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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被抢走了。
要拿回来。
那是她的东西。
才不给别人!
脑内盘旋着如此念头, 千鲤迟缓地、艰难像是攀爬树桩的熊。
相当不灵活地操控着身体一点一点从购物车爬下。
快要安全落地时摔了一跤。
但是穿得很厚,并没觉得疼。
没关系。
“千鲤!?”
弄出来的动静却是惊动了还在争吵的二人,身后响起接近的纷乱脚步。
花开院千鲤没理睬他们。
眼见被吓到的大狗有逃窜的架势, 追不上了,当机立断一把扑过去。
膝盖重重撞击地面,一下就将还没跑远的金毛压个严实。
可她的重量似乎都还没狗重,受到惊吓的大狗“呜汪”地惊叫一声,奋力扑腾。
眼见着分分钟要将女孩甩下。
花开院千鲤脚尖勾住货架腿,阻断了身体被狗带着一路拖行的状况。
她面无着一张脸, 冷静极了。
一手钳住大狗转头露出利齿威胁的嘴。
另一手直接伸入, 挖出那只还未来得及被其吞入肚中的塑料钥匙扣。
“……”
拿回来了。
她的东西。
不等高兴, 千鲤便被人从身后截住, 抱起来。
双脚离地腾了空。
“汪嗷……”
与此同时, 正要扑来反击的愤怒金毛也被螺旋状的黑色咒灵捆住。
大势已去,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低低闷叫。
“你的手……”
五条悟瞪着被自己一把提溜起来的女孩。
白皙细嫩的手上此时沾满血, 指尖紧握那只毫不起眼的廉价挂件。
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还在毫无重点用衣服擦拭干净。
不疼么?
五条悟皱一皱眉。
看着那被成年大狗尖牙划破的硕大豁口,皮都翻出来,血落了一地,不停流。
他用和服宽大的袖子包了下,提醒她:“千鲤,用一下术式。”
“小悟吗?”
“是你。”
愣过一下。
看起来满不在意的千鲤这才低下头,简单言语两句, 治好自己伤。
确认下过于狰狞的伤口肉眼可见地迅速愈合, 五条悟这才松下一口气。
*
之后。
抓住的流浪狗被交给超市赶过来的相关人员处理。
五条悟和夏油杰则将这次实在过于乱来的千鲤教训了一通。
最后总结是:
就算是要救狗, 也不可以不惜让自己受伤。
只是急着想从金毛嘴里拿回自己钥匙扣的千鲤:“……?”
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时只剩了茫然。
“对了,以及, ”想到什么的夏油杰提醒,“是不是要打个狂犬疫苗比较好?毕竟是野狗。”
这下,闻言的二人脸上顿时浮现“!”的表情。
“‘虫’能治愈病毒么?”
五条悟问。
千鲤:“……”
千鲤:“…………”
“可以的。”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可疑的沉默。
“假的吧!”
五条悟跳起来。
心虚的千鲤也跳起。
两个人同时离开坐住的长椅,一个跑一个追。
“等一……!”
这种时候就跑得格外快。
五条悟被不知哪里来的细藤条绊一下,差点追不上她。
“喂!杰!”
最后还是位置刚好的夏油杰不费吹灰之力逮住她。
“痛!”
结果手背被咬了一大口。
夏油杰:“……”
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顾他脸上的黑线,花开院千鲤在她怀里挣扎着。
离地的双腿一个劲扑腾,嘴里反反复复都是两个字:
“不要、不去,”
怎么突然闹得那么凶?
夏油杰心中疑惑,却也还是没把她放下来,以免她瞎跑磕着。
“不用去医院,我喊医师过来。”
摆脱掉藤条的五条悟后一步跟上,从他手上将千鲤接过来。
可她却依旧一个劲地只挣扎。
“**,我不要****!”
又说了点什么,被五条悟皱着眉驳回了。
之后就闹得更厉害,看起来是真急了,还想要继续咬人。
五条悟没躲没闪,给她咬住了,连带着和服跟胳膊一起。
只是还没感觉痛,这会儿对方反而停住,放弃了。
“……”
女孩整个安静下来。
像被按下暂停键。
“千鲤?”
五条悟觉得奇怪,唤一声怀里突然蔫哒脱力的小姑娘。
发现她整个人觉得冷似的,微微地哆嗦。
“……没问题吧?”
夏油杰走过来。
摸了摸手上又多了一圈隐隐作痛的牙齿印。
又扫了眼闹别扭似的、埋着头,喉咙低呜着咬住五条悟一只和服袖口发泄情绪的女孩,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悲哀。
——为自己。
所以,讲真。
为什么每次真的受伤的只有他。
*
……
“应该没事了。”
之后。
五条拍着千鲤的背,安抚到脊背松懈、没再发抖。
这才稍微放点心。
虽然她好像在发脾气,一直背对他。
扭开头,别过脸,不理人。
不过刚才那种使劲全身力气几乎在鲜明地表达抗拒的动作没有了,应该是妥协了。
不高不兴地接受了现实。
“怕打针?”
夏油杰看出来,问。
“或许吧……”
五条悟继续轻轻揉她背。
估计是沉睡状态存续的那几年,经常通过营养针获取养分的缘故。
侍女说:她刚被接来时,手背全都是针孔,密密麻麻,吓了一跳。
两只都是。
有点阴影很正常。
注意到什么,五条悟伸出手。
用袖口摁了摁千鲤湿湿的眼睛。
不像在哭,又不像没哭。
她向来擅长忍耐。
但擦拭的动作被千鲤立刻避开,用有些闷闷地用咕噜声抗议。
好像真的不要理他了。
*
小孩子都不大记仇,等到回家时,千鲤已经主动结束了一路上的冷战。
五条悟往那一坐,她就窸窸窣窣爬上来,伸了手,还是愿意让他抱。
还撸了他袖子,扒拉住胳膊凑上去仔仔细细看。
确认没有牙印这才作罢。
……
五条悟刻意没提打针的事。
陪她玩了会儿,等人累睡着,才叫木村将医师喊来。
奇怪的是,那个经常给五条家治疗的私人医生过来时还带来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小鬼。
“这个是最近在我这里学习理论的孩子,”老医师解释,“以她的术式,无需额外用到药物或针剂。”
五条悟微讶地挑了挑眉毛。
“……反转术式?”
“正是。”
所谓反转术式是一种让咒力负负得正变成正能量的技巧。
获取得到的正能量能够直接治疗肉.体。
与术式【花】只是简单地用棉花和线将破损的玩偶【填充】【缝补】好不同,这种术式能够产生的治疗效果更为全面。
是真正意义上的治愈之术。
不过……
五条悟重新打量起那名生着困倦垂眼角的女孩,明显不信任。
“靠谱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而且,再怎么看也是个小鬼吧?
真的拥有那种连他都没掌握的术式吗?
“放心好啦,这孩子也是个足够优秀的‘天才’呢。”
医师笑笑,旋即拍一拍短发女孩的肩膀。
“事情就是这样,可以拜托你吗,硝子君?”
名为硝子的女孩虚眼扫了五条悟一眼,直白:
“……如果是给这家伙治的话,我拒绝。”
五条悟:“?”
眼看着些微瞪大眼的小少爷撑起身,像是有点要炸毛的趋势,一旁的木村赶紧阻拦。
“悟少爷,千鲤小姐的情况比较要紧。”
随后。
家入硝子便在某道从身后刺来的怨念视线里,被木村带到了她这次治疗对象的卧房。
甫一进入拉开的障子门,便感觉脚踝被什么细长之物触了下。
未来得及低头查看,室内,原本还恬静睡熟的浅茶发女孩倏地撑开睫毛。
一双透着莹莹绿光的碧色猫瞳凝视着朝这边瞧来。
“!”
一瞬间,家入硝子只感到自尾椎骨往上攀爬的寒意。
一种被肉食性动物锁定般战栗的恐惧油然而生。
……
只不过,这份让她寒毛竖起的危机感很快消失。
就只是呼吸的功夫,仿佛从凶兽变成小猫。
趴匐在阴影处的女孩瞪圆了几分过于明亮的碧翠猫眼,充满好奇和探索欲地一眨不眨看来。
“欸,怎么又躲到壁橱里去了?”
木村哭笑不得自语了句,径直走了过去,哄她。
“小姐,别害怕,是悟少爷叫来的人。”
这边,家入硝子眼睁睁看到他将黑暗里眼睛的主人从一小团拉伸成长条状抱出来。
最后将一名长相和气质都过分像猫的女孩带到她面前。
“这位就是千鲤小姐,有劳硝子大人您了。”
侍从微笑。
比起那过分尊敬的称谓,此时更让家入硝子在意的,是女孩这时就好像紧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对方被放在地上站好后,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仰了点头看过来。
与刚进门一刹接受到的敌意排斥不同。
这时的眼神所表现的,更加类似一种“想要接近”、“却又不知自己能不能被接纳”的犹豫。
有那么点眼巴巴的意思,小动物一样,一直盯着看。
本能地,家入硝子不自觉蹲下一点身,用着怕将她吓到的音量、尝试搭话:
“……你好?”
像在逗猫咪。
这么个想法刚产生,她便看到有了反应的女孩沉默地靠近。
在踏着木板走到自己跟前时,仰起头,小心翼翼瞧她一眼。
旋即手臂环上来,试探着、将她整个抱住了。
轻轻的重量,好小的一只。
看着怀里就好像小猫一样撒娇地拿脸轻轻蹭起她的女孩,露出因满足而将双眼微微眯起的舒适表情。
“*****”
嘟哝了点什么。
家入硝子一头雾水。
确认自己听不懂,看向一旁神色怪异的侍从。
“抱歉,她刚刚说什么?”
“大部分没懂,但……”木村迟疑,“我怎么好像听到她称您‘老婆’?”
家入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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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最近有一个烦恼。
他转头看一眼此刻, 乖乖巧巧端坐在食桌上的浅茶发女孩。
对方正在表情认真地吃一块捧在手中的红豆包。
先是皱着眉将外皮不甜的部分忍耐着全部吃掉。
等到手中只剩下红豆沙的内陷,再张大嘴巴埋头下去“啊呜”地咬上一大口。
眼睛眯起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五条悟将视线转回来。
扫一眼盘子里还剩下的几块红豆包,伸手过去。
索性将豆沙馅外包住的外皮全部撕掉。
不甜的部分他也不大爱吃。
但他想好了, 到时候边角料就丢给木村吃,他和千鲤吃内陷的部分。
这么打定主意,五条悟正要将坐在自己专属小桌前的千鲤喊来
这时,门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响动,立刻将守在拉门附近的女孩注意全部牵引过去。
顾不上摆在自己面前还没吃完的点心,她迈着短腿迅速跑去。
赶在外边来人动作以前一把拉开面前的障子门。
“千鲤?”
“硝硝!”
被迎面扑上来的小家伙抱个满怀, 家入硝子有些惊讶地眨过好几下眼。
却也当即伸手揽住一整个钻进自己敞开的外套里使劲蹭的女孩。
另一边。
面无表情目睹了一切并切换成冷漠小夫表情包的五条:“……”
明明, 这个待遇, 以前是他的。
——烦恼便出在此。
实话讲。
五条悟感觉自从家入硝子出现并给人治了一次后, 以往总是爱黏着自己的花开院千鲤似乎稍稍转移了一丁点目标。
放在从前, 她肯定是吃个红豆包都要坐在自己怀里。
还要一边抱住小口啃一边时不时抬起脸拿猫眼看他、势必要确认他是不是好好呆在原地没有跑才肯安心的。
但是现在,千鲤居然为了第一时间蹲到过来找她玩的家入硝子, 搬着木村给她准备的小桌子直接挪到了拉门边上。
很显然已经不像最起初那么黏他了。
“……”
这样下去好像会被抢走嗳?
五条悟虚着眼,满脸不高兴地将红豆馅啃得乱七八糟。
颇有危机意识地想。
然而这还不是最给他添堵的。
“千鲤小姐,杰大人也来找你了喔?”
伴随着木村含带笑意的声线,另一个五条悟不太想看到的家伙也过来凑热闹。
——关于夏油杰。
其实,菜狗事件那次之后,这人因担忧千鲤的状况,第二天主动找了来。
那时的他对着爱搭不理打瞌睡的小姑娘,从怀里拿出来一只用红色卡纸叠得惟妙惟肖的小狐狸。
千鲤的注意一下被吸引过去。
“送给你。”
他说。
听闻此, 花开院千鲤分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立刻生动地亮起来。
那之后就一直缠着夏油杰给她叠其他小玩意。
而夏油杰也像是早有准备。
将一看便是新买的《儿童叠纸大全》瘫开在地板, 用着找木村拿来的彩纸和剪刀, 和千鲤两个人头凑头黏一起就那么玩了一下午。
这其间,不得不处理课业的五条悟在另一张桌子前看得手里的笔都快折断了。
这么好拐走的吗?
可那就只是一堆破纸吧!
明明他也可以给他叠!
清楚地记得小姑娘那看向对方时天神一般的眼神, 他不爽极了。
并且五条悟还发现,自打那天之后,千鲤就再没有乱咬过夏油杰。
甚至每次走时还拽住他的袖子,仰起脑袋盯着看。
直到对方揉揉她脑袋表示明天还会过来找她玩,这才愿意乖乖松开手。
两件事。
然后不知不觉地就演变成——
每天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这俩人都会过来定点报道。
往往这时候,热情冲上去的千鲤便会被他们一人牵一只手带走,去院子或者外头其他地方玩。
必须处理家族交给自己各种事物的五条悟可没那么好运。
他抽不开身,也阻止不能,每次只能被排除在外。
往往还要听一句“你妹妹就放心交给我吧”,眼睁睁看着三个人其乐融融的背影越走越远。
五条悟:“……”
垮起个脸。
他不高兴。
于是这次,趁着将木村支走去给他盛上新点心的功夫,五条悟索性翘家,加入了三人出行的队伍。
“喂,你们——”
“?”
“带我一个。”
*
其实已经新年了。
得知是要去参拜,五条悟这也才意识到。
这些天被压榨得的确很忙。
“没出什么意外吧?”
叼着被撕得只剩下豆馅的红豆包,五条悟走到家入硝子身边问。
问的当然是把千鲤托管给他们时的状况。
此时。
通往神社的阶梯,前方一点的距离。
心安理得将夏油杰当成坐骑的千鲤正揪住对方后脑扎住的小揪揪。
像是操控方向盘,指挥着好脾气的对方加速减速、抬步上楼。
“她很听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家入硝子想了想,补充。
“不过我还是按你要求,让她只用纸笔和非术师交流。”
五条悟这才点一下头。
其实他本不放心千鲤和自己以外的人单独出去的。
但是没法。
毕竟当被告知不能出去玩,千鲤就会扯紧他袖子,什么也不说直勾勾盯着他看。
“不行。”
他说。
结果猫眼一寸不离。
“担心你有事。”
开始和她讲道理。
猫眼仍就眨也不眨盯上来。
“下次有空带你出去。”
画大饼了。
猫眼还是看着他。
五条悟被盯麻了,这样不行。
将她抱起来,直接就往里屋去。
想要断了她念想。
结果才把人放下,定睛就见到千鲤一声不吭低了头,很失落。
圆滚滚的猫瞳也早已氲氤足水汽。
但是依旧忍住没有哭。
只是整个人闷闷的,蔫掉了。
五条悟:“……”
他真该死啊。
“那你要乖一点。”
没法,他只能让步。
压住她脑袋,使了点劲揉搓,和人约法三章。
“没有特殊情况不能用术式,不可以和除了硝子以外的人乱跑,不要靠近流浪的猫猫狗狗。”
真的好操心。
好在,方才还蔫头耷脑的女孩闻言表情一下明亮起来,眸中蕴含的水汽也顷刻间消失不见。
被水浸过的绿眸愈发清透水润。
她拼了命地点着头,像是成功讨价还价要到今日额外份冰淇淋的小孩,一高兴朝他瞬时撑开来双臂。
以为这么个动作是撒娇,要他将她抱回门外,五条悟只好顺了她。
刚俯下身,接近过去打算把人从地上重抱起
却是措不及防被一下将脚踮高、脑袋凑来的女孩飞快往脸颊上亲了一小口。
没搞明白皮肤传来的软绵绵的触感究竟为何,从他胳膊下挤出去的小家伙已是毛毛躁躁跑出去,迫不及待两三秒没影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五条,第一件事就是炸着毛冲出去。
质问外头已经被千鲤牵住衣角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到底是谁教她的!”
在两个人一脸懵逼地摇头、最终千鲤懵懵懂懂地说出“夏油妈妈”的解释下,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神情极为严厉、强调地又多补一条至关重要的追加叮嘱。
五条悟:“绝!对!不!可!以!乱!亲!人!”
……当然咬人也不可以。
但是显然这个更严重。
“硝子,也不可以吗?”
千鲤看看附身凑过来正给她整理围巾的硝子,征求似的看过来。
“当然不……”
话没说完,五条悟就扫到短发女孩射过来的友善眼刀,悻悻改了口。
“那就她一个。”
和善的视线这才消失。
谨慎地点点头,似乎将话听进去的女孩像是思忖过一秒,抬眼问。
“小悟呢?”
“?”
“小悟,也不可以吗?”
“……”
被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用不赞同目光盯来的五条悟摸摸自己的脸,最终还是严肃地禁止了。
“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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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神社。
在完成了新年伊始的参拜仪式后, 对一切都似乎感到新奇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的千鲤被盯紧她看的五条悟谨慎地牵住手,防止乱跑走丢。
“这边有分发的甜酒哦?”
家入硝子招呼一声。
两个人听到走过去,便被夏油杰递了两只一次性纸杯在手上。
入手的分量沉甸甸的、稍微有些烫。
千鲤捧住纸杯, 埋头瞅一眼里边装住的透明液体。
先是警惕地凑近点嗅嗅,转而看向已经小口啜饮起来的硝子和夏油。
见她张望来,夏油杰笑着说。
“度数很低的,喝一点点没关系。”
端起纸杯又喝一口,眯起的狐狸眼似向她诠释“很好喝”。
千鲤依旧没敢动,转了头。
看一眼同样先是对着杯口警惕闻闻嗅嗅、然后拧起一点眉的五条悟。
直到看到他也像是不熟练地、鼓起勇气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上一口, 又像是被辣到一样将脸皱成一团。
这也有学有样, 伸出舌尖尝试小口舔。
而千鲤的反应显然不像五条那么大。
似乎感觉接收良好, 味道也甜。
很快便鼓着脸, 端起杯咕嘟咕嘟将整杯全部喝下。
“……”
五条悟有些讶异地看向一旁整杯下肚, 这时抱着空杯闻闻嗅嗅似乎并不满足、伸头再次去瞅分发队伍的女孩。
又看看自己手里没法下口还剩大半的甜酒,忽然觉得有些挂不住。
和谁较劲似的, 一咬牙。
他憋足一口气,几乎是捏着鼻子像喝中药一样将纸杯中的液体仰头全喝光。
察觉到望来的视线,甩了甩脑袋的五条垂眼再看。
仰着小脑袋盯他看的千鲤,睁着对探究的猫眼,默不作声望过来。
而她的人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五条悟甩甩头。
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晕晕乎乎。
他瞪大眼。
……不会吧?
千鲤一瞬间表情也“不会吧?”
“小千,悟,快过来,要抽签咯?”
那边有人在喊, 五条悟身体本能动起来。
没迈出半步便有微微倾斜的趋势。
好在被整个人贴上来的千鲤用小脑袋奋力顶住, 五条悟这才没有直接失了颜面一屁股坐趴在地上。
“怎么了?”
查看完签条的家入硝子走回来, 一抬眼注意到这边有些异常的表现。
“没事。”
五条悟装作无事发生。
赶紧用掐大腿的方式让自己清醒了点,站好。
顺便将头发给自己压得乱糟糟的千鲤也给捞好扶正。
——这种事情绝对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小悟, ”这时千鲤递来一块糖,“吃。”
五条悟甩了几遍脑袋,好容易才将三个千鲤甩回一个。
定睛看,发现被递到面前的是一颗强劲薄荷糖。
道了谢,五条悟接过来,当即打开扔到嘴巴里。
又是辣得他吐出舌头,差点没把眼泪激出来。
不过好在缓和了些酒精,脑袋清醒不少。
“帮大忙了。”
倒还记得要摸她仰高起来的小脑袋,夸两下。
*
之后去取签。
花开院千鲤看看几乎是被自己搀扶着的五条悟像是感冒一样红着脸、迷迷糊糊心不在焉地拆签纸,不由觉得感到抱歉。
看起来很难受。
要是能提前阻止就好了。
而接下来,原本还心不在焉的五条悟看到拆好的字条,微微皱起眉头。
“居然是‘大凶’么?”
夏油杰走过时看一眼,转而问千鲤。
“小千呢?”
千鲤这才也学着拆开来,看一眼,尝试念:“吉大?”
“是大吉啊。”
夏油杰揉了揉她脑袋,笑着说。
“看来今年小千会相当好运气。”
“居然是大吉。”
又去拿了杯甜酒边喝边走回的硝子也探头看了眼。
“好厉害。”
千鲤眼睛亮了下。
“幸运、厉害…?”
“是啊,可以带回去保存起来。”
夏油杰点点头,又有些遗憾地看向一旁眼神有点发直表情灰暗的五条悟。
“抽到‘凶’或者‘大凶’的话,就要找个高一点的树杈系起来了。”
“你们两个是什么?”
一边脸颊被嘴里的糖撑住鼓起来,五条悟不高兴地嚼碎糖,问二人。
夏油杰:“是‘吉’。”
家入硝子:“我也是。”
五条悟:“……”
他这回看起来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居然输掉了。
两个小伙伴表示怜悯。
只有千鲤还懵懂着,没搞清情况。
她有些急切地左右看。
最后拉住夏油杰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夏夏?”
之后,最有耐心的夏油杰温声用最简练的语言又和她解释了遍。
这回明白了五条悟为何愁眉苦脸的千鲤转过身,跑向刚被硝子安慰着陪同去找了枝桠系好凶签的五条。
“小悟!”
“?”
无精打采走回来的五条悟下意识抬手接住这颗风风火火冲过来的小炮弹。
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一张“大吉”的签条便被递到了眼前。
“欸?”
“给你。”
“给我吗?”
“给你。”
“可以吗?”
“可以。”
将严肃着一张小脸的女孩抱起来,他有点被逗笑。
“真的可以吗?这是千鲤的吧?”
他记得她占有欲还蛮强的。
之前一次侍从把她的安抚毯子拿去洗,没提前告知被她撞上,那回她整个人都炸毛了。
凶巴巴抢过来和人强调“是我的”、“不给你”,把人家直接吓跑了。
从那时起五条悟就反应过来,狗狗那回没准这小家伙也并不是为了防止狗狗误食,而是人家抢了她东西。
她很喜欢占有一件东西。
所以不管是陌生人,还是夏油杰,只要送给她什么,都会很高兴。
因为从那刻起那就变成了“她的”。
她专有的。
“可以的,给小悟,小悟的。”
而这次,千鲤还是坚持道。
怕他不接,还鼓起脸,强硬地将幸运物的签条塞到了五条悟的和服里。
“千鲤的东西,都可以给小悟。”她认认真真说,“都是小悟的。”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听了这么一两句好话,五条悟很容易脑袋就飘飘忽忽地高兴起来。
一高兴,他就揉千鲤。
将她毛绒绒的脑袋揉得一下子乱蓬蓬,整个人搓得东倒西歪。
“乖孩子乖孩子……”
兴许是觉得有意思,家入硝子也想掺一脚。
“那我呢?”
她指指自己,很期待问:
“万一抽到大凶的是我,小千会送我大吉么?”
毫不犹豫地,千鲤用力点头:“给的。”
夏油杰觉得自己不能被排除,也凑来:
“我呢?小千给吗?”
千鲤还是点头点头,猫眼盛满诚意:“也给的。”
“你怎么都给啊!”
五条悟不高兴了,他大着舌头,眼圈因酒气都有点泛红,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假哭。
“姆……明%明我先的!”
有些胡言乱语,不过不高兴倒不像装的。
“才不和他们分!”
他震声。
千鲤赶紧安慰他,反过来给他摸头顺毛:“小悟乖。”
哄好了,五条悟被风一吹,酒劲也清醒了些,不再闹脾气。
回去的路上,他再次拿出被塞到内搭里的小签条,揉了把在前面走的女孩子的发旋。
“给我真的没关系吗?其实还蛮稀有的,大吉欸。”
千鲤回过脸,摇摇头:“没关系。”
她表情严肃,顿了顿,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
“所以,没关系。”
“……”
一旁的家入硝子与夏油杰脚步同时一顿。
和喜滋滋翻来覆去看吉签的五条不同,神经并没那么粗大条的他俩显然听到了千鲤最后的那番话。
所以,最起初每次都会盯着他们看好久……
实际上是在进行某种标记吗?
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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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 四个人本来是打算在参拜完以后到其他地方逛逛,再各自解散。
只是中半途,所有人都发现某个人不对劲。
“那是醉了吧?”
“丢了糖把糖纸吃了啊……”
“他喝了多少?”
“一杯吧。”
“真假?那可是甜酒。”
“悟, 狗怎么叫?”
“咪?”
“……”
结果是只能临时取消了计划,将某个省人事的小少爷连同千鲤一起送返回家。
“少爷小姐们,你们可给我添苦头吃了……”
五条宅,灰头土脸的木村迎接了他们。
“家里集结去参拜的大人们找不到悟少爷,全部都急得焦头烂额。”
……
这事告一段落。
之后,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离开。
木村则跑去找侍女做醒酒的汤。
房间里。
千鲤看了看已经被弄到床上, 皱着眉有点难受哼哼唧唧的五条悟。
他平常睡相很好, 端端正正、双手置于腹前。
但是喝了酒显然不, 本来被盖得好好的被子滚来滚去让一大半都掉到床底下。
……让人操心。
见状, 千鲤立刻停了在本子上乱涂乱画的笔。
从被炉里爬出来, 一点脚步声没有地蹭到床边。
她将被子的一角提上来,奋力一掀, 盖住了上边四仰八叉睡着的整个人。
检查无误后放下心,千鲤刚要往回走,窸窣的动静外加厚被落地的闷响声。
她转回身,漠然无波的猫瞳中映照出对方睡成劈叉的滑稽模样。
千鲤:“……”
默默走回去。
当做没看见对面毫无形象的女孩,拽起对方睡得连同滑下的被子一起掉到床下的一条腿,将腿连同被子一把掀到床上。
冬天的被褥很厚,再加上人的重量,光是作出这么个“掀”的简单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了。
累。
她一屁股坐地上, 打算歇会儿再挪动。
可是, 床上又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声。
伴随着嘟哝出来的梦呓, 千鲤警惕地抬起头,眼见着不安分睡着的家伙又有故技重施蹬被子的架势。
不要吧……
前功不能尽弃, 她立马急了。
一下子扑上去直接用自身重量压倒那叠即将雪崩式滑落的厚棉被。
“——!”
感受到身上一沉的五条悟历时惊醒。
坐起来发现被褥上趴住的女孩子正巧与自己大眼瞪小眼。
他迷迷糊糊揉眼睛。
“……打雷了?”
显然误以为是半夜,被雷声吵醒的千鲤又偷偷钻来他这里,在害怕。
惺忪着睡眼也没去确认,意识朦胧间,五条悟边打着哈欠边一面熟门熟路掀开被子的一角。
“进来吧。”
千鲤盯了眼看起来被焐得很暖和的被窝,想了想,缓缓钻进去。
“……不怕不怕。”
带着浓重的鼻音,白发男孩声音轻到随时要睡着,甚至有那么点敷衍。
手臂还是绕过缩成团的女孩环上一圈,安哄着,抚着背轻轻拍。
千鲤眨眨眼。
忽然记起有一次雷打雪,她半夜惊醒躲壁橱。
那时的女孩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头发和浑身寒毛都竖着,眼睛瞪大直勾勾看门外。
看着看着,发现拉门上多出一个诺大的阴影。
黑色的轮廓被室外的闪电照得巨大又清晰。
都准备要炸毛了,下一秒却囦頩03○伍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我。”
顶着整面被子的五条悟拉开门,走进来,看向眼睛快要晕成荷包蛋,害怕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平静问:
“要喝牛奶吗?”
……
那之后,被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很快安抚好,从惊魂未定状态下解除后的千鲤依旧拽住五条悟不肯放。
直到对方打发走端空牛奶杯的木村,顶着困顿的表情又将她哄睡着,五条这也才摇摇晃晃包着被子折返进自己房。
而其实那时千鲤并没有睡着,她装的。
被落下的她黑暗里眼睛忽睁开,不安地转过几下,立刻裹着被子拉门而出,移动年糕般迅速摸进了五条悟房。
她蹑手蹑脚,悄悄钻进他被窝,一抬头,还是看到黑暗中睁开来的蓝眼睛。
五条悟垂眼看着偷跑过来的小姑娘。
正缩成个球,身上还小幅度哆哆嗦嗦。
也不知道是冬天里一来二去跑着温度散掉了给冻到,还是一路过来又给雷吓的,总之最终也还是没狠心再把她撵回去。
只能松了口。
“仅此一次。”
千鲤拼命点着头,警惕左右看一看,这才小心翼翼地贴过来。
脑袋蹭到他随意搁在枕头边的手心里,猫眼静静盯上来。
五条悟无奈,只能再次轻轻拍着哄起她。
“睡吧,”他帮她掖掖被,“在你睡着前,我都会醒着的。”
思绪拉回。
此时的千鲤,抬眼看了看拍着她哄睡把自己哄睡着的白发男孩。
他轻浅地呼吸着,鼻子里微不可闻的鼾声,像小猫一样。
她有些高兴。
因为对方好像忘掉了上次亲口说的“仅此一次”。
趁他下次记起来前,千鲤觉得机会不能放过。
“***”
用完术式,伸出手。
她尝试戳戳睡眠者毫无防备的腮边肉。
被枕头挤得有点鼓,软软的,还回弹。
花开院千鲤开心地多戳了几下,她手小,覆上去小心捏了捏。
见人没醒,索性更加放肆。
摸耳朵,玩他手,玩头发,甚至要扎个小啾啾。
可惜啾啾没扎成,手便被捉住,提醒意味地捏了捏。
别-玩-了
“……!”
醒了吗?
千鲤立马乖乖不动弹。
确认对方眼闭着,睡很熟。
方才的行为也不过是睡梦中的条件反射,这也才放下心。
她手悄悄退出去,想要跳下床。
身边人却因她这一挪窝,感到空间变宽敞,再一次重又变得不安分。
他动作极大翻一个身。
蹬出的厚被刚好把千鲤连同着一起掀下床。
又踢被子了。
千鲤:“……”
她不高兴。
*
*
片刻后,端来侍女做好醒酒汤的木村终于找过来。
甫一拉开障子门,青年的脸上便露出了无法理解的复杂表情。
——床褥上,略微皱眉的自家小少爷正被一床厚棉被严实地糊住。
而之所以要用“糊”这个词来形容……那是因为在对方身上被子的四个角、三条边,全部被成人拳头那么大小的大石头,给密密实实压紧了。
木村:“???”
这是在干什么?
谁把院子里的石头都挪来了?
有人想要压死他家少爷吗?
看着此刻五条小少爷宛如佩戴痛苦面具的难过表情,好像在做噩梦,饶是木村也不由地心生怜悯。
转过头,他将视线投向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揉着眼睛从被炉面抬起脑袋的千鲤身上。
后者看到他,眨了几下眼眨散了眸中刚醒时的迷茫和困恹,埋头在桌面摊开的本子上迅速书写。
片刻后,本子被举起。
本子主人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对猫瞳灼灼闪光。
【我把小悟哄睡着,还想办法让他不踢被】
【夸我,森村】
木村:“……”
他好想吐槽啊。
但是木村不能吐。
他不想浇灭了小姑娘的一番好意,只能微笑地走过来,伸出手揉揉她。
灿烂地夸夸:“我们家小姐真聪明!”
……
而等到木村把醒酒汤端给一脸生无可恋幽幽坐起的五条悟,看他不情愿地喝下去,千鲤早已跑没影。
“咦?千鲤小姐呢?”
“院里玩,看得到,没关系。”
“……”
“笑什么?”
“少爷,这些石头……”
“……”
“放着吧,不碍事。”
“好。”
门外。
并没听到屋内二人的交谈声,千鲤蹲在院子里,看着脚边缺了一小块的石头路。
院里她能搬得动的石头不太够,她之前临时扣了几块出来用。
而刚才,醒来时,“虫”给她传递回来的信息说:
木村过来时木屐卡进去,绊了下。
木村虽然是大人,但是好多时候笨笨的。
千鲤担心他下次经过又摔了,这才急切跑出来,想把窟窿填回去。
千鲤修复过玻璃,石头应该也可以。
这难不倒她。
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再看时,残缺的石路果然已被“虫”填平。
半点凹凸不平的痕迹都没有。
满意了,重新站起来,花开院千鲤拍一拍下摆。
刚要折回,突然——
“!”
蜂巢般复杂交错的视野里,某块部分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熟悉身影。
绿色的猫眼中央呈现的竖线缩小又放大,像是走神般,她一瞬直直呆愣在原地。
旁人看来就好像没有反应的人偶,突然一动也不动。
而实则,在无数只共享出去的“虫”的视野中,千鲤正极力翻找她想看到的区域,筛选有用信息。
片刻后,目标锁定了——
那是某处宅院中避开人群、像是悠游自在先逛着的黑发男人。
身材高大,肌肉鼓胀,唇侧一道纵向贯彻的疤痕。
“……!”
是他。
是——
必须要解决掉的人。
……
同一时刻,和室。
嚼着糖块疯狂压下醒酒汤味道的五条悟忽然一顿。
六眼纳入的范围内,他清楚地看到双目就像是失焦般、毫无神采注视向前方的浅茶发女孩。
“千鲤?”
感到不对劲。
男孩蓦地回忆起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也像是那样,目光空洞像是注视着空气里某些不可视物体的状态。
她的“虫”看到了什么?
现在要去哪?
眼见着千鲤越走越远,速度还罕见地非常快,显然拥有明确的目标。
五条悟顾不上其他,掀开被,从床到窗,一气呵成地迅速翻出。
木村:“???”
目睹了突如其来、几乎是一整个生龙活虎飞出去的自家少爷,木村瞳孔地震。
什么情况?
醒酒汤……效果好过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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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禅院甚尔混进五条宅。
去围观生在五条家的六眼。
五条宅很大,他倒也不着急。
将存在感降低至最低。
观赏似地,避开来来往往的人, 悠闲漫步。
啃一口随手从侍女篮中悄然无声拿到的多汁果子,男人拐个角,眼微抬。
与石板路上趴住的一个团状物不期而遇。
“…?”
太意外,禅院甚尔眼眨眨,啃果子的动作都顿住。
……小鬼?
不到一两步的距离处,几乎是脚边, 赫然面朝下趴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幼童。
浅茶色的毛绒绒头发最末尾被梳成两条松松散散的辫子, 软绵绵搭肩上, 和她本人整个软趴在地的状态一模一样。
搞什么?
挑了眉, 男人试探地走近。
蹲下来, 刚想要戳戳。
浅茶发发辫的女孩子猛然抬起头,碧翠如宝石的猫眼从下望来。
她盯着他, 张张嘴。
忽地自口中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语——
“**”
禅院甚尔:“……?”
一秒。
两秒。
无事发生。
“外国人?”
确认了自己的确对这发音陌生的男人略微扩大下眼睛。
面前,同样感到不可置信的女孩同时圆睁了双眼。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浑圆,脸还小,现在这么一瞪,就更让人有种像是在看大眼娃娃的错觉。
……该不会是假的吧?
换了个舒适点的蹲姿,禅院甚尔皱了眉,下意识伸手去捏女孩一边的脸肉。
软的,但是有些凉。
应该不是假娃娃。
毕竟看着要咬他, 还挺凶。
小朋友力气小, 掰不过他。
一下就被他摁住脑袋, 往后倒。
被惹到,猫眼一下凌厉且凶恶, 眼神愤愤瞪过来。
“****,**!”
嘴里也不知一个劲地说了什么,禅院甚尔听不懂,感到苦恼。
“……你要找妈妈?”
听了半天,问出一句。
他轻推了一把抱住自己胳膊就要啃、露出小尖牙小姑娘的小脑袋。
见她被推得趔趔趄趄往后栽,耷拉着眼又慵懒地将她随手拎回来。
还挺好玩。
然而……
“去死。”
终于的,小家伙说了一句他能懂的话。
顶着被他大手随意摁得有点乱蓬蓬的浅茶发,猫眼倒竖着,整个人气咻咻。
像是炸毛的小动物。
“哈?”
然而禅院甚尔直接抬手搓了一把她脑袋。
稍稍用了点力,她这会儿东倒西歪一阵子,重心没稳住,一屁股坐地上。
“不可以乱咒人啊,臭小鬼。”
男人蹙起眉。
兴许是表情过于凶,也兴许是屁股蹲摔得疼。
坐地一时没起来的小姑娘仰高脸,呆愣愣看着他。
静片刻,蓦地像是委屈了,圆滚滚的猫瞳倏然包上一层泪。
禅院甚尔:“……!?”
他没有要凶她的意思啊。
不会要哭吧?
小鬼哭起来最麻烦了,男人想。
翻个白眼,拍拍身,站起身来刚想溜。
和服下摆传来紧绷的牵扯力。
向下看。
浅茶发的小孩抬起头,望着他。
脸颊和鼻尖红红的,尤其是眼尾。
可她抽抽鼻子,将眼泪努力忍下来,到底没有哭。
“讨厌、讨厌你。”
“讨厌。讨厌。讨厌。”
像是再也找不到骂人的话,小家伙只是那么死拽着他,不放。
一直一直重复着“讨厌他”。
搞什么…
禅院甚尔咧咧嘴,好气又好笑。
但他并不打算久留。
已经察觉到有人朝这里靠近的动静,这回本就是偷跑进来的,他可不想被发现。
只是,未等男人速战速决把这缠人的小鬼一手刀劈晕,瞬息间,仿佛某种微妙而隐秘的连锁反应在上演。
“……!”
一侧的建筑小幅度嗡动,道旁的碎石草屑位置偏移。
叶片飘零,鸟雀惊飞。
禅院甚尔骤缩了瞳孔,条件反射地朝后猛地急退十数米。
【——】
轰然巨响。
浮尘激起。
再定睛。
愕然发现原本站住的方位,已是被倒塌的房屋、倾折的树,连同四面八方违抗引力而来的碎石掩埋了个彻彻底底。
“……”
地震?
显然不。
男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回落烟尘中的年幼女孩。
那些莫名的攻击,就好像完全避开她,分明站在最靠近危险源的角落,却毫发无损。
建筑的碎片与树和碎石全部绕出一个大弧,离她隔开不正常的距离。
此刻,女孩猫一般的双瞳正亮起异样的光。
像是正中点了盏荧绿的幽灯。
冰冷,漠然。
毋庸置疑的杀气。
……
嚯。
术式吗?
稍有兴致地提起眉,禅院甚尔嘴角微微噙上一抹笑。
看来她的那句叫他“去死”,并非孩童的戏言。
虽然不知道对面对于自己的敌意为何如此之大……
就因为他刚才看她挺小只、好玩,所以稍微逗了那么一两下?
但面对此情况,甚尔显然不打算迎战。
毕竟又没钱,他白费力。
“小小年纪火气别这么大。”
但这并不影响他拉嘲讽,边掏耳朵边后退。
“小心长大变成刺猬头。”
果然被惹炸毛了。
对方三两步迈着小短腿就要追上。
未等女孩度过“冷却”的时间、再度开口指令,蓦地被人一把从身后截停。
抱起来桎梏住,堪堪张开一点准备下令的嘴,也被一手伸来捂上。
“**?***!”
她说不出话了,无端只能发出呜呜声。
禅院甚尔早已跑掉。
*
被五条悟抱离地面的花开院千鲤双腿扑腾。
不甘心地在他双臂间扭来扭去,向着男人离开的方向,闹腾得厉害。
“千鲤,怎么回事?”
兴许是意识到现在再要追也追不上,半晌后,女孩总算平静。
赶过来的五条悟也终于得以问清事情原委。
其实他刚出和室那时,抬头就不见了千鲤的影,跟丢了。
奇怪的是,像上次贩卖机买汽水一样,每次她悄无声息跑掉,就连六眼也一时难以察觉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感觉很像是……
她的气息一瞬消散。
好像无处不在,也好像哪都不在。
区分不开。
不见了,就难以找到。
像极了那些不可捉摸、融入空气的“虫”。
不过似乎这也并不奇怪。
毕竟“虫”是她的延伸,反过来她也是它们的一部分,和它们共享一部分。
也正因如此,中半途花了点时间,五条悟这才晚来一步。
而当时,一上来就看到千鲤情绪极其不稳、面对着一名和服男子似乎有要攻击的架势。
反常的举止将他也稍微吓了一跳。
五条悟知道千鲤虽然基本上都对熟知以外的人漠然无感情,但也只会当空气无视。
不太可能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明晰的敌意……甚至可说是杀气。
这很奇怪。
“讨厌、我讨厌他。”
而问其缘由。
揣着手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千鲤只是闷闷地嘀咕。
“为什么?因为他丑么?”
五条悟困惑。
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后,苦口婆心:
“不是约好了,不能单纯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欸?”
只是他话语未完,突然注意到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程度有些不正常。
不像是自己玩散又或者睡散的。
“那家伙对你做什么了?”
意识到什么,脸色顿然一沉。
抬手理完千鲤乱到不行连辫子都松散的脑袋,又谨慎将她翻过来。
颠来倒去地去检查。
外伤内伤都没有。
衣服也没破。
只是有些脏。
应该是她自己让房子和树落下来时,掀起的灰尘沾上的。
男人大约是没有攻击她。
“他,很过分……”
可是千鲤却拽上来,像是为了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流好多血,小悟,受伤,差点死掉。”
她皱着眉,喋喋不休语句颠倒地说着。
“好痛,不允许……”
“所以,那个人,必须死。”
表情焦虑又不安,好似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可五条听着一头雾水。
他顿了下。
又将小姑娘翻一遍,检查完她身上二次确认没有事。
才问:
“受伤?谁?”
……他吗?
指指自己,投去疑惑的眼神。
千鲤认真点点头。
五条悟于是开始张开双袖看自己。
当然不可能有伤。
毕竟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没人可以损伤他一根手指头。
但他也深知花开院千鲤的脑回路不能用寻常方法去理解。
索性沉思了下,恍然明白过什么。
“他是诅咒师?”
千鲤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发现了这名混进五条宅的宾客是诅咒师的缘故,担心男人对自己图谋不轨,于是才说了那番话。
——五条悟觉得这么理解应当没错。
毕竟从他六眼的消息传出去起,黑网上就有许多诅咒师悬赏他人头,趁着新年拜访的人多,混进来那么一两个都很正常。
*
之后叫木村去追查那个人。
但因为对方溜得还挺快,已经不在五条宅。
这事只能暂且不了了之。
宾客名单里果然没有类似长相的人,估计可能真的是诅咒师混进来。
木村说已经派人去调查。
不过考虑到诅咒师数量多且流动,又十分擅长隐蔽与逃窜,大约最后可能也无法寻觅。
无所谓了,五条并不关心这个。
就算是真的对他人头的有想法诅咒师又如何,反正也绝对不可能伤到他。
他有这个自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从灰扑扑的尘土里捞出来的小姑娘情绪却显得有些不太愉快的样子。
注意过去,还会发现她用近乎痛心的眼神,猫瞳望上来,眼里流露出“小悟是笨蛋”的情绪。
愤懑的表情,气呼呼。
有点恨铁不成钢。
五条悟搞不明白她,只觉得好笑。
戳了戳她鼓起来的包子脸。
是软的,像布丁。
被他心血来潮戳了一小下的女孩抬眼看过来。
眼睛眨了眨,呆呆愣住。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皱了眉,脸板着。
仰着脑袋竟是和他说:
“想洗脸。”
五条悟:“……?”
五条悟整个人呆住。
像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愣愣看看自己戳人的手指。
白皙,干净。
指甲也修剪得整洁,透着小孩子健康的粉色。
根本和脏搭不上边。
但是为什么……
脸上些微碎裂的表情还未成型,小姑娘已是又皱起眉,短手伸高了,去抱自己脑袋。
不是抱。
她在用和服的袖口,很嫌弃地擦。
“还有洗头发,换衣服。”
“被碰了,脏、讨厌。”
“烦。”
她很不高兴。
不愉快地皱鼻子,焦躁地揪和服。
像个浑身炸开来的小刺猬。
想起自己之前碰过对方头发跟和服的五条悟:“!!!”
瞳孔地震!
*
直到把千鲤牵到侍女那,木然地看着她被领走清洗
维持着凝重无表情状态的五条悟整个人也都还是灰白色的。
他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就被嫌弃了?
撑着脸坐廊下沉思半晌,白发小神子一下弹起来。
在木村有些怪异的注视下踩着木屐走掉。
木村:“?”
少爷,好怪。
片刻后,一侍从过来。
“木村大人,悟少爷叫您送去换洗的衣物。”
哦,洗澡去了,忘带衣服。
今天这么主动的吗?竟然不要一百个侍从请。
而且是不是太早了点?这才晌午啊。
木村一百个小问号。
不解归不解,但那可是小少爷的命令。
自然还是拿了衣物匆匆赶去,放外边。
不得不说,今日的少爷格外古怪。
——换好衣服,对方就故意避开他一样的,和他保持好一段距离,往回走。
“少爷?”木村怂,“我是有哪里惹到你了么?”
不要扣他工资啊。
“沾到其它味道,”五条悟皱着眉,神色认真嘟哝,“会认不出。”
说着又远远地绕离了一名路过的侍从,沉郁着脸自顾自喃喃。
“绝对是这样……”
木村:“?”
啥玩意?
在说猫?
这里哪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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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五条悟弄干头发折回去, 千鲤也已经洗好,并且在侍女的腿上被风筒吹得睡着了。
她脸微红,应该是被热水泡的, 再加之风筒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大概有些温度过高,难受。
蜷缩着身子,眉毛有些不舒展的皱着,脸是埋在圈起的胳膊里的姿势,腮肉被压得微鼓起, 婴儿肥愈发明显。
侍女见他来, 停了风筒, 下意识地要起身行礼。
腿一直起, 趴上边的千鲤就软趴趴滑下来, 跟没骨头似的,匐榻榻米上。
她是真的给累到, 难得睡沉。
就连之后侍女走掉,被挪了个位置也没醒。
女孩清浅地呼吸着,密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落下阴影。
温度降下去一些的脸颊,乳白色的肌肤此刻褪至薄薄的樱粉色。
发质过软的浅茶色头发末尾微勾着搭脸边,有些微微自来卷。
像一只过分漂亮的洋娃娃,又或是蜷起尾巴熟睡的猫。
“……”
五条悟就这么在旁边歪着脑袋看了会儿,想到什么,伸手摸摸她头发。
果然比刚来时毛毛躁躁的手感要好太多, 记得那时候梳子都梳不直。
但是这会儿触过去就软软地缠上来, 再一拨, 发丝便蹭着指尖落下去,简直像是水洗过的丝绸。
眨眨眼, 他的心底顿生出一种成就感。
再养养,接下来就是长个子,她实在比同龄人要矮很多……
兴许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方才被侍女抱着挪动到床上也没半点反应的千鲤这时脑袋微动动。
迷蒙地撑开一只眼,又撑不住地合上。
她将脸侧过来,半梦半醒间凭借着气味认人,向着五条悟刚好搁在她近旁的手嗅了嗅。
回想起之前的状况,手的主人不自觉紧张一秒。
而好在千鲤并没有表现得像之前一样嫌弃。
只是将半边脸蛋往他手心里一埋,很高兴似的,揪住他的袖摆倒头又睡。
又确认过摸脑袋和戳脸颊也没关系,就连觉得打扰睡觉不耐烦躲开的行为也没有,还会无意识地追着黏,五条悟这才真正松口气。嚤羯○З0五
还好,恢复正常了。
手被扒拉着抱住走不开,五条悟就这么守着她睡了一会儿。
在旁边看了眼时间,等到差不多了,才把千鲤叫起来。
不因为别的,白天睡太多晚上肯定睡不着。
第二天醒来从早上起就困恹恹,吃玉米片都会瞌睡到栽碗里,作息完全乱掉。
所以,除非看她真想睡,太可怜了给她眯一小会儿,一般都会很快叫起来。
午睡也不能睡太多,一个小时足够了。
这会儿,被叫醒的花开院千鲤看起来倒也没什么怨言。
她刚睁眼,还没什么力气站起来。
在原地呆呆地坐会儿,等缓好了,就伸手去扒拉五条悟的袖子,借力晃晃悠悠撑起身。
落地走了一两圈,见五条都还没动,千鲤困惑。
“……小悟?”
“嗯。”
“?”
“坐麻了…”
“……”
*
今天白天五条悟翘家了,积累下一堆事,不能陪她玩。
打算将人送到硝子那。
硝子学校放假,过来医师那学习,白天吃住都暂住五条宅,给她安排了临时落脚的居室,离这不算远。
走几步丢过去就成。
路中半,一直低着头的千鲤拉拉五条悟衣角,又唤声。
“小悟……”
看出她好像有心事,五条悟袖子里翻出一颗糖,递给她,才问:
“怎么了?”
千鲤接过糖,没有吃,只是攥手心,牢牢地握住那颗带体温的包装。
刚睡醒时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鼻音略微重。
“术式……好像、失效了。”
就听着略委屈。
“不能用了吗?”
五条悟皱眉。
千鲤摇头。
几度张了嘴,又抿住。
低下头,好像在想怎么说。
看她有些沮丧,平日微上扬的猫眼都垂下,五条翻开替她捎上的小本子,笔摘下,递过去。
“别急,慢慢讲。”
……
一番说明。
五条悟总算知道那时,“虫”无法进入到那名和服男子体内、并将其从内部攻击的状况。
但他只觉得大概是对面的问题。
那时他光顾着千鲤,没有注意那男人,只当是普通的宾客。
搞不明白的是,五条不知道为何小姑娘对不能伤到那诅咒师如此低落。
明明也不像是会在意自己的术式,究竟是强是弱的性格。
“这样,就没办法保证,保护到小悟,好害怕……”
用细微的声音咕哝着,千鲤失落垂了头,又有些不安。
指尖与掌心间摁住的糖果,包装摩挲发出细碎响。
“保护…我?”
五条悟有点没搞懂她的逻辑,再加上有人在“少爷少爷”地催促他,只当千鲤没睡醒,没放心上,揉揉她脑袋。
“我没事,别多想。”
“硝子住的地方在那边,看得到的吧?自己能……”
顿了顿,他猛止住。
转头对旁边候着的侍从说一句“等下”,还是牵了她,亲自把人送到地。
“怎么回事?五条,”打开门就看到千鲤有点蔫,家入硝子挑挑眉,“你又欺负她?”
“不是我,”五条悟虚着眼,但也不久留,“你自己问她吧。”
时间不够了,扔下一句便走。
*
“唔,会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天与咒缚?”
听完千鲤的叙述,硝子猜。
见到对面一脸懵,晕乎乎,她笑笑。
“就是体内完全没有咒力的一类人。”
“你看,就算是非术师、即便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体内也或多或少有一定咒力存在。”
“我们身边的物体,被非术师使用后,也或多或少会沾染到从他们身上散出的咒力,从而携带上一点。”
“而小千的‘虫’,我想了下,应该只能作用在存在咒力的人或物体上、并对他们改造吧?”
“所以,只能反推出那人是天与咒缚这种极为罕见的状况。”
对面一通分析完,千鲤已经晕菜了。
别说本身就有些绕,还都是全日语,瞳孔自然又变成了蚊香眼。
“啊哈,反正以后也不一定会遇上,不用太担心啦。”
家入硝子宽慰。
“比起这个,小千我过几天可能要回去,不能经常找你玩了哟?”
不能…一起玩?
这件事,显然比禅院甚尔更重要。
千鲤立刻将他丢脑后,稍显急切地拽友人。
“……为什么?”
怎么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狗。
家入硝子揉揉小姑娘抬高来的小脑袋。
“放完假就要开学的呀,而且我今年升小学,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她开始扳手指。
“书包、文具、竖笛、报警器,还有帽子、运动服和室内鞋……”
“这些都要买。”
再低头,就见到小家伙一瞬变得亮闪闪的猫瞳,满是羡慕的情绪。
她笑了笑捏捏她脸颊。
“等小千再长大一些,上小学前也需要准备这些的。”
硝子早就知道她小仓鼠的性格,喜欢新东西。
不管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拿小本子举起来向店员说明、亲手买回的。
花开院千鲤被她揪着脸颊肉,眯起一边眼。
仰头看空气,像是思考了两三秒,才缓缓问。
“硝硝……几岁?”
硝子将手比成个牛头。
“六岁喔。”
千鲤看着那牛头,呆了呆,半晌。
“那千鲤也……六岁。”
她指自己。
硝子瞪眼,问“真的假的?”
千鲤点点头,眼神认真。
大有一种“我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的信服感。
于是家入硝子信了。
“……咦?”
她一愣,将千鲤脸捧起,翻来覆去看。
“同龄?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
她将那个快要脱口而出的“矮”硬生生吞回去,临时改成了“小”。
“我知道了,”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自圆其说,“是不是家里的饭都给五条悟那家伙一人吃掉了?”
千鲤老老实实摇摇头。
“小悟,很好的。”
她笃定说。
“胡萝卜,花椰菜。”
“都给我。”
想了想补充。
“还有青椒,好多好多。”
家入硝子:“???”
醒醒啊傻孩子!
她抱住懵懵懂懂的小朋友,企图将人晃醒,震声。
“那货绝对不是因为担心你偏食才给你那些的!”
以及——
“青椒那么苦是人吃的吗?小千好可怜!”
千鲤还是一脸淡定,摇摇头。
“没关系,不喜欢,就丢给村村。”
家入硝子:“……”
太惨了那位村村先生。
这事并没完。
晚上。
回到五条宅的五条悟立刻被守在门口的千鲤,蹲了个正着。
小姑娘伸手拽住他,微微被压出点睡痕的脸抬起。
“小悟,我——”
“要上学。”
她一字一顿说。
张望上来的猫瞳盛满光。
上学?
五条悟没想到花开院千鲤会提出这种要求。
她刚开始时一直挺黏他。
是那种早上起来发现他没在屋里,都要掀开塌塌米看一眼是不是在里面的程度。
若是某天他刚好比较忙又或是重要的任务不能带着她,被留在家里的她就会向着指派那天照顾她的侍从,一个小时内问好几遍“小悟什么时候回来”……
就像一个习惯性追逐他、并随时感到不安的幼猫。
五条悟以为这样的千鲤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开他、离开五条宅想要到外面去的。
更不可能主动提出去上学。
……
不过这一切又似乎有迹可循。
自从结识同样与她同龄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后,他在她心中的占比显而易见发生了一点变化。
从“非他不可”转变为“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代餐增多。
这种变化分明对于千鲤来说是有益的,至少,她试着去接触更多人,不再封闭着。
只是不知为何,对此五条就是没来由有些……
不高兴。
“…………”
“小悟?”
见他不说话,千鲤有些急了。
小手拽一拽他下摆。
又一次慢吞吞,有些磕绊地说出她才学会不久的句子。
“我,想要,上学。”
“去学校。”
五条悟扫一眼这只一看就是在门口蹲点睡着、连瞌睡都没太醒的小不点。
揉一揉她乱蓬蓬的小脑袋,说:
“上学就要一整天呆学校,只有下午放学才能回家。”
潜台词是:
你会一整天都看不到我。
“周一到周五都得去,一周只有两天时间可以休息。”
潜台词是:
你找我玩的时间将无限缩水。
可是花开院千鲤听不大懂他的潜台词。
只不明所以地懵懂歪歪头。
“……好厉害?”
五条悟:“……”
没办法,他只好说得更明白。
“千鲤一个人,能行吗?”
这会对面终于理解了。
但是态度依旧很坚决。
并且迅速想到应对方法。
“小悟,一起。”
让人无法拒绝请求的猫瞳直勾勾望上,拽一拽他衣角。
又重复了一遍。
“一起。”
五条悟:“……”
显然不可能。
小学生所要掌握的全部知识他早在三岁前就已经学完。
去的话都是浪费时间。
更遑论他还是未来钦定的五条家主。
需要学习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而这些都是普通学校没办法传授的。
总结来说:
他不可能仅仅为了去陪她,就读一所完全没必要的普通小学。
告知千鲤这点后,对方果然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
女孩双目放空,表情木木的。
但手里还抓住他衣角。
似乎在脑袋里默默权衡到底是选“上学”还是选“小悟”。
置放于天平两侧的东西在女孩头顶浮起的幻象气泡中,使得天平不断左右摇摆。
最后,代表五条悟的豆豆眼和服小人被另一边学校的示意图压倒。
天平倾斜,小人弹飞。
现实里千鲤松开抓住五条悟袖子的手,板起脸,严肃认真地,揭晓最终决定。
“要上学。”
——她还是要上学。
五条悟:“……”
行吧。
输给义务教育,他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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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鲤还是想要去上学。
可以是可以, 五条悟并不会刻意去干预对方的想法。
但是……
“可以做到自己一个人吃饭么?”
“走路走累时可以忍住、不趴在地上摆烂么?”
“可以保证任何情况都控制得好术式,不会误伤到别人么?”
他随之丢给了千鲤三个问题。
其实也不是刻意为难她,真不愿放她去学校。
实在是不确定因素太多、她身体和术式的状况也太不稳定。
“虫”的本质亲近于自然, 当天气不佳时,反馈到与之相关、过于年幼的千鲤身上的异常,也会尤为明显。
像是暴雪、雷电天气,花开院千鲤的身体便会异常迟钝,四肢也无法做到很好地协调。
往往发呆和一动不动的木头状态会增多。
而一到晴天,并不说她的情况就会更好。
有太阳的日子她反倒更加接近掀肚皮打盹的猫, 嗜睡, 人也会懒得动弹。
如果不看好她, 没准她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趴地睡着了也不奇怪。
简单来说, 是个麻烦的小鬼。
果然——
千鲤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被问及, 她只是标配动作地发呆、历经可疑的沉默后
完全没底也能露出笃定的眼神,面无表情且毫不心虚地点头。
“可以的。”
像是怕人不信, 又以坚毅眼神复读一遍。
“我可以。”
五条悟:“。”
他才不信!
这事先放着。
五条悟觉得,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
没准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就什么都不记得。
于是,以“天很晚了”、“明天再说”为由,将人哄去睡觉。
然而,第二日清晨。
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五条悟便被一双软乎乎的手给推醒。
睁开眼,对视上那对注视感极强烈的碧翠猫瞳。
正中细长的竖线对准他。
竟然是比平常叫他醒来更衣的侍从还要早上几分钟, 看起来精力旺盛的小朋友一大早就过来。
一只小短腿搭上他的床, 整个身体就趴他边上, 抱着他胳膊摇来摇去。
“小悟,小悟。”
她提醒。
“上学, 答复?”
救命。
她还没有忘。
“——”
但五条悟只是困恹地自喉咙里咕噜几声。
头埋到枕头里,就继续睡。
花开院千鲤犹豫一下。
确信自己是被敷衍了,鼓起脸,伸了手又想要推。
“小悟,起……”
还没说完,维持着脸埋枕头趴姿睡着的五条,便已伸手将她整一小只从床边缘捞上来。
千鲤晕晕乎乎被像只小麻袋一咕噜拖上去,下一秒被绵软的厚被一整个裹住。
温暖软和的触感瞬间将她包围。
“…?”
迟钝地刚想要坐起,一只手已是轻轻搭在她后背罩上的被褥上。
压住了,轻轻拍。
“再睡三分钟。”
枕头里传来男孩闷闷的声音。
“三分钟以后…再……”
“说……Zzz”
“…………”
也许是被困蔫的语气所传染,又或者被子太舒服,上边还有太阳公公和一点甜甜的味道,香喷喷。
困意一整个袭上来,床铺软绵绵。
一大早爬起的千鲤也终究没有抵得住睡魔。
眼皮撑几下未果,瞬息滑入黑甜梦境。
……
…………
“!”
直到她猛醒来。
转头。
发现身边躺住着的人已然不见。
见她醒,守在旁边打瞌睡的侍女强打精神。
“小姐,您醒了?”
“早餐要现在吃么?”
花开院千鲤坐起身,眉皱着。
看看左看看右,掀开一旁的枕头。
确认下面空荡荡后,转头问。
“……小悟呢?”
“悟少爷今天也需要拜访很重要的大人,”侍女回,“因此可能直到夜间才会返回宅邸。”
闻言,千鲤愣愣瞪圆了猫瞳。
……被耍了!
说好的三分钟!
小悟是骗子。
生气了,不高兴。
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期间还小腿还给被子绊了下。
吭哧一下摔回去。
“…………”
更不高兴了。 直到花开院千鲤给侍女抱着下床,双脚蹬进小木屐,毛都还炸着。
起床气加上被骗了,浑身都写满不开心。
猫眼郁郁的,低气压。
看着随时要发脾气。
侍女本就忌惮这个传说中五条宅八大不可思议之一的小怪物。
见状更是猛然一激灵,“咣当”踢到桌脚。
“?”
引来女孩绿眼眸好奇的注视。
“十……十分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千鲤大人!”
顾不上脚趾钻心的疼痛,侍女求生欲极强匐地跪下。
双手撑地直接来了个躬身猛磕头。
反观花开院千鲤却是被吓了一跳。
她稍稍往后退上一步,但是刚醒站不稳。
重心一偏,一屁股坐摔在地。
侍女:“……”
将脑袋抬起一些的侍女,看着被摔得懵懵懂懂、与她大眼瞪小眼的小家伙。
微微睁大一些的猫瞳里透着没曾反应的茫然,这么细看……
又好像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不不!
侍女摇摇头。
那可是一瞬险些杀死现场所有大人物、天灾级别的怪物啊!
——她亲眼所见。
宛若一双无形的手紧地攥住胃囊。
侍女强忍着翻涌的惧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抢上前将千鲤从地上抱起,让她重在地面站住。
这才又扑腾一声用力跪下。
“非常抱歉!小姐!”
再次开口声音已然剧烈颤抖。
“我、我不是有意的,还请您不要责罚小人!”
千鲤:“……”
花开院千鲤只觉得霓虹人喜欢跪来跪去真的好夸张。
但也不想过多理会。
因为这个人在她眼里没有成像。
信息被过滤掉了,她不会分出心思去和没有五官的人说话。
重新恢复漠然神色,千鲤抬起腿。
目不斜视绕过她,晃晃悠悠往外走。
*
“唰啦”拉开障子门。
刚好迎面撞上正被木村带往这边的夏油杰。
“夏夏。”
千鲤嘀咕一声,走几步就停下。
懒得走,等他过来。
“小千。”
接近后,夏油杰习惯性地抱起朝自己仰着脑袋伸出手的小姑娘。
一转眼扫到屋内神色略古怪的侍女,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
千鲤摇摇头,像是完全不想把心思分在其他事情上。
轻轻拽一拽他刘海,示意。
“夏夏,玩。”
迟一步走来的木村注意到了情况,他询问:
“是脚伤到了吗?爱子小姐?”
侍女忙摆手。
“不要紧的,我没关系。”
夏油杰看了眼与木村交谈几句,一瘸一拐正要走的佣人
又看看猫瞳映不出一点情绪、正在小口啃从他兜里翻出薄煎饼的千鲤。
想了想,俯身与她耳语几句。
“……”
闻言的千鲤眨眨眼。
转过头,无波无澜的眸子这才像是第一次好好纳入那名侍女。
顿了会,她点头:“可以。”
片刻。
受宠若惊第三次跪下来的侍女,在翻开的指甲在被花开院千鲤术式治好后,万分感恩地离开了。
而面对张望过来盯视自己的千鲤,夏油杰伸手覆盖在其发顶轻轻揉了揉,夸奖:
“好孩子。”
……
之后。
看着被自己抱到走廊上、低头边吃豆沙馒头边玩剪纸的千鲤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问出一个,方才冒出的疑惑。
“小千,刚才为什么不主动帮助那名姐姐呢?”
“……?”
猫眼不解地看过来。
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千鲤努力嚼咽下馒头,又喝了一口牛奶,才问:
“谁?”
“就是刚才那个受伤的侍女。”
夏油杰提醒。
拿了纸抬手替女孩擦掉在嘴边迷糊地沾了一环的牛奶圈。
花开院千鲤歪着头,似乎又艰难地想了想。
半晌后也不知想起没,茫然地眨眨眼。
“为什么要,主动?”
夏油杰打了一个问号。
“因为……她受伤了,需要帮?”
“而你又可以做到?”
“需要,就一定要,帮?”
“唔……”
小姑娘过于困惑的表情,叫夏油杰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理念。
但是他忽而记起来——
“是呀,你看——”
“就像车祸那一次,小千不是有主动帮那受伤的一家人治疗吗?”
“……”
车祸?
咒灵?
千鲤皱起眉。
像是努力在思考这两个词的含义,又像是根本不记得过去的这件事。
“就是那一次,悟那次也在的。”
夏油杰再提醒。
提到五条,这下千鲤混沌的眼睛总算清明了些。
她记起来了。
千鲤认真:“因为,那么做,小悟会,夸我。”
夏油杰:“……?”
之后,夏油杰阅读理解了一番。
这也才get到她的意思。
不会主动提供帮助,是因为没好处。
但如果有好处,就算仅仅只是“被夸赞”这种微不足道的,她也愿意去做好那件事。
就像刚刚,夏油杰一提,千鲤便很乖巧地立马完成了。
基于后续会被他摸头的奖励。
在确定了回报的前提下,才愿意出手……么。
六岁的夏油杰觉得对方这思维好像没有毛病。
但是细想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毕竟他之前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家庭,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要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做个主动帮助他人的好孩子”。
于是,夏油杰也同样告诉千鲤,几乎是复刻了大人们的话语,一板一眼。
“帮助他人的目的不是为了索取回报。”
“主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一种美德。”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诸如此类。
……
还担心她无法听懂这些,特意用纸笔书写了一遍,企图教会女孩这些教导。
“……”
而理解到意思后,花开院千鲤只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不要。”
她显然拒绝接受。
而且不知怎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变得很不高兴。
“大道理,不听。”
鼓着脸,女孩一下把做好的剪纸小鸡插在夏油杰今天扎起来的小丸子里。
用以表达她的不满。
“夏夏,猴子。”
“岛蛋绑架,烦。”
脸别过去,不理他了。
夏油杰:“?”
他怎么就又成猴子了?
而且岛蛋绑架又是什么?
……
不过,听不进去也罢。
夏油杰心想,反正等长大,以后身边还会有很多人慢慢教会千鲤这些正确的道理。
不急。
这事翻篇。
他又提起另一事:
“小千,明天开始我可能不能过来找你玩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千鲤瞪大她猫瞳。
愣一下。
原本已经决定不理对方三分钟,这会儿又转回头。
“……上学?”
可怜兮兮拉拉他。
“是喔。”
夏油杰点头,握握她小手。
之后的语气里充满向往。
“明天要和爸爸妈妈去买上小学要用的书包、室内鞋、小黄帽……”
“咦?小千你怎么了?”
揪着他衣角,千鲤整个人气呼呼。
“学校,去不了。”
她脸鼓成河豚,上下四颗小尖牙还磨了磨。
“我就,全炸掉。”
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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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决定带千鲤出门。
他把本该是明日的行程, 提前到这一天,也没喊爸爸妈妈。
结果到商店街。
“啊。”
“啊。”
嘴里发出单音的两个人不期而遇。
“硝子?”
“夏油?”
交流后发现对方都是过来买齐学校要求的学生用具,拿出作为清单的打印纸一比对。
“一模一样啊……”
“同一所呢。”
“好巧。”
“谁说不是呢。”
瘫着脸站中间的花开院千鲤, 看一眼左边丸子头男孩,又看了看右边短发女孩。
幽幽冒出句:
“日本,是个村。”
家入硝子:“?”
夏油杰:“?”
“不对哦,小千。”
以为是她将词语又记错,夏油认真纠正。
“是‘国家’才对,‘村’是形容更小的。”
收获到了小姑娘叹气并扫视过来的眼神。
【夏夏, 完全接不上梗。】
夏油杰:“……?”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鄙视了?
*
清单上的东西比较多, 还零碎。
三个人决定首先买书包。
一直走在前头, 拽住二人袖口兴奋进入文具店的千鲤, 在目睹款式单调的清一色小学生书包后, 原本闪亮的猫瞳顷刻灰暗。
“……好丑。”
她咕噜。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明明还想选可爱一点、带很多图案的。
或者便携,可以骑在上面……不对, 放在地上拖着走的,省力。
结果就只有丑丑鼓鼓的背包款。
又肥又鼓,像龟壳。
“……”
千鲤叹气。
一眼看出女孩表现在脸的失望,家鈤硝子搓搓那呆毛蔫倒的小脑袋。
“小学生书包都是统一的喔。”
“听电视上说可以用来防溺水、应对地震,和砸咒灵什么的,很实用。”
夏油杰:“……最后一条是你临时加的吧?”
嫌弃归嫌弃,花开院千鲤也还是拿到了她的一只小龟壳。
选的深褐色,因为很成熟。
爱不释手地抱了会儿, 还把五条悟送她的、随身带着的小铃铛挂上去。
矮矮的个子, 背在身后, 走起路来一连串叮铃响。
以为哪里来了一只像乌龟的小猫。
夏油杰挑了黑色的,原因是耐脏。
硝子则以“鲜艳一点不容易被卡车司机无视”为由, 挑了鲜红色。
接下来是文具。
上课要用的铅笔、橡皮、圆规、垫板。
图画课要用的涂鸦本、16色蜡笔、12色彩铅、24色水彩笔。
手工课的剪刀、胶水……
看到千鲤像是只小仓鼠,抱着怀里快要遮挡住她大半身子的大书包,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哼哧哼哧往里塞。
塞完谨慎认真拉上缀着铃铛的小拉链,这次宝贝似地背前边,双手都扒住,家入硝子感到一阵有意思。
“小千也会去上学吗?”
她问。
“悟那边似乎没同意。”
夏油杰说。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只是想要买东西,所以带她一起过来了。”
买完零散的东西又去选【防狼报警器】。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流程还是走。
千鲤一眼相中了一个猫咪形状的。
猫咪蓬蓬的,豆豆眼,浑身是白色,像个球。
应该是狮子猫,有条炸开的大尾巴,把大尾巴揪掉就会响。
尾巴重新摁上去,警报声则停歇。
买下后,千鲤就蹲路边,拆拿出新买的黑水笔,认认真真涂黑眼睛的部分。
豆豆眼一眨眼变成两个深渊大窟窿
“黑眼圈?”夏油杰凑头看。
看着那两个黑漆漆瘆得慌的大窟窿,觉得是令人震惊的审美。
想起千鲤笔下总是阴暗爬行的那些画……
还挺有她风格。
但是千鲤动作还没停。
涂完大窟窿,她又在中间部分多加了一条横线连起来。
这下正常了。
“噢噢,是墨镜。”硝子从另一边凑过来。
一眼看出来本质。
……不过墨镜猫也好怪。
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某品牌吉祥物吗?
加工完,花开院千鲤就收好涂鸦笔。
认认真真放笔筒又塞书包。
最后她将独一无二的墨镜猫猫挂上书包另一只拉链。
唇角弧度很浅牵动过一下。
*
接下来是室内鞋、室内鞋袋、体操服和体操服袋。
到学校指定的店铺买。
虽然千鲤对于进入学校还要特意换鞋这事感到困惑。
不过仔细想想,用“通过换鞋这种小细节让学生们感受到回家般的温暖”这种解释十分合理。
便也没有过分纠结。
可当看到体操服。
千鲤瞳孔地震将视线落到下身款式,平日里鲜少有表情的脸上写满抗拒。
她才不要穿这个……
和只穿胖次有什么区别。
只有这个她不要。
“嗳?不买么?”
硝子倒是稀松平常,拿着其中一套钻入了有隔帘阻挡的换衣间。
“那我先进去试一试尺寸咯?”
*
等待期间,千鲤无聊地左右看。
放空地将猫瞳转向门口时,恰巧发现有一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哒哒哒地走进。
那是一个白色长发、蓝色眼睛的女孩子。
穿着缀有许多蕾丝花边的粉嫩小衣服,披着同色的民族风可爱小披风。
白头发……蓝眼睛……
千鲤dna动了,初次好感就很高。
她想凑近点仔细看。
“婆婆,室内鞋坏掉了,要新的。”
“这个码数对吧?给你。”
“谢谢婆婆,婆婆拜拜。”
“慢走啊,康娜酱。”
可惜叫做康娜的女孩子很快就买到想要的东西,看着要离开。
千鲤想了想,看一眼正清点钱包的夏油杰,又看看静悄悄的更衣室门内应该还要换上好半晌的家入硝子
想了想,还是亦步亦趋跟着前边呱嗒呱嗒迈着小肉腿的康娜走出店。
*
*
这天,小林带着家里的小朋友康娜出来买零食。
路过一条十字路口,康娜望向商业街的方向,记起自己的室内鞋坏掉了。
鉴于小林是个柔弱的社畜,康娜又是个体贴的小朋友。
当时的小朋友举高小手手,主动提出“一个人去买也可以,小林累在这里等我就好”。
之后啪嗒啪嗒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可是……
眼见着早已超过正常时间,也不见康娜回来,小林开始担心。
——担心如果被拐走的话,对面人贩子会不会有生命安全。
总之——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大概……这么高,表情大概是O.O这么个样子的小女孩?”
“白色低双马尾,眼睛是蓝色的。”
在室内鞋店扑了个空,小林又到处找路人询问。
答案都是没有。
直到她看到两个举止怪异的小孩子——
“我没看住她,一转头就不见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嘶,不会被人贩子拐走吧?”
“嘛……倒是比较担心人贩子的生命安全呢。”
“那你用咒灵找一找?”
“我试试。”
丸子头的黑发男孩和褐色短发的女生交谈几句,随后小林看到那只丸子头十分奇怪地作了个类似结印、挥手上抬的动作。
小林:“?”
没等小林打问号,就那古怪的小男孩表情严肃、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一阵嘀嘀咕咕。
接下来,他扎马步下蹲,一个浮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夸的猴子捞月式动作,手抓空气朝向远方一掷,随后向着旁边女孩交换一下眼神。
之后这二人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点点头,突然哒哒哒迈着火影步齐齐跑走了。
小林:“……”
这什么中二病?
这片区的小孩子都这样么?
围观完猴……
围观完小学生角色扮演的小林正没当回事,继续找康娜。
可,随后她像是猛然反应,鬼使神差地,她迈步迅速朝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
她的预感没错。
跟着这俩画风不对劲的神秘小孩,她真的找到了她家康娜。
公园的长椅上——
白发女孩正感情非常要好地,和一个看起来比她要年幼一些的浅茶发女孩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比康娜还要没表情、眼睛也古井无波甚至可说空洞的猫瞳女孩时不时在小本子上写下些什么,抬了举起对方看。
两个小包子似乎交谈甚欢。
一会儿,康娜从长椅上“嘿咻”一下跳下来,牵着猫眼女孩子的手,忽而哒哒跑到一棵树前。
小林看到康娜手疾眼快地,“嗖”一下抓下树干上的一只大青虫,边笑得很灿烂地说着“啊——”,边递到浅茶发女孩面前。
“……”
不知名的小女孩呆呆地垂眸看了一眼肥嘟嘟蠕动着滚胖身体的大青虫,又看看康娜,张开嘴,伸脖子,“啊呜”一大口……
“不行!!!”x3
躲在草丛中暂且观察情况的三个人同时冲出。
康娜:“……”
千鲤:“……”
小林:“……”
夏油:“……”
硝子:“……”
五个人面面相觑。
而先前险些成为盘中餐的虫子,则“嗡嗡”拍打着藏在肥肉底下的大翅膀,悠悠飞走了。
……
之后,就是双方带着各自的小朋友回家。
“小千家里不给她上学,小千很难过。”
“康娜帮她想办法。”
“还想请她吃好吃的安慰。”
回去的路上,康娜解释道。
小林:“……”
你们还真是一个敢喂,一个敢吃啊。
*
五条悟回到家。
花开院千鲤又在蹲他。
这回的小姑娘没说话,也没吵。
抬起脸,安安静静拿猫眼看他。
……
…………
“?”
就在五条悟都以为对方是不是单纯对着他的方向发呆时,千鲤忽然以一个确认不会摔疼小屁股的、极其极其缓慢的慢动作,坐下。
双脚一撑,套着毛绒绒冬季袜的小脚丫一蹬,后仰躺地上。
从房间的这一头,咕噜咕噜地,滚到房间地另一头。
又从房间另一头,咕噜咕噜,滚回房间这一头。
来回滚动。
全程面无表情。
五条悟:“……?”
五条悟:“……???”
这是在干嘛?
学熊孩子撒泼耍赖吗?
学的好烂,完全没有灵魂啊。
受过严格训练的小神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来。
决定不揭穿她这拙劣的表演。
“别玩了,地上凉。”
他走过去,将滚了几个来回,滚累了,一动不动在地板上趴着摆烂的女孩一咕噜扶起,摸摸她有点滚乱的小脑袋。
花开院千鲤看过来,还是不说话,只顽固地拽住他衣角,扯扯,拽拽,抱住胳膊轻轻晃。
无声撒起娇。
“……”
五条悟知道她还没放弃上学的事,刚想敷衍掉。
谁知,下一刻,那双直视他的、比任何时候都湿漉漉的猫眼倏然一眨。
竟是“唰”一下蹭着睫毛滚出几颗偌大的泪珠来。
“!!”
五条悟被惊到。
然后开始隐隐慌张。
——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小姑娘眼圈越来越红。
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源源不断地滚落。
顺着脸颊、滑出下颌,然后啪嗒啪嗒砸到他的衣服上。
好像怎么也停不下。
“你……别哭啊?”
还从来没见过千鲤哭得这么流畅。
五条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将可怜兮兮哭得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拉过来,抬了宽袖略有些笨拙去擦她不断掉落的泪。
轻抱住,伸手慢捣她的背。
只是,刚因距离缩短离她变得接近,五条悟就觉察有哪不对。
他皱皱眉,试探性地又离千鲤近一些。
直到凑到她脸边,往一侧沾满泪珠的睫毛,存有怀疑地嗅了嗅。
“!”
立刻,瞳孔微缩的五条悟将头转向一边。
哈啾哈啾地实打实打了三个喷嚏。
“……”
等到缓解过来,他瘫起脸。
揉一揉自己被辣得泛红的鼻尖。
看一眼面前小脸泪珠依旧滚个不停,但是歪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看他的女孩。
更加确认了那是薄荷清凉油的味道没有错。
晋江文学城独发
没办法忽视接下来几天不论做什么都一直被用绿莹莹的大猫眼直勾勾注视的状况。
终究没能拗过花开院千鲤的五条最终还是答应下对方上学的请求。
望着女孩子那对素来无波的瞳孔一下染上明晰可辨的喜悦情绪, 小小的一只手脚并用扒拉着爬到自己身上高兴地与他脸颊贴脸颊
五条悟心想,无所谓了,怎么样都好, 只要能让她高兴,惹再多麻烦也一切都回本。
虽然感情上这么想,理智上五条悟还是稍微提醒了千鲤在术式方面的注意事项。
或许是心愿被满足,小姑娘这回有在认认真真专注听,全部答应下,还呆呼呼地伸出一只小指尖和他拉了拉勾勾。
而等到五条悟唤来木村, 让对方帮他找来附近几所幼稚园的宣传单和详细资料带回任由千鲤挑选时, 听懂了这段对话的千鲤从五条悟怀里爬出来一些, 伸出小手牵扯拽住了木村的衣角。
“硝子, 夏夏, ”她睁着一对圆亮的猫眼,语气坚决, “他们的小学,我要去。”
“嗳?”木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千鲤小姐今年才四岁哦?”
青年蹲下一点身,温柔微笑着和她讲道理:
“小学一般是要六岁的小朋友才能入学的。”
花开院千鲤想了想,扭过头,熟练地用略带点水汽的无辜眼盯五条。
五条悟汗颜过一秒,偏头想要侧开一点点避开那视线。
千鲤继续盯。
五条悟再一次妥协了。
“只是差两岁, ”他理直气壮对木村, “也没多大关系吧?”
木村也汗颜。
少爷你立场要不要那么不坚定啊……
是什么溺爱耍性小孩子的笨蛋父母吗?
不过在五条家, 大约侍从们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便是要无条件宠着小少爷。
只要他提出的事,不论是摘星星还是偷月亮, 都要想办法去办到。
“我会去问问看的。”
所以木村只好也妥协。
“只要千鲤小姐小学的简易入学测试那边通过大概就没什么问题。”
什么层层套娃。
“行,”五条悟闻言满意了,他朝木村点点头,下指令,“你去办。”
木村答应着退下了。
花开院千鲤通过观察两人的神情和大部分对话,大抵也明白这件事基本办妥,想了想,忽然凑过去,在白发男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颊边,飞快轻咬过一小口。
“?”
突然被咬到,五条悟条件反射摸摸自己脸。
以为是吃东西时不慎沾上了糖霜木薯粉一类,所以小孩子才会想嘬嘬,苍蓝眼有些询问望过去。
“怎么了?”
千鲤认真说:“是亲亲。”
感谢的亲亲。
但因为要听话,听小悟的话,不能随便亲亲,所以改成咬。
五条悟维持着碰脸颊的姿势,怔愣地眨眨眼。
缕了一圈忽而也缕清这逻辑,有些无奈揪了一把千鲤那只软软的包子脸。
“要现在出去么?”
他问。
千鲤不解地看过来。
“上学应该是要书包和文具的吧,”五条悟拿过她保暖的小外套,顺势给小朋友披上,“带你去买。”
先斩后奏的千鲤:“……”
避开男孩看过来的苍蓝眼,视线偏移向他侧,心虚:
“已经……买好了。”
五条悟:“?”
杰和硝子又趁他不在时把她悄悄带走了?
花开院千鲤观察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五条悟,以为人生气,小心翼翼探究他脸色:“小悟。”
“嗯,”白发神子只是很平淡地应了声,表示知道,“已经买了啊?”
预感到有一丁点不对,小动物的直觉让千鲤本能往后缩。
刚想从黏住的对方身上爬下来,转头跑,才被揪过一把的脸颊这时便已被罩过来的双手扣捧住。
“姆…”
脸颊被稍带一点的力道推瘪着往中间挤,女孩子本就有点婴儿肥的一整张小脸这时肉肉被挤到堆更多
嘴巴也被迫着给对方撅挤成鸭子嘴,被有点欺负意味地按着脸颊揉来揉去,嘴里无意识发出含含糊糊的小小抗拒音。
“嗯,嗯,”五条悟又应了两遍,点点头,这回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带起一个笑,“原来已经有人帮你买过那些了啊?”
“……”
花开院千鲤默默掀起睫,抬眼看着那有点浮于表面的虚假笑容,忽然就乖乖没有再挣扎。
小悟生气了……
因为自己在他头疼于学业和烂橘子时,背着他悄悄跑去玩,没有带上他?
想通这一点,千鲤老实地站好,并且站得更笔直,任由脸脸给男孩当成面团揉着来撒气,一动也不动,方便他下手。
五条悟:“……?”
这么配合反而真的看起来是他单方面在欺负她一样,五条内心叹口气,忽然感觉自己太过小心眼,怎么能在比自己小的孩子面前犯起孩子气。
于是也停下继续发泄揉面团的举动,松了手将小姑娘严肃着任凭他薅的小脑袋摆正了,又帮人简单理理乱掉的发丝,最后揉一把她有点自然翘的头毛,还是牵过人的手,轻拉示意:
“出门吧。”
千鲤仰起头,眨眨眼,不明白地看上去。
五条悟垂睫看回来,撇撇嘴。
神情有一点不服。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手指捏捏她被牵好的手心,和谁较劲一般小声说。
“那些要用的,给你再买过一遍。”
他也要帮她买!
*
之后。
基本上是顺着那天夏油和硝子带着千鲤采购过的路线、再次光顾了一遍。
即便是尚且身为神子时期的五条悟,多多少少也表现出了未来时间线上一点提前透露的孩子气。
在得知家入硝子送了千鲤学校要求购买的24色水彩笔后,五条悟直接挑选了更多的、108色的,塞进了千鲤拿住的小购物篮。
在得知夏油杰送了千鲤能拉普通响警报声的防狼报警器后,五条悟将标有“超大声波”购物架放置的所有大小型号全部动物款式的警报器再度一并扫荡进购物篮。
买。
买买买。
渐渐地,花开院千鲤整个人逐渐被堆高起来的战利品淹没。
全然超出两个小朋友负重能力的商品,最后还是动用了店家主动提供的送货上/门服务才得以成功搬运回宅。
“小悟,不要了,够了,好多……”
花开院千鲤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几乎快要将大半个文具店架空。
又瞳孔地震看着牵着自己的对方准备带她转到隔壁童装店再战之时,终于觉察到超过地拽住了男孩的衣角。
“可是关西襟的也很适合你。”
五条悟没大注意听,只思索着嘀咕过后再度转去吩咐热情迎来的店老板。
“这个款式的所有颜色也全都要,腰带还是配件凡是还剩的都拿来,裙子42、65、85cm的也全都麻烦按刚刚量的尺码,还有那边能搭的外套……”
完全不听人好好说话啊……
花开院千鲤呆愣愣地看着那些自己每天换10套都未必能在长个子以前穿完眼花缭乱的衣服和裙子,除非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长高,不然全部买回去绝对是超浪费。
“小悟、小悟!”她踮高一点脚,用全身力气去拉购物已上头的五条悟,“我不要了,不要那么多。”
因为有点急,服装店内的瓷砖也似乎是被店员小姐姐刚擦过不久,千鲤脚底一没站稳,鞋打滑,险些一屁股墩直接坐地上。
好在五条悟反应快,一抓拉,将小家伙揪猫那样拎起来,离了地,见顺手,直接将小只的对方一把抱起来。
视角抬高了些,被托着抱怀里一下得以与男孩齐平的女孩眨眨眼,从险些摔倒的状况慢慢缓过来,想起上一茬,立刻双手捏住对方的两侧脸颊往外揪着鼓脸大声道:
“都说——不要了!”
“再买我要生气了!”
由于花开院千鲤的这两句话难得地讲得非常顺畅,表情也很少见相当明显的气呼呼,五条悟愣了下,回忆片刻确认自己方才的确是有点光顾挑东西没顾得上理她,或许现在有点闹小情绪。
五条悟索性将千鲤又往上掂了掂,一只手抱好确认不会脱力后,才抬起另一手安哄性质摸摸她额发。
“你不喜欢吗?那我们只买你喜欢的?”
“不是……都很喜欢,但是,好多的。”
“好多不好吗?”
“家里已经,很多。穿不完……浪费的。”
“买回去能让你看着也开心,就不算浪费的。”
“……”
花开院千鲤没办法反驳。
她觉得五条悟说得有道理,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人小,弄不太明白,也自然不知道有一个词叫“败家”
只是意识到说不过,也没办法把对方那套早已成型的脑回路掰回来,于是只能很无助地继续鼓起脸,低着脑袋揪住五条一侧衣服的布料生闷气。
对此,虽然觉得小朋友一声不吭皱着小眉毛生闷气也挺可爱,但五条也实在没能理解为什么千鲤不高兴。
在他看来,有人能愿意为自己买很多很多用不完吃不完的东西,都会很高兴的吧?
虽然想不明白,但也不想让千鲤继续为此不开心,五条悟于是放弃掉接着买买买,最后只让店员包好了一套千鲤视线盯得最久的小裙子,也便结束了这次的出行。
回去的时候,千鲤大约是有些累,走到半路便揉着眼睛开始摇摇晃晃,五条悟干脆蹲下来,让他趴到自己后背上,背着女孩继续往家走。
打落到后颈短短发丝上的,轻浅而平稳的呼吸持续了一小段路程,快要到家时,花开院似乎醒来了。
“对不起,小悟……”
五条突然听到千鲤埋在他肩膀处的,很小很小声的道歉。
他一时有点没大反应过来:“怎么了?”
感受到女孩环圈住自己脖子的双臂抱得更牢了些,之后才听到对方也不太确认的、断断续续的表达:
“没有不开心,其实非常非常地开心,小悟给我好多好多,我都好喜欢,可是……可是……”
说到中间,千鲤像是努力思考了一下某些词句的连贯,顿了顿,才用那种刚醒时听着不太精神的、带点小鼻音的迟缓声音说:
“可是不能要太多,因为千鲤也好喜欢好喜欢小悟,所以不能一直只是拿。”
“要给的,不可以一口气拿走那么多,因为小悟还什么都没有从千鲤这里拿到……”
五条悟其实已经被小姑娘一番有点电波又极绕的发言整晕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提取重点。
她说她好喜欢好喜欢他。
好喜欢他……
喜欢他……
欢他……
他……
…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脑袋晕晕乎乎像是给人强行灌下满满一壶的蜂蜜酒,飘忽忽甜滋滋,身体第一次有种奇怪的温暖感。
以至于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恍惚状态的五条,直到千鲤回家都写完好几套木村拿来的测试卷子,被木村批改完成拿来给他过目时,他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少爷?少爷?”
绕是侍从无奈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没有聚焦不知视物何方的苍蓝眼才堪堪复原神采。
“什么?”
“就是在说千鲤小姐答题的结果啦,刚刚让她做了几套从我当教师的姐姐那边拿来的那测试卷。”
“怎么样?”
“满分哦,附加题也完美解出来了,我们家小姐很厉害吧?”
五条悟下意识转向一旁亮璀璀猫瞳注视过来时,好像也在询问着“很厉害吧”一副期待着求夸奖的扒拉在桌缘边的小姑娘。
“很厉害。”
五条悟颔首道,微微朝向对方做出一个伸手的动作,小炮弹似的千鲤便很开心地一下子扑来,被他抱抱着奖励似的摸脑袋。
“我们家千鲤超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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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 开学季。
早点是南瓜饼,坐在廊下吃。
庭院的樱花被吹散,飘过来, 樱粉的花瓣扑簌簌糊了人满头满脸。
无限很好用,风过之后身上仍就干干净净。
五条悟转头望一眼身旁背着大书包,双腿晃悠安安静静咀嚼南瓜饼的女孩。
花开院千鲤浅茶色的头发此刻落满花瓣,就连鼻尖上也沾了一片。
但是她显然对此浑然不在意、又或者说压根没有察觉被风吹过一轮呆毛乱翘一头樱花的状况,一门心思全部扑在食物上。
是个小馋猫。
看得出她有多满意今天的点心。
腮帮子还鼓鼓的就又迫不及待用小尖牙咬了往里塞,几乎都不怎么嚼就咕地咽下去, 一块很快吃完又立马大口吃下一块, 吃相是标准的小孩子。
“慢点吃。”
五条悟怕她给噎到, 提醒一句。
抬手摘了千鲤鼻尖的樱花瓣, 便帮她把几乎未动的牛奶递过去。
她听话得很。
叫慢就果然慢下来。
见牛奶被递眼前了, 也便乖巧地伸来脑袋凑到杯口叼住喝。
五条悟垂眸看着那只玻璃口边上仓鼠一般圆鼓鼓的脸,忽然就觉得蜡笔小新画成那副模样脸颊的弧度, 好像也并不完全夸张。
牛奶喝完,小姑娘嘴唇周围也就立刻多了一圈奶胡子。
五条悟手没停下,帮她拿纸巾擦完后又去接对方没抓稳险些掉下的饼。
重新放回到她手里这才又有空将她把头发上的花瓣全给弄下来。
等最后一片也摘掉,把千鲤的一头极其容易乱翘的小炸毛也给理熨帖后,似乎已经吃饱的女孩放下还剩有几块完整南瓜饼的小盘子,拿纸认认真真擦干净一根根手指头。
之后熟门熟路地爬过来,往与她并排坐走廊的五条悟怀里一滚,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打起顿。
等花开院千鲤又舒舒服服睡完个回笼觉, 迷迷糊糊被叫醒,
一睁眼看到过来接她的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二人。
小姑娘揉着脸颊给硝子从五条悟身上扶起来。
五条悟有些没好气拉下脸, 有点像埋怨。
“……你们来得好慢。”
“我们是准点来的啊。”
夏油杰说。
意识到问题出在兴奋地一大早就爬起来的千鲤,五条悟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喔, 那你记得不要让她去太高的地方,毛衣针之类的东西拿远些,下雨特别是打雷了要呆在她边上,午睡的时候书包里……”
“午睡的时候书包里有她的安抚巾,便当里的西兰花和青椒要叮嘱她好好吃下去,不可以喂给术式吃。知道了,都记得,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
“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妹控啊,那家伙。”
上学路,夏油杰忍不住吐槽。
看一眼正在吃着自己送的棒棒糖的浅茶发女孩,家入硝子表情松快地耸一耸肩。
“可以理解。”
夏油杰也顺着视线望过去。
刚巧看到花开院千鲤低头企图咬碎糖果的举动。
她个头要比同龄人生得矮许多。
从夏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小姑娘歪着脑袋,尖尖的虎牙从口腔里露出,磨牙似的啃住糖块,没咬好,牙齿在上边打滑的失误。
夏油杰立刻想到邻居家抱住猫薄荷啃来啃去、却因为不得要领而屡次上下牙相撞的猫。
确实是没办法太放心。
因为看起来就一副看了叫人难以放任不管的样子嘛。
“所以我至今都有些意外悟会同意让小千出来上学。”
夏油杰接过千鲤递过来对于她嘴巴来讲过大的棒棒糖,塞回包装,隔着糖纸在路过的电线杆敲碎了,又递还给她。
千鲤从包装里倒出碎掉的糖果,猫眼亮了亮。
像是吞掉手里画上的“大”,手心里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糖块尽数放入口中,之后闭上嘴,一侧脸颊小幅度动弹,睁大眼睛开始嚼,嘴里发出“咔吧咔吧”的咀嚼音。
像是只认真啃啄玉米粒的小鸽子。
家入硝子又看了她一眼。
没忍住伸手在小姑娘吃糖吃鼓起来的脸肉捏了一把。
千鲤没有反应,好像完全不在意这点。
任由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的硝子将她整个脑袋抱住,塞在怀里蹭啊蹭。
“喏,要是哪天这孩子坚持不懈地请求你,你应该也会答应她那件事的吧?”
夏油杰想了想。
……所以说悟是被她坚持不懈地请求了吗?
提到这,他脑海里立即又浮现邻居家刚会走路的小奶猫,为讨要冻干,摇摇晃晃,但拼命绕着自己脚踝兜圈圈的画面。
待遇真好啊。
悟。
*
学校很快到。
许多被家长带来的小朋友在一起拍入学照。
大家自觉在门口排起队,在校门口与学校牌匾拍完,再将孩子送进去。
夏油和家入原本也是要和父母一起来,不过由于千鲤,再加上他们觉得和小伙伴一起也会比较开心,于是顺势就成这样了。
也自然没有其他大人想得周到,压根没有带相机。
好在家长们都挺友善,见到他们是三个小孩子自己来,围上来好奇看。
还有主动热心要帮他们拍的。
……
之后。
心满意足地拍完。
“洗出来会放门卫大叔这边,你们记得到时候过来拿喔?”
告别了这样体贴叮嘱的家庭妇女,三个人走进校园。
首先在教学楼前查看分班表。
很遗憾,都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小千,没问题吗……”
自己暂且不论,两个人率先对初次独立的千鲤感到担忧。
总之,先将千鲤带到她的教室。
门口站着的年轻女性见到他们,迎上来。
“是我们班的小朋友吧?你好呀?”她露出温和的笑,“你们可以叫我伏黑老师。”
因为起得比平日早,又被迫营业拍了照,千鲤原本都有点困恹恹。
可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发音,倏然睁圆了几分猫眼。
“不是我们,只有她一个。”
“我们是其他班,先带她过来。”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先后补充。
后者摸一摸千鲤还呆住的小脑瓜,提醒:
“小千,和老师打个招呼。”
伏黑姬子和善地望过去。
她见到方才一对猫眼睛盯着猛瞧的浅茶发女孩低下头,打开一直抱住的一个小本子,翻开事先写好的某一页。
【老师早上好】
后边还跟了一个笑脸【;)…】
但是墨水大概是被纸页压得墨迹糊了开,笔也不知道为什么拿错成红色,于是那个笑脸就看着有点像刚吃过小孩满嘴血流着血泪在朝人笑的意思。
伏黑姬子:“……”
嗯,果然和弟弟说的一样啊。
好有辨识度的画风,她想。
再然后——
黑发的丸子小男孩给了不说话的小姑娘几颗糖就走了。
浅褐色短发的女孩则一步三回头打量她几眼,也离开。
应该是觉得眼熟吧?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对于某些事情总是格外敏锐。
姬子牵起一寸不挪开视线打量起自己的浅茶发女孩,将她轻轻牵进教室里。
“小千要坐哪?”
这时教室人不多,只有几个叽叽喳喳来得早的男孩子围在一起说着话。
千鲤没有回她话,即使姬子刻意将语速放得非常慢。
小姑娘仰起小脑袋,猫瞳又瞧了她半晌。
之后被她牵住的手微小幅度地挣脱,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好,举起给她看。
【村村?】
姬子笑眸弯成橘子瓣,竖起一根手指放唇边。
摇摇头,小声纠正道:
“是姐姐喔?”
……村村的姐姐。
千鲤明白了。
长得非常像。
而且之前千鲤总觉得,木村的那张脸,其实更适合出现在女性的身上。
日本是个村,她只能再次在心中如是感慨。
*
选了最后一排最后一个位置。
原因无他,她并不想被搭话。
非术师太脆弱,还是幼年体,她要是忘记用小本子,说错话了他们搞不好会死掉。
虽然对她来说无所谓,不过来之前答应过五条,她就不会反悔。
此外,比起其他,千鲤现在更好奇的是老师。
坐进姬子替她拉开的椅子上,小书包在桌子旁挂好。
千鲤再次埋头唰唰写,拽住她衣角,举高本子给她看。
【姓氏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哦?”
姬子只能这么糊弄小朋友。
总不能告诉她实情,因为自己的家族很疯狂,煞笔长老命令她和弟弟近亲通婚“提纯”血脉,二人各有所爱与家族断绝关系毅然逃跑了吧?
也太污染小孩子耳朵了……
况且那之后,弟弟的女友,以及她的丈夫,最终都被家族找来的咒术师杀死,他们也险些被抓回。
再后来,弟弟是因入职五条家并被给予庇护、她也因为拿着亡夫留下来的大笔遗产雇了一名流浪的杀手保护自己,又过了安定的好些年,姐弟俩这才彻底算是摆脱了来自那个家族的阴影。
这种黑暗的事怎么可能说给小朋友听嘛!
姬子在内心扼腕。
然而——
猫猫震惊的千鲤:“……”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虫”可以收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吵吵嚷嚷纷乱扰杂。
千鲤一开始无所适从,随着慢慢的适应,她逐渐可以过滤和屏蔽掉一些无用信息。
而她后来发现,不论她如何努力去剔除掉那些说话声,总还是会有许多话语传回脑子内。
【尾火了,谁能无缘无故给我打钱啊】
【好痛苦,不想上班,我要砍老板】
【不想开学,假面骑士还没看完】
【#¥%——】
后来她想到,“虫”传递回来的“声音”应该不止包括人类间能够发出的切实声音,应该也包括或成完整句子或杂乱的不成型心音。
千鲤又尝试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几次烧坏脑袋又用虫子填补修复,失败了不下上千近万遍,最近终于能够做到像是收音机一样调整,凭借意志将它们“打开”“关上”。
所以在看到姬子老师视线向左上方偏移,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千鲤便默默将一部分接收对方信号的“虫”按钮打开。
但她现在显然后悔了。
她到底听到了个啥?
显然,如此非常规的故事是一个她还在读童话绘本的四岁小孩不能理解的。
……
直到姬子老师笑着和她说要去门口等其他过来的小朋友,挥挥手离开,身后小宇宙背景的千鲤也还木头一样呆呆杵在座位上全无下一步反应。
“喂——你聋了吗?”
直到她听到耳边好像有虫子在叫。
“老子在和你说话!”
扭了头,一个没有五官的…轮廓看起来是男孩的生物站面前。
“这里是本大爷的座位!眼睛瞎了看不到上边的名字吗?快点滚!”
他直接抬掌,拍一拍桌面,上边果然写了几个看不出是什么的蝇头小字。
“……”
确认完,千鲤空荡荡仿佛在注视死物的眼睛望过来,怒气冲冲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男生本能地往后一退。
不过,只在男孩身上看看停留上一秒不到的女孩很快垂了睫,将视线转开。
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明白了就是不想过多理睬他。
人也只是简单地从座椅上跳下,取了挂钩上的书包,拖行着往前挪动几步,拉开前方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糟糕,我觉得她好酷……”
“居然会动,还以为是洋娃娃。”
“好可爱,直哉你刚刚怎么凶人家?”
“切,这种女人……”
千鲤背对着嗡嗡振动起来的虫子声,把附近的“收音机”全给关掉,世界清净了。
她支着脸颊,笔百无聊赖在本子上画黑窟窿和一条杠的抖抖猫,和线条扭曲头顶被揍出个包的丑狐狸,不高兴地想:
原来不是所有男孩子都和小悟一样讨人喜欢、和夏夏一样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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