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当淑蕊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的时候, 白昼受到了感召。
祂不可置信地往前看去,忽然意识到淑蕊是自己的信徒。
在远古,凡人坚信母亲是维系一切的纽带, 然而在母系时代结束之后, 国家与王朝的出现让母亲变成了父亲的附属品。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 一些因为人类信仰而诞生的母系神明逐渐走向衰亡, 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杀戮和背叛的父系神明。
凡人对神来说如此渺小,可谁也没有想到, 无数个凡人的信仰叠加在一起,竟然可以影响神的兴衰。他们甚至可以“造神”, 让原本女仙多男仙少的局面在短短几千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然这中间也出现过几次“复兴”,只是遗忘变成了主流,大家渐渐还是忘了这位曾经的母系神祇。
白昼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和淑蕊产生了因果。世间有因必有果, 看来祂这次来凡间,本就是为了了结祂在凡间的因果。比如空蝉境,比如淑蕊。
由于神像就代表白昼,上面又供了祂的封号, 所以白昼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淑蕊的过往。
她在幼年时因受父皇的宠爱被几个哥哥记恨, 骗她至皇陵,将她丢在了地宫之中。六岁的小公主又冷又饿,哭喊着往前走, 她跌跌撞撞地寻找出口,浑身上下磕得遍体鳞伤。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这里阴暗潮湿, 是死人住的地方,她也许会饿死在这里, 然后被老鼠啃食。
“太子哥哥——”小公主不死心地呼喊,直到嗓子里都呕出了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她误打误撞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墓室,这些墓室是用来祭神的,正中端坐着一位女神,只是神的面容模糊不清,小公主本也饿极累极,加上神像的位置坐得极高,她抬起头也看不清楚。
她脚步一个踉跄,在神像面前昏了过去。再醒来之后,她就回到了皇宫。
侍女说,她突然就出现在了寝宫的床上,大家遍寻她不得,以为她躲在宫中某处,自己玩累了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公主无法解释这一切,她甚至不明白,皇兄为什么要骗自己。
在此后的一年里,小公主反反复复地做噩梦,她也会梦见那座奇怪的墓室和那尊让人觉得无比亲切的神像。
小公主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白昼走近那座神像,这才稍微察觉出一些奇怪。
凡人无法雕琢神的面孔,最多求个两三分神似已是很了不得。所以说这尊神像既像祂也像瞑昏。
白昼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怕当年是瞑昏冒用祂的名号救了小公主,而小公主后来供奉的是祂,所以也和祂结下了因果。
白昼转身,看见黑暗中的瞑昏,祂突然出现在此处,不知待了多久。白昼并没有着急去抓祂,轻声叹了口气:“我竟一直不知,你做了这么多事情。”
“既然当年你可以离开合虚山,救下这个凡人小公主,为何在那时不逃?”
“我以前总觉得,你想要覆灭三界,可我现在却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瞑昏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覆灭天地的倾向的,祂和白昼的力量相生相克,在最初的几万年里,都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直到某一日,这种平衡被打破了,瞑昏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外溢,带来了无数灾难与死亡。
便有了那场旷世闻名的神魔之战。在那场战争里,白昼变得孑然一身。祂失去了与祂一同诞生的孪生妹妹,祂第一次爱上的少年也在那场战争中死去。
虽然少年死去的时候已不再是少年。
元鹤对祂说:“你还和从前一样,我却老了。”
现在白昼的心态已经变得和那时的元鹤一样苍老,“她是你的徒弟吧,否则她一个没有依靠的公主,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教了她很多,这说明你心中也不全是毁灭的力量。”
“我只是想扰乱人界。”瞑昏否认道:“本来在这场宫变之中,应当是六皇子取得最终的胜利。可我觉得不公平,既然皇子能继承皇位,公主身上与他们流淌着一样的血,为何不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要借公主的恨,在人间搅起腥风血雨。”瞑昏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这个公主是什么好人吗?她是我教出来的,不懂得什么以德报怨,只知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皇帝名义上宠爱女儿,实则把她当成一件可以随手丢出去的物件,他当年真的不知道太子把公主骗去了皇陵吗?真的不知道公主在暗中受到的委屈吗?”
白昼定定看祂:“看来你对这个凡人公主上心了。”
“我才没有!”瞑昏不满地否认:“我只是想看人间大乱,公主想要登基,战乱必起。现在皇帝死期将至,太子被杀,六皇子伏诛,其余皇子皆被幽禁,没有人能阻止岑淑蕊登上帝座。”
“确实如此。”白昼在知道瞑昏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反倒不着急了:“你说的不错,我也不反对岑淑蕊当这个皇帝。”
瞑昏:“?”这怎么跟祂想的不一样?
“我觉得她很适合当君主,人间从未有过女帝,从她开始便是第一例。”白昼戳穿她的心事:“原来你从合虚山逃出来,是为了这个小徒弟,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瞑昏在祂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不是。”
祂逃出来不全是岑淑蕊的缘故,祂只是不想祂的阿姊继续毫无意义地轮回转世。
当年,一位不速之客潜入合虚山,告诉祂阿姊轮回转世的真相,祂的一抹神识心烦意乱地溜了出去,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凡人皇陵,顺手在那边救了个小女孩。
祂和祂阿姊不同,祂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那一回也不知怎的,却出手多管闲事了,然后越管越多。
后来瞑昏想,凡人寿数短,祂既救了这个小姑娘,干脆好事做到底。毕竟祂也极少做好事。
小姑娘很依赖祂,有什么事情都对着那尊神像说上几个时辰,虽然是祂姐的像。
小姑娘越长越大,十几年对神来说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小姑娘想当皇帝,瞑昏很欣赏这一点,遂出手帮徒弟完成了这个心愿。
否则就凭小姑娘那几年的准备,还不足以把整个局面压下来。
“阿姊,你我为三界已经牺牲得够多了,三界覆灭与否,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瞑昏从未真正地想过要躲白昼,“万年之前,你为了苍生将我封印,我心里并非不怨。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削弱你与我的力量,我中了计,才会力量失控……”
第72章
白昼始终不说话, 祂静静地凝视着胞妹,如同多年前出剑那般,果决, 毫不犹豫。
“阿姊, 你难道还在装糊涂吗?你我的力量被削弱, 到底是谁在受益?”瞑昏有些气恼, 往前一步,双手抓住了白昼的肩膀, 而祂没有躲闪。
祂们力量相撞的那一刻,彼此刺痛。
“阿姊, 你一向最仁爱,你在人间这些天,就没有看出些什么吗?万年之前,你我自相残杀, 此后人间帝权渐胜,对女子的束缚也越来越多,天帝更是借此夺权,将你限制在合虚山上……”瞑昏说到激动之处, 周身的力量不可自控地外溢, 这种波动难免影响到了外界,只是淑蕊看不见祂们,只觉得暗室内一阵地动山摇,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护住神像,却发现神像在那一刻光芒大作。
淑蕊心中的兴奋难以自抑, “是您吗?”她从不信神鬼之说, 却从未怀疑过她的存在。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祂曾经出现过, 在她快要死去的时候,神向她伸出手,将她带离了绝境。
神对她说了鼓励的话,为了不辜负神的期待,她从未有过一日松懈。
“您看到了吗?”明明是值得喜悦的事情,淑蕊却忍不住想哭:“我做到了。”
她的生母早逝,父亲虽宠爱她,却不过是对待一件物什的宠爱。
“我会在天下为您建立庙宇,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您的名字。”
白昼震惊地看向妹妹,瞑昏的手试探上祂的脸庞:“阿姊,你知道我从不恨你,我也愿意将这些凡人的信仰让给你,我只要你这一次……”瞑昏的眼中露出哀求:“站在我这一边。”
万年之前,瞑昏遭人引诱,力量失控,以至于三界险些毁于一旦。如果暗的力量吞噬一切,三界就会重归于混沌,届时瞑昏和白昼都会消失,为了阻止这一切,众仙恳求白昼出手,花了极大的代价,最终封印了魔神。
所以,就算白昼知道当初瞑昏的失控是被人算计,可是一旦开了头,瞑昏的力量就无法停止,祂们还是要走到兵戈相向的那一步。
除非白昼能眼睁睁地看着三界覆灭,瞑昏吞噬了自己,最后也走向消亡。
白昼轻声叹了口气,握住祂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我无法答应你。”
瞑昏的眼中露出失望之色,祂想抽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祂们靠得越近,对彼此的伤害就越重。
“我找到了解决这一切的办法。”白昼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但是路已至死局,瞑昏,不要任性。”
“跟我回去吧。”白昼转移视线,落在一旁对着神像祷告的淑蕊身上:“当年你救了这个小公主,也教了她不少知识吧,她的身上有你的影子,你真的要毁了这一切吗?”
“你继续待在人间,会引起人间大乱,跟我回合虚山。我陪你在合虚山,永不出来。”
“我不要!”瞑昏生气地甩开祂的手,二者分离的那一刻,喉头同时涌出一股腥气。
“我才不要像懦夫一样永远躲起来,凭什么叫天帝做主宰?他把这三界弄得乌烟瘴气!人间哪里还有人供奉阿姊的神像?世间如何有你这样落魄的神仙!”瞑昏恶狠狠地说道:“我宁可毁了这一切!大不了这世间重归混沌,我与阿姊重新融为一体,直到下一次重逢。”
“可是我并不想你消失。”神的眼里有哀切:“就算是转世,也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瞑昏的心里被祂眼里的哀伤撞了一下,祂反而变得结结巴巴:“你骗我,你从前还不是要杀我!你差一点就杀了我!”瞑昏愤怒地控诉道。
白昼只好说:“那你想想你的小徒弟呢?”
“她才不是我的小徒弟。”瞑昏嘴硬地说道:“再说凡人的生命短暂,真到三界覆灭的那一刻,她早就死了,我难道还要保证她子孙后代的皇位吗?”
“阿姊。”瞑昏脸上的笑慢慢消失,“要么今日你杀了我结束这一切,要么日后我杀了你。绝无可能让我再像之前那样,生不如死地苟活。”
见白昼不说话,瞑昏逼祂出现:“阿姊为何犹豫,难道不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在三界与我之间,你抛弃了我。”
“你看,你不还是一边摇头说着否认,一边对我举剑相向。”瞑昏说:“我真是讨厌你。”
祂们此时已经退出了皇宫,神与魔的力量对冲在一起,若无屏障,足以毁天灭地。
梅景胜有心帮白昼,奈何根本近不了魔神的身,只能满心忧虑地站在一旁。方才二者对话的时候,他将魔神的质问悉数收入耳中,只觉得心惊。
当年大家只是魔神失控,却以为是必然。毕竟魔神生来代表世间有关于“暗”的一切,生来就具有毁灭的力量,不知何时就要爆发。所以在大家眼里,魔神是注定要被除去的,只不过先前碍于真神的面子,纵有意见也引而不发。
可是魔神要毁灭三界,大家就有了诛杀魔神的理由。
哪里知道魔神的失控,是有人故意为之。
白昼顾忌着这是凡间,无时无刻不在收着力量;然而瞑昏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也处处留有余地,又或者是旧伤未愈、消耗过多。
在各自的武器都对准对方的命门之时,瞑昏忽然收了手,祂抓住自己的剑,最后那剑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身体里。与此同时,白昼的法器也重伤了祂的心口。
对上白昼诧异的目光,瞑昏却不以为然:“阿姊,这就当是还你的。我说过被你杀死,或者我杀了你,并没有区别。”
可是旁边的梅景胜已经知道,一旦魔神消亡,神也会死去。他不免有些紧张,闯入了结界之中:“神主不可!”
由于梅景胜的中途打断,给了湛剑可乘之机。他约莫在一炷香之前到,可是他和梅景胜一样,无法在白昼与瞑昏交战之时闯进去,如今瞄准了时机,冲过去抓住了魔神的手:“大人,跟我走。”
湛剑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他忘了自己和白昼之间的实力差距,压根不足以带着瞑昏逃走。
他心中有愧,全身罩着黑袍,戴着一张只露出眼睛的青铜面具,身上又有魔气笼罩,看上去完全是魔界中人。
白昼没有认出湛剑,但是瞑昏却认出了他,祂落了一个假动作,在即将搭上他手的那一刻,将他反手推向了白昼的剑尖。
便这一瞬的拖延工夫,瞑昏逃走了。
第73章
白昼剑上的力量并不重, 但那只是对瞑昏而言。
剑尖穿透了对方的胸膛,未有半分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脉。
白昼有往回收的动作,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湛剑捂着胸口轰然倒地, 他的面具被震碎, 鲜血从他的双眼和口角流出。
白昼没能追得上已经逃走的瞑昏, 回过头才注意到他。因为他的目光是那样难以忽视,不带有半分遮掩得看着祂:“师父……”
白昼的剑尖垂于身侧, 滴答滴答地淌着血,祂的神色冷漠, 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带有半分感情,如同在审视一个死物。
“师父……”湛剑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伸手去抓剑锋,白昼的法器亦是祂的一部分, 蕴含着属于光明的力量。这种力量和煦也炙热,像一把火灼烧湛剑的伤口,让他的血流得更快。
神明不为所动:“我已将你逐出师门,不必再叫我师父。”
湛剑突然出现让瞑昏得以逃脱, 白昼难免生气, 祂更气自己再一次心慈手软。祂冷漠地举起剑,指向湛剑脖颈上跳动的血管:“是谁派你来的?你背后的主人是谁?”
湛剑的意识再慢慢涣散,他根本不怕白昼的剑, 反而用手将剑锋抓得更牢:“多年前,我就该死在师父的剑下了, 我有愧于您……”
“既知做错, 为何还要隐瞒?”白昼厉声问道:“当年对我发过的誓全部都忘了吗?”
“不敢忘。”只有到临死一刻,湛剑的眼神才敢如此大胆, 痴痴地望着祂:“师父教我以天下为己任,我不敢忘。可徒儿是自私之人,在徒儿心里,有比天下苍生更重要的存在。”
说罢,他竟松开手,直直地往白昼的剑上撞去,白昼见状,猛然收手,可是为时已晚,剑上残留的势呼啸着吞没他,他身上那股邪魔之气这是神剑所最憎恶的。
他油尽灯枯,狼狈地半卧在地上,两鬓的发一点点染白,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敢去对视祂的眼睛。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想为自己辩解,他这一生受到了太多误解,起初他也试过去解释,后来才发现世人并不值得他去解释。
他曾经是一个好人,为了自保,不得已变成一个坏人。
再后来为了师父,他愿意心怀苍生,重新去做一个好人。谁知命运捉弄,他让师父失望了。
到这一刻,他已明白许多事情无需再解释,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丝魔气从身体里逃逸,那时他作为容器的身体也将分崩瓦解。
谁知祂走至身前,祂的眼睛像许多年前那样平静,像失去颜色的深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做了祂多年的徒弟,湛剑自然知道祂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解释的话?
他最不想辜负的人是师父,偏偏在师父眼里,他已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当年他被人发现身藏魔气,押至师父面前,师父只问了他一句:“你是否与魔界勾结?”他说不是,师父便信了他。
后来他“叛变”,也让师父颜面尽失。
湛剑低声说道:“一切是是我罪有应得。”
“好。”过了半晌,白昼不再看他:“就当是,我当年错收了你这个徒弟。”
湛剑的心猛得一痛,竟然比刚才元神被撕扯还要痛,这种痛楚让他心中涌出剧烈的挣扎,不复之前的坐以待毙。
他向上伸出手,就像是努力去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梅景胜以为他要攻击白昼,急忙上前挡在他与白昼之间。
“无妨。”白昼看着他吃力地一点点地向自己爬过来,最终只是轻轻地攥住了祂的衣角。
“师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没有入魔,当年对您的承诺,我……我做到了。”
他这将近万年的苦楚,不过是化为这短短一句话,而这痛苦也在今日终结。
他的身体化为轻烟,只留下一颗洁白无瑕的圆珠,像是那种只能在深海寻觅的千年海珠,然而如此纯洁无瑕的灵魂,竟然来自湛剑。
梅景胜抓住那颗想要逃窜的灵珠,伸手将它递给白昼,说来也怪,那颗灵珠在碰到白昼的手之后竟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游子流浪一生,终于找到了归宿。
此珠乃湛剑残余的元神所化,白昼只需看一眼,便知湛剑死前所言不假,他确实没有变成魔物,可他身上的魔气如此浓厚……
白昼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与魔气相伴上千年将近万年,他不是仙也不是魔,而变成了一个被魔气改造的怪物。
这个祂因为一时可怜而收下的小徒弟,祂好像从未弄懂过他。
梅景胜及时开口:“但不管怎样,他致使魔神祸乱人间是真,当年害死紫卿老祖也是真……神主实在不必自责……”
梅景胜太了解祂了,元紫卿的死是白昼心头的一根刺,纵然祂对元紫卿已经没有感情,可是元紫卿为祂而死,祂多少心里是有愧的。
“我只是觉得……”祂将那颗珠子攥于手中:“我竟然没有看透我这位小徒弟。”在湛剑死后,祂还是承认了他。
“已经有太多人离开了我,曦禾,元紫卿……”白昼的语气透露出一种疲惫:“景胜,我不希望你也会离开。”
“我会一直陪着您。”梅景胜轻声说道:“我一直都在您能看到我的地方。”
湛剑死了,按理说梅景胜也该放心下来,可他心里总有隐隐不安,他想起方才神主与魔神交战之时,两方所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犹豫道:“如果天地覆灭,您与魔神也不能幸免于难吗?”
“吾与瞑昏,会重归于混沌,等待新的降生。”白昼平静地说道:“但是再次降生的吾,不再是吾。”
如同白昼之前所说的一句:就算是转世,也不是同一个人。
梅景胜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并不希望您消失。就算是为了苍生。”
但是命运的齿轮自万年之前就开始推动,当白昼举起剑的那一刻,就注定祂和瞑昏之间一死一伤。
“我找到了办法。”瞑昏说:“吾会结束这一切,瞑昏会恢复正常。”祂在人间轮回千载,并非一无所得。
当梅景胜想要追问的时候,白昼拂了一下袖子,竟从袖中抖落一个男子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白昼在地宫中救下的空蝉境。他躲在白昼的袖中,将这一切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只觉得胆战心惊,又忍不住担忧起起白昼。
祂虽然是世间最强大的真神,却孤立无援,天地忌惮祂,把持权柄,三界之中又有多少人真正的盼着祂长盛不衰?
空蝉境急着表忠心:“在下什么也没有听到,方才只觉得脑袋晕晕,再一睁眼就到这里来了。”
空蝉镜向梅景胜作揖:“见过青河洞君。”
“吾与此人的祖先有旧,方才在地宫中感应到他的求救,故而施以援手。”
白昼看向空蝉境:“吾情急之下忘了将你放出来,却使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空蝉境正要再说些什么,只觉得头脑发晕,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白昼顺势接过他坠落的身体,用术法消去了他的记忆。
梅景胜在一旁看得吃味,不动声色地从白昼手上接人过来:“不知他的祖先是哪一位?也是仙界中人吗?我竟不知道。”
白昼摇头:“是一普通凡人。应当是吾输了一盘棋,欠了对方一个允诺,便应在他的子孙后代身上了。他的子孙有仙缘,如今在清世宗门下修炼,不知何缘故困在皇陵地宫,无法回去,之后将他一并带走便是了。”
梅景胜稍稍安心,但他始终觉得空蝉境是个隐患:“他怎会恰好出现在此处?只怕不能排除和魔界勾结的可能。湛剑只有一人,放出魔神之事恐怕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湛剑虽死,背后之人却还未露面。”
“他的身上没有魔气。”
“没有魔气,也有可能是魔界中人。”梅景胜急急说道:“若他只是与魔界勾结,却并未修炼魔功呢?”
白昼便反问:“那这样的人所求为何呢?”
自古以来总是邪魔歪道修炼得更快,所以总有人耐不住正道的苦修,想要走捷径,最后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在堕魔之后,这些人心知已经无法回到正道,便索性当了叛徒,向魔界投诚。
可是未修炼魔功,却与魔界勾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来是风险太高,收益太低;二来是不能取信魔界中人。
所以梅景胜这话说得极其蹊跷。白昼道:“这话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的。”他怎会如此中伤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梅景胜也知自己失言,迅速补充解释道:“自我与神主下界以来,敌在暗我在明,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我只怕是有意针对神主的陷阱。这人出现得太奇怪了,又恰好拿着神主的信物,也许正是凭此取信于您。”
梅景胜提议道:“既然神主已经抹去他的记忆,不如让我把他送回仙界,既可以证实他的身份,也不用留一个陌生人在身边。”
白昼并不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来去,点头同意:“那你看着办吧。”祂的身影渐渐没入流动的空气中,最终消失不见。
祂收过四个徒弟,如今这四个徒弟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白昼摊开掌心,凝视那颗洁白无瑕的元神珠,忽然在上面发现一颗黑点,就像是画布上落了一点墨,异常地碍眼。
祂随手将这颗珠子投入自己的宝库,湛剑不会再有转世,他的元神被魔气改造,身销便是魂灭。
但是确如他所说,他没有违背当年所发的誓言。
可他为什么又要做出这一切呢?因为爱而不得吗?爱之一字,实在太可怕、太沉重。
也令人疯狂。
梅景胜正十分吃味地盯着还在昏迷中的空蝉境,心里已经想了千百种处置他的办法。
于是空蝉境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他在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在思考自己的处境,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装作一无所知:“我这是在哪里?”他一眼看出梅景胜仙界中人的身份,毕竟对方一点都没做掩饰。
“在凡间,等会儿送你回仙界。”梅景胜试探他:“你为何会来凡界?”
“我记得我似乎是跟师兄来凡间历练,无意中走散了……”空蝉境揉着额头:“我想不起来了。”
梅景胜冷漠地说道:“你被我家主人所救。”
空蝉境便说:“不知是哪位大人?我要亲自去向祂道谢。”
“不必了,我主人事务繁忙,你既没事,便速速回去。”梅景胜一心想把他送走,从手心浮出一件法器,毫不犹豫地拍在了空蝉境的身上。
“这法器有些不稳定,你回仙界之后就先行自己找找路吧。”
第74章
“咚、咚、咚……”
梅景胜走至屋门前, 抬手敲门的时候有迟疑。
“进。”
他推开门,僵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后才道:“我已将那人送回仙界, 他临走时说……十分感谢您。”
梅景胜并不愿提起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因此只用最简洁的语言一概而过。
白昼点头算是知晓:“坐吧。”
祂眉宇间有淡淡忧愁, 梅景胜不敢细想是为瞑昏还是为湛剑,人死如灯灭, 纵然湛剑犯过天大的错误,也曾是祂最心爱的小弟子。
梅景胜很知趣, 他没有提起不该提起的人,只是问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在此处停留吗?”他第一次用我们两个字,似乎在说自己会永远陪祂,又暗示他在祂身边的特殊。
“瞑昏逃至他处, 我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三界大乱。”白昼的声音似乎失去了起伏,又像是在按捺情绪:“祂受了伤,我会在三日之内把祂带走。”
白昼好像看透梅景胜心中的疑问, 回答道:“祂的力量每衰弱一分, 吾的力量便增强一分,反之亦然。若一方吞噬另一方,世间不再有光与暗, 便成了混沌本身。”
所以天帝想祂们自相残杀渔翁得利根本就是不现实的,力量不会消失, 只会转移, 并且失去约束的强大力量只会摧毁一切。
瞑昏的每一分衰落,白昼都能感受得到, 祂伤害了瞑昏,便获得了瞑昏身上反馈的力量。
这千万年来,瞑昏被永封地底,白昼在凡间轮回转世,纵使祂们没有相见,却对对方的处境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又怎能生出真正的怨恨?
梅景胜知道祂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一时也有些心急:“您之前说有万全之法,是真的吗?”
魔神显然是不想再被关了,先前白昼又说找到了结束这一切的办法,梅景胜期待地看向祂,既然万年之前是有人故意引得魔神的力量失控,那么也应该有办法让魔神的力量回到正轨中去。
“是。”白昼对于梅景胜十分信任,或许是因为他是从上个时代就开始陪伴祂的人。
“吾将炼化一半的元神,瞑昏从此可自由行走于天地之间。”白昼说得十分坦然,仿佛陨落这件事对祂来说,只是出了一趟永不归来的远门。
“剩余一半元神,吾将归于天地,亦做约束。”
白昼在世间轮回转世多年,一来是因为瞑昏被封印,祂必须通过自毁的方式来维持世间的平衡;二来祂也在寻找恢复如初的办法,然而这办法却是:让魔神归位。
世间凡是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世人希望世上只留有善而不存在恶,这是不可能的,唯有善恶相互制衡,才是长久之道。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封印魔神,现在想让魔神回来,又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当年我为了三界众生封印了瞑昏,实乃一件错事,明知是别人的计谋,仍然走进了局中,枉我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白昼的声音里有几分沉重。
梅景胜赶紧道:“可是当年魔神即将摧毁天地,若是不封印祂,现在的三界早就变成了混沌,您实在无需自责,这些年您为了维护三界稳定,在凡间辗转飘零……”梅景胜也觉得心中酸涩:“可是……谁又记得您呢?”梅景胜觉得实在不值。
当年白昼的排场是如此恢宏庞大,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天神对他伸出手,他从泥土里仰视云端,只看见祂洁白的下颚。
“叫什么名字?能站起来吗?”
那时候的神要比现在活泼许多,情感也要浓烈许多,祂会为他训斥羞辱他的仆从,当然也骂他:“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别人欺负你了,也不知道还嘴吗?”
“我天资低下,无法修仙,被大家瞧不起也是正常的。”那时的梅景胜只觉得做了一场美梦,时时惶恐不安,生怕梦醒。
“你想修仙?好啊,我教你。”
于是白昼用各种仙药为他洗髓,又教他仙法,教他自立,祂永远也不会知道,祂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梅景胜垂下眼睛,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不想您消失。”但他做不了神的主。
白昼像多年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发梢:“景胜,世间终有离别,吾已经活得够久了,还记得从前你对吾说,想要在这世间自立自保,如今你也做到了。吾不会真正地消亡,也许在很多年以后,吾还会诞生。”
只是新的神不会继承白昼的记忆,也不再是白昼。
白昼炼化自己一半的元神之后,与瞑昏融合,瞑昏便同时拥有了光与暗的力量,就不再会对三界产生威胁。当然也没有人能够伤害瞑昏。
白昼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无人能改,梅景胜深知这一点也没有再劝。他看上去像是完全接受了这件事,在夜幕降临之前,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开始,白昼开始早出晚归,出于种种考量,祂没有带上梅景胜,直到第三日的时候,祂发现他在偷偷跟着祂,然后被祂抓了个正形。
“您能不能不走?”梅景胜哀求道:“我不在乎三界如何……”他悲伤地发泄道:“但为什么非要让你牺牲?”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又赤、裸的话,自从和白昼分开后他一直是内敛的,只是这次白昼的做法真的把他吓到了,他从未想过祂要抱着牺牲的念头。
放在从前,白昼一定要起警惕之心,以免残留什么不必要的风流债。可到如今,祂不再顾虑其他,温声说道:“你还记得从前我问你为什么想修仙?你说你想自保,你说当神仙很快活……我那时便和你说,当神仙一点也不快活,要是有人觉得当神仙很快活,而踏上修仙之途,她/他一定会失望的。”
“一直以来,你的性子都是最好的。”
梅景胜知道白昼所说的这句最好,是拿他跟其他人(前任)相比。
“但我知道你从来不是真正的顺从之人,你有一身反骨,只是愿意去做一个好神仙。凡事论迹不论心,这也够了。”
白昼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得太清楚:“你看,我是先天的神明,无所不能,按理说可以随心所欲,事实上却处处受制,因此看上去显得优柔寡断。”
在很多年以前,祂也曾爱恨分明,只是时间久了,祂就变成了一座神像。
白昼和梅景胜隐在暗处,祂与梅景胜说话的地方有结界,并不妨碍瞑昏被诱入陷阱之中。
可是这哪里是针对瞑昏的陷阱?分明是白昼的葬身之处。
当梅景胜想清楚这一点,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瞑昏踏入,就像看着白昼走入死局。
“不——不要!”
第75章
瞑昏踏入正中, 正是阵法开启之时,祂明明已经听到了梅景胜的声音,却没有往后退, 祂伸手, 往地面上一抓, 一把金红色的长刀骤然出现在手中, 狠狠地劈向那些想要困住祂的符咒。
“你骗了我!”瞑昏的声音里满是伤心:“你又想杀我!”
梅景胜不知道白昼用了什么办法把瞑昏“骗”到这里来,但显然, 魔神不是个长记性的神,祂再次上了姐姐的当。
“到底是谁蛊惑了你?”瞑昏在愤怒之下, 力量不受控制地肆虐,天色在一瞬间阴沉,风云大作,祂指向梅景胜:“是不是他?!”
梅景胜无辜被牵连, 也被瞑昏的眼神慑住。瞑昏只在白昼面前露出柔弱可怜的一面,祂是天生的恶神,万物在祂的眼里只如蝼蚁。
“还是苍生?”瞑昏紧紧逼问:“你为何要杀我!阿姊,你告诉我……”魔神的眼睛里竟然漫出眼泪:“只要你告诉我, 我愿意死于阿姊剑下……反正……反正在你心里, 什么都比我重要……”
梅景胜躲避不急,整个身体被卷起,重重地砸在旁边的树木上, 发出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白昼及时地用袖子将他捞至一旁, 用眼神示意:“你退下。”
白昼不答, 落在瞑昏眼里便是心虚的表现。
金银二色的符咒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捆缚住瞑昏的四肢, 使得祂手中的武器脱落,祂的眼睛发红,手上的动作已经不再挣扎,可祂身上那股悲意在往外扩散,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拉入祂的痛苦之中。
“你又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若非白昼发誓,瞑昏绝不会信祂。事到如今,祂已经知道这是场骗局,却不愿相信白昼竟拿誓约骗祂!
梅景胜从地上支撑起半个身体,他躲在白昼身后,魔神的罡风伤不到他,他同样为瞑昏嘴里的话而震惊。
真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契,神许下的诺言一旦失约,也会自伤。看来……祂真的已经打定主意……
“最后一次。”白昼低头看万物,比起情绪强烈的瞑昏,祂冷漠得叫人心惊,祂用最平静的言语说:“不会再有下次。”
说罢,祂便用伴祂而生的法器化为一把匕首,自心口剖出一半元神,瞑昏挣扎得更加厉害,“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疯了!”瞑昏不可置信地朝祂喊:“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毁了三界!”
祂任性地用旧办法来威胁姐姐,可当祂发现姐姐并没有停止的时候,祂彻底慌了:“不行!我不同意!”如果祂们二者只能存一,祂宁愿自己陨落。
祂只是不能接受,在姐姐眼里,什么都比自己重要。明明这三界并不值得祂这么做。
“你不会的。”白昼将自己一半的元神分给祂:“因为此后你的元神里也有我的一部分,你不会忍心这么做。”
祂们力量相斥,强行融合让彼此都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
白昼想给,瞑昏强拒,一明一暗的力量在相互撕扯,天彻底暗了下来。
“我不要!”瞑昏之前就受了伤,祂也清楚自己不是姐姐的对手……可祂本就是要输给姐姐的,祂带有一种充满恶意的报复心理,想要姐姐对自己愧疚。
祂不想再这么累地存在了,反正祂是邪神,世人不需要祂,祂只是为了阿姊而存在。如果祂消失了,阿姊就不必入轮回,只为了保住祂。
祂就是不甘心而已啊……祂从来没有想过让阿姊陨落……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原谅你吗?”瞑昏先前还能作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当祂发现自己根本抵抗不了姐姐的力量的时候,祂慌了:“不要……阿姊,求你了,不要这么做……”
“不要把那么重的担子交给我,我受不起。”祂只是魔神,不想承担苍生的责任。
“瞑昏……”白昼朝祂微笑的时候,剖出另一半元神:“阿姊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阿姊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你,请你以后自己找出那个幕后黑手,好吗?”
祂突然提起岑淑蕊:“你还记得你在凡间收的那个小徒弟吗?我去看过祂,祂会是个不错的统治者,也许凡间和仙界都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改变。既然你用我的身份收她为徒,那么此后,就成为我吧。”
白昼想要改变瞑昏身为魔神的命运,祂把一半的元神送出,瞑昏就不再是魔神。
白昼轻轻地环住祂,好让这场力量融合更加彻底:“我知道你不满仙界,不满天帝当政,女仙渐衰……”
瞑昏死死咬着唇畔,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这一切发生……我们既然是神,为什么要过得如此落魄,受人挟制!”
“所以我做得不好。”白昼说:“我只能看着许多事情发生,我知道曦禾会陨落,元鹤会死,却没有办法去救他们。”
这是瞑昏第一次如此具象地感受到白昼的痛苦,祂的心也开始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梅景胜忽然再次意识到祂曾对他说的那句:“你以为做神仙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吗?不,恰恰相反。”
神的生命足够长,所以要足够理智足够冷漠,祂不能去关心个人的生死,才能维持世间的秩序有条不紊地往前走。
“你会做得比我好。”白昼贴近妹妹的耳畔:“不要怕,我总会陪着你。”
当祂的另一半元神融入天地间,祂便无处不在。
瞑昏已经泪流满面,哭得声音沙哑:“我不要……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会毁了一切,我答应你和你回去还不行吗?我发誓一辈子都不出合虚山。”
“那对你不公平,也对许多人不公平。”白昼已经打定主意:“世间阴阳的秩序已经失衡许久,多年前男仙不满女仙专权,不满只在宗门之中做永远无法记入宗牒的外门弟子,恰逢人间帝权初建,他们便借此机会将女子束缚在家中,在人间抹去女神女仙的痕迹,从而削弱神来自凡人的供奉……”
这本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他们慢慢抹去了女仙存在的痕迹,凡人女子的名字。从此凡人女子不敢再想修仙,女仙的力量也逐渐衰落,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也偏偏在这个时候,两位先天女神自相残杀,一位被封印,一位匆匆地入了凡间的轮回,不得解脱。
白昼那时已是,无暇顾及。等祂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世间早已换了模样。
可法则是公平的,世间向来是一报还一报,那幕后黑手算计了一切,自以为在这个女神女仙没落的时代,他已经稳操胜券,却忘了物极必反。
纵使女子被教“三从四德”,也会出现像岑淑蕊这样不服从命运的人,白昼轮回了千载,终于在这场死局中寻得了一丝生机。
哪怕代价是祂重归于天地间。
“帮我改变这一切。”白昼郑重地嘱咐妹妹:“我们只是重新在一起了。”
说来可笑,两个神明,竟然会被那些卑鄙的男仙算计,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做到如此。
白昼不再看祂的眼泪,正当祂全神贯注,破开自己的元神之际,停留在地面上的梅景胜突然有了动作。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做温柔解语花的清河洞君竟然会做出那样惨烈的举动。
也许他的情感向来是强烈的,只是为了留在祂的身边做了伪装与掩饰。
他竟冲破了白昼设下的屏障,与此同时,他眼睛的颜色发生了变化,额头上浮现出魔气停留的标志,像一朵火焰鸢尾,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点于眉心之上。
就连瞑昏也被这一幕惊到,不过祂看出来梅景胜同样不希望白昼消失,既然如此,祂和他的目的就是一致的。瞑昏拦住了白昼的动作,阿姊束缚祂的时候,祂同样束缚阿姊。
便是这一瞬,梅景胜用自己元神炼化了一柄魔剑,他在闭上双眼之前看了白昼一眼,又迅速地收了回来,似乎是不敢看祂的神情。
“这是一个禁咒,用施咒之人的血肉为祭,借来暂时与神抗衡的力量。但只有一击,一击之后,身死魂消。”
“也可以抗衡您的力量吗?”
“你想与我抗衡?”
“不不……我只是在想,什么人敢与神抗衡,只是一击的力量大概也无法伤害神吧……”
“谁说是伤害?这禁咒不分好坏,只看使用者想做什么,也可以用作‘护’的力量。”
梅景胜当年学习这个禁咒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这个禁术。他怎么舍得消散在天地间,他只想永远陪着祂。
一柄巨大无比的剑,上面还环着锁链一般的魔气,从梅景胜的头顶而落,一剑落下,他的身体似乎毫发无伤,魂魄却已经被斩断了。
然而就是这种决绝且无悔的力量,才足以破开白昼的禁制,让白昼开始分散的元神以无法阻挡的速度重新聚拢。
白昼失败了。
在祂布下这个法阵的时候,没有想过梅景胜会破坏祂的计划,他纵使不愿,可是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祂?
竟是如此惨烈。
梅景胜用自己万年的修为换祂的元神不散,也换白昼的计划再也无法进行,从此魔神只能被封印。
瞑昏松了口气,祂随着姐姐落于地面,忘了逃走,祂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梅景胜:“所以……一开始是你把我从封印里放出来的?湛剑……也是听从你的命令?”
魔气出现的那一刻,已是什么都明了了。
第76章
梅景胜已经许多年不曾如此狼狈, 许多年前,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奴,因为容貌姣好被人调教后送到了白昼身边。
再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爬床”事件, 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成功, 当祂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 而是恐惧。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想要接近祂的人。在他之前, 许多人都失败了,就连他背后的主子都没有想到他能成功。
他自己也觉得茫然, 然后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惶惶不安,直至最后分开时,竟然如释重负。
祂问他为何不纠缠,他恭敬地说道:“这百年的美梦, 已够一生。”
可梅景胜的一生太长了,从侍奴到青河洞君,由于他活得太久,鲜少再有人知他不堪的往事, 就连当初他背后的主子, 都被他给熬死了。
他变成了受人敬仰的青河洞君,这一切都是祂给予的。然而他并不在乎,就像现在, 他浑身的骨头都被禁咒劈碎了,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却还要用最后一丝法力来维持皮相, 他并不想被祂看到一个四分五裂的自己。
“原来,你藏得这样深。”白昼的话音里带着叹息, 却还是伸出手想要为他减轻痛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从一开始?”
白昼带着审视的目光比禁咒的反噬更让他痛苦,他浑身战栗:“不是……不是这样的……”
但他确实难以解释,他该怎么解释,他是阴谋中的一环,却对祂倒戈相向。
“我……我从未想过害您……”当他还不是青河洞君的时候,他就愿意为祂去死了,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听从背后之人的命令,做出伤害祂的事情。
“不管您信不信……”梅景胜颤抖地抬手,似乎是想摸祂的眼睛,又或许只是阻止祂看自己的视线。
“不要说话了。”白昼试着救他,梅景胜毕竟陪了祂许多年,他的身份确实有异,但也确实没有做过害祂的事情。
可他用了如此决绝无法回头的禁术,就算是神也无能为力。
祂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他的性格一向是平淡的、不争不抢的,谁能想到他竟然敢用如此惨烈的禁术?
“因为……我也有倾尽一切想要保护的人……”梅景胜好像看出了祂心中的疑惑,朝祂微微笑起来:“虽然……虽然这个想法很自不量力……也很自作多情……”
他每说一句,就更痛一分,白昼实在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
在濒死的梅景胜眼里,神平静又带着些许冷漠地看着他,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甘心,他并不是圣人,不能完全做到甘心,“当年元紫卿死了,您为他流了一滴眼泪,我今日死了,您也会为我难过吗?”
瞑昏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十分多余,祂实在无法理解这些情情爱爱,不过看在这厮阻止了姐姐的份上,祂决定暂时闭口不言。
梅景胜没有等到白昼的回答,禁术吞噬了他,最终他的血肉消失在天地间,连一分魂魄都没有剩下。
又有一个祂熟悉的人死去了,白昼站起来,看着梅景胜消失的地方,心里说不上是难过,是觉得无比疲乏。
“原来我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瞑昏看不得白昼的心情如此低落,道:“阿姊要认识他做什么,世上那么多人,都要阿姊去认识吗?”
白昼看祂,祂讨好一笑:“阿姊,我们回合虚山吧,我答应你,我从此乖乖待在合虚山上,永生永世都不出来。”
祂之前被封印在合虚山上,寂寞地发疯,湛剑把祂放出来,祂也只是想发泄不满。哪里想到阿姊比祂还疯,二话不说就要自毁,祂完全被吓住了。
瞑昏从后面试探地抱住白昼,声音闷闷的:“阿姊,我不想你死。我说我恨你是假的,我只是有点讨厌你……讨厌你大公无私,讨厌你考虑所有人,却不考虑你……和我……但我不想你死,我愿意被你封印千年万年。”
白昼转身,定定看祂:“好。”
当夜,祂们回到了合虚山上,瞑昏身上的力量暂时被白昼封印起来,现在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白昼这一回并不准备再把瞑昏关到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上一回是因为瞑昏当众失控,那时瞑昏已经失去理智,险些覆灭三界,祂不得不当众将祂“诛杀”。
两姐妹第一回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下棋,听窗外雨声骤急,瞑昏落子:“阿姊,今夜你心神不宁,还是为梅景胜的事情吗?”
祂试探地问道:“阿姊对他仍有旧情……还是不忍?”
“既不是旧情,也不是不忍。”若说旧情,那也是万年前的事情,白昼只是觉得诧异,祂恍惚想起一桩旧事。
祂曾经和梅景胜谈论过这桩禁术:“虽然是禁术,此咒却不算邪术,邪术以他人性命为砝码,此术却要施术人心甘情愿奉出性命,若非血海深仇,便是有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不过我觉得梅景胜肯做出这样的事情,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他虽然放出了我,却不是想害阿姊。”
“世人皆知你我对立,而魔神出世,则天下大乱,你说他想做什么?”
“也许他只是想结束阿姊永无止境的轮回……”瞑昏说:“你不必瞒我,许多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瞑昏被封印,力量就会回到白昼身上,白昼失去了约束,便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然而代价却是瞑昏一日日“死去”。所以当初说“诛杀”魔神这话也不错,若不是后来白昼找到办法,不断地转世轮回,以此削弱自己的力量,瞑昏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也不想阿姊轮回转世,人间都是什么破男人,就算是阿姊的转世,他们也配不上!”瞑昏已经偷偷跟过去看了一遍。
可是世间的平衡已经打破,无论白昼怎么努力,祂和瞑昏都不能回到过去那样和平共处。
祂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一半的元神送给瞑昏,从此瞑昏代替祂们来执掌世间的规则。当世间只剩下一位神明的时候,便不再存在“失衡”。
平衡被打破之后,想要恢复,需要等待漫长的时间,还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如今这个办法已经被梅景胜用禁术破坏,白昼只能暂时把瞑昏封印起来,再慢慢另寻他法。
可谁知祂们回到合虚山的第二日,就有仙家找上门来:
“神主不好了!他们要您交出魔神……”侍从不敢抬头:“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青河洞君殒命的消息,说必要除掉魔神,否则三界大乱……”
第77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昼尚未说话, 瞑昏已经拍案站起:“他们也敢来逼问阿姊?”
瞑昏好不容易和阿姊重修旧好,却被这些不速之客打扰,心情已是烦到极致。祂不禁冷笑:“青河洞君的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侍从趴在地上被瞑昏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 “仙家们说, 说……青河洞君神魂俱消, 定然是死于魔神之手, 若不阻止魔神,只怕来日要吞噬更多的人……”
“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瞑昏气极了:“我有这么不讲究, 什么垃圾都往肚里吞吗?以为我是那等低等魔物吗?”
瞑昏对白昼道:“要我看阿姊也别管他们的死活了,他们既然这么说, 我便出去把他们都吞了,只怕吞了第一个,剩下的就都逃了!”
梅景胜为自己而死,纵然白昼对他无情, 到底是有几分怜悯的。祂阻止了瞑昏的口无遮掩,叮嘱祂不要露面,站起身来:“是谁将此事泄露出去?好好查一查。”祂多年不在合虚山,竟不知山上混入了别人的探子。
“是。”
合虚山上从不留男子, 除了白昼多年前收过的那个男弟子, 早已被逐出山门。
侍从在心中过了一遍可疑人员,无论是哪个都叫她愤怒。近些年女仙的地位愈发不成样子,神主好心收容她们, 让合虚山成为属于女仙的最后一片净土。
可以说只要合虚山在、神主在,女仙们就不会如凡人女子一般失去自己的姓名。
可是她们太不争气了!她们容易被名为爱情的谎言欺骗, 被温驯乖巧的教条规训, 她们脱掉坚硬的盔甲,穿上华丽的衣袍, 岂知长袍之下已经爬满了虱子。
鲲鸟气势汹汹地去抓人,不一会儿就把那个罪魁祸首抓了出来。
竟是白昼在归来的那个风雪夜救下的凡人,名叫哑姑。
她从周围人的反应中猜出自己酿成了大祸,瘫软在地上,脸色从一开始的茫然变为诧异震惊、不敢置信,再到最后的灰败。
鲲鸟的翅膀扇过去,将她恶狠狠地扇倒在地:“忘恩负义之辈!你竟敢伙同外人来谋害主人!”
“我没有……”哑姑的气势逐渐弱下去,最后变成喃喃自语:“我怎么敢,怎么会谋害神呢?”
神于冰天雪地之中救了她,给她新生,给她自由和尊严,她哑姑绝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辈!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跪在地上,投去哀求的目光,她无法接受自己会是那个谋害神明的罪人。
可是鲲鸟不容她辩解,用能够记录影像的镜子显示她与男人私会的场景。
“你与外界之人私通……谋害神主……”
哑姑听见神山上的生灵都向她发出责问。
铁证如山,哑姑无从辩驳:“我从未想过……”
她从未想过那人是刻意接近她,她以为她在逃离人间地狱中找到了真爱,却掉入了另一个陷阱。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在人间时宁可死也不愿意成为权贵的玩物,她自视清高,瞧不起青楼作坊里那些廉价的女人,她心里隐隐觉得她和那些愚昧无知的女人是不同的。因为她宁愿死也要逃走。
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这竟是一场天大的谎言和笑话。
哑姑笑出了眼泪:“原来……如此。”
鲲鸟见她这副模样,也大约猜到她是被人利用。这凡人女子涉世未深,骤然来到一处桃花源,又遇见一英俊仙君,自然在放松之下坠入爱河。
可是能出现在合虚山的仙君又有几个不是心怀鬼胎?只怕是别人派来引诱白昼,顺便把这个傻得不行的凡人女子一并钓上了钩。
鲲鸟虽气,却也无可奈何,若对方是故意为之,她便是吞了她,主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可对方明显是被男人骗了,她除了骂两句不争气的恋爱脑,竟也不能处置对方。
哑姑急切地询问道:“神主现在怎么样了?我是不是给她惹了大麻烦?”
鲲鸟懒得理她,拍拍翅膀飞走,走的时候从翅膀里掉下一把匕首。
其他鸟灵跟着鲲鸟,不过一瞬的功夫,雪地里只剩下呆坐的哑姑。
美梦在一瞬间破碎,哑姑颤抖地握住匕首,她出身低微,见过世间百态,知道男子薄情,如今怎能不反应过来?
她绝望地拔出匕首,狠狠地插进雪地里,想要发泄自己被欺骗的痛苦,她为自己曾经生出想要依附那人的心思感到屈辱,又觉得愤怒。
他竟然敢利用她!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是,就可以利用她吗?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人给她的信物,咬破指尖,用血写下速来相见的信号。
……
白昼知道梅景胜身死的事情迟早会传出去,祂正头疼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想到一夜之间便传得满城风雨。
大家觉得是瞑昏吞噬了青河洞君,而白昼包庇瞑昏,一时之间不免人心惶惶。
倘若今日被吞噬的是青河洞君,来日又将是哪一个?
“山主大人,你难道还要徇私吗?魔神出世必将危害三界,万年前大人就因为自己的私心,不忍对魔神下杀手,如今是万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相传万年前,合虚山主白昼大义灭亲,亲手诛杀魔神。可是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魔神未灭,谁放了水这件事不言而喻。
可白昼要如何向他们解释,梅景胜并非是瞑昏吞噬,而是为了阻止祂自毁。
梅景胜是死于禁咒的吞噬,甚至是他与湛剑勾结,放出了瞑昏魔神。
白昼实在不忍毁他死后名誉,这是神的一点怜惜。
但如果祂不将梅景胜的真正死因全盘托出,又如何平息众仙的愤怒和恐慌?
“阿姊何必与他们纠缠?他们也配和阿姊要一个交代?”瞑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完全不顾及大家对祂的忌惮,祂神色张扬,所到之处魔气萦绕,众仙见祂,都自觉退避三舍,又或者祭出法器,以免被魔神的魔气侵蚀。
位阶低的小仙敢怒不敢言,可那些年纪大的就敢倚老卖老,仗着白昼脾气好发出质问:“山主如今是铁了心包庇魔神吗?”
“老匹夫好大口气,你既想知道梅景胜的死因,何必逼问我阿姊,吾可为你解答。”瞑昏锁定了那人的位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吓得倒退三步。
瞑昏十分不屑:“吾如今在你面前,怎么不往下问了?”
那人吓得浑身哆嗦,他也是欺软怕硬之辈,他敢质问白昼,因为白昼不会杀他。可是他惹急了瞑昏,这位魔神可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而且这杀神虽然在笑,脸上却写着:老匹夫,但凡你多说一句,你就不要想活了!
第78章
他们围在合虚山下, 逼着白昼处置魔神,他们长篇大论地控诉魔神将给世间带来的危难,可他们忘了, 白昼与瞑昏诞生于混沌分开之前。
白昼也并非善良仁慈的女神, 在混沌时代, 祂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以暴止暴, 只不过后来脾气才温和起来。
“你们在逼吾?”白昼在云端俯视,“你们是觉得, 只要这样做,吾就不得不听从你们?”
白昼直截了当地说道:“吾不会杀魔神, 从此魔神长居合虚山,若有人不服,大可来与吾理论。”
白昼这话堵死了一众神仙,他们有一箩筐的道理, 然而白昼不按常理出牌。
神的威压愈胜,重若千钧,几乎让人无法抬头。
“山主是执意要包庇魔神吗?难道青河洞君就这样白白死去?”有人顶着压力抬头,只稍稍往上看了一眼, 便觉得受不住, 懵然地被压趴在地上。
瞑昏的嘴角弯得像鱼钩,祂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祂看祂,这些仙家在祂眼里也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祂甚至不在乎对方把梅景胜的死扣在祂头上,“你既然知道我是魔神, 还当着我的面说要杀我, 是真的嫌活得太长了吗?”
看对方露出惊吓的神情,瞑昏哈哈大笑:“看来你也不是不怕死。”
祂极为倨傲地说道:“既然你们想杀我, 为民除害,我就在这里,若是不怕死大可以来试试。”
可他们要是能杀得了魔神,也不至于在这里逼白昼动手了。
说到底是自己做不到,只剩下一张老脸。
“梅景胜并非死于魔神之手,魔神也不会危害三界。”白昼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道:“这话吾只说一次。”
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是奈何不了白昼,也伤不了瞑昏。
白昼指尖一点,在众仙之前划出一道屏障,瞬间便划出了千里的距离,将他们远远地拦在合虚山外。
这便是白昼的态度。
祂望着他们不甘的模样,心里忽觉几分无趣,“大约是我从前脾气太好,竟让他们觉得我是予取予夺的神明。”
瞑昏巴不得姐姐不待见那帮老家伙,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太过得寸进尺,已经忘了这世间的和平是怎么来的,阿姊何必再对他们客气!”
其实瞑昏这话说得不错,很多事情祂都可以袖手旁观,偏偏一开始,祂化作凡人入世,又因为元紫卿的缘故,对世人多有怜爱,这才越管越多。
可这些年来,世人已经遗忘了祂,他们在欲望的驱使下变得面目可憎,白昼以为,祂约束瞑昏不出合虚山已是最后的仁至义尽。
“好。”
白昼话音落下之际,瞑昏像突然哑了一般,不敢相信地看向祂:“你当真这样想?”
“是。”白昼道:“万年之前我为了苍生对你动手,万年来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杀一者而救众生,可是瞑昏就当真该死吗?
祂与瞑昏相伴而生,同为先天神明,若不是瞑昏突然失控,祂们会一起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而那些修仙者,寿命短暂,数量繁多,杀魔神而救众人,看上去是合算的买卖,可对于做决定的神来说,未必如此。
只是当时容不得祂选择,瞑昏完全失控,三界血流成河,白昼没有他法。
神与魔的战争无法把握恰到好处的分寸,白昼也确实“杀”了瞑昏一次,好在自古恶的力量总是要顽强一些,瞑昏才又慢慢活了过来。
然后便是白昼轮回转世的事情了。
“我又不怪阿姊。”瞑昏看似任性,却并非对这三界中波云诡谲的局势全然不知,“我不是个好神,与阿姊你不同,但阿姊要救苍生,我不舍得怪阿姊,只好怪苍生。”
瞑昏是真的被白昼不久前的行为吓到了,祂紧紧地抓着祂的手,固执地道:“我只要阿姊别再欺骗抛弃我。”
祂对于这次的结果就很满意,阿姊宁可与仙界中人翻脸,也没有把自己再关起来,瞑昏的心情一下子晴空万里:“不过天帝看上去是个小肚鸡肠的老头子,这仙界中人也个个迂腐不堪,咱们虽然不怕他们,可是这帮人一肚子坏主意,日后还要再耍阴谋诡计,不如这样……”
瞑昏提议道:“阿姊假装把我关起来……”祂装作委屈地说道:“我当然不怕他们,可是阿姊又不许我教训他们,以免他们之后再来烦阿姊,大不了我被关起来……”
“不必。”白昼焉能不知这小妮子的心思,淡淡道:“他们若要找麻烦,便尽管找,他们若能进得了合虚山,也算是他们的本事。”
就连天帝也不敢放大话说自己一定能进得了合虚山,瞑昏欢天喜地地说道:“有阿姊这句话,我过去吃的苦头便可一笔勾销了。”
瞑昏试探地问道:“那……阿姊还要入轮回吗?”
……
众仙在合虚山这里碰了壁,转头便去天帝那告状,天帝忌惮、不满合虚山已久,听了此事更是脸色阴沉。
换做他人,他早就勃然大怒,偏偏他打不过人家,甚至人家一句话,便可夺了他天界之主的位置。
神仙、神仙,说起来这世间可以被称之为神的也只有那两位。
“如今可如何是好啊!”有人添油加醋:“青河洞君已魂飞魄散,这魔神可谓赶尽杀绝,不知何时就要向再下杀手!合虚山主突然倒戈,焉知不是有其他心思?”
天帝脸色愈发阴沉:“你是说,祂有意纵容魔神吞噬青河?”
“臣不敢。”那人匆忙低头,道:“臣从前听闻,旧的神陨落,新的神才会诞生。这万年来,不曾有新神降世,或许如今正是到了时候。”
大家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都不免心惊。
弑神,多么大逆不道的两个字。可如果杀了神就能成神呢?
可是神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伤害到的?大家都知道,只有神才能杀死神。
天帝没有表态,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昔日元家的紫卿老祖距离成神只差一步,却被魔神所杀,令人扼腕痛惜。”
“是啊,偏偏就是紫卿老祖,倘若那日死的不是紫卿老祖,也许如今世间便存在三位神明。陛下也就不用再为魔神的事情愁心了。”
“元家因紫卿老祖被魔神所杀一事,对合虚山颇有不满,如今合虚山袒护魔神,陛下何不把元家人召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元家家主被叫来的时候,九曜伋也匆匆赶来,他听闻父帝对合虚山不满,特意赶来为白昼说话。
第79章 (双更)(补昨日更新)
元家家主赶来的时候带来了他的小女儿, 元琼音正值妙龄,长得艳丽,脾气也潇洒, 令天帝眼前一亮。
“数年不见, 琼音已是大姑娘了。”
元家主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女儿挡在身后, 道:“我这些儿女都不叫我省心, 女儿虽比儿子懂事些,却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主。”
提起儿子, 元家主便是愁容满面。儿子为一个妖女迷了心智,背弃祖宗, 前不久组里长老把他们抓回来,那混账竟还说什么他的嫣嫣心地善良,虽是魔族,却不曾害人……简直是笑话!
元家主也不是没有将那日女儿说的话听进心里, 否则今日就不会将女儿带过来。
“那逆子仗着我与内人一向疼爱他,说话行事混账……”元家主的脸色中透出几分冷酷来,“他资质平庸,若执意任性, 我也只好当没有这个儿子, 以免污了家族清誉。”
元琼音站在一旁当背景板,不知道天帝的目光数次落在自己身上。
元家主话锋一转:“不过我元家无论男女皆可继承宗主之位,何况老祖留下的宝物, 向来在我派直系的女儿手中,如若儿子不成器, 女儿上也是可行的。”
天帝略感惊讶, 大约是没想到元家主竟动了让女儿继承宗主之位的念头,不过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 而且元家确实有这个传统,天帝只是有些遗憾,元琼音只是元家的女儿和元琼音是元家家主,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这两个身份的重量也不同。
天帝笑道:“你不拘一格降人才,只怕你女儿治不住你家那些难缠的老鬼!”
直到元家主透露出有意让女儿继承的意思后,天帝这才挪了正眼瞧她,在场其他仙人也开始打量她,好像从此刻起,她才有被他们审视的资格。
天帝开玩笑地说道:“琼音啊,世间这么多条路,你偏偏选了一条最难的路,打打杀杀是男仙的事情,你父亲竟也舍得。”
“原先……”天帝有意提起:“九曜星君年轻有为,我还准备做个媒人。”
可惜两位当事人闻言都不为所动,元琼音更是道:“九曜星君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只怕不会愿意入赘到我元家。”
天帝也不老,笑眯眯地说道:“琼英这性格倒是有点像紫卿老祖,难怪东西认了她。”
元琼音下意识地摸向藏于胸口的护身符娃娃,总觉得天帝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得天帝开口:“这次叫你们过来,是为了共商讨伐魔神的大事。魔神重新现世,带来灾难,如今已吞噬了青河,可见魔性未改……”
天帝露出愁容:“谁知合虚山主竟为一己私欲包庇魔神,看着魔神吞噬青河,要知那青河与合虚山主素有旧情,仍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叫仙界其他人胆战心惊?”
天帝这个老狐狸,说来说去就是不表态,俨然是希望别人第一个开口讨伐白昼。
可是其他人也不傻,他们并不想得罪白昼,便说:“合虚山主数年前曾封印魔神,又为了世间平衡入人间轮回转世,祂向来仁慈,怎么会让魔神吞噬世间?”
九曜伋也匆忙开口:“这当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若合虚山主想要包庇魔神,万年前又怎么会封印魔神?”
天帝的脸色已然不好看,沉声道:“合虚山主确实为三界付出良多,可要是祂心存怨恨呢?”
一时间无人敢答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三界亏欠白昼,可是谁叫祂是神主呢?祂既然是真神,就应该承担起三界兴亡的责任。
他们像对母亲那样依赖祂,也像对母亲那样苛责祂。
“祂不会!”
比九曜伋更着急的是元琼音,明明她对祂也不是完全正面的印象,可她就是相信祂在大义上完美无缺。
也许祂在感情上亏欠了一些人,也许祂在私德上不那么完美,可是作为一个神明,祂一定对得起苍生。
元琼音说这话的时候,胸口在隐隐发烫,使她忍不住握住了那个护身符娃娃。
她忍不住在心中喃喃自语:紫卿老祖,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作为一个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后辈,她无从得知当年紫卿老祖和合虚山主的事情,可她好像又能开始理解合虚山主的“风流韵事”。
祂不明白天帝为什么要怀疑合虚山主,众所周知,只有神才能杀死魔神,天帝这样得罪合虚山主,难道日后要自己对付魔神吗?
“当年紫卿老祖距离成神只差一步,却死于魔神之手,我今日将你们叫来,便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元家主道:“不为元家私仇,为了三界众生,魔神是一定要除的。可如今合虚山主不愿出手,只怕我们粉身碎骨,也对付不了魔神……”
元琼音只觉得私仇二字十分勉强,按道理说,魔神杀了他们的开山祖师确实是一桩旧怨,可是一来年代已久,二来又打不过,总不能让已经活着的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我也是此意。”天帝的脸色略有好转:“除去魔神,势不容缓,紫卿老祖擅于炼器,我听闻紫卿老祖在身陨之前,留下不少威力无穷的法器,其中几件接近于神器……”
元琼音忽然就懂了,原来天帝是老头并不打算自己去杀魔神,而是找别人为他冲锋陷阵。
“我更听说,当年合虚山主赠了一件极为珍贵的礼物给紫卿老祖,相传是用神的骨头所做,足以弑神……”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九曜伋的脸色难看极了,现在显然不是吃醋的好时机,可他心里实在难受。
能够弑神的法器,白昼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送给了元紫卿,元紫卿对于白昼来说究竟是怎样特殊的存在?
元家主装作不知:“什么?还有这等事?也许是谣传,且不说这种神器是否在我元家,合虚山主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人呢?”
能杀魔神也就能杀神。在他人眼里,白昼是疯了,才会将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刀交给别人。又或者是祂足够自信,自信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又或者是哪怕赌输了祂也完全输得起。
“至于老祖从前炼制的法器,确实有几件流传下来,不过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深,还远远到不了神器的标准,陛下若是需要,我自当叫人送来,也为除魔神大业尽绵薄之力。”
话说到如此,天帝也知不能强逼。毕竟三界中仍有不少观望的仙家,他们选择相信白昼,至少白昼真的保了三界万年的平安。
天帝心中略有不愉,认为元家藏私,因为元家没有和他坚定地站在同一战线而愤怒。
他把视线投向九曜伋:“九曜星君怎么看?合虚山主是否有包庇之嫌?”
九曜伋身体僵硬,作为一个自小流落在凡间的“混血”,他在仙界混得不容易,主要还是靠天帝,才有了现在还算光鲜的地位。
天帝,他的父亲,需要他坚定地支持自己。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灵魂变成了两个,有一个灵魂在唾骂。
他有些沮丧。原来他也并非可以为祂付出一切。
“误会?”天帝还不满意:“难道青河不是被魔神所杀?紫卿老祖也不是死于魔神之手?”
大家算是看出来了,天帝这不仅是想杀魔神,更对合虚山主不满,只怕这不满由来已久,终于到了要下手的地步。
大家不想陷入纷争之中,纷纷找理由告辞,元琼音跟着父亲离开,听父亲在前面唉声叹气。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难不成天帝还能强逼我们家交出神器?”
她是个聪明人,虽然缺少一些时间上的阅历,但已从天帝的话语中猜出自己身上所带的护身娃娃,便是当初合虚山主赠予自家老祖宗的神骨。
她不免感慨道:“想不到神明也会如此感情用事。”要是她,她才不会把可以杀死自己的武器交给别人。就算是再喜欢,她都会有防备之心。
如此看来,在当初的那段感情里,神也投入得很深刻。元琼音已经开始摇摆了:说不定是自家老祖宗的错,强大的神明有什么错呢?
元家主也赞同:“看来你已经猜到,这是我一族最大的秘密。”
能够杀死神的武器,已经不再是一段简单的旧情,而涉及到三界的动荡。
元琼音忽然觉得脖子上的护身符娃娃变得棘手,不免问出声:“那现在可怎么办?”
“虽然说神的骨头可以杀死神,可是谁又能接近神?就算手握利器,也未必对神造成威胁。”老父亲叹气:“你该担心自己的安危,要是消息传出去,你可有自保之力?”
元琼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觉背后一冷。
……
与此同时,天帝正对九曜伋大发雷霆:“不要忘了你为何能回到这里!如你搞不清楚这一点,就滚回你母亲那里!”
他的母亲早就化为凡间的一抔黄土。
九曜伋死死地捏紧了拳头,胸膛有剧烈的起伏。
偏偏这个时候天后突然来到,她瞧见他狼狈的模样,那种来自仇人的轻蔑更让他难受。
天帝对天后自然也没好脸色,不过他忌惮天后这个女人,所以也不敢对她发脾气,只是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陛下拿九曜星君撒气做什么?”天后一开口,仍是冷嘲热讽:“九曜星君又不能为陛下杀死魔神,他要是能杀了魔神,我看陛下还是早早让位为好。”
赶在天帝发火之前,天后步入正题:“听说青河死于魔神之手,如今魔神被关押在合虚山上。”
天后直截了当:“而陛下以为,合虚山偏袒魔神?”
“事实如此。”
“那么陛下由于两位神明同时抗衡的能力吗?”天后戳破天帝那可怜的自尊心。
天帝不满:“难道就坐视不管?直到日后三界覆灭?”
“陛下也太夸大其词。”天后最不喜欢他这一点,当然两人的政见也时常不合。
两人最大的分歧就在于:天后从来都将天帝当做同事关系,天帝永远只当她是女人,一开始还试图引诱她,后来屡屡碰壁后,大家的关系就变得恶劣起来,直到……天后派人杀了九曜伋的凡人母亲。
天帝误以为天后吃醋,他不在乎那个失去生命的凡人女子,因为得到后不珍惜是男子的劣根性,他反而觉得天后还是在乎他才会这么做,心里竟然隐隐高兴,于是早就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来了。
当然天后后来骂醒了他:“你违反天规,不配做三界之主。我杀她,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感情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是你让我在众仙面前丢尽颜面。我羞于与你这样的人为伍!”
天后并不是一个仁慈善良的女仙,她杀死一个手无缚鸡的凡人女子,仅仅是因为她的存在冒犯了她的威严。
但倘若她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女仙,她早就被这一路上的明枪暗箭杀死了。
作为一个掌权的女仙,她容不得半分疏忽和感情上的软弱。
“陛下无非是觉得合虚山的存在威胁到了陛下的权利,陛下在担心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手中的权利,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天后逼近他:“陛下想弑神,是也不是?”
天帝径直后退了一步,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跳得那样猛烈,几乎蹦出胸膛:“简直胡言乱语!”
可是不仅仅如此……旧的神陨落,新的神才会诞生。天帝也想成神,他不想等到仙元耗尽的时候,就消散在天地间。他想做天界千年万年的主人。
第80章
“魔神必除。吾儿, 这是为父给你的考验,莫要让我失望。”
天帝的话尤回响在耳畔,九曜伋有些失神地走出天宫, 父帝为何要对他说出此话?难道是希望他能够说动合虚山主, 从而封印魔神?
眼下除去魔神只有两种方式, 一是说动白昼;二是取得神的骨头作为武器重伤魔神。
九曜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合虚山下, 说是无心,实则有意。
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却在山下遇到了同样徘徊的元琼音。
元琼音是来归还神器的,从前她不知道护身符的来历, 如今知晓了,虽心中十分肉痛不舍得,但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元家的安定着想, 她最好物归其主。
她骤然在此处见到第二人,难免心虚,怕被别人知道元家的秘密,因此行迹显得鬼祟。
“你来这里做什么?”元琼音决定先发制人。
九曜伋只是看了她一眼, 因不说话而显得傲慢。
元琼音自讨没趣, 眼见从山上来了使者,连忙迎上去:“我有要事拜见山主,不知可否代为通传?”
九曜伋脚步微动, 也客气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使者冷冰冰地:“山主不见客,合虚山此后三百年, 都闭门谢客。”使者着重强调:“谁也不见。”
“好姐姐, 我真的有要事拜见山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放我进去,待我将这事禀告山主,她也一定不会责怪你放我进来的。”
使者神色稍缓,随即叹气,“此事非我能够决定,山主已经闭锁山脉,外人不得进出。除非……有山主的信物。”
元琼音觉得这简直是在为难人,她怎么会有合虚山主的信物,可她不敢直说,“好姐姐,真的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事关三界存亡……”
哪知此话一出,立刻踩了大雷。使者冷着声音道:“仙子请回,山主不会为此事见你,这也算不上重要的事情。”
就在元琼音愣在当场的时候,九曜伋拿出了自己的佩剑:“这是昔年山主亲手所赠,不知能否算作信物?”
元琼音闻言望向他,大脑停止思考:“啊?”
大约是在想白昼怎么会和这个混血私生子扯上关系,还送了他一把佩剑,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使者摇头:“这算不上信物。”
元琼音心中稍有平衡,她脑中灵光一现:“如此说来,我也有一件信物,是当年山主赠予我元家紫卿祖师,说凭借此信物可求助山主,不知今日能否兑现?”
天界向来流传合虚山主与元紫卿的“往事”,使者不得不慎重对待:“仙子请跟我来。”
元琼音有护身符在身,进山屏障果然没有拦下她,这一幕落在九曜伋眼中,一时五味陈杂。
元紫卿,又是元紫卿!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凭何在祂心中牢牢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九曜伋永远不懂,他们这些后来者遇上的白昼,和最开始的白昼很不同。他们爱祂强大美丽,温柔的包容一切,却不知道一颗包容的心下面已是历经世事。
所以元紫卿才是不同的,但那也仅仅是有些不同。
“听说你要见吾?”
元琼音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在听到白昼的开口地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脚底发软。
她突然意识到,这位真神已经度过漫长的岁月,祂甚至是和自己先祖一代的存在,甚至更早。
她以往对祂的那些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不敢疏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恭敬地将怀中的护身符举过头顶:“元氏第九十六代继承人元琼音今日特来归还山主万年前所赠之物。”
“哦?你不是来向吾许愿吗?”白昼听说有人拿着自己的信物进山,略一思索便猜是怎么回事。
祂当年确实用自己的骨头做这一桩信物送给元紫卿,允诺他一件事。
白昼还以为,元琼音要用这个承诺来换自己封印瞑昏。
只是元琼音不知道,这个承诺早就被元紫卿用掉了。
在他们分开之后,白昼有了新欢,元紫卿却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祂第一回见他失态,低声下气地恳求:“你能不能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上次搬出当年的那个允诺。
在他异常激烈的情绪的衬托下,白昼的平静像冷漠:“我一诺千金,你可以用这个允诺让我和他分开,但是下一次呢?元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想你应该清醒一点,再和我说这话。”
“琼音不敢。”元琼音有理有据地说道:“山主和祖师虽有旧日的交情,但祖师早已身陨,元家怎可厚着颜面来蹭这一份旧情。”
元琼音道:“琼音从前不知此物如此珍贵,一时得知寝食难安,急忙来求见山主,物归原主,也以免有人有不轨之心,望山主垂怜。”
元琼音把护身符还给白昼,也是在表态:仙界中有人想向你下手,但我们元家绝无此意。
白昼不由得细细审量她:“刚才你说你是这一代元家的继承人?看来你父亲也不算过于迂腐。”
元琼音拿捏不住白昼这是夸奖还是讽刺,道:“说起来不怕山主笑话,兄长被魔界妖女迷惑,为了不让元家家业毁于一旦,父亲只好破例另择继承人。”
“如何算破例?宗主向来选贤,你兄长为情爱抛弃家人,确实不堪为一宗之主。”白昼说:“吾印象中,元家上一位女宗主还是三千年前了。”
白昼最后赞扬她:“你有先人之范,不必妄自菲薄。”
元琼音听得心花怒放,她来此之前确实有那么一两分别扭,毕竟自家祖师和祂谈过爱过,等祂真的拜见这位山主才发觉自己想多了。
在这等人物面前,又岂可用情爱二字去评判祂?她甚至不敢直视。
“不过你当真不向吾要些什么?”白昼欣赏这个小姑娘的野心,有意提示她。
“琼音不敢。这本是山主的东西,从前琼音不知道,占为己有也就罢了,如今怎可舔着脸皮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元琼音适当地拍马屁:“只愿琼音日后能有山主今日半分的风采,让宗门上下心悦诚服。”
元家数千年不出女宗主,等她父亲正式宣布这个决定,只怕又要掀起波澜。
其实元琼音也不是不好奇,合虚山主肯将这样要紧的东西交给自家祖师,想来当初也是情深意重,后来又为何会分开呢?
白昼收回了自己的骨头,那是神的一截肋骨,在万年之后又回到了神的身体里。不过祂又给了元琼音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这只是普通的护身法器,你可安心拿着。就当是吾给你这个后辈的礼物。”
白昼毫不避讳地提起:“紫卿当年为吾而死,吾心甚愧。”
祂当然知道元紫卿为祂而死的缘由,只是祂想不懂,他为何放不下。明明他娶妻生子,有了新的生活。
“祖师真的是死于魔神之手吗?”
“是。”白昼停下脚步,问:“你要为你的祖师报仇吗?”
元琼音摇头:“琼音无能,也不敢拿宗门上下的性命去赌。”
元琼音犹豫道:“那么魔神还会危害世间吗?”
“不会。”
元琼音笑起来:“那就好!山主既然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山主,在你的眼里,紫卿祖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元琼音骤然一问,使白昼有片刻的失神。
“大概是一个勇敢冲动也幼稚的人。”
元琼音挠头:“这好像和我想象中的祖师不太一样。”
正说话间,元琼音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压迫,来势汹汹,带有挑衅,要将她瞬间压趴下,才肯罢休。
好在合虚山主挥手为她解除了这股压力,对着办公训斥道:“瞑昏,不得任性。”
于是在半空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形,元琼音起初瞧祂有些眼熟,后来瞑昏和白昼站在一起的时候,元琼音看出了祂们眉眼的相似,立刻意识到瞑昏就是魔□□讳。
元琼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魔神,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
“原来阿姊有了旁的妹妹。”
“她是元鹤的后代。”
“嗯?”瞑昏好一番打量:“让我瞧瞧,一点也不像,看来是像那个女人。”
原来魔神也认识她的祖师,这是元琼音脑中冒出的第二个想法。
“你这样瞧着吾做什么?”瞑昏倒是一点也不忌讳,“难道是想为你先祖报仇?”
“吾当年可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找死。”当年瞑昏陷入失控,奔着白昼的那一击并不会将白昼如何,偏偏元紫卿突然窜出来,身死道消。
“是你先祖自己不想活了,怨不得吾,也怨不得阿姊。”
这还是元琼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她并不怀疑,她与魔神实力悬殊,魔神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又何必要骗她?
“她是来归还我当年赠予元鹤之物。”白昼说:“当年我将一段肋骨赠予元鹤,也遗失了一部分力量。”
元琼音明显感觉到那股背后发凉的感觉又来了,她匆匆告辞:“还请山主小心。”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白昼说的话,自天帝当政以来,仙界愈发乌烟瘴气。
与其相信道貌岸然的天地,不如相信两位母系神。
传闻在远古时代,母系神明众多,照拂众生,无论是女仙还是凡人女子都远比现在过得快活。
元琼音告辞后,瞑昏开始发脾气:“原来阿姊还给过元鹤这么重要的东西!”
当年大家一起假扮凡人,游历人间,所以瞑昏也是见过元鹤的。
“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事。”白昼的眸光突然冷下来:“只怕有人想杀你,也想杀我。”
瞑昏愣了半晌,笑得不可自抑:“谁有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就算有神之骨,便以为能弑神吗?”瞑昏敢狂妄地说,除了祂阿姊,没有人能伤祂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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