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地下陷入一片昏暗, 所有的药人如同失去方向的游鱼,浑浑噩噩地四处乱窜。
即便撞到了江冽的身上,也像是撞到了礁石一般自动避开, 没有半点凶性。
江冽闭了闭眼, 耳边轻柔得如同细雨的声音渐渐远去, 却留下了一地的潮湿,抚平他心底的焦躁,长睫一抬,眼底的猩红如同被逼退的烈火,缓缓褪去。
紧接着石壁发出嗡鸣, 一道白如月光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地下。
白蚕心将人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在旁边,白色光芒自下而上, 映出白蚕心微微扭曲的五官, 竟比沧澜山里的佛像还要可怖。
“竟然让你误打误撞破了此阵……”
并非是误打误撞,而是因为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然而江冽唇瓣一动,却问:“米丘在哪里?”
白蚕心面沉如水,他本想用这些药人掣肘江冽, 以血杀之,哪知道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就让对方瞎猫碰上死耗子逃过一劫,这让他接下来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一时之间准备好的话竟然也全都用不上了。
他顿了一下笑道:“何必着急呢,既然你能通过我的考验,我必然会说到做到。只是我也说过, 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
他拍了拍手, 墙面翻转,所有药人浑噩回去。
而在他的左右是两个未被关闭的石门, 左面上的石台放着一本书,右面是一个空的门。
借着微弱的光辉,可以看到里面幽深黑暗,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江冽只是微微扫了一眼,瞬间眸光一动。就像是被里面溢出的黑暗包裹一般,他的鼻端甚至嗅到了里面的潮湿窒闷,疑惑、虚无,连带着他的心脏不自觉被坠入里面,发出迟缓的空洞声。
“左边,是你要找的秘籍——”
江冽猛地收回视线,再度看向白蚕心。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找的东西就是秘籍。无论是了恨或者是铁锋削都死在了你的手里,他们的秘籍肯定也都在你的手上……所以这一次你找到了我。”
白蚕心惨白的指尖划过秘籍,发出虫豸爬过般的声音:“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能不如你所愿?但是右边,就是关着米丘的房间。你只能选一个。选了一个,另一个就会同时关闭。你当然可以选择攻击我。”
白蚕心十分放松地向后一倚,“但是只要我一按机关,你两个都得不到。”
江冽的拳头发出咯吱的声响,视线从秘籍再到右边的房门上,最后落在了白蚕心的脸上。
灰尘如同遇到游鱼的蜉蝣,瞬间消散,白蚕心眼角一抽,看到自己的夜明珠微微震动,发出崩裂的声音。
这等内力,绝对不是寻常魔教魔功可比。
白蚕心按紧了秘籍,微微一笑:“我只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十息之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江冽的眼底又爬上了红丝,如同岩浆卷土重来,他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右手,如同看到了两条河流分隔左右。命运的轨迹,在此分离。
“……三、二、一!”
他闭了一下眼,再度抬眼时眸光一闪,轰然一声,如同在地下裂出的一道缝隙,他倏然冲向白蚕心。
这一招谁也没想到,本来胜券在握的白蚕心面色一变,他下意识拍下机关,然而江冽已然就在身前。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白蚕心吐出一口血,袖口微敞开一条黑蛇嘶鸣向前。
江冽被咬了一口,浑然不觉,他心中似乎有一条火龙在嘶吼:杀了他!杀了他!
白蚕心被他眼底的杀意震惊,黑蛇盘臂而上,绞下细密血肉,那蛇带毒,却非剧毒而是如蝎明王的一般让人无力的毒。江冽的指尖一颤,白蚕心找准机会瞬间翻转过去。
江冽低吼:“别逃,米丘在哪里?!”
轰然一声石墙关闭,不知从哪里传来白蚕心沙哑的声音:“江……冽!你向我出手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无论是秘籍还是米丘,你都得不到!”
话音刚落,夜明珠砰地一声炸裂,四周归于黑暗,
江冽喘着粗气,无力的右手垂在身侧,他只能听到血液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突然,山壁轰然作响,似有石门开启。若琴弦嗡鸣,一道劲气倏然向他射来。
他翻身躲过,反手夹住,冰冷刺骨,腥气扑鼻,竟然是一根毒针!
紧接着数声,如同万箭齐发,不知从哪里来的毒针尽数向他射来。
江冽虽然看不清,但耳力绝佳,腰身一拧齐齐躲过。他听到石门的开合,又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这不是机关,而是药王谷的人设下的阵法!
“江冽,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无情!”
“莫废话,米丘在哪里!?”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就在我的右手,可惜你没有抓住机会。”白蚕心的声音变得轻柔,因为喉咙被江冽所伤,含糊沙哑,如同各种蛊虫在瓷罐里碰撞。
“现在米丘已经被融进了血水了,江冽,你要记住,是你自己害死她的……”
江冽捂住右眼,仿佛“看见”岩浆侵蚀神智。他虽然看不见门内的情况,但内心莫名觉得米丘不在那里。
然而米丘明明和他一起掉进来的,不在隔壁到底在哪!
到底在哪里?
江冽的脚尖一顿,毒针在他的眼前穿过,带起发丝微荡。他眼底即将被猩红占据,却在这时突然转过头。
是风,是药王谷的人打开石壁时带出的风!
数道毒针当即穿胸而过,一滴血顺着丝线,嘀嗒落在地上。
他就像是被蛛网缠住的猎物,只等着毒入肺腑,再被绞杀。
江冽咬紧牙关,用仅存的理智感受穿过石门里的风拂在面颊,它们带着微弱的声音在山壁间冲撞,但是在他的耳里,如同万马奔腾,带着汹涌的河流在他
铱驊
的胸膛激荡着。
然而这点声响还不够,还不够!
他猩红的双眼一一扫过众人。几十根毒针齐发,径直穿过他的肺腑。他吐出一口血,却没有丝毫反击之举。
药王谷的手下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白蚕心。白蚕心一眯眼,看来这一招走对了,对付这种神智踩在刀刃上的高手,攻心才能为上。
对方已经走火入魔,杀了他易如反掌!
一挥手,几个手下微微一用力。指尖红绳绷得笔直,莫看只是红绳,靠着毒针的力量软化对方的血肉,只要一个用力就能让对方的五脏六腑分崩离析!
其中一绿衣弟子早就准备好,他是菩蛛和蛇陀的弟子,对江冽恨之入骨,不等白蚕心一声令下,猛地拉紧红绳。
去死吧,魔头!
红绳绷紧,只听嗡鸣一声,手中却没有传来割断肺腑的利落感,绿衣弟子一惊,心头剧颤。
完了,下一瞬冰冷的气息就出现在眼前。
白蚕心一瞬间明白了江冽的用意,竟然是心头剧震。
他不是入魔,他就是个疯子!
江冽面无表情地抽出胸口红绳,一边射向石门。他找了,他找到了!那是自下而上的风,米丘就在地下!
————
米丘被蝎明王掐着,她咳嗽了一声。
重来一次,还是被对方掐着,娘的这个仇她必须报。如同上次一样,她故意激怒蝎明王,被对方打倒在地。
米丘早就做好了准备,顺着对方的力道倒在地上,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靠近蓝色的水池。
“你们药王谷追名逐利,还自诩为万医之首,根本就是个笑话!”
蝎明王面色一变,就要向她抓来,眼看米丘要跳进池子里,厉声道:“还想逃,你难道不想知道江冽的下落了?你是不是以为他就在隔壁!”
这一次米丘当做听不见,“噗通”一声落入水池里。这水冰凉,让她打了个冷颤。米丘浮出水面,咳嗽了两声:
“不用你告诉我。”她扯了一下苍白的嘴角:“我知道他早晚会来,而且是从天而降。”
蝎明王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上面。米丘怎么知道江冽在上面,难道对方也对机关术有研究?
米丘得意地笑笑,蒙了吧,谁让她有读档的外挂呢。
蝎明王面色阴沉,突然一笑:“就算你知道他在哪里又如何,有白谷主坐阵,他现在只不过是药人手下的白骨骷髅而已。你等着他救你,下辈子吧!”
话音刚落,腰间铁钩如同游蛇一般瞬间蜿蜒而出,向着米丘破风而来。
米丘一惊,下意识地潜入水里,铁钩一击即空,带着不甘的嘶吼缠回蝎明王的腰间。
蝎明王咬牙,那池蓝水是为了对付江冽特意准备的化人内力的毒水,只一滴就能让人武功消散。
她没想到竟然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钻了空子。要是让白谷主知道她连一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该对她多么失望?
蝎明王瞬间伸出手,一只黑蛇射入水中,“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米丘一惊,这家伙不讲武德!眼看那条蛇弯曲地邮过来,米丘不是害怕,而是想到那条进入她体内的蛊虫,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一瞬间,她呛了口水,不得不浮出水面。
蝎明王早就等着她,铁钩袭来正对着她的脖颈。
米丘:靠!还要读档!
“铮——”
若琴弦绷断,只听一声炸响,铁钩凭空断裂。蝎明王大惊,下意识地回头,然而已经晚了。身后石墙不知何时打开,一道黑影若鬼魅出现。
只一脚,正中蝎明王的胸口。
她狂吐一口血,径直倒在池水里,激起水花无数。
米丘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拍回了边上,她吐出一口水,下意识地抬起头。
火光下,江冽身上的衣服颜色更加深沉,滴滴答答地向下坠着液体。走进了,熟悉的气息灌入口鼻,米丘才知道他的血竟然把衣衫浸透了。
不过还好,他没有上一次那么狼狈,至少身上的皮肤还在。
等一下,这一次他怎么受了不一样的伤,难道是……蝴蝶效应?
正恍神之时,手腕一紧。江冽瞬间把她拽了上来。从水里到岸上,她的腿一软,江冽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米丘咳嗽了两声,发丝狼狈地落在颊边。
摇曳的火光下,脖颈处的红痕更加可怖。
“江、江冽。”
她的脊背颤抖,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勉强挤出他的名字。
只是这一声名字,却让江冽眼底的猩红暂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米丘勉强一笑表示自己没有事,突然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江冽微微摇头,表示无事。但米丘又摸到了他的指尖,皮肉翻卷,白骨暴露,她的掌心一颤。
“不疼吗?”
轻柔而又冰冷的指尖,径直摸到了他的骨头,微微一颤,却又坚定地盖在上面,像是一层云覆在了千疮百孔的山。
他看向米丘,唇瓣动了动。
“我……来晚了。”
一瞬间,胸口的激荡停止,好像是这句话让他含在胸口好久,如同两辈子那么漫长,终于说了出来。
米丘看着他,眸光一闪。
“系统提示:好感值有变化,好感度+6,目前好感度为32。”
米丘:“……”
怎、怎么可能会是六?不应该是十吗?
系统:活人和死人冲击力是不一样的……
米丘:……我去你大爷的江冽,你他娘的好感度还带打折的,凭什么瞧不起活人,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不对,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把她的好感度还回来!!
米丘磨了磨牙,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江冽浑身一震,垂下了眸子,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狗崽子,她这次不咬够本她就不姓米!大不了读档从头再来!
江冽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炙热的气息吐在颈边,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有米丘急促的喘息声。
不疼,却又似乎感受到了疼。
像是浸泡在岩浆中,他毫无感觉,然而胸膛震颤,血液奔流,身体早就诚实地告诉了他一切。
“系统提示,好感值变化,好感度+1。”
第 32 章
米丘用牙齿磨着江冽的脖颈, 突然听到系统的提示声,不由得一愣。
好感度竟然增加了,这家伙竟然没有生气!?狗崽子可是睚眦必报的, 当初莫说碰他一个手指头, 就算是逞强说一句报仇, 也得被他“格杀勿论”。
这一次好感度不降反增,别看只是一个“1”,却诡异得让她害怕。
难道是因为……他愧疚了?
对,上一次她咬了他一口相安无事,就是因为自己让他愧疚了。这一次很有可能他把自己泄愤的啃咬当成害怕之后的发泄。
米丘眸光一闪, 决定将计就计。
“其实我刚才撒谎了。”她松开唇齿,颤抖的呼吸吐在江冽的颈边:“我跟你说我无事, 但听到你说你来晚的时候, 才察觉到原来我真的很害怕。”
米丘搂紧他,竭力把自己的眉眼隐在他脖颈的阴影里,像是能隔绝刚才恐怖的一切。
“我怕她的钩子,我怕她身上的蛊虫, 我更怕……你找不到我,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江冽的呼吸变了, 墙上的火光映得他眼底不断明灭。
米丘咬着唇:“不过幸好,你还是来了。还没晚……”
江冽微微低头,正要启唇。突然一道水声打破了寂静。
他瞬间抬眼,墙上的火光似乎被冻结,不敢震颤一瞬。
蝎明王被江冽一脚踹得内脏碎裂, 再加上吞入大量的毒水, 全身内力尽失,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九死一生爬上来后, 看见黑色的靴子缓缓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猩红的印记如同死神的脚印,烙铁一般活生生烫在她的眼底。
蝎明王开始剧烈颤抖,江冽身上的杀气竟然比这毒水还要让人浑身冰冷。
“江、江冽。”她语不成句,“你、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敢杀我,你绝对走不出这里一步!”
江冽的脚步没有停下,声音低沉:
“杀了你,还有白蚕心。”
蝎明王瞳孔一缩,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你以为你能打得过白谷主?你痴心妄想!”
突然,石门内的风吹到蝎明王的身上,她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来,如果江冽没有打败白谷主,他怎么会活着来到这里?
无所不能,如同神佛的白谷主怎么会输?!
她想通了什么,疯狂地向深处游去,如同恶鬼逃离勾魂的鬼差,然而江冽一伸手就按住她的脖颈,蓝色的毒水滴在了他的指骨。
江冽毫无反应,好像这水似清水一般毫无杀伤力。
蝎明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下一瞬,她的脖颈一歪,带着不甘沉向了水底。
“江冽!”米丘吓了一跳,先是复杂地看了一眼水池,再托起他的手:“你的手怎么样,她说这水有毒,能消融人的内力!”
江冽展开手,指骨上的血肉开始重新生长,他道:“无事,这点毒不算什么。”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在逞……”
话音未落,周围的火光顿时一闪,一道如同碾磨着沙砾的声音在地下回荡:
“他当然无事,因为他修炼的是焚炎神功。”
米丘一惊,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袖口。
江冽握住她的手腕,向四周扫视。
“白、蚕、心!”
“江冽。”对方的声音如同阴风呼啸:“你竟然杀了我的得力护法,我要让你后悔莫及!”
江冽面无表情。
“白蚕心……”米丘却是一惊,小声问:“就是这个药王谷的谷主?”
“原来我的名字已通晓江湖之外。”白蚕心的语气一变,如同愤怒的厉鬼成为惑人的幽魂:“不错,我正是药王谷的谷主白蚕心,也是当初救了江冽一命的人。”
江冽握紧拳头,眼底有殷红划过。
“我正要找你。”米丘握紧江冽的袖子,却是上前一步挡在江冽身前:“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她面颊有些红,像是红梅怒放在雪里的浅影:“你为何不现身?我刚才听你那个护法说,就是你当初用江冽做药人,将蛊虫放进他的身体里,那间暗房,就是你关着他的牢笼!”
江冽微微一怔。他对入魔之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也隐约知道是米丘安抚了他。虽猜到米丘已经知道暗房里发生的事,但由她亲口说出,还是有些不同。
如同早已遮掩溃烂的伤疤,被人再度揭开却是敷上了镇痛愈合的草药。
他不痛,却是有些不习惯。
他真的不痛。
白蚕心的声音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石壁间。
“你是在替江冽委屈?我之前听手下禀告,屠门客身边跟着一个软硬不吃的小姑娘,本以为你是涉世未深,被男人所蒙骗,怎么事到如今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呢?”
米丘咬唇:“我当初正是因为涉世未深,才被药王谷的名头所骗,以为你们都是悬壶济世的仙人,没想到你们是沽名钓誉的恶鬼!”
白蚕心这一次沉默得更久了。
毕竟从未有人指着鼻子骂他们药王谷,无论是江湖人还是平头百姓,哪一个不把白蚕心奉为神明,谁都知道白蚕心医术精湛,只要能求到他面前,就相当于求到第二条命。
然而米丘却咬牙切齿,面带怒容,好似药王谷是被人踩烂的蛊虫。
“你现在如此愤怒,正是因为你不知他骨子里的恶。他爹娘被魔教杀死的时候,我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面上没有一分悲情。长大后,不仅不想着替父母报仇,反而修炼魔教神功,也许沙如海说得对,他就是被魔气……”
江冽面色微变,倏然一掌击向一扇石门,“砰”地一声石门震颤,白蚕心狼狈射出。
他勉强站稳,一群药王谷弟子鱼贯而出站在他后面。
“谷主、谷主!”
白蚕心抬起手,面沉如水。
与之前的老神在在不同,如今的他衣衫带血,颈带瘀伤,即便力持端正,见到飘在池上的蝎明王时,还是忍不住眼角一抽。
此时的他倒是和洪圣手有些相似,无论是真佛假仙,在屠刀面前都露出自己魔性的一面来。
他再度看向江冽,冷笑一声:
“怎么,白某说得不对?你既然滥杀无辜,还怕我揭穿你的兽行吗?”
米丘瞪大眼,下意识地看向江冽:“他提到沙如海……是什么意思?”
江冽没有回头,像是故意为之:“此事和她无关。将秘籍交出来。”
“我说过,我只给你一个机会。是选秘籍……还是选米丘。”白蚕心的视线故意落在米丘身上。米丘一愣,她倒是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下意识地,她没有看向江冽,而是蜷了一下手指。
“倒是你却选择杀我。如今算你运气好救了她,但是那秘籍……已经让我扔进血池里了。”
白蚕心坐在弟子准备好的椅子上,故意冷笑一声。
米丘不动声色地垂了一下长睫,放松了一下指尖。
江冽道:“你不会毁掉的。你还想得到剩下的秘籍。”
米丘却抖了一下唇:“秘籍的事放一边,我只想知道沙如海的事。”
江冽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她。
米丘回以坚定的目光:“沙如海……当初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和铁锋削一样对你做了什么?”
江冽面沉如水,嘴唇又抿成一条直线。
白蚕心见江冽沉默,微微眯起眼,眸光一转就是轻声一叹:“只不过指出他是魔气入体,天生魔种罢了。如此……便被他屠了宗门。小姑娘,你如此关心,难道是和沙掌门熟识?”
“我、我是……”米丘的唇瓣颤了颤,“沙掌门故友之女,他对我如有再造之恩。她看向白蚕心,又看了看江冽:“只是因为沙掌门说了一句话?”
江冽脖颈处的青筋一动。
白蚕心面露不忍:“沙兄走后,我也在想他何时得罪了江冽。思来想去,也就是说了那么一句实话。”
米丘目光闪烁,似有不信。
白蚕心眯起眼,“你若是不信,可以亲口问他。但他默然不语,已经告诉你我所言非虚。能为一句话屠门杀人,即便他在你眼里再无辜,也是十恶不赦之辈。米姑娘……”
白蚕心的声音更加和缓,眼底似有精光闪烁:“你不是最看不惯作恶多端,误以为我们药王谷草菅人命吗,怎么一个杀你恩人的魔头就在你身边,你却无动于衷呢?”
米丘面色迷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白蚕心倏然站起:“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竟还敢在他身边,你就不怕他狂性大发再杀了你?!”
火光摇曳,白蚕心如今已从狼狈厉鬼化作阎王判官!
白蚕心对着米丘说话,但眼睛却故意对着江冽,眼看着他的眼底又有红色覆上,不由得勾了一下嘴角。
能让江冽不顾穿心之伤下一层寻找的女子,定然和他的关系不一般。既然江冽因为她发疯,自己就能利用米丘逼他再疯一次。
如果说理智的江冽是一只凶兽,那么发了疯的江冽就只会是一只伤人伤己的凶兽。不用他出手,这个满是机关的地宫就能困死他。
米丘缓缓向前一步,手腕却是一紧,她回头。江冽的一只眼爬上猩红:“白蚕心,我会杀了你。”
“不必威胁我。”白蚕心微微仰起头:“为武林而死,是白某的荣幸。只是死之前,实在不愿米姑娘被你所蒙骗。米姑娘,他是不是说我们药王谷如何害他,将蛊虫放在他的身体里?”
白蚕心缓缓掏出一把匕首,扔在米丘的身前。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白某承认曾用蛊虫将他养成药人,但那也是顺应天意。他天生魔种,不痛不伤,被用来作为蛊虫器皿最为合适。我从未愧疚,只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将他一掌打死,以至于让他逃了出去为祸人间!”
“只可惜白某刚才为了保护弟子被他所伤,不能完成这个任务。米姑娘,白某知道你是刚正不阿的女子,你能在正心宗以身为质,就证明你良心未泯,选择为他辩护是因为被他蒙蔽,一时糊涂。现在你迷途知返还不晚……拿起匕首,刺入他的胸口,为你的恩人报仇!”
匕首就在米丘的脚底,闪着惨白的光芒。
米丘看向江冽,对方却没有看她。长睫掩住眼底的深色,只有火光带来的阴影在他的脸上跳跃。
米丘轻轻挣了一下,江冽的指尖一僵,然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眼看米丘蹲下身去,白蚕心的呼吸都屏住了,他亲眼看到江冽的喉咙一动,眼底的猩红犹如实质。
快了,就快了!
他使了眼色,一旦江冽失去理智就合上石门,困死他!
米丘捡起匕首,问:“这毒是从药人的血里凝结而来的?”
白蚕心一愣,不知道她为何问起这个。
“你沉默就代表了默认。”米丘用同样的话回答,匕首指向他:“你错了,我跟在江冽身边不是因为我被蒙骗,是因为……”她咬了一下唇瓣,“我知道他所有的恶。”
白蚕心一愣。他算准了米丘的“善良”,却没算到她是善良过头的“圣母”。
江冽倏然抬头,眼底的猩红如同火光遇见落雨,挣扎明灭。
米丘接着道:“我知道他杀过很多人,也知道他曾经屠了沧澜派。正因如此,我才要阻止他杀掉更多人。我和他之间;有救命之恩,我无法下手,但我会等他报仇之后以死明志。你们说我是帮凶也罢,坏人也好,这一路走来,是非已经让我分不清了,倒不如随心为之。”
江冽顿时一怔。
米丘笑了一下,嘴角有些苦涩:“至少,在我眼里他的‘恶’光明正大,而你,身为药王谷谷主,养药人,培蛊虫,明明事事都自私自利,却说是要为了江湖正义。你的恶是在骨子里,充斥着江冽无声的疼痛,包含了无数药人的鲜血,你才是最坏的!”
白蚕心的眼睛陡然变红,“冥顽不灵!”
米丘一惊,下意识地拉住江冽的手。
江冽江湖一等的高手,却慢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反手握住米丘的手,一掌击向白蚕心。
白蚕心面沉如水,如同白鹤向后掠去,但江冽纠缠不休,眼看今天恐会死在江冽手里,他咬了一下牙让手下先上。
然后冲向石壁,石门一关,墙上火光一闪突然翻转,火焰轰然点燃书架与药材,霎时间火势连绵,白蚕心竟想烧死所有人!
剩下的弟子们也都慌了,齐齐放下武器面面相觑。
“怎、怎么回事?!”
“门怎么关上了?谷主呢?”
“江冽米丘!”白蚕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既然你们二人顽固不化,就化作飞灰给我的医书陪葬吧!”
弟子们面色煞白,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也被白蚕心当成了炮灰。
“这、这不可能,谷主怎么会抛下我们?!”
“谷主大仁大义、悬壶济世,怎么会做出如此下作的勾当,这、这定然是缓兵之计!”
“什么都别说了,快开门啊!”
“只有白谷主才能打开石门机关,除非你有千斤之力!”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安慰自己,越来越大的火势是不争的事实,所有弟子不得不跳入蓝色水池里,然后被里面的毒液消融了所有内力,一瞬间哀嚎声又起。
米丘捂着嘴咳嗽,她暗骂了一句白蚕心真是诡计多端,看来这次逃不出去了。干脆读一次档,让江冽下一次小心一点。
然而刚抬起手,就被按入一个冰冷的胸膛。
带着难以忽略的血腥气,却能让人有了呼吸的余地。
米丘的指尖一缩。
“江冽……”
江冽的指尖深入她的发丝,“别怕。”
他走到石门前,双手置于其上,手心红光乍现。一瞬间地动天摇,整个地下开始摇晃!
米丘一惊,江冽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手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米丘似乎看到他的骨骼欲要破肤而出!
米丘瞳孔一缩,正要制止。轰然一声,石门开启,新鲜空气疯涌而出!
所有弟子正争抢池水时,突然感觉空气变了。一回头看到石门大开,地下有零星的血迹。
所有人一惊,他们是……被江冽救了?
白蚕心握住胸口向前跑,这次舍弃弟子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江冽的凶性超出他的想象,他只能用这个方法断尾求生。
弟子没了,可以推给江冽,只要他活着,就会有更多的弟子更多的信徒,到时候他就是杀死魔头的第一人!
白蚕心眼底猩红,露出狰狞的笑。然而身后的脚步声让他面色骤变,回头一看正是江冽。
鲜血从他的手心落到黑刀上,如同地府里爬出来收割灵魂的鬼差,白蚕心目眦尽裂,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火也烧不死他?!
白蚕心疯狂向上爬,爬到暗房。这里昏暗一片,他身受重伤目力下降,伸出手去推大门。
只要、只要让他出了药王谷,镇内的百姓就会主动帮他,有千百个肉盾在前,就不信江冽能伤得了他!
然而他慌不择路,被江冽打断的横木绊倒。“噗呲”一声,铁钩刺入他的身体。白蚕心目眦尽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正欲拔出,然而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他身上的蛊虫罐子被打碎,蛊虫嗅到了血腥味,开始向他身上爬去。
白蚕心狠狠打了个冷颤,他根本看不见,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响声,不知是从他哪个伤口钻了进去。
一点点地,顺着他的皮肤钻入他的血肉。他的蛊虫他最是了解,里面有噬心蛊、溃体蛊、吞力蛊,每一只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脸扭曲到几乎变形,暴跳着想要甩下去。
然而他却忘了,这里是曾经关着江冽的暗房。这里还保存着江冽的血,对于以江冽的血为生的蛊虫来说,无异于最好的“春”药。
一瞬间,所有蛊虫更加兴奋,顺着他的胸口钻了进去,白蚕心呼吸一滞,张大嘴巴目眦尽裂。
一点火光从地下升起,江冽举着火把上来,看到暗房的一切不由得一愣。
米丘在下面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惨叫……你的左臂已经被震碎了,莫要出头。还是我先上去吧。”
江冽低声道:“上面无事,你先等我一下。”
他缓缓走上去,看着白蚕心胸口伤口大敞,翻红的血肉里三只蛊虫交替翻涌,地面其他蛊虫徘徊在旁,对着白蚕心的伤口跃跃欲试。
白蚕心的身体微微抽搐,似乎疼痛已经让他发不出声音了,如同一摊烂肉。
他被火光刺激得睁开一只眼,看到江冽并未惊讶,只是沙哑着嗓子:
“原、原来这就是你在这里的感受。我听到了血液的声音、听到了蛊虫的声音……”
江冽垂下长睫,没说话。
“想我、我白蚕心高高在上一、一世,却没想到栽、栽在自己手里。”
他看向江冽,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不过你也不用得意,我会在地、地府等你,江冽……”
白蚕心狂吐一口血,半截舌头吐了出来。眼神涣散,彻底没了气息。
米丘小心地问:“是不是白蚕心在上面?”
“他已经死了。”火光映在江冽眼底,看不出情绪,但是看向下面,又似乎有了暖意的错觉。
“死了?死在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米丘嘀嘀咕咕。
“你上来吧。”
米丘上来,看到满地的蛊虫先是一惊,接着脸色彻底白了。
江冽想了想,蹲下身体。米丘一愣:“我、我不用你背,你的伤还没好呢。”
江冽没有动,米丘只好搂住他的脖子。对方轻松地站起来,平稳地迈过虫子。
米丘将脸埋进他的颈侧不敢看,忍不住问:“你、你不害怕吗?”
江冽眸光一闪。
“怕,也不怕。有些事情比蛊虫更可怕。”
江冽带着米丘就要离开,米丘不敢抬头,却拽了一下他:“先不急,白蚕心为人谨慎,肯定和铁宗主一样将秘籍也带在了身上,你的手不方便,可以、可以先放我下来,让我看看。”
江冽却是没急着放下她,而是转头看向她。
米丘一愣:“怎么了?”
如此之近的距离,可以看到她面颊带着灰,被吓得眼角发红,却还是咬着唇要下来。
“无事。”
江冽的喉结一动。
“系统提示,好感度有变化。好感度加六,目前为止好感值为39。”
————
第二日,济世堂的大弟子随着药王谷内应赶往药王谷,本以为会看到白蚕心和江冽两败俱伤的好戏,却没想到看到药王谷火光冲天。
镇内的百姓义愤填膺,说定然是江冽那个魔头干的坏事,就要冲进谷里为白蚕心报仇。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去,就看到百十个药王谷弟子走出来,后面跟着浑浑噩噩几十个带着药味的人。
济世堂的人兴奋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江冽那个大魔头害死了白谷主,只要你们一声令下,我们济世堂和所有百姓就为你们报仇!”
那些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跳脚怒骂。“谁是大魔头?!别他妈的让我们听见白蚕心那个王八蛋的名字!”
……
药王谷白蚕心养药人、培毒蛊、坑弟子的传闻席卷了整个江湖。
有人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似大仁大义的白蚕心竟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
有人说江冽在药王谷出现过,也许这是他放出的谣言,就是为了搞臭药王谷。
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然而米丘和江冽又踏上了路途。
下一站,两人的目的地是济世堂。
这一次米丘收获了十三个好感度,目前是三十九。等江冽走完济世堂的副本,就要去岭南找她“娘”了,然而好感度还没过半,米丘有些着急。
眼看副本就要走完了,好感度还没及格,这也太有损她攻略者的威名。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最乐观的情况,就是下一次及格达到六十,然后在江冽与炎远冬决战的时候,她再加把火,冲一下“八十”,天知道她以前最低的好感度也是九十五!
但是她的底线已经一降再降,八十,是最低的了。米丘咬牙,所以下一次战役是关键点,最低也要二十个好感度,她只能赢不能输!
“所以宿主准备再一次帮江冽解开心结,争取好感度?”
米丘摇了摇手指头:“那太慢了!这次我累死累活才十三个!”
“所以宿主打算……”
米丘老神在在地盘胸:“知道我为什么在白蚕心面前自白吗?知道我这几日为什么对他和我‘爹’的过去含混不问吗?知道我为什么更加温柔小意了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从上次的失败中提取了灵感。”米丘搓了搓手,狰狞一笑:“既然他在我死后才会增长好感度,那么就别怪我发大招了。我要让他尝尝不珍惜的人死在他面前后悔莫及的滋味,这一招十分霸道,江湖人称——追!妻!火!葬!场!”
第 33 章
“追妻火葬场”, 传说中能让多少渣男怨女经历痴心错付、九死一生、懊悔不已然后迎来happy ending的绝杀剧情。
这种伤筋动骨的大杀器,米丘一般不会轻易使用。上一次使用的时候,就是米丘经常提在嘴边的战绩:那个守了她“尸体”两百年的魔君。虽然米丘用了加速道具, 两百年对她来说只是两秒钟而已。
当时魔君对她的好感度为九十, 算是中等偏上。然而米丘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好感度低于95, 随便找了个由头作妖诈死,让魔君后悔莫及。没想到魔君竟然守了她两百年,然后在她“死而复生”之后,将好感度飙到了百分百。
这么想来,米丘摸了摸眉毛。那个魔尊的倔犟和江冽的还有几分相似。
说回正题, 系统对她这个决定有些震惊,因为米丘现在根本没有假死的道具。
“宿主, 你难道要真的去死?但是死后的好感度根本不会计入面板。”
“啧。”米丘眉梢一挑:“你又在质疑我的专业性。这个武侠世界蛊虫都有了, 更何况是假死药?我心中已经有主张,一定要在济世堂的副本走完之前,让他后悔终生。”
系统很久没有看米丘整个大活儿了,实在有些好奇:“宿主是打算在济世堂吃下假死药, 碰瓷魏钧,然后让江冽后悔吗?”
“你只学到了皮毛, 没有学到精髓。‘追妻火葬场’的关键不是死亡,而是——落差。”
米老师抬了抬不存在的眼镜,敲了敲车厢准备开课。
“什么是落差,就是你本来习惯的温情骤然变成了冷清,你常感不适的热烈变成了冰冷, 你随手就能触碰的柔软却变成无法触及的飞灰, 然后每日只能在漫漫长夜独自咀嚼过去的美好,质问自己千万遍,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珍惜?”
米丘仰起头,“为了加大江冽的落差,我最近必须要添把火,将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我要向他暗示我的心意。”
系统:“?!”
米丘眯起眼:“我要让江冽误以为,我对杀父之仇的隐忍,对他的无条件的好,都是因为我对他有意思。”
系统:“??!”
“当然,以他现在的好感度不可能接受我,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他有意思,是他不识抬举!等我‘死’后,让所有人都戳他的脊梁骨,时时刻刻提醒他对不起我,让他活在懊悔之中。然后我再完好地蹦出来,告诉他我没死,到时候……嘿嘿嘿。”
米丘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发出邪恶的笑声。
系统:“……”
对于将周围的人都变成她攻略play的一环,宿主倒是专业的。
听见声响,马车一停。
江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米丘,怎么了?”
米丘收回敲车厢的手:“没事……只是想起来你的手臂还没有好,需要好好休息。还是换我来赶车吧。”
前几天在药王谷地下的时候,江冽为了推开千斤重的石门,竟然将自己手臂的筋骨绷裂,即便他的身体有自愈能力,手臂也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如初。
好在马儿和小骡比较听话,两人也不着急,不用缰绳赶路倒也随性。
说起受伤,米丘想起来在地下读档的时候,江冽第二次找她,受的伤却不一样。难道读档之后没有她的干预,江冽也会遇到不同的情况吗?
“这是不是存档功能的bug?”
米丘察觉到不对劲,开始质问系统。
“回宿主,存档功能不会主动干预剧情发展。我的视角也是跟随宿主变化。根据数据分析,江冽能做出不同选择的原因,很可能是宿主掀起的蝴蝶翅膀引起的风暴。”
“你的意思是……我呼吸的频率不同竟然影响了江冽出刀的速度?”
“……很有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
“你把我当傻子把,我去你……”
“米丘。”
车帘被掀开,耀眼的阳光落在米丘的眼角。米丘侧了一下头,待适应光亮后,江冽清隽的眉眼逐渐清晰。
“你不出声,是累了吗?”
米丘回神,点了一下头。见江冽的手指发红,还有些僵硬,赶紧跳下车厢:“时候不早了,咱们在这里休息吧。我路上买了一些饼子,一会热热给你吃。”
马儿和小骡被解开缰绳,在林中撒欢。江冽拎起黑刀就要走,米丘赶紧扯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江冽道:“打猎。”
米丘一愣,接着低声道:“你还是歇着吧。你的手已经不能再用力了。这个时候去打猎,是不想要恢复了吗?”
江冽没有动,而是看向米丘。米丘一愣,对方以为是她想要吃,不由得咬牙,她有那么馋吗?
不过对方竟然能主动询问她的需求,这是个好兆头。
毕竟三十九个好感度在这里。如果说二十个好感度是盛开在心里的玫瑰,那么三十九个好感度就是你和对方坐在一起,看光影落在对方的眼角,对方倏然倾身,指尖悬在你勾在脸颊的发丝上,但迟迟未动。
多一分,就跨过友谊的界限。
少一分,就无法拥有共处的机会。
暧昧与界限像是两条红线,警戒在相处的周围,隔出一片自制而又浮想联翩的天地来。
她迅速低下了头,似是不能与他对视:“出门在外,也不能处处舒适。不过你受伤未愈,确实需要进补。我试着出去找找有什么猎物。”
江冽握住她的手腕:“不用,干粮便好。”
米丘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手,眸光闪烁,低声道:“好。”
这一声若有似无,很是平常,却在尾音上千回百转,像是树林里卷着暖意的风,想要抓住时,只能留下一点错觉。
徒留人遐想。
系统:来了来了!这就开始了!
江冽一愣,瞬间松开了手。
米丘一笑,转身去烧水。她虽然做饭不好吃,但也不是热不了几个饼子。
火光摇曳,映在两人的脸上。天色暗了下来,这里的光亮如同夜幕下唯一的萤火。米丘收拾好碗筷,见江冽擦拭他的黑刀。
他的手骨碎裂,虽然他自己有正骨之能,但是这几日总是不好好修养,因此指尖没有长好,依旧僵硬红肿。
米丘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从药王谷出来后,江湖人肯定已经传开了两人杀了白蚕心的事,因此会引起更多人的警觉。
只要稍一打听,就会知道两个人现在是一骡一马的诡异组合。若是济世堂不想步药王谷的后尘,在路上下手是明智之举。
江冽虽双臂重伤,但没有一刻放松。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不加深一下医女人设说不过去。但是她一没经验,二没道具,想让她给江冽正要骨无异于让熊瞎子掰玉米,她能连手带臂给对方掰断了。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能“治”,以江冽那个狗脾气,很可能不让她碰他的伤处,因此她先做个样子就行。
“江冽,你的伤还没好,先不要擦刀了。”
江冽没说话,视线一寸寸地划过自己的黑刀。别人都以为屠门客的刀是绝世兵器,其实这刀来头普通,是镇上的一个铁匠随意锻造而成,却让他用到了现在。
现在危机四伏,他根本不可能放下他的刀。
却是旁边头顶一暗,有人挡住了光亮。温软带着夜里的风绵软地入侵他的地域。米丘不顾刀刃的锋利,突然将手盖在他的右手上。
江冽顿时一停。
“刀可以以后再擦,但是你的手如果愈合不好,那可就又要受一回罪了。”
她本以为江冽会反射性地将她的手甩开,没想到江冽却是一怔,停下了手。
米丘眼角一抽,娘的这狗崽子不会这个时候开始听话吧?她不得已握住他的指尖,将它们一一展开:“我看你这两天没有好好养,骨头都有些长歪了。我说是学了一些医术,却从未帮你仔细医治过。”
米丘轻吐了一口气,看向江冽:“那我……就帮你正骨了?”
江冽垂下眼睫,左手握住刀柄,只有火光在他的脸上明灭。
米丘:“……”爹的,你倒是快拒绝啊!
江冽还是没说话,像是默认了。她一咬牙,缓缓展开他的手心,看着江冽手心里的纹路,指尖顺着无名指向上,轻薄的皮肤可以感受到他所有的指纹痕迹。
白皙,微凉,像是展开的夜昙,几乎将她的手全部包裹,米丘压下微微颤抖的呼吸,摸到了一处骨节扭曲的地方。
她从未给人正过骨,不知道这次要下多大的力,一旦出了差错就会被对方怀疑。她不禁埋怨自己自投罗网。
突然,她想到什么眸光一闪。
她看向江冽,似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江冽一愣,却看她在火光下侧过去的脸,以及红得似血欲滴的耳朵。
米丘的声音微哑:“我、我学医不精,是我不好。到了下一个镇子上我去给你找更好的大夫吧……”
她低下头去,藏不住自己灼热而又混乱的呼吸。
江冽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若有似无地意识到什么,看着自己如同被流云拂过的指尖,手掌一颤。
本就微凉的手心,似乎被火烤出了温度。
二人对坐,正无言之时,突然听到远处传开惊叫:“救命!救命!”
江冽眉目一厉,拎起黑刀就向远处看去。林子尽头,一个书生拎着包袱,连滚带爬地向二人跑来。
看到江冽和他手里的刀面色煞白,有种没脱离豺狼又遇到虎豹的绝望感。然后再看到米丘,眼睛就是一亮,踉跄地跑过来:“恩、恩人!”
江冽一眯眼,手中黑刀嗡嗡作响。
书生赶紧道:“恩公莫要着急,我是你们曾经救过的那个书生!就是被沙如海七叔工的亲娘舅之子迫害的那个书生!”
米丘:“……”
是那个有些清高,脖子比江冽粗一点的书生!
米丘下意识地看向他衣衫不整的脖颈。
江冽将刀尖对准他,书生面色煞白,却力持镇定:“恩人,上次你们救我一命,却让沙家亲戚记恨,我被那个小公子报复,他毁我家园,我气不过进城报官,又写下状文张贴痛斥。哪知道他就让沙如海掌门的七叔公派人打杀我,还望二位恩人再度相救!”
江冽眯了一下眼:“救你可救一次,却无法救你下一次。”
米丘知道这事有些麻烦,但为了保持圣母人设,赶紧道:“这马车还是因为遇到他才有的……江冽咱们可不可以救人救到底啊?”
书生如蒙大赦:“恩人大义,以这位侠客的能力,定然能扼杀住沙家的气焰!听说那沙如海的七叔公虽辈份大,但年纪不大,与沙如海知之甚深,经常来往。以前在岭南住过,又搬回了这里。没想到沙掌门却有如此下作亲人,实在让人愤怒!”
“知之甚深”、“经常来往”、“岭南住过”。
听起来很是普通。
但米丘的眼角一抽。她捂紧了身上不存在的马甲。
第 34 章
当初为了打消江冽的戒备, 她反其道而行之让江冽以为她是沙如海的私生女。
但其实身份是假的,娘是没有的,家乡更是假的。她本来打算等走完了济世堂的副本, 再找个机会弄个假坟哭一哭, 反正到时候好感度一高, 就算有纰漏江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还没等走副本呢,就来了一群人要扒她的马甲,这怎么能忍?!
她咬了一下唇瓣,赶紧走到江冽面前:“你的手还没好,一会吓吓他们就可以了, 千万不要动手。”
系统:“……”
宿主的心疼”是弹性的,刚才为了深化圣母人设让江冽帮书生报仇, 可没想起他的手有伤, 现在一听对方有可能扒她马甲,怕江冽把人抓起来逼问,又转而关心他的伤势,实在是……
之前它还在猜测宿主是不是对男主心疼了, 现在来看还为时尚早。
哎……
好在江冽没懂米丘的弯弯绕绕,他面色未变, 手指却攥紧了黑刀:“我没事。那几个追你的的人在哪儿?”
最后一句话是对书生问的。
“在后面!”
书生袁平清赶紧向后一指。正巧,两个穿着黑衣的打手从林子里窜了出来。这两人身形高挑,拎着白色大刀,面上狰狞,脚步却虚浮, 看起来不像是高手。
当然, 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需要多么高的武力。
那两人追着袁平清, 正追到火光处。就看到袁平清瞪大眼指着二人,狞笑一声正要杀上去,突然身侧一凉,这才看到一鬼魅般的身影就在眼前。
两个人大骇,连滚带爬地撞在一起:“什、什么人?!”
江冽的脸缓缓出现月色下,脱离的火光的覆盖,如同堕魔的邪仙:“你们是沙家的手下?”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以为江冽是袁平清找来的帮手,顿时讥笑起来。大刀一收,就上下打量了江冽两眼。
人虽然长得高,但是瘦得看起来经不住他们一拳头,虽然手里假模假样地拎着一把黑刀,但手臂虚虚垂着,似乎连刀都提不起来,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这样一个小白脸竟然想帮袁平清出头,自寻死路吧。
“是。”为首的打手拄着大刀,眼角懒洋洋地一掀:“那又怎么样,你想替袁平清出头,也不看看他得罪的是谁。我们老爷可是沙掌门的七叔公沙犹河。你今天要是敢站在他前面,就要想想得罪我们沙家的后果!”
袁平清愤愤不平地瞪着二人,
“沙犹河……”江冽念出这个名字:“他之前是不是去过岭南。”
米丘听到这里,眼角一抽。
“当然。”两个人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后有些恼怒:“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你该问的吗?你若是想拖延时间,算是打错了主意。还不速速把袁平清交出来,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杀!”
两人围拢上来,正要打杀,眼看江冽要一刀砍下两人臂膀,米丘赶紧跑出来:“江冽!”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白裙迤逦,走过来时像是拖拽着火光:“你别下死手,吓唬吓唬他们就可以了。”
她一出来,两个打手眼神顿时变了,本以为追个书生碰见个挡路的算是倒霉,但没想到这个挡路的却带来个女人,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两人使了个眼神,摸着下巴笑了笑:“姑娘,你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小白脸,又或者,是你自……”
话音未落,火堆发出“呲啦”一响,眼前黑影一闪,接着鲜红溢满了眼眶。
为首的打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双眼发出剧痛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跪倒在地惨嚎,无助地捂住眼睛,但还是挡不住鲜血从指缝流了下来。
袁平清借着火光一看,这才看到江冽黑刀上流下的血痕,不由得骇然。
后面的打手因为站得远逃过一劫,但是此时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方何时出手,同伴就已经倒下了,若是自己再往前站一点点,那么此时被割瞎双眼的就是他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小白脸伤了人之后竟然面无表情,比活阎王还要可怕!
“你、你别过来!”
他一屁股瘫倒在地,下意识地想问对方到底是谁,然而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一马一骡不安地从树林中蹿出,他眼角一抽,一马一骡,一男一女,这、这不就是沙大当家的最近经常提起来的那个屠、屠门客吗?!
“屠、屠门客?你就是那个江冽?!”
他嘶声质问,许是屠门客的大名太过骇人,让失去双眼的打手猛然止住了哀嚎,像是个熊瞎子一样疯狂向后乱爬。
“什、什么屠门客!你说他就是沙大当家的所说的江冽!?”
袁平清不明所以。
江冽眯了一下眼,“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没瞎的打手一听到他承认身份,瞬间就跪了下来:“大人,您的名字已经享誉江湖了,谁不知道屠门客带着一马一骡,身边还有个白衣女子。我们两个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望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命吧。”
米丘有些担心地咬了一下嘴唇。
江冽抬起黑刀:“放你们回去,就是打草惊蛇。”
江冽准备杀人灭口,然后杀了沙犹河?米丘眉头微皱,对方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见到那个七叔公。
眼看那黑刀就要落下,米丘面色一变,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挡。明晃晃白皙的手心在黑刀之下,如同一碰即碎的豆腐,江冽呼吸一停,靠着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地停住了黑刀。
然而刀气无法收回,米丘的手心被刺出一道裂痕,鲜血顺着掌纹流下。
米丘:嘶……真疼,这下有理由不用行医了,嘿嘿。
她的手臂顿时软了下去,江冽瞬间握住她的手腕:“你……”
他眉头拧着,嘴角也向下撇了过去。
这是第一次,米丘看到他向自己发火。以前的他脸上像是挂了冰,喜怒不形于色。怀疑了就杀,生气了就下手。见他如此明显地变了脸色,她的喉咙一动,有种拔了狼王胡须还能活蹦乱跳的得意。
“我只是情急。”
她看向那两个已经傻眼的打手:“他们两个虽然作恶多端,但也是听命行事。你若真是喊打喊杀地把他们都杀光,让那个书生如何在城中自处?不如先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回去复命,明天我们再找上门如何?”
打手听出米丘在发善心,赶紧不住磕头:“多谢女菩萨不杀之恩,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就回去禀告老爷,让老爷放过袁平清,也让老爷备下酒菜,给二位接风洗尘!”
江冽垂下长眸,道:“你们回去,告诉沙犹河,明日我去找他。若逃,我必杀之。”
两人如蒙大赦,相互搀扶着逃跑了。
米丘也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做到这里了,一个有脑子的人会趁着这次机会赶紧逃的,沙犹河,你跑远点啊!
袁平清也叹为观止:“我就知道,找二位恩公找对了!明日二位恩公若随我回城,给沙犹河一个教训,让他洗心革面,袁某更是感激不尽!”
江冽却似未听到,他低下头,在火光中看到米丘的手心伤口狰狞地敞开,半晌没有愈合的情况。
米丘低声道:“明日你要帮书生做主?沙犹河毕竟是沙如海的七叔公,也是我的……亲人之一。若是他真的犯了错,咱们将他送到官府,若是没错,咱们就解开误会可以吗?”
江冽道:“他若是去过岭南,有可能去找你的娘亲。”
米丘一愣,江冽的意思是……
突然,她的掌心一凉。她下意识地一低头,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割破自己的手心,盖在了她的伤口上。
第 35 章
江冽的血是凉的, 但是落在米丘的手心,却变得滚烫。她的指尖一蜷,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江冽却是面无表情, 淡然地收回了手, 好似放血治伤对他来说被蚊子叮了一般不在意。
“我猜他受沙如海所托, 寻找秘籍。剩下的一份应该在他的手里。”
鲜红的血盈在米丘的手心,和她的血融为一体。伤口处传来愈合的麻痒,像是有几个小蚂蚁在上面爬,直到掌心一偏,手心的血落在地上她这才回神。
眨了一下眼, 面上露出焦急神色:“你是说,他、他开了我娘的棺材?”
江冽点头, “只是猜测。”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 “这该怎么办?我刚才应该留下那两个手下质问的。”
江冽道:“放心,他跑不了。”
米丘暗道傻子才不跑,沙犹河最好跑到天边去,永远都让他们找不到才好。
“但愿如此。”
她垂下目光, 看着又恢复白嫩的手心,突然内心一动:“所以, 你刚才那么着急想要去找沙犹河,是因为替我着急,还是……想要秘籍?”
话音一落,周围只余树叶的窸窣与动物悠闲的踢踏声,在沉寂的寂静中, 米丘缓缓抬起眼。
夜色下, 江冽的眉头轻拧低头看着她,唇瓣若有似无地微张, 这是一个惊讶的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迷茫——这绝对不像是江冽脸上能做出来的表情。
这家伙泰山压顶面不改色,莫说是迷茫了,就算是天降陨石他的眉头也不会动一下,如今却露出怔然神色。
却不知道这惊讶是对这问题的答案,还是对提出问题的人。
火光在两个人之间跳跃,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米丘被惊醒,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瞬间退后一步:
“抱歉。”不知道是否离火光太近,米丘的脸颊涨红:“是我唐突了,我可能被你的猜测吓昏了头,胡言乱语。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江冽却皱了一下眉:“你……”
声音低哑,像是扫过树隙的风,带着经久的嗡鸣。
“毕竟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秘籍都很执着,我从未有过比较的心思。你若是能快些找到秘籍,我也替你高兴。”
她越说越多,却像是越描补越乱。最后放弃地抬起头。
火光落在江冽的肩头,月色凝在他的眼底,他的唇瓣正要一动。
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那个……”
米丘一怔,瞬间回过头。
袁平清站在大树后微微探出个头:“我并非故意打扰两位,只是时间不早了,我、我能不能问二位恩公几个问题?”
江冽的唇瓣一抿,他沉默地带着黑刀走到火堆旁。
米丘咬牙切齿,她正打算给狗崽子亮一亮真心呢,他就这么突然跳出来。她还不知道江冽的答案呢!
定了定神,她用帕子擦掉手心的血渍,走到江冽的对面坐下,对袁平清微笑:“公子,你有什么疑问?”
袁平清有些忐忑地看了江冽一眼,然后向米丘这边凑了凑。虽然同样是恩人,但是比起一身杀气的江冽来说,还是米丘更加有亲和力。
江冽随意一抬眼,袁平清不敢再向米丘靠近了,他先是向两人深施一礼:“袁某先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但有些事□□关善恶道义,袁某不得不问,还望二位宽恕冒犯之罪。”
这些臭书生就爱搞这一套,米丘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笑:“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刚才那两个人说,恩公是叫屠门客?袁某不才,却也知道这‘屠门’有血腥之意,我非江湖人,还请恩公告知你们真正的身份。”
米丘下意识地看向江冽,见他毫无反应地加着柴火,于是咬了一下嘴唇:“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杀了很多人,也就救了很多人,是好人也是坏人。你若是心有芥蒂,就先行离开吧。但是沙犹河我们还是会帮你找的。”
袁平清面色一白,这两个人的身份果然不一般,他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现在他本该撒腿就跑,然而看着米丘歉然的脸色,这脚就像是生了根,想到当初江冽三两下解决沙家家丁的样子,米丘从破车厢里露出的担心的眉眼,他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家一个高手,一个善女,要是对你下手,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袁、袁某没有芥蒂!只是,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恩公说,那个沙犹河是你的亲人之一……”
这一次米丘长睫一颤,她按着自己刚愈合的手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承认这点,像是有夜色压在她的脊背上,肩膀都瑟缩了些许。
袁平清的眼角一抽,“既然是沙犹河的亲人,你怎么会想要帮我?”
米丘摇头:“我也不想是非不分……”说到这里,她看向江冽,“如果他真做错了事,我会大义灭亲,如果没有,我希望这个误会能解开……”
“哪里有误会!”袁平清义愤填膺,“恩人你是不知道,那沙犹河无恶不作,欺男霸女……”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一僵,瞳孔涣散,“砰”地一声栽倒在地。
米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蹦了起来:“他、他怎么了。江冽你是不是杀……”
江冽收回手,一粒石子落在地上。
“聒噪。”
米丘:“……”
她无奈,只好将袁平清拖到一边,免得夜里有路过的马车把这家伙压扁。只是这家伙也很重,她才拖了两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手腕一紧,旁边一只苍白的手自然地接过袁平清的袖口,像是拖死猪一样将其随意拖到马车旁边,米丘都怕马儿一个不小心就能踩中对方。
许是路上的拖拽,袁平清的领口有些松散,米丘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她收回视线,却对上江冽的目光。
火光在对方眼底摇曳,身后的幽暗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全都缩在他身后跳跃的影子里。
米丘莫名一顿:“怎么了?”
江冽没回答,坐回对面:“明日,你要向沙犹河坦白身份?”
米丘点头,决定先打个预防针:“我爹只剩我一个孩子,所以沙犹河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无论他是好是坏,他都曾经是和爹最要好的亲人,我想要了解我爹,只能通过他。”
提到沙如海。周围的气氛都变了。毕竟两人心知肚明让米丘变成没有父亲的孤儿的罪魁祸首是谁。
这让当初在药王谷里白蚕心的话再度涌入脑海:在血海深仇面前,她真的能放下一切,毫无怨言地跟着他?两个人故意忽视许久的问题,在这个夜晚随着夜色浮了上来。
米丘垂下眼睫:“你这么问,是不是还在以为我在为我爹的死耿耿于怀?”
江冽的唇瓣一动。
她就扯了扯嘴角,没有看江冽的表情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你为了抢夺我爹的秘籍,所以恨你太过无情。”
江冽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后来又遇到药王谷的人、正心宗,这才知道秘籍另有隐情,它本不是沙家的东西。”
米丘微侧过头,火光和夜色让她一时灼热一时冷颤:“我在想,就算正心宗以前对你那么不好,药王谷那么表里不一,我爹也许是个例外,他和你可能有误会才引来杀身之祸。直到我到了药王谷。”
她闭上眼,轻吐一口气,“我也算是知道了部分真相。当初因为我爹的一句话,让你被正心宗折磨,所以你就杀了他报仇。因为一句话就杀人,这太令人胆寒……”
米丘的唇瓣颤了颤,江冽看着火光,没有明显表情,只是他身侧的影子都似沉寂了般,毫无声息。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白蚕心说出真相的时候,我有些怕。但我一路陪你走来,看到那个冰冷的木屋,看到关着你的暗房,我知道,我爹说的不仅是一句话,而是让你倍受折磨的诅咒。”
她看向江冽:“是他的一句话,给了别人伤害你的理由,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坠入魔道,还是原谅他们?我只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苛求你了,我只能希望我在你身边,能解开你的心结,让你既能报仇雪恨,也能少做无辜的杀戮。”
江冽眸光一闪,倏然抬头。
“至于我爹……”米丘的目光变得虚无:“我的这条命是他给的,但是我也无法替他报仇了。我知道身为女儿,在对与错之间,我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是情有可原,但是在情感上……”
她语气怅惋,目光像是盈着薄雾,像是在说“情感”,又似乎在说其他。对上江冽的视线时倏然止住了话头,垂下眸子:“我还是有愧于他,我不配做一个女儿。”
江冽皱眉:“沙如海并非一个好父亲。”
江冽从小虽感知模糊,但父母恩爱,对他袒护。他是知道一个正常的父亲是什么样,无论是严厉还是慈爱,都绝对不是沙如海的模样。
米丘看了他一眼,带着莫名的意味。苦笑道:“你不懂。”
江冽的眉心微微一动,他确实不懂。
米丘点到即止。她吐出一口气:“总之,本文由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群整理明日我会向沙犹河坦白身份。不过我爹生前就没有承认我和娘,不知会和沙犹河怎么介绍我娘,也许,只说她是随便的一个女子吧。”
江冽道:“明天就知道了,若他真对你娘不敬,我就杀了他。”
米丘苦笑摇头,正要回车上休息,江冽却叫住了她。
“米丘,你……”
米丘下意识地回头:“怎么了?”
他的眉心隐约一蹙,低声道:“无事。”
米丘不明所以地走进马车,车帘一落,立刻露出狞笑。
哈哈!狗崽子蒙了吧!今天晚上一通操作,本来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江冽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她猜他后半夜根本睡不着,肯定会在想她今天的反常。
看似她向他剖白,但是她就是留下半句话不说,让他去猜。
系统:“宿主,如果说这就是表白,是否太过含蓄?”
米丘双手盘胸:“就要这种含蓄的。再说我现在还有‘杀父之仇’buff在身,太过明显不好。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主动说出来反而落了下乘。反而像我这样的,处处暗示才算高端。”
“米老师请讲。”
“我先剖析了我对他的感情,打开了两个人一直以来的心结。我对他是感激之中带着羞愧,然后又说在道义上我没有对不起我父亲,但是在情感上我愧对沙如海。为什么我会愧疚?”
米老师沉默,等着回答。
系统很是给面子:“为什么?”
因为‘我’身为女儿爱上了杀父仇人!”米丘的呼吸因为兴奋变得粗重:“一旦他想通这一点,就会意识到我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每日要承受着良心的煎熬还要和他在一起,这种夹杂着爱恨情仇的心意一定会冲击得他无所适从,恨不得把我塞进心窝里疼爱!”
系统:“……”
哎,就作吧。
“可是,你确定,以江冽的情商能猜到你的暗示?”
米丘:“……”
第二天,米丘带着黑眼圈醒来。
昨晚她一边想着如何选一个又直接又含蓄的方法让江冽明白她的心意,一边担心沙犹河被江冽抓到,一通威胁把她的马甲扒了,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根本睡不着。
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袁平清躺在地上看着她,张了几下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来是早上太过聒噪,又被江冽点了哑穴。
米丘不会点穴,但是看着袁平清的领口,她蓦然内心一动。最近做梦,她总是梦到一个人的脖子,纤细、挺直,像是沁在水中的白玉。
这一点倒挺像江冽,但那人穿着校服,不可能是书中的人物。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难道是什么征兆?江冽的脖子根本不让她碰,袁平清的试试也不错。
她蹲下来,正要试探地伸出手。
突然一粒石子在她眼前飞过来,瞬间击中袁平清的脖颈,袁平清眼睛一瞪,疯狂地咳嗽起来。
米丘吓了一跳,起身看江冽拎了一只野鸡回来。
视线落在她的指尖。米丘道:“我、我不会解穴,但是我懂医术,就想先试试。”
江冽的视线落在她发青的眼下:“……先过来吃东西。”
袁平清捂着脖子站起来,他不敢对江冽有怨言,但看两人的相处,实在是有些奇怪。像是情人?又太守礼,是朋友?想到江冽看他的那几个眼神,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早上他刚醒,晕头转向地,看到江冽走过来突然想起昨夜的一幕,反射性地一叫。
江冽却突然看了安静的车厢一眼,随手点了他的哑穴。
这两个人的关系让人看不分明,让他这个足不出户的书生还真是犯了难。
食物本来是没有他一份的,但是米丘心善分给了袁平清一半,袁平清推辞,看到米丘小心翼翼地落在江冽身上的眼神,顿时内心一动。
也许,有可能……
不行不行,这样的猜测对一个女子的名声太不好了。
两个人再度启程,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袁平清。
这家伙不被江冽允许上马车,只能连跑带爬地跟在小骡后面,还是后来路上实在吃不消,买了一头驴子这才勉强跟上。
来到明义城,袁平清勉强从驴子身上下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明义城了,沙家就在里面。二位恩公,你们千万要小心。”
米丘走在江冽后面,紧紧拽着他的袖子。
三个人踏入明义城,却发现整条街的人都少得出奇,零星的几个百姓走在街上,却是直来直往,毫无烟火气。
偌大的一条街,竟然连个叫卖的都没有。
有些不对劲。江冽也微微皱眉。袁平清左右看了看:“今天的人少了很多,许是听到了恩公的……威名。”
一路走来,袁平清也听到一点关于屠门客的大名,知道身旁有这么一个大杀神,他也是一头冷汗。
他给两人指路,“前面就是沙府了。二位恩公,定然要给沙犹河一个教训!这等欺行霸市,无法无天的恶贼,让明义城的百姓苦不堪言,若是能让他知道江兄的厉害,想必他就不会出来害人了!”
米丘回头看,几个走过去的百姓神情有些僵硬,像是在害怕什么,江冽刚迈几步,突然察觉脚下石板微颤,不像是陈旧的路面。他面色微变,猛地抱住米丘的腰飞身上楼,而袁平清被他一脚就踹飞了去。
袁平清大惊,以为对方卸磨杀驴,正要搜肠刮肚找词痛斥对方,突然耳边一阵轰鸣。
“轰”!的一声,江冽脚下的石板炸开了!
这种气味……是炸】药!
当初沙如海用炸】药差点炸死江冽,如今沙犹河也用同一招,就算没有见到沙犹河的面,也知道两人是同出一宗的了。
江冽飞到二楼,哪知二楼早已有弓箭手等待,箭如雨下。他右手抱着米丘,左手横刀,一瞬间将箭全都反弹了回去。
“江冽!”
二楼里有一华服中年男子见所有弟子全都倒下,怒目相视:“你竟然有脸来这里,你忘了你曾经杀了沙如海上下几百口吗?”
米丘一惊,这就是沙犹河?
这个大傻X,我哔——,你他——地怎么这个时候不逃,反而上赶着送死啊,我去你——,要死你自己死在一边为什么要拖她下水!
江冽一眯眼,伸手就捏断了他的脖子。
米丘:“?”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江冽就道:“他是假的。”
米丘:“……”
江冽顺手将那人的假面撕下,随意一扫,瞬间看中远处的高塔:“在这里等我。”
他如风一般射了出去,此时袁平清捂着胸口累死累活爬上来:“米、米姑娘,江公子呢?!”
米丘面沉如水:“他去找真的沙犹河了。”
“‘真的’?沙犹河还有假的?”
这要是让江冽找到了,对方肯定会严刑逼供,米丘的马甲岌岌可危,她干脆就向下跑,袁平清以为米丘在担心江冽,眼神有些复杂。
“米姑娘,你莫急。我知道你心系江冽,但是那边太危险了!”
米丘的脚步一停,她眸光一闪。
这个时候已经阻止不了江冽与沙犹河相见,她继续逃避也无济于事。她狠搓了一下眉毛,回头看了一眼袁平清。
袁平清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米姑娘,袁某的脸上有什么?”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袁平清眸光一闪,女子对男子倾心,是一件说出去有损颜面的事情,他身为读书人最懂得怜香惜玉,赶紧道:“袁某什么都没看出,只是米姑娘,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江湖上多刀光剑影,你手无缚鸡之力,刚才可是差点丢了性命,无论你担心谁,还是多珍重自身为好。”
米丘复杂地一笑。
很好,是一个十分上道的npc,竟然这么快就看出她对江冽有意思。特批准他到济世堂看戏,授予他审判“渣男”江冽的资格!
“我知道,我只是……心甘情愿罢了。”
米丘留下了一句让人怅惋的话,跑向了对面的高塔。
塔上的敌人被江冽杀了个干净,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塔顶的时候,就看到江冽掐住一个男子的脖颈,面色阴沉。
听到她的脚步声,耳朵一动。
沙犹河被掐得脸色发青,看见米丘也无暇顾及她是何人,只是求饶地抓挠江冽的手腕。
“江、江冽,你放过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江冽没有回头:“米丘,他说不认识你娘,去岭南也并非寻找秘籍。”
米丘的喉咙一动,眼泪夺眶而出:“七太叔公,我爹……就如此不在意我们母女吗?”
第 36 章
沙犹河被江冽掐住脖颈, 因为惧怕脸上的肉剧烈颤抖,像是被攥在手心里即将胀碎的猪肝。
米丘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脑补笑出声。
然而她的眼泪可没停下, 唇瓣颤抖, 面上浮现了复杂的失望。
沙犹河几乎要窒息, 他都要死了,但是看到米丘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挤出三个字:
“你……是谁?”
米丘的瞳孔一闪:“七叔太公,你怎么能不认识我,我是沙如海的女儿, 他、他死之前真的没有向你提到过我吗?”
沙犹河的喉咙发出“赫赫”的声响,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他似乎刚被江冽威胁过, 每一个动作都要观察江冽的眼色, 甚至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这怎么可能……”
米丘跌坐在地,“他怎么能这么绝情?”
江冽的视线一移,指尖就微微放松。他的手指细长,白皙, 任谁小看了这一双手都将会尝到颈骨分离的滋味。
江冽杀死无数人,这是除了米丘的第一次, 将手从别人的脖颈上拿下来。
江冽的手一松,沙犹河顿时跌在地上咳得昏天黑地,他本着华衣,头冠高束,一看就知养尊处优, 此时却发丝散乱, 狼狈不堪,这才有点“七叔公”的样子了。
江冽看向米丘:“也许他在撒谎, 不想交出秘籍。”
“秘籍,什么秘籍?”沙犹河此时真见识到了江冽的厉害,哪里还敢隐瞒,听两人再三提起秘籍,当下赶紧洗清自己的嫌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秘籍!江冽,江大侠!我不自量力想要对付您,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蠢钝如猪,您已经杀了我所有的手下了,您就饶了我一命吧!”
沙犹河哭得撕心裂肺,便是最好的演技恐怕也没有他情真意切。
“糟了宿主。”系统说:“沙犹河是真的不认识你,也没有拿秘籍,他的反应极其真实,话也不是假的,你该怎么骗过江冽?”
“骗江冽?我为什么要骗江冽?”米丘胸有成竹地一勾嘴角:“我只要骗过沙犹河就好了。 ”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沙犹河,先是温柔地扶起他,沙犹河一个瑟缩,米丘哽咽道:“七叔太公,你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沙犹河却不信,他以为这两个人在故意诈他,赶紧撇清关系:“我不是你什么七叔太公,我确定沙如海没有女儿,他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
江冽眯了一下眼,微微侧目看向米丘,却看到米丘投来无助的目光。
米丘几乎是焦急地问:“不可能!那你的手下说过你曾经去过岭南,那是我娘亲在的地方,你若是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存在,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娘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
“我娘叫米容!”
米丘目光灼灼,因为喊她亲妈的名字亳不心虚:“你到底为何去岭南?!”
沙犹河咬着牙,躲闪她的目光。江冽握紧了黑刀,他赶紧喊道:“我、我去岭南是去找硝石的!”
他气喘如牛:“听说你杀了沙如海之后,我立刻就想到必须偷偷制作炸】药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万一你找上门来,我也能有个自保的手段。”
江冽眯起眼。
米丘摇头:“我不信,我和江冽来之前明明已经手下留情,让手下活着回去告诉你我们只是上门讨说法,但你刚才故意引我们过来,还要用炸】药致我们于死地!”
沙犹河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因为你们二人手下留情放了我的两个手下,让我错判了江冽,以为他的威名都是外面以讹传讹,所以才自不量力地想为沙如海报仇。”
他叹口气:“无论你们怎么试探,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是真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秘籍。我身为沙如海的七叔公,也算是和他知之甚深,他若是有个女儿,岂能不告诉我?”
江冽蹲下来,视线一寸寸地从沙犹河的脸上划过,落在米丘发红的眼角。
米丘的身体因为哭泣不自觉地颤抖,她看起来无话可说,消极得有些沉默。
黑刀缓缓颤动,江冽的瞳孔一动:“米丘……”
单单两个字,却让人听不出情绪,但又似乎带着绑在冰川之下的冷冽。
此时,好感度的数字开始有了微弱的变化。“三十九”的数字正在变淡。似乎随时就能降下去。
沙犹河喘着粗气,觉得此时的气氛比刚才江冽掐住他的时候更加骇人,他捂住脖子不敢说话。
米丘低着头,长发挡住了她的表情。她突然苦笑一声:“至亲的夫妻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有可能不知道,更何况是亲戚呢?叔公,我真不是江冽找来诈你的。我娘是他养在岭南的妻子……其实连妻子都算不上。他早就有妻有子,却欺骗了我娘的感情,说他无妻无子是一个侠客。这一骗就是十多年,我娘临死之前都不知道他是沧澜派的掌门。”
她深吸一口气:“他很少回家,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我记得每年的夏天,爹都会回到岭南,身上带着一股肃萧的味道……娘说他行侠仗义总是风尘仆仆,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照顾太可怜,他却说自己还有个长辈,年纪不大辈分大,算是自己的朋友,这个时候应该去寻欢作乐了。”
夏天?
沙犹河的眼角一抽。确实,十多年前,沧澜派还没壮大的时候,每年夏天他都会和沙如海去岭南运硝石,这种一被发现就容易惹到官府的事沙如海绝对会亲自处理,因此两人的行踪特别隐秘。
制炸】药这种事只有他和沙如海二人知晓,他又没有提到沙如海,这丫头怎么能知道这个时间?
而且有几次他确实去了青楼寻欢,这事也对上了。
再看这丫头梨花带雨的样子,其母亲也必定是个美人,以沙如海那性格,也许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米丘掀开眼帘:“后来,我娘在病故之前,我爹就匆忙回来。说他可能遇到了麻烦,有很大的危险。但是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又交代了那个‘好友’善后,让我娘不要担心。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沙犹河哑然,这、这也对上了。
沙如海被江冽杀死之前,特意找他,说屠门客要来,但是对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他坐等消息。难道沙如海真的和这姑娘有关系?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
米丘的声音带着怅惘:“我母亲病故,我去寻找父亲,却没想到亲眼看到他死在江冽的刀下。”
仿佛被反复折磨后,她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也听不出喜悲了。
沙犹河却是心潮起伏。这姑娘、这姑娘的话不似作假啊!对方若真是和江冽一起来诈他,何苦认了一个死人做父?
况且对方句句都能和他对沙如海的印象对上,看这梨花带雨、白皙绝美的模样,若不是真女儿,怎么会受得了这委屈?
他本以为沙如海绝了后,现在看来还剩一个骨血啊!
“你、你真是如海的女儿?”
米丘点头:“我姓米,叫米丘。随我的母亲姓。”
“如、如此甚好。”沙犹河连连点头:“你快说说,你和你娘具体的事!”
米丘听出他的认可,不由得一笑。她转头看向江冽,江冽也垂下眸子,身上的肃杀柔和了许多。米丘走到一边,对江冽小声说:“我总觉得他肯定还瞒着什么事,既然他和我相认了,我就趁此机会多问一些,你站在这里他会害怕,先去下面等我好不好?”
江冽看了她一眼,想了想。
将黑刀递给她。
“小心。”
看着他递过来的刀,不由得一愣。这刀虽然不起眼,但相当于江冽的第三条手臂,对方从不离身的。
“我在楼下随意再捡一个即可。”
米丘垂眸笑道:“你让我用刀,岂不是又把他吓跑了?你不要离我太远就好。”
江冽点头,听着脚步声离去,米丘勾了一下嘴角。
“江冽真的都信了。”系统的声音有些赞叹。
“可是宿主。”它还是不解:“你、你的身份全都是杜撰,你是怎么知道关于沙如海的细节的?”
“很简单。沙如海能用得起炸】药,沙犹河也在用,我猜很有可能两个人在私下制作炸】药。正好沙犹河的解释正对我的猜测。硝石采集格外艰苦,两个人没有大规模制造,只会选在条件相对较好的夏天采买。至于沙犹河‘寻欢作乐’……”
米丘冰冷一笑:“他如此养尊处优,怎是心有抱负之人,很有可能是被沙如海提携,走一个过场。来到远离家乡的地方,他怎么不可能暴露本性?”
“至于沙如海对我娘说的话让他共鸣,这更简单。以沙如海的谨慎,他在埋伏江冽的时候,肯定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不就是把秘籍提前送走了么。沙犹河也算是他的心腹,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交代。”
系统佩服。
这一次有惊无险地骗过江冽,而且好感度还没有掉,也不算白来。
——只是打消了江冽的怀疑?不,她要的不只是这些。
“等一下!”沙犹河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露警惕:“你既然是沙如海的女儿,为何会和江冽走到一起,你不应该替父报仇吗?”
下楼的脚步声一顿。
米丘低下头,勾了一下嘴角。
就等你这句话呢。
她做出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在沙犹河再三的逼问下,慢慢抬起苍白的脸:“我本想报仇的,但是、但是……对不起我爹,但是我的心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恨又怎么能留得下呢?”
心不在她的身体里,又能在哪里?通向楼下的风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沙犹河目瞪口呆。
楼下,风声和呼吸声都似乎在这一瞬停滞了,只能听到破旧的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的响。
米丘得意地抹去眼泪。
狗崽子,既然“含蓄的”听不懂,“直接的”也不行,这种“间接的”总该明白了吧?
第 37 章
比起含蓄的示意、直接的表白, 这种“间接的”心意,带着一种意外的怦然,而且在第三个人的见证下, 更具说服力和满足感。
米丘说完这句话后, 沙犹河的表情像是得到一本神功秘籍, 打开一看却发现要先自宫一般。
他的眼角一抽:“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能被米丘选中,参与她爱情play中的一环的npc分为两种。一种就是袁平清这样的,对爱情还抱有幻想,米丘只是掉了一滴眼泪,他就能脑补出九转千回的痴怨情节来, 是绝佳的助攻。一种就是沙犹河这样的,满肚子坏水, 对情爱嗤之以鼻, 然而这样反而更能衬托出米丘“真心”的伟大来,用另一种话来说,就是最好的反向助攻。
此时他越是不信,米丘的戏瘾就越是大。
她的唇瓣颤抖着, 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就连双眼里的光芒都消失了, 恨不得用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告诉对方自己的羞愧与痛苦。
“七叔太公,您何苦要我说明白呢。”她扯开苍白的嘴唇,“您在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还看见我在他身边,就应该明白的……”
沙犹河向后撤头, 脸颊隐隐发青:“你的意思是, 你不仅没有帮你爹报仇雪恨,反而爱上了你的杀父仇人?!”
米丘脸色一变,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见身后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七叔太公!您小声些……我只是、我只是心不由己。”米丘低下了头,声音沉闷:“我知道我是错的,我不配当沙如海的女儿,您怎么骂我我都认。”
沙犹河脸色铁青:“你、你竟然把你爹的仇恨给忘了,你难道不记得江冽是如何杀你爹的吗?!”
“我爹的仇我没有忘!”米丘下意识地回,她抬起头,眼泪溢了满脸:“只是我无法下手,特别是听到我爹当年做过什么事之后……”
沙犹河的脸上有些不自在,沙如海对以前的事讳莫如深,但他最近也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关于江冽的传言,无非就是伤了人家的东西,又说了几句落井下石的话。这根本无伤大雅,江冽灭了沧澜派的门就是不对!
他恼怒道:“这都是你的借口罢了。你就是爱上了男子,便没有了廉耻,竟然忘了自己的杀父之仇。听你的话说,虽然如海没有养育过你,但到底有生你之恩,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
米丘的瞳孔颤抖,面色迅速灰败下去:“是,您说得对。就算有百般借口,也改变不了我忘恩负义的事实。只是七叔太公,我真的不想奢求什么。我只要陪江冽走完了这一程,就回到沧澜派为我爹守坟……可以吗?”
沙犹河被气得浑身发抖,此时的他仿佛真是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根本不认识米丘,现在恨不得掰开她的脑壳。“你、你就算把你爹守诈尸了也没有用,你最好现在就拿起刀,插进江冽的胸膛!”
米丘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一退:“这怎么可能?我是不会杀他的!”
“我看他对你还有留恋,你动手定然能成!你若是还记着你身上流着的是沙家的血,就趁他不备杀了他!”
米丘苦笑:“哪里是留恋,他对我只是……出于承诺,和顾及那一本秘籍罢了。但是我是不会向他出手的,若是想让我杀了他……”米丘一顿,“除非我死。”
高楼上的风如同挣脱了枷锁,在两人身边呼啸。清冽的风吹干了米丘眼角的泪,只留下胭脂般的红,更显她的瞳孔晶亮而又热烈。
任谁都无法在如此汹涌的心意面前无动于衷。
沙犹河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窗,他看着米丘的坚定的脸,如同看到一个拿着神功却喊着要自宫的女人。
“好!”他的脸颊抽动:“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算是指望不上你了。”
米丘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七叔太公,你要做什么?”
沙犹河冷笑一声:“做什么,我现在自身难保,当然是要抓你威胁江冽。”
米丘做出惊讶表情,眼看对方突然扑上来要捂住他的嘴,楼下蓦然传来一声惊呼:
“恩公,你怎么突然……”
话音未落,只听风啸被一道嗡鸣撕破,黑影带着冷冽的光穿透空气,只听沙犹河发出一声惨叫。
黑刀入木,嗡鸣不止。
鲜血顺着沙犹河断掉的手臂一路淋漓,米丘跌倒在地上,眼角还残着泪,似乎被吓得回不了神。
来了!狗崽子不想看她受伤,坚持不住出手了!
哈哈,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听到她动情的告白,心潮起伏。毕竟现在的她不仅在唯一的亲人面前剖白心迹,又维护他,他肯定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保持着惊慌的姿势,等着对方扶起她。
手臂一紧,米丘微微启唇,眼含热泪地抬头望去。
袁平清:“米姑娘,你怎么样,没有被吓到吧?”
米丘:“……”
大兄弟你是谁,江冽呢?江冽死哪里去了?!
沙犹河持续传来惨叫。直到楼梯木板一声响,打破了血腥。
江冽缓缓出现,杀意四溢。他走向沙犹河,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米丘保持姿势:快看我,快看我啊!
江冽没有回头,他捡起黑刀,正对沙犹河。
沙犹河倒在地上捂着手臂哀嚎,“江、江冽,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你饶我一命吧!”
江冽道:“既然你一事不知,那就去死吧。”
怎么回事?不先扶起她,怎么开始杀人了?
“江冽!”她突然出声,踉跄地站起来,“先别杀他,把他交给官府,最起码把‘炸药’制造的地点说出来!”
江冽的脚步一顿,这一次终于看向米丘。高楼的风卷着日光落在他的眉眼,没留下半点柔和,反而清晰地料峭。他的眸光平静无波,点了一下头。
米丘眼角一抽,等一下,有些不太对劲。
不会吧,不会吧……这家伙也太平静了,难道是欲扬先抑,害怕爱她爱得要死,所以故意压制他汹涌的情感?
袁平清赶紧道:“好,此事交给我!”
对于扭送官府一事他十分赞成,他虽嫉恶如仇,但到底是个书生,还是见不得打杀的。在江冽点头的一瞬间,他立刻就上去抓住了沙犹河。
沙犹河断了一根臂膀,对一个书生毫无还手之力,一路哀嚎着就被扭送了下去。
楼上只剩下二人,江冽正要下楼,米丘咬了一下唇瓣:“你刚才出现得这么巧,是因为……一直在楼梯口听着吗?”
江冽的脚步一顿,他先她一步,只露出微抿的薄唇。
米丘:“江冽?”
“我感受到了杀气。”
米丘面上微微松了一口气:“所以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她紧张地看着他,眼底还残留着晶莹,仿佛江冽一说什么就会瞬间破碎。
江冽回过头,眸光如树影掩映下的古井。薄唇一抿:“我……”
米丘的喉咙一动,屏住呼吸。狗崽子快说啊,说你听到了,说你感动她的付出!
“恩公!”楼下的袁平清高喊:“沙犹河的血快流干了,你们快来看看!”
江冽的眸光瞬间收束,他仓促地点了一下头,跃了下去。
米丘:“……”
卧槽袁平清!你怎么总是坏我好事?!褫夺你“助攻”封号!
————
将沙犹河送进官府之后,袁平清千恩万谢,不仅是因为两人帮整个明义城除去了一个蛀虫,还有两人完全没有让他在其中露面,免去了被官府找麻烦。
“多谢二位恩公!”袁平清深施一礼,“如果没有你们,袁某或许早就曝尸荒野。如果二位没有把他们送入官府,恐怕明义城早晚会被他们的炸】药毁于一旦。”
米丘摇头,“说到底,这算是沙家的事,我身为沙家的人有责任承担这一切。”
袁平清隐约知道一点米丘和沙家的关系,暗道沙家欺男霸女,又暗中做这些违律的勾当,有米姑娘这样一个后代真算是祖坟烧高香了。
“袁某就不和二位客套了。二位恩公,虽然外面对二人以讹传讹,但是袁某自从和两位恩公相处,便知凡事必须要亲眼见过才对。不知二位接下来要去哪,如果能停留几天的话,袁某正好可以好好招待二位,以偿我的冒犯之罪……”
米丘笑道:“之前不就答应过你不怕你冒犯吗?我们两个之前……对你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你心有戒备是应该的。”
袁平清还要坚持。
她只好道:“我们接下来想要去明德城。”
袁平清眼前一亮:“如此正好,到我家顺路。我可以为二位恩公接风洗尘。”
江冽正要拒绝,米丘却低声问:“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伯父伯母?”
本来她们过了这一关就能马上走最后一个副本,然而米丘临时改变了主意。江冽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超出她的预期,她今天晚上不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看看里面藏的是不是石头,她就不姓米!
袁平清听出她的意动,赶紧道:“寒舍清净狭小,常年不来客人,父母久居家中难免冷清。二位恩公若是去了,我父母定然十分欢迎,若是再住上一两晚,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看向江冽。
江冽道:“那便打扰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村里走去。路上,袁平清看米丘眉头轻拧,知道她有话要对江冽说,于是找个借口避开了.
米丘和江冽坐在山坡,看马儿和小骡悠闲地吃草。
米丘微微叹口气:“七叔太公也不知道秘籍的事,看来秘籍没有到他的手里。”
江冽看着夕阳,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米丘看向他:“在我和七叔太公相认的时候,你是不是……怀疑我了?”
江冽一愣,他看着米丘清澈毫无保留的眼睛,道:“是。”
米丘轻轻叹口气,脸上没有很失望的表情:“我知道,我来得十分凑巧,你之前被正心宗骗过,被药王谷骗过。所以对别人的信任度很低。你能听我解释,没有直接拔刀,我就很欣慰了。”
江冽道:“之前在丰茂村,你说过给你解释的机会。我不会拔刀。”
你tm的可是直接上手。米丘暗暗翻白眼,低声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会骗你。你就像是一个河蚌,我要是稍稍用石头骗你,你就彻底合上了。”
江冽被她的比喻弄得怔然,虽然没有明显表情,但是周身的气息柔和了很多。
“所以江冽……”米丘抬眼看他:“我答应你,我不会骗你。你不用害怕了好吗?”
我只会把你骗得连裤衩都不剩。
夕阳映在江冽的眼底,恍惚中如同井中锦缎,有了异彩的错觉。
害怕?
他从来不会害怕。
然而江冽还是缓缓点了一下头,似乎为了郑重,又道:“好。”
米丘一笑,然而仿佛承受不住他眼中映出的异彩,呼吸一窒,瞬间低下了头。
“其实今天……七叔太公还和我说了别的话。”
江冽微微垂眸,米丘一字一顿:“他说我怎么不报仇,我说是因为……”
身边的气息没有丝毫变动。
“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米丘叹口气,“这一路走来,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我都快分不清了。但是好在我能看到你控制杀戮,救了很多人,我想‘以德代怨’,比血腥更让人觉得愉快。”
江冽转过头,喉结一动。
“等到了济世堂,一切就能结束了。”
“是啊。”米丘笑道:“就快结束了。”
她笑着回到马车,车帘一放瞬间开始发疯。
“为什么他毫无反应!这狗崽子难道不感动吗?难道内心不起伏吗?我可是当着他的面表达心意了!我米丘的告白谁能无动于衷?他是人吗,啊?!”
系统怕她真发疯,把江冽引来,赶紧安慰:“也许是……出了一点点差错,咱们再来一次?”
“不可能!我不可能出错。”
人设,一如既往地完美,很圣母,很坚韧,这一次再加上了一点“深情buff”,设定几乎要拉满了。
演技,因为有沙犹河这个“自然派”做对比,她遇强则强,演出了新高度 ,就连沙犹河也被骗了。
双管齐下,江冽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在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以他那个狗脾气,要么会对她避之不及,那反而是好事,说明他害怕他自己沉沦。
要么直接掉好感度,那更是好事,说明他已经泥足深陷了。然而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米丘气到快中风,系统赶紧想办法:“也、也许是……是因为风大!”
“啊?”
“对,是因为风大!塔上的风声太强了,再加上他总关心沙犹河的杀气,因此很有可能没有听清!所以才错过了你的感人告白。”
米丘:“……也算是有这种可能。”
她自我安慰,总算心情好受许多了。
“我就说他不可能没有波动,一定是没听清。我大人有大量,再给他一次机会。”
米丘面目狰狞地低喃:“含蓄的、间接的不行,下一次我可就直接上了!”
————
晚上,两个人随着袁平清回家。
袁家虽不大,但环境清幽,后方有一院竹林,墨香透了出来。怪不得袁平清有一股被礼仪腌入味的老古董的感觉,原来是家学如此。
袁父袁母十分感激米丘二人救下他们的儿子,晚上杀了为数不多的一只鸡。米丘连连感谢。修习的时候,袁母收拾出两间小屋,米丘和江冽的房间只有一个木窗之隔。
袁母送来被褥,米丘感激接过。袁母多看了她两眼,嘴角含笑。
关上门后,就看到江冽的身影被蜡烛晃在了木窗上。
米丘正要敲一下木窗,准备今晚再“直接”一点试试,那边突然传来了小声说话的声音。
米丘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连蒙带猜才知道袁家人在说什么。
袁母:“那个米姑娘落落大方,听你说还十分善良,和那个江公子是夫妻吗?”
“不是,娘!”袁平清反驳:“他们二人是……朋友?”
袁父:“朋友?”
“朋友?原来尚未婚配。怪不得看你鞍前马后的……”
“娘!莫要胡说!”袁平清的声音严肃,嗓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米姑娘是喜欢江公子的!”
话音一落,像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声音顿时沉寂了下去。
米丘都能听得明白,更何况是耳力更加厉害的江冽。
她瞬间看向隔壁,然而江冽深邃的轮廓落在窗户上,莫说是气息了,就连影子都没有颤动一瞬。
他听到了,他懂了,他无动于衷了。
米丘:“……”
终于,她再没借口自欺欺人。她米丘的告白,就和他听到随便的一个npc要杀他一样,他毫无反应。
米丘的感情对他来说如同狗屁!
这还“直接”什么,他直接去死好了!
米丘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半晌,被褥里传出拳打脚踢的声音。狗崽子我杀了你!!!
木窗被微风掀得微微震动,江冽坐在窗下,屋外的说话声随着夜色沉寂下去,隔壁辗转反侧的声音随之清晰起来。
他的视线一动,烛火摇晃中,悠长的气息也变得若有似无地一停。
屋外,虫鸣渐起,江冽倏然收回视线。他垂下眸光,茶水里映出清冽的瞳孔。茶水微微摇晃晃,接着变凉,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米丘又做梦了。
梦中还是那个雨天,这一次更近了。她看到那个着校服的男子就背对着站在她的面前,校服被雨水浸湿,贴合在修长的身形上面,短短的黑色发茬贴在后颈,和白皙的皮肤形成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她抬头,能看到他微红的耳垂,以及耳后那一条青色的血管。
好想、好想按下去。
米丘的手指颤抖,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好像按住对方的脖颈,就能捏在对方的脉门,在这个瓢泼大雨的日子,感受冰冷之下,灼热的脉搏在跳动。
就在她的指尖马上就要碰到对方的一瞬间,米丘猛然惊醒。
她说不上这是回忆还是噩梦,然而是回忆的话她只能在梦中相见,却捡不到半点记忆的碎片,如果是噩梦的话,倒也没什么吓人的。
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隔壁没有声响,米丘推开木窗,发现江冽早就出去了。
一早上,吃完早饭。米丘和江冽要再度出发。
江冽去解缰绳,袁平清见她眼底发青,以为她又在为情所困,于是看了一眼江冽,赶紧走过来:“米姑娘,你昨日没有休息好?”
米丘点了一下头。袁平清叹口气:“米姑娘,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千万要保重!”
米丘勉强一笑:“袁公子,有缘再会。你若是想要云游,可以去明德城找我们。”
“好,你放心米姑娘,我定然会去。”
即将分别之时,米丘见他转过头,内心一动,死死地盯着他的脖子。虽然和江冽的差了一点,但是如果能刺激她想到更多的记忆碎片,也值得一试。
只是在古代,不好直接上手。除了袁平清还真没别人可以试的。
要不然找个借口试试?
“米丘。”
米丘回过头,江冽牵着马,眸色沉沉:“走吧。”
米丘回神,她勉强一笑上了马车。
江冽走到袁平清身边,袁平清一拜:“恩公,慢走。”
江冽微微垂下目光,袁平清下意识地觉得后颈发麻,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恩公?”
江冽却没说话,袁平清的额上渐渐出了冷汗,汗水被风一激,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由得捂住了脖颈。
“恩、恩公,可是有什么交代?”
“没有。”江冽收回视线,一点头转身上马车。
马车再度出发。
米丘在马车里阴暗地坐着。
系统:“宿主,接下来要怎么办,直接向他表明心意吗?”
“算了。”米丘躺在车厢里挺尸:“既然把左脸给别人打了,就不要把右脸伸过去了。”
看得出米丘的低落,系统安慰:“宿主,既然江冽和你的好感度已经到了三十九了,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也许是你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二十的时候还能杀了我呢,三十九算什么。好感度及格之前一切都不能保持乐观。也许他是真的无所谓。毕竟这家伙性格阴暗,不懂得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绝美的、善良的女人告白的珍贵!”
系统:“……”
米丘一抹脸,又振奋地坐起来。
“不管了,不论他是因为什么无动于衷,反正他现在的反应也正中我的下怀。他现在越对我爱搭不理,以后我就越让他高攀不起!他不是无动于衷吗,我就让他的懊悔再升一级:我假死之后干脆就不给他留‘尸体’,我要他吃我的骨灰,还是不加糖的,我噎死他!”
系统:“……”
“没吃过骨灰的男主在追妻火葬场的play中都是不及格的!”她咬牙切齿,“我要让他不仅边吃,还要边哭,谁要是抢就和对方拼命的那种,最重要的是要痛哭流涕地懊悔自己没有对我的心意感激涕零!”
系统:……哎!
马车平稳向前,江冽看着越来越低的乌云,凉风吹乱他的发丝,露出白皙的后颈,他听到车厢内混乱的气息声,视线一移。
天际只有一束光撕裂乌云,他似被光芒刺了眼,缰绳一动马车疾驰而去。
两人走了几天,终于来到了明德城的地界内。
然而等两人的马车远远地来到城门外,米丘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像所有人都在偷看他们,米丘知道现在两人的形象满天飞,于是干脆也没有易容,然而这些人似乎认出了他们,并没有怕?
江冽眸色深沉,直到刚进城门。
突然有人喊:“屠门客江冽来了,快去通知济世堂的魏堂主!”
马车突然一停,米丘一惊赶紧稳住身形。这就要开打了吗?她偷偷从车帘后查看,蓦然一愣。
只见所有百姓聚在他们对面,举起了一个硕大的横幅:
“欢迎屠门客江冽来到明德城。”
落款:济世堂魏钧。
第 38 章
米丘看着所有夹道欢迎的济世堂的弟子和各种江湖人, 眼角不由得一抽。
在原文里,江冽屠了药王谷之后,魏钧战战兢兢, 生怕下一刻江冽的身影就站在他的床头。他想要临阵脱逃, 但济世堂是他打理多年的心血, 他若是一走了之一世英明岂不是毁于一旦?
但是如果不逃,以他的武功根本打不过对方,只能白白送死。
如果效仿铁锋削广揽天下高手,且不提江湖上的高手都快被江冽杀光了,就说即便是剩下的, 一听到屠门客的大名谁人不怵?
魏钧走投无路,甚至有想躲进少林的冲动, 还是魏夫人提醒他, 此时躲开更是落了下风。不如就把少林寺的高手请来。
于是魏钧将了恨的师兄了怨请来,想以佛法镇压江冽这个大魔头。
然后,他们就等到了血肉模糊,如同从岩浆走出, 堪比恶鬼的江冽。
那一战三天三夜,江冽杀死了所有人。他倒在地上的时候, 看到远处一排黑影,如同挣脱夜色的鬼魅,缓缓围拢上来。
与他的父母被杀的那一日一模一样,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炎远冬冰冷的脸。
马儿和小骡不安地发出喷鼻的声音, 米丘这才回过神来。这一次有她的扰乱, 两个人晚到了差不多一个月,这就让魏钧有了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米丘本以为对方会效仿沙犹河来个炸】药、大】炮, 没想到就会来个软刀子,这让她马上来了兴趣。
对方要演戏是吧,论演戏谁能演得过她?
马儿穿过人群,缓慢地行进。济世堂的人拉着欢迎的横幅,却面带戒备,就连最弱小的小骡,他们都退避三舍。
米丘从车帘里小心地伸出手,扯着江冽的衣角:“江冽,怎么了?”
她的手极白,在荒诞却充满杀意的环境中,像是不甚和谐却安抚一切的流水。
她的声音不大,江冽微微靠后,低声道:“无事,济世堂的人来了。”
这一靠,米丘的指尖正好擦过他的脖颈,如同划过一截冰水里玉。她的指尖一蜷,却看江冽的浑身一绷,她正要说什么,外面有人在喊:“魏钧魏堂主来了!”
所有人一静,接着如同鱼群遇到头领,纷纷簇拥了上去。
“魏堂主!”
“堂主!”
“魏善人!”
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魏钧,就是江冽父亲的好友,也算是江冽的伯父。此人建立济世堂,是为了收留各处的孤儿,再留在身边给他们生计。因此虽不入江湖,但江湖人无不尊称为“魏善人”。
江冽缓缓抬眼,见人群后方走出一人。这人长身玉立,一席蓝袍,眉眼间有一股悲天悯人的色彩,比起白蚕心,更填一丝书卷气。
“江冽。”
魏钧对着他一点头,笑容感慨万千。
“你回来了。”
他微微上前一步,仿佛是看到自己多年未归的晚辈:“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为何回来。当初的事不仅让你耿耿于怀,也让我心绪难平许多年。这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就给你一个交代。”
他让所有人退后,济世堂的弟子们齐齐围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堂主,您要做什么?”
“堂主,莫要再靠近了,危险!”
魏钧对众人安抚地一笑:“我既然让你们夹道欢迎,就对即将做的事情下定了决心。你们莫要拦我,这是我犯下错误该承担的责任。”
说完,他一侧目,从人群后挤出一个身型魁梧的汉子,此人眉黑斜目,一脸戾气。光】裸着上身,竟然背负着荆条,看见马车上的江冽,眸光一闪,像是看见了咬死父母的野兽般,不甘而又恐惧地向下一跪。
“砰”地一声,膝盖落地的声音,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济世堂的弟子赶紧围上来:“大师兄!”
“大师兄你怎么跪下了?”
“大师兄,不要向魔头低头啊!”
江冽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当初说“亲眼”看到他从堂主房间里出来的大师兄,石天。
石天面颊紧绷,低着头不说话。
“让他就这么跪着。”魏钧面上浮现一丝不忍,声音开始沙哑:“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你还记得他吧……江冽。”
江冽没说话,他的眸光毫无波动,好像是在看一出无比无聊的戏剧。
魏钧牙根一咬,想到夫人的交代这才深吸一口气。“当初就是他说看到你偷了我的堂主金印,导致我误会你打断了你的腿。后来你被送到正心宗,又被送到药王谷,我才知道是这小子看错了,误会了你。但我想补偿的时候,却收到你咬断药童喉咙逃走的消息……江冽,是伯父亏欠了你,才让你一步错、步步错。”
魏钧长叹一声,神情陡然一变:“是我才让你从当初的乖顺侄儿变成如今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我对不起江兄,更对不起众多江湖好友的信任。既然事实已定,亡羊补牢犹未晚,我这就还你一个清白!”
说完,他摘下石天背上的荆条就要往自己的身上背,这可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堂堂济世堂的堂主竟要负荆请罪,这要是传出去了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魏钧面色苍白,执意要背上荆条:“各位不用多劝,魏某既然下定决心就断然不会反悔。我一人荣辱与所有人的人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石天热泪盈眶,咬着牙去抢荆条:“师父,是我错了。我当初若不是错看一眼误会了江冽,又怎会给济世堂招来杀身之祸?!”
所有人乱成一团,江冽皱了一下眉。他握住黑刀,聒噪的声音让他的指尖颤动,像是即将噬血的白蛇。此时只有鲜血才能压倒一切。
旁边有人看到他拿出刀,不由得惊叫一声。这些人虽然从未见过江冽,但也对“屠门客”的名字如雷贯耳。听说他不仅屠了沙如海、杀了了恨,铁锋削和白蚕心都死在他手。这样一个杀神如果拿起刀,就算是被波及也是非死即伤。
他这一叫,如同鱼群发现了鲨鱼,顿时轰然一声所有人连退三步。这条街本就拥挤,一时间乱成一团。有人被踩了好几脚,不忿大喊:“魏堂主和石天不是都负荆请罪了吗,怎么江冽还要杀人?!”
“魔头的意思我们怎么能懂,听魏堂主说只不过是在他年少误会了他一次打断了他的腿而已,他就记仇记这么多年,如今即便知道是误会,他哪有那容人之量?”
“嘘——小点声,小心被他迁怒了!这家伙杀人不眨眼!”
“可是……我也听说那个铁锋削和白蚕心不是好人,现在就连魏堂主都说了误会他,是不是咱们想多了……”
“他刀都拔出来了,还要说什么?”
魏钧被围在人群后,看江冽射过来冷冽的眼神,心中一突,但见对方被千夫所指,不由得冷笑。
任你神功盖世,也难挡三千匹夫。
况且有了怨大师在此坐镇,江冽若是真伤了无辜百姓,那可就真惹怒了少林寺了。
黑刀嗡鸣,缓缓拔出一道惨白的光。
突然,手腕上一重,似有流云压在上面,却有了千钧的力量。江冽回头,米丘缓缓从车里走出来。
她一出来,有人惊讶,原来这马车里藏着的竟是一个女子,能跟在屠门客身边,恐怕是个面善手辣的。有消息灵通的更是兴奋,原来她就是那个跟在屠门客身边的女人,上一次她挡在江冽面前,间接地杀了铁锋削,这一次她是不是还会为江冽出头?
米丘压住江冽的手,有些谨慎地看了魏钧他们一眼。
“他们既然在负荆请罪,你怎么能出刀呢?”
江冽:“聒噪。”
米丘道:“那也不能随意出手。我听他说……他之前冤枉了你,我觉得既然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你就莫要放在心上了。魏堂主他……罪不至死。”
米丘的声音不大,但却像是清流一样抚平所有的吵嚷,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惊讶地瞪大了眼。他们是不是听错了,江冽带来的女人竟然……站在魏钧的那一边?
这、这不是打江冽的脸吗?
更有看热闹的一听她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有人能劝住这个魔头了。
江冽垂下视线看她,眉心一动。像是无波的古井,终于被细雨点乱了水面。
狗崽子在不满,以前他若是不满,可是像被冻结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出刀的。这一次竟然有种“瞪”她的意味。
——她告白他都无动于衷,怎么有脸“瞪”她?!
米丘微微一笑,故意等了一会,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魏堂主有心道歉,你就暂时接受他的道歉,一笑泯恩仇。让他当众负荆请罪,再以牙还牙打断他的腿,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将他千刀万剐行不行?”
她的声音缓慢,如同藏在溪水下的软刀,一刀刺下去不疼,却是能放人半身的血。
江冽顿了一下,黑刀倏然收回。他点了一下头。
米丘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对魏堂主安抚一笑,让对方放心,暂时死不了了。
她这一笑,颇有种如释重负,“我很不容易”的感觉。如同神医救人,救回半条命却把人救成全身瘫痪、不定时癫痫、偶尔智障还要好处之感。
魏钧面色铁青,一口气上不了也下不去。
米丘冷笑,接着演啊,谁能演得过她?
第 39 章
江湖人是喜欢折中的。一开始所有人看堂堂的济世堂堂主魏钧要负荆请罪, 根本不能接受。那可是魏钧魏大善人啊,让他负荆请罪,岂不是太过折辱人?
然而听米丘这么一说, 他们这才想起来江冽的“毫无人性”, 听说以前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 就连他的师父都没留下全尸,这么一想人家都不打算杀人了,就想为以前的自己出一口气,断对方两条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然而济世堂的弟子却忍不下这口气, 他们连看魏钧负荆请罪都受不了,更何况被打断双腿,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 若不是惧怕江冽的视力,早就冲了出来。
魏钧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色由青转白,他看向米丘, 压下眼中的冷意。
“这位姑娘说得对。”魏钧艰难地一扯嘴角:“我身为小冽的长辈,不仅误会了他, 还让他误入歧途,仅仅只是负荆请罪又怎么会平息他的愤怒?不牢小冽动手,我这就自断双腿!”
小、小冽?
米丘眼角一抽 ,有种吐不出咽不下的感觉。她现在很想调侃一下江冽,听到“小冽”这个名字之后是什么感受。然而她现在在走剧情, 她不仅要压下上翘的嘴角, 还要一脸严肃地看向对面,根本不敢转头看向对方。
……小冽, 噗。
魏钧一抽长刀就要向砍向自己的膝盖,然而石天眼疾手快一手就握住长刀:“师父,此事因我
殪崋
而起,我怎能让您独自承受?让我来吧,用我的双腿平息他的怒火!”
被石天这么一激,在场所有的济世堂弟子都被激出了血性,说要替师父(师兄)断腿。魏钧看着自己的弟子们,欣慰地闭上了眼。
眼看现场又哭作一团,“小冽”的黑刀嗡嗡作响,米丘知道他又不耐烦了,她赶紧握住他的手腕:“江冽,莫急!魏堂主不是临阵脱逃之人,他身为济世堂的堂主,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弟子替自己赎罪,更何况他要以身作则,告诉所有弟子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你给魏堂主一些时间,可以吗? ”
话音一落,连石天的哭嚎都变得干哑难听,魏钧的刀高高地举起,像是举着冲锋的号角,却眼看自己的弟子往刀口上横脖子,自己却没有动一步。即便是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些察觉出奇怪了。
从江冽到这里来,都日上三竿了。江冽一句话还没说呢,济世堂的人都哭了两回了吧?要杀人还是要自】残,给个准话啊。有的人不耐烦地挠了挠站得发麻的脚,怎么这些江湖人这么磨叽,还没他们村东头打仗的两个老头好看。
魏钧的手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差点坚持不住面上的表情,然而此时不仅是看热闹的百姓在等着他,就连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替他断腿的弟子们也都犹豫了一下。
冲动过后,就是对鲜血的恐惧。真的要自断双腿?他们可没有江冽那么好命,能被送到药王谷医治,他们的武功是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若是这个时候断了腿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是人性的必然,没什么好指摘。然而就是这犹豫的一瞬,就让魏钧的脸变得发青。
就在他被架在半空中时,突然后面传来济世堂弟子的呼喊:“堂主!堂主您不用断腿了,了怨大师发话了!”
“了怨大师?”周围顿时一静,魏钧如同见到降伏神猴的佛祖一般,大松了一口气:“了怨大师说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了怨大师说……”那个小弟子喘了一口气:“说他知道屠……江冽为何来此,他能解开江冽的心结。愿江冽看在杀了了恨之后少林亳不追究的份儿上,不要再造杀孽。”
江冽来到这里,是为了秘籍。
难道了怨知道?
江冽抬眼,他终于跳下马车,对着那个小弟子说:“带路。”
那小弟子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两步,还是那个白衣女子轻柔地扶起他,“小心。”
小弟子木讷,脸颊微红。同手同脚地带他们穿过长阶,竟然是路过自己师父的时候也不顾了。
魏钧面沉如水,好在想到了怨坐镇,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暂时咽下了这口怒气。想到夫人的嘱托,他眉眼深沉,江冽,你现在如此嚣张,以后我让你死无全尸!
所有人被带回了济世堂。江冽第一次被带到这里的时候,父母双亡。他神情麻木,如同木偶一般被魏钧揽在怀里。
周围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各种江湖人,无不对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表达同情。
“小冽。”魏钧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虽然江兄江夫人遭遇不幸,但是我身为他的生前好友,又怎能弃他唯一的血脉而不顾?从今以后济世堂就是你的家了,而我就是你的亲伯父,你莫要拘束。”
江冽幽暗的瞳孔缓缓移动,他看着济世堂的牌匾,面无表情。然而看到魏夫人快步走出,依偎在魏钧身边时,如同看到了当初恩爱的父母,那双毫无波动的双眸,终于有了波动的痕迹。
“好。”
他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一瞬间,周围的人都在叫好,更有甚者感动落泪。齐声道不愧是济世堂的堂主,这孩子不哭不闹,还以为是被沙如海说中了魔气入体,一来到济世堂就说了话,看来是魏堂主的善心感动了上天。
魏钧一手拉着魏夫人,一手放在江冽的肩上,露出一个克制的笑。
“你还记得当初你刚到济世堂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江兄江夫人刚刚逝去,你满脸麻木,我不忍故人之子流落街头,于是力排众议将你带回济世堂……”
魏钧走到江冽附近,只是并排并未靠近,“你那个时候……”
话音未落,江冽就跃过他向里面走去。
魏钧:“……”
走进济世堂,留守的弟子都戒备地看着他。江冽的刀稳稳地握在掌心,这些人根本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他只看中了一个人,一个就站在院子中间,着红黄袈裟,无发白须的和尚。
少林高僧,比了恨还要难缠的了怨。
江冽的气息有些不对,当初他被了恨带到少林,被梵音入耳了三天三夜,出来后神志不清,恍若废人。如今再看这熟悉的红黄僧袍,不马上砍人,已经算是他的脾气好的了。
——然而江冽的脾气真的好过吗?
他的右手被米丘的指尖轻轻压着,米丘没有丝毫内力,她的手只如一片云,带着柔软的暖虚虚笼住,就让他如同承住了漫天的湿气,手腕都垂了下去。
“了怨。”他从唇缝里吐出对方的名字:“你要了我心结,便知我要的是什么,秘籍可在你手中?”
听到“秘籍”两个字,走进院子里的魏钧眼角一抽。
了怨只身前来,身旁并无半个沙弥弟子跟随,然而他一人独立,便觉佛法无边,佛陀万千全都隐于身后。了怨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的师弟就是死于此物之手,贫僧怎能不知?但那邪物并不在贫僧手中。”
江冽眉头一皱,米丘拉住他施了一礼:“大师,您有话直说吧。”
了怨缓缓抬起眼帘,清润的目光里盈住米丘纤细的身影,他移开视线,看向快步走向自己的魏钧。
“秘籍在魏堂主手中。魏堂主,为了不再生灵涂炭,请交出来吧。”
魏钧:“……”
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请了怨来这里是坐镇的,之前可没和对方交代过秘籍的事,了怨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面面相觑,秘籍?什么秘籍,怎么从未听魏堂主说过?
米丘的眉梢也微微一动,原文里了怨也曾想度化江冽,但那时的江冽早已被杀戮占据了神智,被血腥染红了双手,莫说是了怨,就算是少林寺贪嗔痴恨全都上,他也照砍不误。
现在了怨竟然主动提出让魏钧交出秘籍,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难道这一次魏钧能留下一命?
江冽转过头,将黑刀缓缓举起,对准了魏钧。
魏钧面色一变,他沉默了一瞬,接着质问了怨:“大师,秘籍一事乃是江湖机密,并非是魏某自私私吞,而是因此物关系重大,一旦放出来很有可能……”
“魏堂主。”了怨合上眼,“您找贫僧过来,不就是想结束恩怨吗?这是不见血的最好的方法。”
魏钧的牙关紧咬,石天也吃惊地看向他:“师父,了怨大师说的什么秘籍,到底是何事?”
“是啊,师父,到底是什么秘籍,让江冽找上门来?”
“他竟然不是为了当年的旧怨而来的吗?”
魏钧额头青筋暴起,此时一弟子突然递来一张纸条,他瞄了一眼面上顿时平静下来:“好,我愿将秘籍交出。我也愿意把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告诉大家。”
魏钧快步走到高座上,对着满目迷茫和惊慌的济世堂弟子和江湖高手道:“没错,十年前,我是拿了江家的秘籍!”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石天更是目眦尽裂,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师父。济世堂的堂主,人人皆知的魏大善人,当初竟然偷了江家的秘籍?!
这、这比白蚕心养药人还让人震惊。
魏钧抬起手,安抚众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这事存在我心里十多年,我本打算守住这个秘密,然而眼看沙掌门、铁宗主惨死,江湖上接二连三生灵涂炭,我不得不说出来。我拿的秘籍,乃是魔教自古以来传下来的魔功‘焚炎神功’,此功法霸道无比,是比魔功还要邪恶的存在,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免不了要江湖不宁。”
“江冽的父母——”魏钧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江冽:“就是守护这个秘籍的世家,但魏某与江向明大侠来往,只是因为志向相同,并未察觉出江家的秘密。直到江兄身死,这才知道江家守了这个秘密几百年。魔教知道秘籍地址,找上了江家。我等过去的时候,江兄身死,江冽已然昏厥。”
说到这里,魏钧面上浮现一丝遗憾:“江夫人跟随江兄而去前,其实还剩一口气。她将秘籍的地点告诉了我们,并将江冽托付给我们。因此,我们五人将秘籍一分为五。那时,魏某便决定将这个秘密随着尸骨埋入地下,也定然不负江夫人所托,将江冽抚养长大。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他却……”
魏钧闭上眼,一行清泪落下。
听到魏钧的嘴里提到父母,江冽手边的黑刀嗡嗡作响,然而右手一紧,那几个虚虚笼住他的手指如同最终落下的大雨,紧紧地包裹住他的手掌。
米丘的手很小,艰难地按住他的手心,江冽有一瞬间似乎只能听到雨声,看着魏钧的嘴唇开开合合,喧嚣被隔绝在外。
他垂下眸子,看起来没有明显情绪。
然而在外人眼里,听到父母都无动于衷,更加落实他“麻木不仁”、“魔气入体”的说法。
“在沙兄和铁兄死后,我便知道,是故人之子走上了歧途。竟然想要拿回魔功秘籍。我若是给他,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如虎添翼,堕入魔道?可魏某若是不给他……恐怕今日济世堂上下几百口性命,以及各位高手,也将葬送他手。”
听魏钧这么一说,所有人“嘶”了一声,没想到十年前江大侠夫妇之死还有这层隐情,这几个武林正道为了江湖和平,竟然将这个秘密藏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大义凛然,让人佩服。
现在想来,铁宗主那么刚正不阿,怎么可能偷学别人武功,白谷主悬壶济世,又怎么可能会制造药人。
定然是江冽放出的谣言,想要杀人诛心!
“帮他们家守好秘籍,江冽不仅不领情反而要杀他们,哎,江冽堕落致此,也不知道江大侠夫妇再度醒来,会不会后悔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早知道就让他死在魔教教主的刀下,还救他干什么?”
江冽眯起眼,周围的话语如同蚊鸣。当初也是如此,他站在广场中央,看石天指着他说他刚从堂主书房出来,他的师弟将他带来的仅有的行李抖落在众人面前,堂主金印就是如此滚落出来。
惊讶、嘲笑、不耻、嫌恶。
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得人喘不过气,如今,还是同样的视线,却多了一份恐惧。
他本该愤怒,然而手心一痒,他微微转头,看到米丘死死捏住他的手,眉心紧拧,眼眶微红,胸膛不住地起伏。
——她生气了。
江冽微微一怔,此时了怨紧闭双眼转动佛珠,让人心神不宁的梵音从其唇齿里缓缓流出。同样的梵音入耳,却再也没有当初的痛苦浑噩。
魏钧再度抬起手,对心疼自己的弟子们回以一笑:“既然了怨大师让我交出来,魏某就不得不交出。但是为了整个江湖不被魔功裹挟,我自愿将秘籍交到少林。”
了怨微微掀开眼帘。
魏钧看向江冽:“小冽,当初你娘特意将你托付给我,也将秘籍的地点告诉我们,就是为了不让你误入歧途,还江湖一个太平。你今日既然到此,那几份秘籍恐怕也都在你身上。你若是还有一丝顾念你母亲的遗愿,就将剩下的秘籍都交出来,交给了怨大师保管,可好?”
江冽缓缓抬眼,整个济世堂顿时一肃。石天打了个冷颤,一抬头不由得一惊。
什么时候,落了雪花?
有些从正心宗赶来的高手面色微变,在正心宗也是如此落了雪,却是江冽正盛怒的时候。
他不寒而栗,偷偷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米丘咬着牙,心中存着火。
系统很少看她这么生气,“宿主,我知道你在为江冽打抱不平,但我必须提醒,你的愤怒太过明显,圣母温柔人设就occ了。”
“你懂个屁。”米丘的胸膛快速起伏:“这家伙敢抢我戏,你看他演的,比我还投入,这谁能忍?!”
系统:“……”
她咬牙切齿,突然红了眼眶,转身投入江冽的怀抱,低声哽咽起来。
江冽一僵,握刀的右手缓缓抬起,发出震颤的嗡鸣。
系统:……论抢戏,谁能抢过你啊?
第 40 章
米丘一转头就钻入了江冽的胸膛, 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如同一口大锤,“砰”地一声砸灭了每个人脑袋上的火。
“震颤嗡鸣”、“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不足以描述所有人的心情。
这、这光天化日之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米丘冷笑一声, 她才不管。她的脸埋进江冽的胸膛, 一呼吸满是带着杀气的冷意。
正在身形抽条的年纪,少年一天一个样。仅仅不到三个月,她就感觉江冽的胸膛宽阔了一些,脸颊撞在上面,能感受到薄薄的肌肉, 如同覆在冰铁上的绒。
她微微屏了一下呼吸,似乎在气息消失的一瞬间就听到了对方微微加快的心跳。江冽的肌肉瞬间紧绷, 左手就要扯住她的手臂。
米丘瞬间红了眼眶, 她揪紧对方腰间的衣衫,将少年的腰身拽出劲瘦的弧度:“江冽,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何不跟我说?”
江冽一怔, 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定住。
她抬起眼,鼻尖变得通红, 眼里满是心疼:“我以为,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只是因为他们待你不好,没想到是因为他们想抢那本秘籍,欲杀你灭口!”
此话一出, 了怨的胡须一颤, 他微微睁开狭长的眼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你血口喷人, 我杀了你!”
石天就要跳起来冲过去。
江冽的身形微微绷紧,却是随手一抬,刀气横贯而出,只见石天膝盖溅出血痕,当即跪倒在地,捂着膝盖痛嚎出声。
济世堂的弟子大惊失色,所有人乱成一团。江冽缓缓抬起手中的黑刀,杀气如同冰棱一般刺入每个人的太阳穴,
“谁想再来?”
济世堂的弟子敢怒不敢言,牙龈咬碎了也不敢再上前。反而是别人被石天这一招吓了一跳。
魏钧面色微白,不得不主持场面。
“石天出手伤人实在不该,但也请各位高手念在他护师心切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又看向米丘:“姑娘,我不知你为何说出此话。当初我们五人听到消息赶到江家,就看到江家人倒在一起,若没有我们的震慑,恐怕小冽也会成为魔君刀下亡魂。看文来抠抠君羊八六一齐齐三三零四整理我们五个人这些年对江湖的付出有目共睹,又怎会做出抢夺魔功秘籍一事?况且,当时江夫人确实交代了秘籍所在之处,也确实将江冽托付给我们,我若是想要杀他灭口,又何必将他带了回来?”
米丘揪住江冽的衣衫,却是不答他的话:“江家守了这个秘密几百年,却没想到一朝暴露,让魔教的人找了过来。以前我总听说伯父被魔教的人杀死,伯母心伤随之而去,但我现在想来,明明是伯母宁愿身死,也不愿接受魔教的威胁,将秘籍的下落说出来!”
她的声音低缓,因为心疼微微颤抖,仿佛瞬间将人带入那个血腥的雨天。
众人也陷入恍惚,似乎看到江家夫妇惨死一幕。
江冽的气息顿时一乱,他握住米丘的手指尖有些发白,像是被瓢泼大雨压浸透了全身,杀意与沉郁之气反复交替。
米丘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半是依靠半是支撑。她缓缓看向魏钧:“你说那本秘籍是魔功。江伯父、江伯母即便葬送性命也未曾开口提到秘籍所藏之地半个字,就是为了不能秘籍落入魔教之手,也为了秘籍不会面世生灵涂炭。她又怎么会轻易地告诉你们,让你们将这邪物挖出来?!”
米丘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是掷地有声。如一记重锤捶得所有人目光清明。对啊,江家人明明都用命守住了这个秘密,只把自己的儿子托付出去了就好,怎么可能又把秘籍的地点告诉所有人,这、这不是白死了吗?
魏钧瞳孔一缩,他眯着眼看向米丘,似乎想在她白莲一般的面容下看出是否藏着一条毒蛇。然而他只能看到悲哀的愤怒。
他紧紧捏着那张字条,纸面几乎被汗浸湿。那纸条上并没有提到此时该如何应对,也许夫人也想不到,那个跟在江冽身边的女子这么难缠!
如今,他只能自己应对了。
“那是因为……”魏钧的声音沙哑:“江夫人怕魔教的人去而复返,将秘籍找出来。因此特意交代我们将秘籍找出来,分别保存……”
“如果真想让魔功不现于世,不应该是当场销毁吗?被一分为五想要瓜分,还是保守秘密,魏堂主最应心知肚明。”
米丘看向了怨,微微施礼:“大师,如果真是想要让魔功不现于世,那么秘籍就应该在少林手中,而不在了恨大师手中。您说对吗?”
了怨眸光一闪,念了一声佛号:“师弟一步错、步步错。他身陷迷障,无法与之抗衡。本以为坚守本心,却不曾想自己已为魔障一环。少林寺之所以没有对江施主追究,就是因为知晓师弟有自己的因果,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了恨当初和魏钧等人赶往江家救人,其他四人对魔功起了心思,于是将江家挖地三尺,找到了焚炎神功。了恨拦之不及,见几人已被贪婪蒙去神智,又要再现一场屠杀,心下生寒,于是提议将秘籍一分为五,免去争斗。
回到少林,对武林正道皆是贪婪自私之辈境况感到心凉,彼时的了恨虽武功高强,但佛法未有了怨高深,一时之间心绪难平,无法对寺内做出交代,于是就将秘籍暂压至今。
五个人分庭抗礼,明争暗斗,为了不引起另外四人群起而攻之,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江冽魔功大成,杀了了恨开始,平静的假象这才被撕破。
了怨如此说,便就是承认了当初几人拿了秘籍是因为私心,所有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了怨的意思,然而大师闭上眼,再不肯说话。济世堂的弟子反应尤为地大,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上去就要撕扯了怨。
了怨乃是高僧,不提在少林内的地位,就算是放在整个江湖,也是人人敬仰的存在。魏钧这个“魏大善人”在其面前也得低下头,更何况是他的弟子?
当下,就有几个江湖高手挡在了怨身前,面沉如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要一个交代,就去问你们的师父,莫要看了怨大师好脾气就来纠缠!”
“就是!”一短打百姓蹲在墙头,“呸”地吐出瓜子皮:“我虽佩服你们济世堂做的善事多,收养的孤儿多,但恐怕也只教会他们混吃等死,礼义廉耻竟然是一个也不教。这么一会又是杀人又是打人的,甚是难看!”
“魏堂主如此温文尔雅之人,怎教出这么多冲动鲁莽的弟子,那个石天亲口承认曾经污蔑江冽,如今又喊打喊杀,说得好听是忠心耿耿,说得不好听……便如魏堂主的牛马,一点脑袋都用不得了,如此下去,所有的孤儿都变如此模样,可如何是好……”
“了怨大师都发了话,这几人私藏秘籍确实有私心,如今这些弟子都变如此模样,你怎知这不是魏钧故意为之?”
魏钧眼角一抽,扶手寸寸碎裂,他控制不住掌心的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了恨大师已死,了怨大师如何能知其中奥秘?”
他似知道米丘难缠,将视线转移到江冽的身上,甚至从他的宝座上站起来:“小冽,你当初昏迷不醒,是我将你从雨里抱回来。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知我们经历过什么,不知道我们对魔教的痛恨,你又怎会不知呢?你在我这里长大,从不爱出声,到一口一个伯父,直到你被我冤枉的时候,还用那双眼看向我……”
魏钧的声音颤抖:“我虽误会了你,打断了你的腿,但我想起来时时刻刻都觉得心如刀绞。你若是对我有误会,那定然是受了旁人的挑拨。是铁锋削还是白蚕心?我听说他们不仅污蔑你,更将你做成药人……伯父也未曾想一介掌门,一个神医竟然有如此歹毒心肠。”
他缓步走到江冽对面,手臂试探地抬起:“许是被魔功蒙蔽了心肠,故意挑拨你我关系,让你杀人取书,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小冽,你莫要中计啊……”
江冽抬起刀,只要魏钧上前一步就能砍断对方的手臂。
然而魏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所有人都提起心脏。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搭在江冽的手上,只是轻轻一放,就让江冽的手腕一垂。
米丘看向魏钧,复杂地摇了摇头:“魏堂主,何必骗人骗己。同样是弟子‘犯错’,你的大弟子刚才甚至拿刀砍人,你连伸出一根手指都没有。而江冽,被人误会‘偷盗’,你却断了他的双腿。你若对他有半点真心,岂会在铁锋削断他根骨的时候不闻不问?岂会在他被梵音入体时一声未出,岂会在他被药王谷带走的时候一次未见?魏堂主,你这个伯父,可真有心疼过江冽一次吗?”
“轰隆”一声,不知何时乌云压顶,潮湿幽暗笼罩住整个明德城。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魏钧的面庞,他瞳孔一缩,看向米丘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江冽眉头一皱,黑刀翻转,刀刃惨白硬生生将魏钧逼退数步,魏钧低头一看,衣袖碎裂,胸前似被千刀万剐,刀气纵横血液飞溅。他大骇,吐出一口血:“江冽,你……你竟然因为女子伤我。”
江冽握紧米丘的手腕,黑刀指向对方:“莫要废话,将秘籍拿出来!”
魏钧面色发白,踉跄退后两步,见所有人停在雨中,表情看不分明,但只有零星几个弟子上来扶他,魏钧的面色由白转青,正当以为自己的一世英名和性命即将毁于一旦时,旁边的弟子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
“师父、师父,您不用着急了,师娘来了!”
从人群后方,出现一柄油纸伞,白色为底,竹叶勾勒,一股淡淡的茶香在雨中氤氲开来。所有人自动让路,白伞抬起,一张上了年纪但仍不失清丽的脸露了出来。
是魏钧的夫人,阮秋白。
一看见阮秋白,魏钧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挥开关心的弟子,踉跄地走到魏夫人身边:“夫人……”
阮秋白皱了一下眉头,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血渍,然后微微一叹:“明明是不善言辞,容易招人误会,又为何不叫我过来呢?”
魏钧道:“如此危险的境地,我怎舍得你来?”
阮秋白无奈摇头,然后看向米丘二人:“小冽,你该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江冽眸光一闪,点头致意。
能让他默然示意的人很少,阮秋白算是一个。对方是所有弟子的师娘,也算是半个娘。当初对刚入济世堂的江冽尤为照顾,在江冽被污蔑偷盗时,她是唯一求情的人,因此江冽给她三分薄面。
“能认出我便好。”阮秋白松了口气:“既然你伯父做了蠢事,磋磨了你的亲情,那我这个做伯母的,就不得不用当年的情分厚颜求你一次,让我为他分辩几句。当初你爹你娘的事太过久远,你还小。五人之中,也只有你伯父尚存,是非曲直怎能由外人评说?”
米丘微微眯了一下眼。
江冽道:“米丘并非外人,她所说即我所言。”
阮秋白一顿,视线若水一般轻飘飘包裹住米丘:“我曾听说过这位姑娘的名字,她似乎是你的……”
米丘咬了咬唇,刚想回答“手下。”
就看见江冽的喉结一动:“……朋友。”
米丘微微瞪大眼,阮秋白眸光一闪:“原来是朋友,难怪对你的事如此上心。如此,我便也直说了。当初的恩怨太过久远,你伯父虽饱读诗书,但最讷于言,莫不如你们两个单独……”
江冽握紧米丘的手腕,细密的雨滴落在两人皮肤相贴之处,片刻也变得如手心一般滚烫。他将刀刃转向魏钧:“不必多说,我只要秘籍。”
魏钧没想到江冽软硬不吃。他正要去抽剑,阮秋白却按住了他:“小冽,只是因为一本秘籍而已,就要兵戎相见吗?我想你娘在世,也不会想看到你因为秘籍而伤人伤己。这样吧……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了怨大师在场,也请了怨大师做个见证,三日之后便是月秋节,你和你伯父当众比试。你若是输了,我们不要你性命,只要你答应不再伤人便可。你若是赢了……”
她看向魏钧:“就让你伯父交出秘籍,再在你父母的牌位面前下跪认错如何?”
魏钧面色一变,“夫人,你……”
阮秋白微微动了一下瞳孔,魏钧瞬间咽下口中的话,咬牙道:“我可以接受。”
装死的了怨也睁开眼:“阿弥陀佛,一旦开战,这里恐会尸横遍野。若是能没有伤亡就解决问题,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江湖人嘛,江湖事擂台了,有什么话打过再说。
米丘搓了搓指尖上的雨滴,啧,遇上对手了。
江冽的视线一移,那是思考的姿势。米丘感受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紧绷,反手握住他的手:“好,我们答应了。”
江冽一愣,瞬间抬眼看她。米丘道:“伯父伯母为了这本秘籍失去生命,受多少的跪拜都不为过。魏堂主夺秘籍,害你断腿,他就算跪在江家面前三天三夜也都无法平息你的怒气,你恐怕会用一刀了结一切。但是魏夫人有句话说得好,不能为了秘籍伤人伤己。”
她微微一笑,唇瓣因为雨滴的湿冷微微发白,却如同沁露的白昙,露出转瞬即逝的清绝来。
“三天后的一战,你就和济世堂彻底断绝关系。你不仅代表你,也代表江家,从此以后仇怨分明,别人就再也不能指摘你了。江冽,无论输赢,我们都正大光明。”
三言两语,就由魏家的不得已而为之,变成江冽的受屈忍让,让在场所有人都变得动容。按理说,魏钧犯了大错,对着江冽三拜九叩都不为过,但是谁让现在死无对证,人家不认呢。
江冽现在吃了亏,又碍于两家的情分不好直接动手,也算是受了委屈了。
蹲在墙头的男子囫囵将瓜子吞下,啧啧出声。
哎,这么看这个江冽父母双亡,年幼又被济世堂如此欺辱,成人之后就只有一个女子是真心为他着想,也是惨啊。
两人隔着雨滴相望,像是池中分开根茎却又纠缠在一起的并蒂莲。
“我不在乎。”江冽道。
“我很在乎。”米丘笑:“我跟着你,不就是让你少杀人吗?”她握紧他的手,看向面色复杂的魏氏夫妇。
“魏堂主、魏夫人,三日之后我们会准时赴约。希望魏堂主准备好秘籍和高高的神龛,江伯父和江伯母的牌位会等着您的痛悔之语的。”
说完,两人正大光明地走出了济世堂,所有人默然,主动为二人让开道路。就算是济世堂的弟子也默默地低下头。
魏钧面色比刚才更加铁青,隐隐还有些恼怒。阮秋白没有在意丈夫的怒火,听着耳边所有人提到米丘的善良大方,不由得眯起眼。
突然,快要离开视线范围的白裙一荡,那个别人口中“善良”的女子微微一停,眼角一动,对她眨了一下眼。
不复纯良,那是带着恶意的挑衅。
阮秋白顿时一愣,握着雨伞的手瞬间缩紧。
————
“宿主,为何要答应他们的要求,让男主直接报仇,岂不是就能少了很多冲突?”
“没有冲突我怎么能浑水摸鱼?不能摸鱼我怎么能假死成功?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我就只能当一条鲨鱼喽。”
“米老师,求教……”
“追妻是需要铺垫的。”米丘不吝赐教,“只有循序渐进,火葬场的大火才会旺。此时的江冽虽然戒备,但是对三日之后的比试十分有信心——他这个家伙死脑筋,认为一力降十会,所有阴谋诡计在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但是那是对于他来说,不是对于我来说。”
米丘闭上眼:“我会让他知道,一次疏忽会酿成多么大的错误。对我的告白无动于衷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就等着悔恨终生吧!”
“嘶……”系统不寒而栗。
米丘挑眉微笑:“这一次,幕后boss也会成为我们play中的一环。我连‘骨灰’都准备好了,谢绝品尝,不用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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