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米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瓶子通体纯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微微一晃荡,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粉末在动荡。
“这是骨灰?”系统有些惊讶, 骨灰怎么就这么一点?
“你是不是嫌弃它小?”米丘摇了摇手指头, 一脸高深:“这就是你的不懂了, 悲剧要点到为止才刚好。况且我这么纤细怎么可能装得满一个大罐子?现在这个大小既方便我携带,又方便江冽一口闷,多么的合适!”
系统:“……”
你还是给他再准备瓶水吧。
米丘刚放下罐子,门就一响江冽推门进来。
她正襟危坐,无比自然地问:“怎么了, 你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江冽一顿,他将饭菜放下, 道:“无事……”
米丘只是随口一问, 听他声音顿时觉得不对劲,赶紧凑了过去。
“楼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冽薄唇一抿,似乎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然而经不住米丘凑近,柔软的呼吸和清润的目光, 都随着烛光向他覆盖过来,像是温热的水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冷冽。
视线一斜, 他低声道:“客栈里的人有些不对劲,他们送了我一壶酒。”
米丘看着托盘上格格不入的酒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
“送了你一壶酒?难道是因为这酒有毒?”
江冽抿着唇不说话。
“那就是没毒了。”
米丘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江冽坐下,夜风和着烛光落在他的眼角, 恍然像是倾注了所有的柔和。
他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米丘看着他在烛光下愈发纤长的睫毛, 笑道:“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好意?没有算计、没有杀意,就只是最纯粹的善意。你无法以‘杀意’作为理由出手, 又没有经验应付这种热情,便感到困扰是不是?”
米丘的声音含着笑意,带着一丝平时绝对不会有的灵动和调侃。江冽回头,撞进她微弯的眸子里,瞬间一怔。
米丘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差点露出自己的劣根来。便咳了一声,幽幽地叹口气:“但是你还是将酒带回来了。你看,接受别人的善意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是这种感觉却是十分美妙的。江冽,试着把你的手从刀上放下,把你的视线从仇恨中脱离出来,这世上如我之前所说,并非全部都是坏人的。”
江冽皱了一下眉,他还是有些排斥提及此事。毕竟他这一路被米丘的圣母光辉照耀着,但从正心宗到济世堂,遇见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满目血腥,一遍遍地将他以前的伤疤揭开。
若让他马上就能放下戒备,也并不实际。
他薄唇一抿,脸颊就微微偏了过去。
哎呦,这狗崽子竟然给她脸色看。米丘咬了咬牙,自从从药王谷出来后,这家伙又是瞪她,又是给她脸色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还没有跟他算他把她的告白当屁放了的账呢。她看到旁边的酒壶,微微眯了一下眼。
“好了,我不说。”她给他倒了一杯酒,酒水清冽,她的声音也徐徐如流水:“只是今天,若没有那些江湖人的帮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也要承认,别人的善意也是能帮人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一直以来杀那么多人,是为了那本秘籍。而秘籍竟然就是江家的,但我一开始却……”
米丘垂下目光,将酒放在他的面前:“却以为你是夺宝的坏蛋。”
她缓缓抬眼,看到他沉沉的目光,不由得一笑:“不过幸好,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替你开心。”
她勾了一下嘴角:“你终于可以拿到所有的秘籍,完成执念。也不用对故人砍杀见血,不用受千夫所指。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就是自由的。”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米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知道我爹当初在伯父伯母死后,将江家掘地三尺,又与其他四人瓜分了秘籍。为了把你灭口,于是说你是魔气入体……”
她摇了一下头,眼角有了干涸的红:“他虽然没有铁锋削几人那么可恶,却也给了他们戕害你的理由。我本以为你们之间有误会,如今真相大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你的仇人,变成了罪人,若是我能让你身上的污水少一些,对善意多接受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江冽的眸光一动,烛光让瞳孔成了盈住灯火的一扇窗,只余光亮,其余在夜色里看不分明:“你不必如此。”
喉结一动,再道:“我和沙如海的恩怨已经了结,你……做的已经足够”
米丘一笑,却是笑着笑着溢出了眼泪:“有你这句话就,我怕你嫌我多管闲事。如今我的任务就快完成了,等到了岭南,我就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江冽的唇瓣动了动,还未开口,米丘就要将酒送入口中。
然而江冽却盖住酒杯。
米丘顿时一愣:“你怎么不让我喝?”
江冽想让她把酒放下,米丘来了脾气,眼角微红:“我……只是想尝一下这里的酒,更好入眠,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然而她的声音微颤,任谁都看的出来她根本不是用酒入眠。在酒气的熏染下,对亲情的绝望和对离别的伤感,让她彻底卸下了白日的伪装。
酒杯在两人的指尖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江冽眉头一皱,干脆握住她的手腕,将酒一饮而尽。
米丘呼吸一滞,指尖无比接近他的气息,他的呼吸清冽,但似乎被这一杯酒引燃,带着灼热与滚烫。她似乎被烫到一般指尖一缩,瞬间松开了手。
酒杯“砰”地一声落在桌面。
江冽的唇瓣被酒水润过,显出本色的殷红。少年侠客,本以杀气覆身,唇瓣无色,今夜恍然间似雪山冷冽、白雪皑皑,瞬间染上了枫叶的红。
米丘的手垂在桌面上,她眸光闪烁:“你、你怎么抢我的酒喝?”
江冽将唇上的血色抿尽。
“夜深了,早些休息。”
米丘摇了摇头:“我说过,我睡不着。”
这一次,她低声道:“有你在,这里很安全。江冽,就让我喝一杯好不好。”
江冽看她晕红的眼角,放开了握住酒壶的手。
米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是压下什么一样全部喝光。
只是没想到这酒劲儿大出她的想象,只一杯,就让她的脑袋整个炸开了。
卧槽,那送酒的大哥也太实在了吧!
米丘顿时吐出一口浊气,她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
“米丘?”
江冽微微皱眉。
米丘摇了摇头,“无事,我没事。”她又倒了一杯:“既然咱们两个都喝了,就把这酒喝光吧。”
江冽又盖住酒壶:“你莫要再喝了。”
米丘低声道:“人家送的东西,怎么能浪费?也许,下一次再想喝,也没有机会了……”
她说的似乎是酒,又似乎是其他东西。江冽的喉结一动,松开了手。米丘给他倒满一杯:“今晚不醉不归。”
江冽想了想,微抿了一口。
第二杯下肚,米丘的脸颊彻底红了。她装作有些醉了,看着酒杯低声呢喃:
“你说,人要是能选择出身该有多好。最起码,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的声音瓮里瓮气,眼帘也欲掀不掀:
“我和你有杀父之仇,你和我有夺籍之恨,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本来应该我找你报仇,没想到到最后,反而是我欠了你。”
江冽抿了一下唇,除了周身的气息被酒熏得微软了些,面上没有一点异样。
她偷偷掀开眼皮,这不应该啊,狗崽子从来都没有碰过酒,怎么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看清对方的脸是否变红,却只能看到烛火摇晃,江冽的脸在光晕中逐渐模糊。
怎么回事,江冽和她玩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系统:“……宿主,你喝醉了。”
哎,真是害人先害己啊!
米丘摇了摇头,不想承认自己比狗崽子的酒量差。她自己之前都是用道具混过去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酒量。
然而对方越来越虚幻的面孔让她的内心一紧,她的酒量竟然真的连狗都不如!醉了错过攻略不要紧,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完了!
她赶紧装作含糊道:“江冽,你莫要乱晃啊,我们再来一杯好不好……”
江冽放下酒杯,微微皱起眉。
任谁都能看出她醉了。面颊发红,褪去了平时的坚韧,像是夜色降下朦胧的一盏烛光,带着似乎能随时握在手心里的柔软。
米丘向他伸出酒杯,却迟迟碰不到他的手,咕哝道:“你莫不是不想和我喝吗?”
江冽刚压住她乱动的手,她就迷糊地倒在桌子上:“罢了罢了,明日我们再喝……”
晕红的脸颊贴在桌面上,长睫一覆,呼吸彻底沉了下去。她睡得香甜,似乎根本不在乎桌子的冷硬和手臂的麻痹。
江冽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清冽的凉意缓缓靠近,直到覆盖住她的身体。
沉默了一下,然后僵硬地将双臂放到她的腿弯处,瞬间将她抱起来。
米丘的脸颊很是乖顺地贴在他的脖颈,带着一点酒气和灼热。
江冽一顿,缓缓将她放在床上。
柔软的床铺一贴后背,米丘的瞳孔就微微动了动。她现在虽然是醉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按照常理,此时在她剖白、卖惨、醉酒之后,江冽应该心潮起伏,注视着她的睡颜良久。
然而身上一凉,对方气息似乎一刻也不愿留恋,瞬间消失。
米丘:“……”
似乎是酒气麻痹了神经,她半梦半醒,半真半假,又似乎看到了胸膛里的岩浆一瞬间冲到了大脑。
她瞬间睁开眼,伸手就拽住了江冽的衣袖。
江冽一惊,传说中身手比鬼还快的屠门客竟然一个错步,跌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用手撑住,支在她的两边。
两人呼吸相闻,江冽的气息乱了一瞬。
在床铺制造的昏暗里,所有的呼吸都被放大十倍。
他的喉咙一动,正要起身,却看米丘缓缓眨了一下眼,如同凌晨弥漫了雾气,郁郁葱葱的树林变得朦胧沉郁起来。
“江冽。”米丘拽住他的袖口,瞳孔闪动:“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江冽的喉结一动:“是。”
米丘一笑,笑得胸膛震动,她带着酒气闭上眼,缓缓摇头:“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不会骗你。但是你呢,江冽,你有没有骗过我?”
江冽垂下眸子,然而也只是将视线从她沉郁的眸子落到微白的唇瓣,一时间目光如同屋内的烛火,破碎不成一束。
米丘一笑:“你看,你不敢回答。我知道答案,你骗过我一次。你这一路上装作无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当初听到了我对沙犹河说的话了对不对?”
江冽倏然抬眼。
系统:“……卧槽宿主你在干什么?”
“发酒疯啊,既然‘含蓄的’、‘间接的’没有用,那我干脆来‘直接的’呗,你以为我不记仇啊。”
她的牙齿已经磨好了呢。
第 42 章
米丘戳穿江冽的伪装, 江冽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瞬间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如同即将开化的冰河, 水与冰都在霜寒之下无声地角逐着。
米丘揪住他的袖口, 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的耳力很好, 所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耳朵。所以你肯定听到了我和沙犹河说过的话,也肯定知道了我的、我的……”
米丘将唇瓣咬得发白,似乎不敢把“心意”两个字说出来:“我的想法……也许即便那一次我不说出来,也是藏不住的,所以, 你肯定什么明白。”
她的眼角溢出泪,嘴角却是勾着的。
江冽两手撑在她的身侧, 即便垂眸也能感受到她混乱的呼吸, 颤抖的胸膛。好似狂乱的、脆弱的雨,拍碎了一屋的烛光。
他的喉结一动,刚想说什么,米丘却瞬间捂住他的唇:我不用你给我答案, 你一路的沉默其实早就给我答案了。我只是、我只是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江冽的呼吸吐在她的掌心,带着亘古不变的温凉, 米丘的指尖颤了颤,她顿了一下说:“都说飞蛾扑火,但小虫也许知道那是焚身的火焰,却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妄想,想用生命确认答案。我没有怨怼, 也没有不甘, 毕竟你我的关系哪里是朋友……”
她似想到了什么,声音又变得颤抖:“只是同行的人罢了。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隔着阴谋诡计,我能和你共处一室,便已经觉得是个奇迹了,哪里会奢想更多呢?”
江冽抬了一下眼眸,和米丘对视。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似乎是被细密的雨打碎,变成伸幽的漩涡,然而烛光一闪,又似乎是万般变化只是错觉。
米丘松开掌心。
“你就当我喝醉了酒,胡说八道吧……”
江冽一顿,他垂下视线正要起身。突然,米丘面色一变,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绵软的指尖落在他的皮肤上,带着依托的弧度,却藏不住控制的力道。
像是搭在枝头的落雪,绵软轻柔,却终将挺直的枝干压成屈服的弯。
江冽瞳孔的光骤然炸裂,他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
米丘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指尖用力就贴了上去,唇瓣微张牙齿就嗑上了他的皮肤。
一瞬间,鲜红的血液似是溪流,熟悉地找到迸发的出口,涌入米丘的口中。
江冽的喉结一动,却是定住了身形,任她索求。
米丘松开唇,唇瓣被鲜血染得鲜红。
她舔走鲜血,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我还在生气。气的不是你的答案,是你的欺骗。江冽,我没有骗过你,你以后也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江冽微微偏过头,却只能听到她渐渐舒缓的气息。
她竟然睡着了……
他沉默了一会,直到米丘彻底陷入熟睡,才将其放下。
米丘的脸陷入绵软的枕头里,带着酒后的红,还有发泄过后的白。
桌边,烛火依旧。“噼啪”一响,烛泪在桌上堆叠成一座小山。烛光落在江冽的脸上,却有半道床幔留下的暗影,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弯月当空,逐渐显出满月的猩红。那红几乎要占据江冽的眼底,他收回视线,胸膛绵长地起伏了一下。
米丘背对着江冽,微微睁开眼。手心里似乎还残存他脖颈的温凉,她握紧了指尖,眸中闪过一丝恍惚。
这种感觉,和梦中的竟然十分相像……
此夜无眠。
客栈外,一高一低,一老一少收回视线,二人对视一眼,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济世堂后山,郁郁葱葱,树木在夜色下皆化作无法移动的魅影。
高天和石地半跪在地:“护法,江冽和那个女子自从进了客房,他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山石之上,一黑衣人如同连根在此的古树,没有半点声息。
它的声音也是沙哑低沉:“蜡烛可是灭了没有?”
高天和石地对视一眼:“在我们离开之前……没有。”
“江冽耳力极佳,你们确定他没有发现你们?”
高天低了一下头:“我们确定。为了谨慎起见,我们二人混在人群中,没有靠近。属下保证他就算看到我们,也绝对不会认出我们是魔教的人。”
“上一次……”石地的声音有些得意:“在客栈里,他也未察觉出我们的不对劲。”
护法沉默了一刻,低声道:“他们二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但江冽下手狠辣,手段不亚于教中人,没有查清他的态度之前,先不要带走那个女子,以免打草惊蛇。”
高天、石地低头:“是。”
“还有……”
护法微微抬起手:“这一次江冽来到济世堂,整个江湖都盯着这里。教主留下话,一定要将水搅混。杀了济世堂的人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将少林拖下水。那些老秃驴就会作壁上观,就连了恨死在江冽手里也装死……”
护法冷笑一声:“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们独善其身。在三天后的比试之前,一定要让少林来人,我们再一网打尽。这样一来,放眼整个武林,除了被江冽杀死的,能和魔教抗衡的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高天和石地先是振奋地答应,接着又疑惑道:“可是……如何将那些秃驴引来?要不然……我们二人放出消息,江冽难以对付,需要少林施以援手?”
“蠢货!”护法声音低缓,却让周围树木瞬间一荡,它转过身体,兜帽之下是看不清面孔的漆黑:“我不是刚和你们说过吗,就算江冽杀了济世堂的所有人,少林也不会出手。能让他们出手的情况,只有一个:了怨出事!”
这一声让高天和石地汗如雨下,护法在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身份成谜,来无影去无踪。两人在其手下多年,却从未知晓对方的身份,却也对对方的手段知之甚深,立刻低下头去:“请护法明示,我二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完成任务。”
“死了一个了恨,少林可以说是了恨自己的因果。但是死了一个了怨,那就是江冽的冥顽不灵。就算江冽现在的声名逆转,那也改变不了他是魔种的事实!为了江湖安定,少林就不得不出手。一旦他们来到明德城……”
护法发出沙哑的笑声:“便是江冽和他们自相残杀,魔教坐收渔翁之利的之时。如果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可以再加一把火——月圆之夜,江冽定然会陷入狂乱,这狂乱的程度也可以加大。你们一要搞清他和米丘的关系,二要备下药物以备不时之需……等他杀了所有人,我们再收网,我们只需他一条命在就好。”
二人拜服,深深地低下头去:“谨遵护法指令。”
————
米丘又开始做梦了。
还是那场雨,还是熟悉的虚幻的环境,只有那个少年站在她的身前,这一次,米丘看得更清楚了一些。他看到他的双手似乎被无形地束缚,奋力地挣扎。
短短的发叉蹭在校服衣领,像是一头小兽竖起全身的毛发。她眨了一下眼,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然后缓缓走下楼梯。
一步、两步,踩碎了水花。她没有救下他被束缚的双手,反而“助纣为虐”般地将手放在对方的脖颈上。
一瞬间,对方一僵,然后更加凶狠地挣扎开来。米丘抿直了嘴唇,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志,她按住对方转到其身前来。
少年喘着粗气,突然抬起脸。
米丘瞳孔一缩,剑眉星目,那竟然是江冽的脸!江冽眉头一皱,一刀横了过来……
“检测神经波动较大,部分屏蔽功能失效,数据泄露中。数据抹除中……”
米丘瞬间睁眼,她喘着粗气,只觉心脏狂跳,头也炸裂般地疼,她揉了揉眉心,突然发现昨天晚上的梦变得支离破碎,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唯一想到的却是……
“怎么了?”
“我梦到你用黑刀杀了我。”米丘下意识地回。
突然,她意识到是谁在问,猛然转头。清晨的阳光落在室内,江冽坐在窗前,桌上已摆好了饭菜,他正襟危坐,面孔在热气之中有些模糊,但幽深的双眸却是清晰可辨。
他微微眨了一下眼,似乎在表达疑惑。
米丘赶紧道:“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总想着我爹的事,怕你还在怪我……”
江冽沉默了一下,“不会。”
他起身:“你洗漱吧,我先出去。”
他转头后,米丘突然叫住他:“江冽,你脖子上怎么会有血痕?你受伤了吗?”
江冽按在门上的手一顿,他微微回头,眼里看不出情绪。
米丘有些头疼地按住额头:“我昨天晚上似乎是喝多了……什么都忘了。昨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伤?”
她说着,摇了摇头就要晃晃悠悠下床。
江冽道:“没有。”
他抿了一下唇:“没有发生别的事,只是……擦刀时被刀割伤。”
米丘无奈地摇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垂下目光:“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关上了房门。
门扉一合,米丘就变了脸色。她捶了捶额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然而脑海里空白一片,身体却似乎记得。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下意识地握了握。
“宿主,怎么了?”
米丘道:“我之前做梦,都能清楚地记得梦到了什么。这一次却只记得尾巴,奇怪了。”
“……根据调查显示,人类在压力越大、神经越衰弱的时候,越有可能记住全部的梦境。也许是你昨天喝了酒,所以睡得沉。”
“那点酒量怎么可能放倒我。你没看见我借着发酒疯,又咬了他一口么,我还按住了他的脖子……”
“宿主,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米丘面色一变,双手盘胸:“为什么要记得,一旦记得我就落了下乘。我说出来是为了报仇,让他愧疚拿捏他,我选择忘记,是让他辗转反侧,坐立不安。总之,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挑明,先这么吊着他正好。反正等我‘死’了,我昨天晚上所有的话,都将成为刺向他心口的利刃!”
“米老师高招。”
米丘得意地笑了两声,“我现在已经升级了,请叫我米主任。”
得意以后,她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指尖。
真是奇怪……
————
饭后,米丘向江冽提出,现在他们身上只带了江伯父的牌位,伯母的牌位还未准备。正好上街上找家店,现做一个。
江冽想了想,答应了。
马上就是月秋节,街上的行人格外地多。准备夜灯和各种吃食的小贩在人群中往来穿梭。江冽算是第一次和人群这么贴近,难以适应地皱起眉。
米丘怕自己跟丢,紧紧地扯住他的袖口。
别说,看到狗崽子这么明显地露出不耐的神情倒也很新奇,像是一头狼狗叼着她这根骨头,收敛爪子、藏住獠牙,不得不穿行在行人中间,明明眉头皱着,皮毛竖着,也要低下头收敛全身的杀意。
一旁的小贩热情地叫卖,卖的是月牙形状的簪子。
米丘内心一动,她拉住江冽,指尖缓缓划过簪子上的珍珠。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还真没买过首饰。为了贴合人设,包袱里的衣裙都是白色的,更何况是簪子。
她对穿戴没什么要求,走剧情的时候,圣洁就穿白色,黑化就穿黑色,倒是好记得很。
但总穿一样的衣裙难免腻了,现在她也不能换一套花枝招展的,换一根簪子也是行的。
“宿主,我觉得这个挺好看的,你再问江冽如何呢?”
米丘:“你说……这个簪子放在我骨灰的旁边,会不会有一种破碎的凄美?”
系统:“……”
“小娘子,你是喜欢这簪子?我跟你说,这簪子是为了月秋节我家娘子亲手制的,全明德城独一份的!您要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有些纠结价格。小贩又看向江冽:“相公,还干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家娘子买下来?”
米丘一愣,脸颊瞬间涨红,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冽,又看向小贩:“你误会了,我不是他、他娘子,他也不是……”
话音未落,江冽就将银两放在桌上。上一次他抓土匪的赏银还没有花完,这一锭银子够两个人半个月的花销了。
小贩笑眯眯地收下银子:“您相公可真是大方,您也是容貌倾城,二位真是般配,我祝二位百年好合!”
米丘低下头,拿着簪子不说话了。
江冽道:“很好看。”
米丘低低地嗯了一声,簪子在葱白的指尖转了一圈,她正犹豫该不该让江冽帮她戴上,却看对方突然握紧她的手。
米丘一惊,他低声道:“莫动。”
米丘的身体瞬间僵直,江冽道:“是高天和石地,他们过来了。”
第 43 章
高天和石地也来了?
不过在原文里, 江冽杀死魏钧之后,魔教的人就将这里包围。炎远冬想当那个“黄雀”很久了,现在当然有可能按捺不住派出一两只小虫打探情况。
只是对方在比试前的第一天就如此急不可耐, 米丘有种直觉, 这并不是简单的试探。
她立刻低下头, 装作若无其事:“你是说魔教的人就在附近?”
“昨夜我察觉出一点异样,但却没有看清是他们。”能让江冽失去对危险的判断力,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江冽抿了一下唇,舍去了对这部分的解释,“没想到他们竟然跟到了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
江冽握紧她的手腕:“跟紧我。”
他不躲不避向着高天和石地的方向走去, 却将米丘换了个位置。米丘的手还捏着簪子,藏在纱衣之下, 只露出一点葱白的指尖, 像是雪里探出的枝丫。
她的手摇摇晃晃,视线却定在他的面上。
两人一路穿行,在行进的人群中,如同逆流的两尾鱼。
米丘的眼力没有江冽的好, 她看不见高天和石地两个人,然而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爆响, 紧接着如同闷雷炸裂,人群轰然一声火树炸裂,疯狂向后退去。
“卧槽,谁家的小孩,当街放什么爆竹?!”
“让我抓住他们, 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别挤了、别挤了!再挤我就被炸成烟花了!”
人群疯狂向后挤, 米丘感觉手腕顿时一紧,江冽死死握住她的手, 腰侧的黑刀不断嗡鸣。米丘吓了一跳,怀疑他随时能抽出刀来将挡路的人砍了。
她赶紧按住他:“莫急,别伤人!”
江冽的眉头一拧,看了她一眼,就像是被栓住脖颈的野兽,即便浑身不耐也只得藏住獠牙。只是前方拥挤的人群来不及让二人犹豫,身旁的人一挤,米丘先倒了下去,江冽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米丘痛哼一声,这一声小小的呻】吟如同江里一尾鱼打了个转,在沸反盈天的大街上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江冽面色微变,微微一松手指,只是松一点,米丘的手就如同游鱼般溜了出去。她面上带了惊慌,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江冽眉头大皱,转眼只能看到茫茫的人头。
米丘顺着人群快速溜走,她仗着身形瘦游走于人群中间,倒也没受伤。系统看出米丘的故意,赶紧问:“宿主,为什么要自己逃走?”
“你没看出来吗?”米丘一边护住头一边倒腾步子:“高天和石地刚出现,就有了这场意外,说不是魔教的手段我把头给你揪下来。只是魔教若是用这点手段对付江冽,还是太儿戏了,我猜……他们是冲我来的。”
“冲你?”
“当然。”米丘勾唇冷笑:“人群踩不死江冽却能踩死我。他们故意用孩子引起骚乱,就是试探我有没有武功。”
她虽然在江冽面前装个样儿,但毕竟自己身份不明,身世全凭一张嘴。江冽没时间查她,魔教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只要一仔细调查,就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米丘”这个人。而且她一直跟在江冽的身边是尽人皆知的事,江冽几次让铁锋削等人名声大败,如果说没有她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她引起魔教的怀疑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我现在真的不会武功,也不可能看到江冽为了脱身伤害百姓,现在脱身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江冽会担心吧……”
“他担心?也许是有点吧……”米丘含混地哼了一声,“三十九的好感度带来的担心是多少,是能让他落泪、红眼,还是低吼发疯?”
“……以前被你攻略的男主确实这样,但是江冽……”
“算了吧,等他什么时候能为我发疯到失了神智再说,现在让他再找一会。”
米丘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青的手腕。
正感受到细微的疼痛时,旁边有人喊:“是米姑娘!”
米丘转头一看,是一个胭脂铺子。大门敞开,济世堂的魏夫人正招呼人进来,好些被绊倒的人得了救,千恩万谢。阮秋白看见米丘,赶紧道:“快把她带进来!”
米丘眯了一下眼,一脸感激地被拽了出去。
“魏夫人!”米丘喘了口粗气:“幸亏你在这里,否则我刚才……”
阮秋白让手下给米丘倒了一杯水,然后带她走进后院,见她喝水时指尖颤抖,露出纤细的手骨和淤青,不由得一叹:“还没到月秋节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现在的小孩子太过顽皮了。”
米丘摇头:“也是不巧。我没什么大事,就怕有人受伤。”
阮秋白道:“我已向济世堂传了消息,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疏散人群。好在今日的行人不算太多,你不必担心。”
胭脂店的老板娘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幸亏有魏大善人在,否则不知道会出现多么大的乱子,谢天谢地,谢谢济世堂”
说完,蓦然想起济世堂发生的事。米丘等人闹得太大,魏钧负荆请罪又遭质问的事全城皆知,虽然对其中真假存疑,但突然遇到意外,听闻济世堂会出手相救,往日的情分又涌上心头,暗道魏善人如此善良,又怎会做出那般没有人性之事?
许是被污蔑了吧……这么一想,看向米丘的眼神顿时有些不自在。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米丘似是未觉,垂眸看着茶杯不说话。
阮秋白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向外看了看:“怎地是你自己一个人在街上,小冽呢?”
米丘的指尖一颤,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阮秋白一愣,面上浮现担忧:“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是独自出门,定然要有人跟着才好,小冽竟然不是个细心的,竟敢让你一女子孤身出门。”
米丘道:“他在我身边的,只是刚才人多情急,一时之间松了手……”
系统:“……”
宿主倒打一耙的功夫日益上涨啊。
阮秋白眯了一下眼,似乎唏嘘了一点,摇头叹道:“还是粗心大意,如此危急时刻,怎能松了手。幸亏被我看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
米丘面色微变,似乎藏不住脸上的脆弱偏过头去。茶杯也在她的手心里晃了晃。
阮秋白挥退左右,阳光落在眼角,像是带着刺目的笑意:“我也算是看着小冽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寡言,戒心重。若是想走进他心里,却是难上加难,更遑论在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我待在他身边,并未想要什么。只要他一心向善,少做杀戮就可以。”
阮秋白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若真是如此便好。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身上藏着珍宝,免不了被各种来路不明的人觊觎,你们要多多小心。”
米丘道:“您说的可是指秘籍?那秘籍我未曾看过一眼,也不知江冽将其藏到何处,就算有人来抢,也过不了江冽那一关。”
阮秋白放下茶杯,看向米丘。
米丘眼中闪过一丝哀怨,很快就又被掩饰了过去。她喉咙一动:“况且,最后一份秘籍在魏家,即便想要集齐,也要费一番周折,先要感到危机的,自然不是江冽。 ”
这句话,反倒像是恼羞成怒的攀咬。
阮秋白温和一笑:“那秘籍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能送出倒也少了很多麻烦。济世堂虽有心存着,却无这个能耐。只盼能供到佛前,消减它的罪孽。”
米丘皱了一下眉,看向阮秋白:“魏夫人,您何必惺惺作态呢?”
阮秋白顿时一愣:“这话……米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米丘双手盘胸,身上的柔弱之意顿时去了两三分:“昨日在济世堂,我就看出来,您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女子,虽口口声声都是为人着想,但您一直都向着您的丈夫说话。魏堂主是个伪善的人,您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
阮秋白啼笑皆非:“米姑娘,你怎么会这么想……”
米丘摇了摇手指头:“您能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我。我第一眼就看出来您和我是一样的人……‘骗男人’这个能耐,您还没我高深呢。”
阮秋白哑口无言,半晌失笑:“所以米姑娘,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哪里的人,竟然能跟在‘屠门客’身边那么久……你对自己的能耐就那么自信,就不怕他杀了你吗?”
米丘眸光一闪:“杀、杀了我?他怎么可能杀了我?你没听到他说我是他的朋友吗?”
她下意识地盖住了手上的淤青。
阮秋白的视线缓缓扫过,轻声道:“小冽的性子阴晴不定,你作为他的朋友,要多担待了。”
米丘倏然站起:“你知道什么,他对我从来始终如一!”
说完,她似不耐,转身就走,刚一出屋,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
此时所有的百姓都被疏散开,偌大的街上一时冷清。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反而透出月光的清冷,那道黑影仿若月下枯树,寂静得让人发寒。
米丘的脚步停了下来,唇瓣动了动。
阮秋白跟了出来,看米丘停下脚步,不由得意外。但一抬眼,就看到江冽站在门口,更是一愣。
“小冽?”阮秋白眉头一拧,先笑起来:“你过来了?刚才米姑娘独自一个人被冲进人流里。若不是我看见,恐早就被踩伤了。你怎地不多多留神,就这么松开她的手?”
江冽没说话,眸光沉沉地看向米丘。
正午的日头,却起了凉风。米丘搓着手腕,低声说:“魏夫人,是个意外。不怪江冽的。”
“但他也不能……”
江冽却是没看向阮秋白:“走吧。”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眼眶微红地冲向江冽,她求安慰般拽住他的袖口,但江冽身形一僵,竟然是毫无反应。径直带着米丘离开此地。
看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阮秋白微微眯起眼。
米丘跟着江冽走,发现他气息沉沉,像是谁给他喂了毒药又灌下哑药一样。她顿时翻了个白眼,虽然这次是她自己逃走的,但他把她弄丢了是不争的“事实”吧,她还没向他发脾气呢,他又给了她脸色,真是欠收拾!
米丘立刻停住脚步,“嘶”了一声。
江冽回头:“怎么了?”
没事,米丘欲盖弥彰地盖住手腕,“没事,就是走得急了一些,绊到了脚。”
江冽的视线在她的手腕上落了一下,然后看向周围。见一家药馆,就带米丘走进去。
大夫给米丘看了手腕,开了一些散瘀外敷的药,她那伤还带着清晰的指痕,很轻易就能猜出是如何受伤。老大夫捋了捋胡子,看向沉默在一旁的江冽眉头一皱:“夫妻之间小打小闹不碍事,你身为男子,怎可下如此之重的手?”
米丘暗笑,这里的大夫npc属性也能点亮。
她赶紧道:“不是,大夫,我们不是夫妻,我握着伤是、是他……”
“是我之过。”
他微微垂下眸子,像是咬伤主人之后乖乖挨训的狼狗。
米丘有些惊讶,能让江冽低头认错,这可相当于把他的秘籍拿出来放到脚底踩两脚,再一脸不屑地扔回他的脸上,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家伙是不是被打了狂犬疫苗了吧?!
老大夫满意点头,将药膏放在他的手心:“这药一日三次涂抹,需轻抹将瘀血散开,她单手不便,你可要加倍小心。”
江冽点头,将药膏放进手心。
待两人走后,学徒走到大夫身边,小声嘀咕:“师父,您认错了,那两个人就是昨天大闹济世堂的两个外乡人,他们不是夫妻!”
老大夫一拧眉:“你放屁,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的病人,是不是夫妻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当夜,弯月当空,济世堂的后山。
高天和石地被一掌扫在地上,二人吐出一口血,来不及调理内息,瞬间跪倒在地。
黑影缓缓收回手,声音沙哑,掩不住的阴沉:“我只让你们试探一下米丘,你们竟然蠢钝至此,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说,还利用上了孩子,你们真是胆大妄为!”
两人面如土色,小孩是最不可控也是最能降低别人警戒的工具,他们只想着制造混乱试探一下米丘,却忘了护法的心结。
对方在济世堂快二十年,因为自身功法的原因,一无所出,对孩子之事相当敏感,本以为能立个大功,没想到没试探出来米丘,却碰到了护法的逆鳞。
“护法,我们二人知错,那、那几个孩子只是受了些责罚,并未有生命危险。我们二人明日再想别的办法。”
“不用试探了。”护法的声音沙哑,“米丘的来历不明,但我观她脚步虚浮,浑身无力。若真能隐藏功夫,其实力不在江冽之下,真是一个高手的话怎肯藏在江冽身边担惊受怕、饱受冷待?”
二人一愣:“护法……可是查到了什么?”
“很有可能是咱们遗漏了哪个门派,许是走漏了风声,被人知道了秘籍的存在,特意派米丘当个内应……只可惜,是个只会故作柔弱的,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能待在江冽身边这么长时间。但也仅止于此了,不仅秘籍没看到,反而先动了情,贴了一路的冷脸。”
“这么说江冽对她十分不耐?那我们……还要不要用她威胁江冽了?”
“这事先放一边。三日之期已过一天,了怨那个老秃驴却是不得不杀了。”
“可是……”高天和石地对视,动了动干哑的嗓子:“了怨的功力深厚,恐怕连江冽都不是对手,我们二人更是难以匹敌,如何才能杀了他?”
护法冷笑一声:“没想到我养的手下各个都是废物,没有办法就想办法,我何时让你们亲自动手?‘下毒’、‘坐山观虎斗’,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明天晚上,我定要看到了怨的尸体!”
二人冷汗潺潺,低下头去:“是。”
护法轻吐了一口气,化作一道黑影,向济世堂的院中飘去。
片刻,堂主卧室的窗户一响,一盏灯缓缓亮了起来。
————
烛光下,米丘的长睫如蝶翅般颤抖。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纤细的手腕,上面的青痕触目惊心。
药瓶就放在桌子上,江冽不在屋,他要出去净手。
米丘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脸颊有了一些晕红。
“宿主,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米主任今天要上‘推拿’的‘体育课’,概不补课,再见。”
“‘推拿’的又不是你,只要你动动口就好,米主人、米校长?”
米丘受用地哼哼两声:“想问什么,说吧。”
“当初为什么要主动挑衅阮秋白,你就不怕她怀疑你的身份吗?”
“我的身份人尽皆知,但是也十分可疑。实话说,除了江冽,很多人都开始怀疑我了。我主动暴露纰漏,就是坐实他们的怀疑。”
“……和当初你装作江冽的仇人之女一样?”
“对,他们不相信有人能一心一意对江冽好,那就如他们的所愿,我越是有破绽,反而更让他们相信我是哪个门派派出来的奸细,降低对我的警戒心。‘心怀不轨’和‘心有所属’并不冲突,我还是那个一眼就能被人看出对江冽有意思的‘下属’。”
“可是……今天你也故意让他们知道江冽对你不在意。如果他们放松了对你的警惕,你如何才能完成追妻火葬场的‘死遁’?”
烛火噼啪一响,落在米丘的眉眼,像是深海反射出的潋滟,虚假的迷幻和阴冷交替,她毫不在意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摸了摸眉梢。
“这一次‘死遁’,不是他们威胁我。而是我故意送上门的——为了帮江冽找到秘籍,故意羊入虎口,然后被反派以灭口只之名杀死……等到江冽找到,只能看到骨灰和一支玉簪。这样的剧本起承转合都有了,比直接死在江冽的面前更有冲击多了,是不是?”
系统:“……”
宿主在“杀人诛心”上很有心得,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如她所愿了。
“嘎嗒”一响,江冽推门进来了。
第 44 章
米丘赶紧放下手腕, 由于放得太急,以至于“砰”地一声磕在了桌子上。她的眉梢狠狠地一抖,眼眶顿时红了。
江冽一回头, 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眸光一闪。
“大夫说, 一日三次涂抹药膏,很快就会散去瘀血,也就……不会痛了。”
这狗崽子竟然以为她会因为这点小伤叫痛,她借坡下驴,动了动指尖:“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
“无事。”江冽将药瓶打开, 苦涩的清香溢了出来,“是我抓伤了你。”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 “当时事出紧急, 若不是你抓住我,恐怕我早就被踩倒了。”
江冽将瓶口一斜,就这么直接倒到米丘的手腕上,指尖一伸就要给她按开。
米丘:“……”
这哪里是按摩, 是和面吧,和面都没有这么敷衍!她幻想的亲昵暧昧的按摩呢?!
她的手腕一颤, 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江冽的手瞬间悬在她的手腕上:“可有……不对?”
米丘的脸颊微微红润,她低下头小声道:“药膏并非是这样用的,是……是要化在掌心,再用掌心在淤青处……揉开。”
江冽一顿,他看着米丘颤抖的睫毛, 如同窗外拍打窗户的树影。
米丘就要把手收回来:“是不是有些麻烦, 我自己来……”
江冽坐下,将药膏倒在手心里。他体温偏凉, 微微一运功,手心就变得微红。米丘的手腕就摊在烛光下,雪白的肤色,上面的痕迹由青变紫,像是一条白绢被泼上了青墨,碍眼又可怜得很。
“我动手了。”江冽一手拖住她的指尖,一手悬于她的手腕,“忍耐一下。”
米丘:“……”
这家伙到底是要给她治伤,还是要上刑?
她只微微一晃神,江冽的掌心就贴了下来。两人的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米丘的指尖就是一颤。太烫了,本以为江冽的手一直是凉的,没想到这一次对方刚贴到她的手腕上,就让她如同浸在热水里。
手腕处的血管本就多,如今像是被热水汤得沸腾起来,汹涌地流向心脏。
她的眉梢一抖,还没等来得及说什么,江冽就动了。
他的手心绕着她的手腕一打转,像是搅动一汪奶泉,米丘的眉心瞬间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灼热转化为疼痛,滞瑟在血管里的瘀血被散开,冰凉薄薄的皮肤被烫着,她好像是一颗汤圆落在沸水里,还要被人用筷子搅来搅去,又疼又热,一时间鼻尖都出了汗。
她不自禁地挣扎了一下,椅子发出刺耳的响。
江冽瞬间停住手,抬眼看她:“很疼?”
这狗崽子是没有疼痛感知的,不知道被揉开瘀血是个什么滋味。她现在恨不得咬他一口让他至少也出点血,但是碍于人设,她的眉毛抖成了波浪,也得装下去。
“我不疼。”她的唇瓣抖了抖,眼眶有些红,“你没用多大的力气我,我、我都没什么感觉。”
江冽的手重新放了回去,这一次左手按住她的指尖,让她无法移动,右手微动,却是力气小了很多。米丘挣扎不开,只能小声吸着气。
狗崽子毫不怜香惜玉,娘的,等她有机会了一定还回来!
然而最上面的淤青被揉开,好似泡久了适应了温度,所有的酸疼胀痛都随着温热散开,米丘的脸颊开始发红,脑袋也似乎泡在了水里,轻飘飘的。
渐渐地,她的手肘越来越松,软绵绵地躺在江冽的手心里,若不是被江冽拽着指尖,恐怕会垂到桌下去。
“我从来都不知痛的感觉。”
米丘一愣,回神才发现是江冽和自己解释。她的鼻尖又沁出了一层汗,只不过这一次是热的。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从生下来就如此吗?”
江冽给她揉着手,嗯了一声。
米丘想了想,给他形容:“痛就是……五内俱焚、筋脉寸断、七窍流血……这样说也不对。”
她叹口气,有些苦恼:“我不知该如何用你经历过的感受形容你从未有过的感受。有时一想,没有痛感,就不用感受到痛苦,你刀光剑雨,倒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转而一念,有的时候你身受重伤却不自知,那才是最危险的……”
江冽抿了一下嘴唇。
米丘看难得二人坐下来聊天,等过两天对方该抱着她的骨灰哭了,于是格外“情真意切”:
“你小时候受伤了是怎么办的?”
江冽一顿,童年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是他的逆鳞,米丘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轻下声音:
“我受伤后,每次都是我娘第一个发现的。往往回到家后,才发现血液湿透了脊背。 ”
小小的孩子,除了调皮之外很少有机会受那么重的伤,看江冽现在这个样子,小时候也不像是调皮的性格。唯一能让他受伤的,就是同村孩子的欺辱。
毕竟一个不知疼痛的“异类”,在这个世界同妖怪无异。
米丘道:“那伯父伯母应该很珍视你。”
提起父母,江冽的视线虚了一瞬,他点了一下头。
“他们并未因为我是异类而放弃我,我就未因身体而觉得无地自容。”
米丘下意识地想说她的父母也这样恩爱,但说到一半想到自己还是在书里,硬生生转了话锋:“我的父母……就不是如此。”
江冽的掌心若有似无地一停,许是想到了米丘的身世,他抿了一下唇瓣。米丘本就没了母亲,唯一的“父亲”也死于他的刀下。
虽说沙如海并非一个好人,但其“存在”的意义都没有,完成断送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可能。
米丘却是随意一笑:“母亲一心都扑在爹的身上,爹一心想要匡扶正义——当然,现在来看,他是在和沙犹河在一起大肆发展势力,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我的身上,我从未知晓一个和睦欢乐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越说,米丘的身体就越沉重,仿佛自己口中的话是真的一样,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暗道自己的母亲大人米容可是权政新贵,父亲丘山是商界大佬,两人强强联合、琴瑟和鸣,对自己更是予己予求,哪有自己说得那么惨。
自己今天入戏太深了,这样可不好。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虽说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是母亲走后,还是难以释怀……这种‘疼痛’远非刀割、剑刺带来的疼痛所能及的,就像是……”
“一场雨。”
江冽补充。
米丘顿时一愣,她下意识地抬头。
江冽抿直了唇瓣,并没有看她。
他的父母死在一场雨里。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日阴沉的天气,如同巨龙咆哮的闷雷,砸在人身上冰冷的雨滴。
他倒在地上,看到炎远冬站在父亲面前,手起刀落,看到母亲伏在父亲身边,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引颈受戮。大雨似乎隔绝了他所有的感知,然而他能看到雨水迸溅,砸起带血的水点落在他的脸上,看到豆大的雨滴落在古树下,挤走泥土,露出惨白的树根。
像是一张张伤口,沉默地呻】吟着。
他怔怔地看着古树的“伤口”,没有哭泣没有流泪,如同被雨滴拍碎的泥,融入了大地里。
——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江冽是不会出声的,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在瓢泼大雨之下。
米丘看他气息沉沉,知道他想起已逝的父母。江冽寡言,然而对父母的爱无需宣之于口,他仅仅为了一本早已熟记在心的秘籍就能单挑五大门派,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感情可见一斑。
米丘下意识地想问,如果她真的死了,他会不会也如此地伤心?
——他怎么可能不会,毕竟她的计划完美无缺,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米丘皱了一下眉,嘲笑自己多虑。
掌心的力道更轻了,他松开手:“好了。”
他的手刚收回,米丘就看到他被挽起的袖口下,凌乱的淤青。
她顿时一愣,能让江冽身上出现这么密集的伤痕,定然不是一般人,他怎么丝毫没有透露出来?
江冽刚要松手,米丘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口。
江冽眉心一动,米丘问:“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江冽这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一般,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
米丘看那淤青连绵,可能身上还有,干脆将他的袖子一挽,淤青甚至到了臂膀处,她咬了一下唇:“怎么这么多的伤,是谁伤的你,我……看看你的后背好不好?”
烛光下,江冽的眸光一闪,米丘的脸颊有些晕红,她赶紧道:“我、我是担心。你若有什么暗伤,万一和魏钧比试的时候受到影响该怎么办。检、检查一遍比较好。”
江冽摇头:“这是今天白日不小心弄到的,没有别人伤我,也无内伤。”
今天白天,自己唯一没在他身边的时候,那不就是她“脱逃”后他找自己的时候?
米丘猛然想起来。
若是在那么多的人里找她,最直接的方法是一刀砍下,用鲜血震慑片刻的骚乱,二是顺着人流走,要不时忍受周围人的拥挤和推搡,受伤是难免,不被别人踩在脚下就已经是大幸。
米丘在胭脂铺的时候,并未听到有谁出刀伤人,她下意识地想到他站在胭脂铺外面冷冽的身影,寂静沉沉,那时候想必已克制了极大的杀意从人群中走出,再找到她。
竟然是半个字也未对她说。
虽然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虽然知道他无法感知到疼痛,米丘还是咬了一下唇,干脆将药膏抢过来,放在自己手心化开:“我知道你不把这些小伤当回事。但皮肤发青,就是在告诉你它们的‘疼痛’。我必须将它们都揉开——你把外衣脱了,还是我亲自帮你脱?”
江冽瞬间抬眼。
米丘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烛光“啪”地一声,剧烈晃动一下,晃得江冽眼中闪烁不定。半晌,他将手放在自己的领口。
这两个月,江冽又长高了许多,除了更加宽阔的胸膛,就是更加挺阔的后背,由少年逐渐显露出青年的雏形。因为常在暗中行走,皮肤极白,青色的淤痕如同雪中的残叶,格外扎眼。
米丘将手心搓热,放在他的肩膀上。
米丘想着这小子刚才对自己不怜香惜玉,她也就没留力气。
江冽的肌肉瞬间一紧,米丘下意识地问:“疼了?”
说完,才想起来他是不会感受到疼的,江冽微微侧头,挺拔的鼻尖在烛光下留下一点光:“没有。”
米丘放心地揉开,她松开手,白皙的皮肤下,是一个小小的“米”字。
想当初,这个“米”字还是因为他惹急了她,她把他放倒偷偷刻的呢。
当初那个她一靠近就露出獠牙的狗崽子,现在却能把后背交给她,一想起来恍如隔世。
米丘的喉咙一动,低声问:“江冽,如果我突然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第 45 章
窗外树影摇晃, 像是夜色轻摇着枝丫,调侃地拍打着窗棂。
江冽一顿,然后低声道:“我会回到家乡, 守在父母坟前。”
米丘一愣, 眼角不由得一抽。怎么回事, 对方的意思是她若是死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直接回老家了?
米丘刚要发怒,突然觉得不对,这小子的不会以为她的“不在”是一切结束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吧……
一瞬间, 她的面色有些古怪起来,想怒而不能怒, 想笑而不能笑, 察觉自己在这点小事上投入太多心神,她马上一睁眼,收敛所有神色。
“是嘛……其实我也打算给父母守灵。”她轻轻揉搓着他肩膀的淤青,看着小小的“米”字愈发的鲜红:“只是这一次, 我不打算将二人合葬了,毕竟我爹……”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爹并非我娘想象中那般正义善良,我爹也不见得想和我娘相伴永世。他些许……对我娘有感情,毕竟都把最重要的秘籍交给她了,但这些远远比不过他的私心和名声。”
江冽肩膀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他一手攥着松散的衣袍, 一手按在了桌面。不知是不是米丘的力气太大, 他的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欲望可以改变一个人。”他的喉咙微动,声音低沉:“即便是亲如夫妻, 也形同陌路。”
米丘忍不住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老掉牙的话。我承认你说的话是对的,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所有人。比如说伯父伯母,又比如说……魏堂主和魏夫人。”
江冽眉头一皱,微微回过头:“他们?”
挺直的鼻梁在烛光下缓缓侧过来,像是日照山峰,瑰丽和陡峭一起灌入眼帘。米丘一顿,手里的力度又像是压住什么一样大了起来:“虽然只和他们见了几面,但是我能察觉到二人恩爱非常。即便有秘籍这么大的诱惑在前,也并未因此有了隔阂。魏夫人对魏堂主从未有一丝怀疑。”
江冽的肩膀一颤,桌上的茶杯瞬间打翻。米丘吓了一跳,“怎么了,是我的力气太大了?”
江冽摇了一下头:“没有。”
米丘将手收回来,温热的触感一消失,夜风吹拂,凉意袭上他的肩头。江冽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在小小的“米”字上拂过,米丘的眼角一跳。
江冽尤未察觉:“只是诱惑难以匹敌野心罢了。”他似乎不愿对魏家多谈。
米丘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那你认为的。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若有更大的诱惑,我就会背叛你?”
他蓦然一怔,唇瓣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米丘却是一笑:“玩笑罢了。江冽……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你自己要小心。”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哑:“我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是你的累赘。但有些时候……”
她咬了一下唇,笑容再度浮现,但已有些勉强:“我还是有一些用的。没我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莫要对伤口不在意,莫要风餐露宿,莫要不记得……照顾自己。”
江冽眸光闪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两人在烛光下对视,米丘突然后退一步:“好了,我揉开了。明日你的淤青就应该散得差不多了。”
江冽也低下头,指尖一动,衣袍松松地笼住后背。
“时间不早,休息吧。”他道。
米丘将药膏洗了,躺回床上。江冽吹灭蜡烛,坐在桌边,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像。
米丘缓缓闭上眼,黑暗中无声地微笑。
狗崽子,以为她在煽情,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没关系,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以后插向他心口的利刃!
第二日,两人再一次去街上,上次因为意外没能订制好牌位,这一次许是怕再出意外,街上的人不多,两人顺利地找到一家棺材铺。
棺材铺里有些阴冷,晦气的买卖自然生意不能有多好,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老板的脸盖着蒲扇,发出冲天的呼噜响。一听到米丘的脚步声,瞬间蹦了起来:“二位是打棺材还是看寿衣啊,我们往生寿材店一条龙服务,什么都有!”
米丘说要看看牌位,问他能不能刻字。老板的眉毛有些耷拉,暗道蚊子肉也是肉,带两人去看料子。米丘说刻上江冽之母的名字:于若晴。
老板点头哈腰,见二人不吝啬钱财,恨不得把一个牌位推销成金的,直到他问起二人的姓氏。
江冽道:“江。”
老板:“……姜?”
米丘解释:“江河之江。”
老板的面色变了,他皱紧眉头,抿直嘴巴,客气地将二人请出去:“对不起了二位,这生意我不做了。”
米丘一愣:“为何?”
老板叹口气,看向江冽的神情有些畏惧,但还是咬牙道:“你们就是前天打上门的江冽和那个女子吧。实话跟你们说,无论外面说什么,我都站在魏家的那一边,更何况昨日是魏家出手,救了我们所有人。我更不能帮你们了。”
米丘眉头一皱,用手顶住大门:“老板,只是一个牌位而已……况且,您既然知道江家和魏家的恩怨,肯定也听过魏堂主的话——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您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老板面色一僵,恼怒地就要将门关上。米丘尚未痊愈的右手一响,她面色微变,突然一只手穿过她的颈侧,停在她的手边。
“咯吱”一响,沉重的木门竟然发出即将碎裂的声音。
老板瞳孔一缩,猛然对上江冽黑沉的双眸,就像是看到猛兽探出囚笼,他“喝”地一声连退三步栽倒在地。
“你、你要干什么?!”
江冽微微用力,大门轰然碎裂,所有人都被骇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因为前天的混乱,导致很多人都认识了江冽,他们下意识地一缩,偷偷说要不要去找济世堂的人。
米丘叹口气,按住江冽的手:“江冽,莫急。”
她看向寿材铺老板,先是扶起对方,然后道:“老板,你莫怕。以他的武功,若想杀您恐怕也等不到这个时候了。”
老板一噎,他推开米丘的手:“我、我难道还要承你们的好意不成?罢了罢了,我哪里知道谁对谁错,现在外面的人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和魏善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就因为一点流言就倒戈相向?你们二位也要体谅一些不是……”
米丘看了一眼江冽,见他眉目古井无波,便知他也没那么生气,于是道:“我们理解,打扰了。”
二人出去,刚走两步,就被叫住。
老板左瞧右看,往米丘的手里塞了块东西:“实话跟你们说,你们再找别家,恐怕也得吃闭门羹,现在的店啊,都不愿给自己找麻烦。要我说,你们办完了事就赶紧走吧,莫要和魏善人比试了,伤了和气也不好。”
米丘勉强一笑,刚想说什么对方就溜回了店里。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上好的木料。
她看向江冽,江冽也是眸光一闪。
两人果然没找到愿意雕刻牌位的店,一路走一路停,渐渐没了人烟。
江冽亲手雕好了牌位,最后一刀落下时,日头已然偏西。
米丘挽起被风吹乱的发,看江冽的侧颜在夕阳下朦胧得有些模糊。狗崽子虽然不说话,但是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屠门客”一向独来独往,任他们如何恐惧谩骂,他要的只是人命。然而江冽恐怕从来也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身上背负的“恶果”也要蔓延到父母身上。
曾经江湖上人人称赞的江家夫妇,如今刻一块牌位都如此艰难。
她低声道:“自己亲手刻的牌位,也许能让伯母感受到你的气息,偶尔回来看一看呢?”
江冽的指尖一动,他点了一下头,身上的冷冽去了不少。
米丘将江向明的牌位拿出来,和于若晴的摆在一起道:“这样伯父伯母就能团聚了。”
此时城外凉风徐徐,草长莺飞,两个裸露的石堆仿佛是两座坟。
江冽看着父母的牌位,缓缓跪了下来。少年的脊背挺直,身形矮了下去,像是荒野里舔舐父母尸体的孤狼。
米丘一愣,“江冽,你……”
江冽道:“拜过之后,才是父母的牌位。”
米丘沉默地看着他拜下去。
发丝从他的脊背落到地上,看不清表情。
米丘本以为他会说这些日子以来痛苦的经历,说起即将大仇得报的得意,然而他全程一言不发,薄唇抿得像是刀刃一般地平。
那双眼睛明明灭灭,仿佛所有的话都藏在了风中。米丘看着他的背影,短短几个月,少年已成为青年,他身上无数的伤痕,都被“愈合”的能力抹平,如果江父江母真在这里,恐怕也不知道他们的儿子这一路到底吃了多少苦。
江冽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不说。
米丘穿得清凉,待日头偏西的时候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爹、娘,明日我就会拿回所有。然后再找炎远冬,了结一切。”
许是预料到去魔教九死一生,他的话里有诀别的意味,米丘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又见江冽磕了一下头,然后道:
“她叫米丘。”
米丘:“……”
米丘:“?!”
“啊?”她下意识地出声,意识到江冽在他父母的牌位前提了她的名字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这狗崽子叫她的名字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别人向父母介绍女子,要么先说“我有了喜欢的女子”,要么说“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哪有像他一样,突然把她“拎”出来的啊。
她赶紧道:“伯父伯母好。”
不知为何,她明明知道这只是两个牌位,并没有什么神迹能量,然而却有些心虚,好像真有两个和蔼威严的夫妻看着她。
她心中默念伯父伯母,莫要怪她,虽然后日她就要欺骗他们儿子的感情,榨取他的眼泪,很有可能还给他来一顿“骨灰”大餐,但是她的心是好的啊,她是为了让他感受爱情的力量,世间的美好,她是身不由己的啊!
她正犹豫该不该也拜一拜,江冽却已经站起来,道:“走吧。”
米丘刚要拎包袱,却被对方抓住了袖口,她赶紧道:“抱歉,失礼了。伯父伯母的牌位该是你来拿才对。”
江冽回头,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你的手……回去多涂一次药。”
米丘一愣,她摸了摸手腕。
两人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怨在讲经。这和尚是个真正的大师,即便来到明德城也不忘传播善念。米丘对他还有三分尊敬,于是远远地合十双手。
江冽一顿,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
了怨对二人微微一笑,米丘见这和尚周围只有几个少林弟子跟随,竟然是一个高手都无,心中无奈。
“了怨大师艺高人胆大,也算是‘孤身’来此了。他只以为这里有‘屠门客’,却不知这里也有魔教的人。”
江冽道:“他武功高强,无人能伤他。”
米丘道:“武功再高,也怕暗刀。”
说完,她不顾江冽,上前对了怨耳语了几句。了怨面色不变,对米丘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提醒。”
米丘道:“我也是不愿横生枝节,大师,您多加小心。”
江冽见她回来,面色如常,米丘忍不住看他的脸色,有些意外:“我刚才关心了怨大师,你好像……没有生气?”
江冽道:“无需生气。”
米丘握住手腕,嘴角微微翘起:“那可不一定。我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只是躲着不出声,你就要杀死我。现在我又是关心你仇人的师兄,又拦着你让你不要杀人,你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江冽脚步一停,他看向米丘。
米丘被他看得忐忑:“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他皱了一下眉:“……我们初见?”
他回想起以前。他似乎……要杀她,他确实要杀她。当时他身受重伤,如同濒死的野兽,即便是一只蝴蝶飞到身边,也会视对方于毒虫。现在米丘完好地站在他的眼前,如果当时他不管不顾真的出手……
米丘看他眸光一闪,如同被点了穴一般不动了。
“江冽?”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江冽瞬间回神,他将微微发麻的指尖攥在掌心:“无事,许是即将到了月圆之夜,魔气躁动。”
米丘听他喉咙沙哑,吐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不能放松,还是赶快回客栈歇息吧。”
二人回到客栈,米丘将月牙簪子找出来放在桌前,回头自然地道:“后日就是你走火入魔的日子。我信魏钧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怕他们耍诈,万一拖你拖到月圆之时……”
江冽看起来不是很担心:“无事。”
米丘欲言又止,见他不在意,只得压下了口中的话。低声道:“上一次你发作的时候格外痛苦,这一次若是、若是我刚巧不在身边,你怎么办?”
她侧身站在烛火旁,纤细的身影像是一截玉枝。轻柔的声音更似一个月前暗室内的娓娓安抚,江冽眸光闪烁,被米丘的指尖划过的皮肤,又似乎再次变得麻痒起来。
他的胸膛,他的脊背,他的手臂,仿佛被重塑过,在昏暗的环境中,在低低的絮语中,想起的不再是恨不得以手挖之的痛苦,而是寸寸灼热的麻痒。
入魔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他也不是全然忘记。至少,他知道若没有米丘,他早就成了嗜杀的野兽。
他喝下一口冷茶,道:“我不能让你冒险安抚……”
见她垂下眸子,又道:“但我不会让你离开。”
米丘勾起嘴角,她捏着发簪把玩,上面的珍珠一闪一闪地反射出烛光的晶莹。
“这样……就很好。”
夜深,两人刚要入睡,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喧哗。江冽瞬间睁眼,米丘就要下床,江冽站起来:“莫动。”
他打开门,楼下灯火通明,十多个济世堂的弟子随着魏钧站在楼下。一个弟子正要敲门,被他吓得目眦尽裂,瞬间从楼梯滚了下去。
楼下的人惊叫出声,有人喊:“杀人了!江冽杀人了!”
另外有人道:“你瞎了,那是咱们的师弟自己掉下来的!”
魏钧眉头一抽动,他压住对这些废物弟子的怒火,眉眼沉沉,低声道:“小冽,随我来吧。”
江冽沉默地看着他,魏钧的面色有些僵硬。此时,米丘慌忙走出来,她尚未挽好发髻,黑发只用一根月牙簪子随意束起,看着楼下的乱象,猛地一惊。
“江冽,他们……”
江冽伸出手,将她拦在身后。
“魏钧,你若违约,我这就杀了你。”
魏钧面沉如水,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喝:“小冽,事到如今我已亲自赶来,你还不知道我所为何事吗?!了怨大师他……刚才仙逝了!”
江冽眉头一皱。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米丘,兴奋地搓了一下手指。对方下手比她想的还快,啊~她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推进剧情了。
第 46 章
米丘马上调整好表情, 反应比江冽还要大:
“什么?!”
她从江冽身后出来:“你们说了怨大师,刚才仙去了?”
魏钧先是看了一眼众人惊愕的神情,这才沉痛道:“是, 就在刚才。”
“他、他是怎么死的?”
“ 被人一刀穿胸而死。”
米丘面色煞白,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冽, 声音也沉了下去:“了怨大师仙逝,我们也很悲痛。但是魏堂主深夜前来,仅仅是要我们去吊唁吗?”
魏钧眯了眯眼,沉声道:“了怨大师佛法高超,武功更是登峰造极。能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且用刀杀死他的人凤毛麟角,而在我们明德城, 就只有江冽一个。”
米丘一惊:“魏堂主, 你们没有证据,怎能直接污蔑江冽?当初你就是如此污蔑江冽断他双腿,如今又要重来一回吗?”
魏钧一窒,当初他“冤枉”江冽, 是顺水推舟,也是故意为之。他不得已向对方低头, 就是为了让此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江冽不依不饶,连他旁边的女子也反复提及此事。
身旁的弟子们神情有些异样,他察觉到自己操之过急,赶紧软下声音:“小冽、米姑娘, 我也是一时情急。你们莫怪。了怨大师死得蹊跷, 无论这事是否和你有关,你都该去济世堂。一方面, 我也想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另一方面,也能还你一个清白如何?”
“不用了。”江冽缓缓拔出他的黑刀:“无论凶手是谁,我早晚也会杀了你——受死吧!”
所有人大惊,魏钧知道江冽性格暴戾,但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地软硬不吃,径直杀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米丘按住了江冽的手:“等一下江冽!”
江冽的手臂一震,黑刀没有嗜血,发出不满的嗡鸣。米丘喘着粗气:“我们先去看看好不好?”
江冽看她,眉头微微皱起。
米丘道:“毕竟、毕竟了怨大师为咱们说过话,并非是完全站在魏钧那一边。于情于理,咱们应该知道他是死于何人之手。更重要的是……江冽,莫要杀人了。你若是动手,这两天的等待就功亏一篑了。”
江冽的指尖动了动,米丘抬起还带着青痕的的手,掌心轻颤,却坚定地盖在他的手背上。
江冽的目光闪烁,接着视线一寸寸地划过楼下济世堂的众人。
魏钧的面色陡然变得青白,他此时谨记阮秋白的话,竭力维持镇定。今天晚上了怨大师之死的确在他意料之外。毕竟这几日他一直心焦于与江冽的比试上。
夫人安抚他说有了怨坐镇,他定然没有生命危险,只要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江冽定然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魏钧对此表示不安,他宁愿相信江冽会杀了所有人,也不相信对方能放下屠刀。但是夫人温柔的微笑安抚住了他的心脏,只是轻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直到今天晚上,他看到了怨大师的尸体,一瞬间如遭雷击:如果了怨大师死了,谁还能震慑住江冽?然而他的弟子却低声说:“师父,您莫伤心,了怨大师死了,少林寺的和尚肯定就找来了,有他们向江冽讨公道,咱们就不用出头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一瞬间,魏钧心跳如鼓。有一种猜想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拍打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夫人快步走到他旁边,握住了他的手:“魏钧,马上派人通知少林,你再去找小冽,能杀了了怨大师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我们必须给大师一个交代!”
一瞬间,心脏又掉回了肚子里,他暗骂自己多想,按照阮秋白的交代来到客栈。
夫人说若是江冽出手,莫要着急。他旁边的女子为保江冽的名声,定然会拦住他,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对阮秋白的信赖又多一层。
此时江冽的视线收了回去,黑刀入鞘。
他道:“好,我跟你们走。”
随手握住了米丘的手腕。
魏钧大松了一口气,米丘垂眸,看着对方虚虚笼住,却不曾松开的手。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顶的簪子,眸光在摇晃的烛光里晦暗不明。
一行人赶往济世堂,由于了怨的死闹得太大,凌晨时分都有人探出头看热闹,更有甚者白日听过了怨讲经,闻此噩耗大惊,吵着嚷着要跟过来。
于是浩浩荡荡的百姓们再度涌入了济世堂,火把起伏,照得济世堂恍若白昼。
米丘和江冽刚到,门口的弟子就严阵以待,江冽随意一抬眼,为首的弟子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手中的兵器叮铛作响,十多个人差点被彼此的兵器穿成葫芦。
魏钧面色青黑:“都挤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把路让开!”
“他们都在尽责守卫而已,你迁怒他们做什么。”一声软语,彻底熄灭了魏钧的怒火。阮秋白被两个丫鬟扶着,快步走来,看见江冽先是一愣,接着拧了一下眉头道:“小冽,你来了。”
她走过去轻拍一下魏钧的手臂:“我让你将小冽请过来,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小冽,你某要和你伯父见怪,他也是情急……”
江冽打断他们:“了怨的尸体在哪里?”
阮秋白一眯眼,魏钧的额角青筋一跳,他看了一眼夫人的眼色,压下对江冽无理的愤怒:“在他的客房里。那几个少林弟子不让我们碰大师的尸体,正把他围起来超度。”
米丘暗道确实是少林和尚的一贯的倔脾气。
江冽径直走过去,所有人跟在后面。济世堂紧绷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了怨的卧房门口,早已有一个小沙弥在等待。
他向众人深施一礼,牢牢守在门口。
阮秋白伏了一下身:“小师父,人已经齐了。请你再说一遍今晚大师仙去之前的情况吧。”
小沙弥的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晚上,师父讲经回来后,就独自一人进入卧房。师父打坐休息时,不会让我们随侍左右。待小僧给师父松热水之时,发现窗户大敞,师父躺在床上,胸襟大开,胸口、胸口有一道刀伤。已是仙去了……”
说到最后,已是不能自已。在场人无不动容。
魏钧轻叹一口气,看向江冽:“小冽,并非是伯父有意为难你,而是事实摆在眼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怨大师,又用刀的高手,只有你一个。”
所有人顿时看向江冽,米丘道:“可是晚上的时候,我和江冽都在客栈。客栈老板可以作证,我们从未下楼过。”
魏钧摇头:“对于顶级的高手来说,来无影、去无踪。以江冽的轻功,来往济世堂和客栈,如入无人之境。”
米丘咬牙:“魏堂主,你无凭无据。我们要先看过了怨大师的尸体再说!”
江冽缓缓抽出黑刀,正要一刀劈开木门,此时有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莫要让他靠近大师的遗体!”
这声音如同遇见野兽无力又愤怒的嘶吼,米丘一顿,瞬间回头。
火把渐渐分开,一个年迈的老者走出来。他步履不稳,还需要两个人搀扶,眼底却闪着足以燃尽一个成人的怒火:“任何有杀死大师嫌疑的人,都不能靠近。你们都是佛陀座下的罪人,我不允许你们侮辱大师的遗体!”
米丘从恍惚的记忆里认出此人,是了怨在讲经时坐在最前方的老人,眼里的炙热真诚,就算米丘修炼十辈子的演技也甘拜下风。
魏钧嘴角一翘,刚要开口,老人的三角眼就又“夹住”了他:“还有你,你也不许靠近,任何有武功的人都不能靠近!”
魏钧:“……”
啊,这个老头无差别攻击,米丘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为了推进剧情,她只能道:“老人家……”
对方瞬间转过头,米丘赶紧道:“我在大师讲经的时候见过您,知道您对佛法向往。但若不查探大师的遗体,怎能知道凶手是谁?”
老人的视线在江冽的身上转了一圈,明显不相信她。但米丘最擅长的是什么,是获取别人的信任:“我知道您在意我是江冽的……朋友。您对我们没怀疑可以理解。但请您相信这里最想查明真相的,就是我们两个。我很想还他一个清白,也想知道了怨大事的死因。如果您不放心,可以让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进去。”
此时小沙弥念了一声佛号:“既然众施主执着真相。我等虽为师父超度,本不愿外人打扰。但毕竟师父死因蹊跷,愿师父极乐安宁,可让施主查看遗体。为不引起灵魂不安,只可进一人。”
小沙弥竟然就这么让开了路。
米丘干脆道:“我去吧。我没有武功,我也可以敞开门,让所有人看着,不碰大师一根手指。”
老人有些犹豫,身后有人道:“李大叔,就让她试试吧。她是真没武功,况且这姑娘心眼不坏,咱们这么多人看着,她做不了什么手脚。”
米丘回头,竟然是棺材铺的老板。
“莫要耽搁了,赶紧把门打开,我们看看了怨大师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啊,再耽误下去,天都亮了!”
魏钧心中笃定是江冽杀了了怨,此时却下意识地看向阮秋白。
阮秋白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这才道:“也好,米姑娘,你去看看吧。只愿大师的遗体能让你再无话可说。”
米丘握了一下江冽的手,走向了怨的卧房。江冽的眉心一动,看着米丘耳后的发簪在火光下莹莹闪着光。
门一开,昏黄的烛光就泄了出来。里面念经的声音顿时一停,
江冽的视线射向屋内,了怨的遗体就躺在床上。所有的和尚围坐在一起,在烛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像是有鬼魅的阴影在肆意挣扎。
米丘缓缓进入屋内。
她看到了了怨的尸体,对方的胸口微敞,胸口的伤口翻卷着,露出惨白的边。
系统:“大侦探宿主,请问您查出什么了?”
“不用查——虽然我知道这老和尚是被魔教的人搞成这样的。但是根据现有的证据表明他是被毒死,再被利刃穿胸的——并不致命的伤口里没有多少血、显示他的身体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的时候,被人一刀穿胸。”
“当然……”米丘停了停:“以了怨的武功,即便是江冽也不能无声无息地暗杀他。魔教想把他变成死于江冽刀下的样子,只能先下毒,再下刀。”
“这一段原文里并没有提到。宿主若是能猜到了怨死于什么毒,就能还江冽一个清白了。”
米丘露出一个笑,却绝对不是得意,甚至说得上有一些难言的意味。
她很快道:“是烛火——魔教一直监视这几个门派,想必也把药王谷的‘绝活’也学了下去。但是屋内的烛火每个人都能吸到里面的毒素,我猜还有一种毒药,分开让人无事,一旦结合到一起,就是剧毒。”
她的视线一扫,看到了桌上的茶水。
这个“案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系统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可以交差了。”
米丘却眸色沉沉,她回过头看向江冽。
依譁
对方站在门口,紧紧握着刀,像是守在洞口,谨防窜出黑熊叼走她的孤狼。
米丘此时本该嘲笑一声,然而她瞬间避开视线。只有一瞬而已,她用自己超高的专业度、精湛的演技,让自己露出绝望甚至是惊疑的表情。
江冽皱了一下眉。
有人问:“怎么了,你是看到什么了?”
老李头也微微侧过头,将耳朵竖起来。
米丘咬了一下唇,摇摇头不说话。
“哎呀,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啊!”
魏钧眯起眼:“米姑娘正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才如此沉默吧。”
米丘看向江冽,眼角发红:“和小师父他们说的一样——了怨大师确实是被人一刀穿胸而死的。”
系统:“嘶——”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有济世堂的弟子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了怨大师的死因啊?”
“蠢笨!正因为她没有查出别的什么来,才让江冽更有嫌疑。”
米丘咬了咬唇瓣:“且他的伤口确实和江冽的黑刀——十分符合。”
所有人面色一变,纷纷亮出兵器对准江冽,阮秋白面露哀色:“米姑娘,你可看清了?你要知道,你这么说,无疑就是指认小冽杀了大师。”
米丘瞬间抬头:“我没有这么说!”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怒视阮秋白:“这只是巧合而已,说明不了什么。江冽根本没有理由杀了怨大师!”
“这也未必。”魏钧似乎不愿说,但还是轻叹口气,“当初他杀死了了恨,了怨又是了恨的师兄……若是迁怒了了怨,随手杀死也是可能的。”
米丘下意识地看向江冽,咬唇道:“我相信他。”
系统:“……宿主,你比这些反派更可怕。”
米丘:闭嘴,打扰我表演小心我明天也让你追“我”火葬场谢谢。
然而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即便米丘的“相信”也无济于事。魏钧面露痛心:“小冽,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但是如今……我也说不出什么偏颇你的话了。我劝你速速放下刀——我已向少林递出消息,他们最晚明日就到。你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难道能逃得过佛法的镇压吗?”
听到“少林寺”一词,米丘面色一变,露出些许恐慌。
阮秋白看了她一眼,微微眯起眼。
李老头气得面色涨红,将手杖重重敲在地上:“如此灭绝人性的魔头,还留他做什么,我老头子就算压上这条命,也不会让他走出济世堂半步!”
火光在风中肆意摇曳,远处一线白缓缓出现在天边。竟然已经天亮了。
江冽的黑刀愈发冰凉,他上前,握住了米丘的手腕,低声道:“走。”
一个“走”字,却让米丘的指尖瞬间一颤。
江冽丝毫未觉,黑刀一翻,刀鞘瞬间崩裂,刀刃惨白,竟比这晨寒还要冷上三分!
“我无话可说,也无需解释。只需要杀了你们就好。”
所有人大惊失色,齐齐后退,阮秋白眯起眼:“小冽,你要想好。你若此时动手,不会得到秘籍,也不能逃出生天——没有人能面对佛法的愤怒。你要对付的不仅是少林,是万千的百姓。”
所有看热闹的人面路愤然,米丘突然拽住了江冽的袖口:“各位,能否给我一天的时间?”
魏钧顿时一愣,米丘站在江冽面前:“我知道,凭我的话你们不可能相信江冽是无辜的。但是魏堂主说了怨大师乃是武林顶尖高手,寻常人不能接近。然而要悄无声息地杀他,也是难于上青天,更何况江冽现在毫发无伤——他虽能自愈,但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若行动自如也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确实。两个武林高手打起架来怎么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但能杀死了怨的除了江冽还能有谁?
米丘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恳请各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找出答案。”
魏钧道:“米姑娘,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是了怨大师尸骨未寒,你们若是离开济世堂,魏某允许,但是全城的百姓可……”
米丘回头,看向江冽:“所以,江冽可以留在这里。”
魏钧顿时一怔,阮秋白看向米丘,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玩味的笑。
米丘按住江冽颤动的右手,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杀人好不好。不超过一天,我定然能给你一个答案。”
魏钧看向阮秋白,阮秋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也不愿因此让小冽背上杀死高僧的罪名。各位,今日我就厚颜向各位求情,给他们二人一个机会。在少林的高僧们来之前,让米姑娘去寻找答案。”
众人不满,但阮秋白开口,只能陷入犹豫。此时了怨的卧房房门大开,几个沙弥相继走出,对所有人一拜:“各位施主,师父不在,我等虽不愿介入此事。但为了找出真相,小僧们愿以大厅为牢,以梵音净化江施主魔气,静待米施主和师门归来。”
梵音?
米丘瞬间抬头。她看向江冽。
江冽垂下眸子,手里的黑刀不断震颤,米丘一个没察觉,被割伤了手心。他瞬间握紧刀柄,低声道:“好。”
这一声“好”,很沉,却顺着清晨的风,仅到了米丘的耳里。
米丘抬起手,手心的伤口在缓慢的愈合,她将药膏和包袱全都放在他的怀里:“等我。”
江冽随着四个沙弥进入房内,他转身,黑刀入地,没入三寸,众人看着震颤不已的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敢前进半步。
大门一关,里面瞬间传出念经以及木鱼的敲击声。
一声又一声,循环往复。
米丘后退一步,阮秋白拧眉道:“米姑娘,你到何处去找线索。难道要将客栈里的所有人都找出来吗?”
米丘冷笑:“关你何事?”
阮秋白却不生气,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启程了。”
米丘咬了咬嘴唇,逃难般跑了出去。
魏钧看得云里雾里,回身低声问:“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清楚?”阮秋白低叹一声:“最是无情负心人。那女子本就不怀好意跟随而来,如今少林的高僧一来,即便强如江冽也在劫难逃。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说什么要去找线索,实际上是找个借口,先逃了。”
魏钧眼睛一瞪:“竟然有这种内情,我本看那女子对江冽情深一片,没想到却是装模作样。”
阮秋白笑:“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在欲望面前,情爱算得了什么?”
“夫人看得明白,为何却将她放走了?”
“不值一提的人罢了。况且她将江冽困在这里,我们只有等少林的人来了就好了。”
魏钧松了一口气。
“确实,还是夫人高明。只要少林的人一来,什么都结束了。”
“是啊。”阮秋白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一了百了,万事皆休。”
————
米丘知道身后有人在跟踪,她不敢大意,带着马儿和小骡向城外跑去。两只家伙看不见江冽,有些闹脾气,还是她发了火才不情愿地抬起蹄子。
她驾着马车离开明德城,路过昨天两人拜祭江父江母牌位的地方,微微一顿。
此时太阳正南,晒得她的鼻尖微微出了汗。
“别跑了。”系统的声音有些冷淡:“后面的人恐怕不追了。江冽也早在济世堂里等成人干了吧。”
米丘沉默地跳下了马车,她给两只家伙喂了草,看着远处的江水发了会呆。
“你说这个时候江冽在想什么?”
系统像是随口一提:“会不会以为你下一刻就会回去?”
“还是会觉得同样的梵音入耳,现在的更好听?”
“你如果要给他一个惊喜的话,我觉得时间有些太长了……”
“闭嘴!”米丘拧紧眉毛,她将手心的血洗了,然后从怀里掏出纸笔。这里的条件不好,只能将纸垫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正阳下,如同江边的花骨朵,缩成小小的一团。
“宿主,这个时候还在写……”
系统的声音突然一停,像是被人扯断了电源。因为它发现,米丘写的是……
遗书。
第 47 章
第三日的白日已过半, 所有人围在正厅之外,听着靡靡梵音,不由得昏昏入睡。
关着江冽的大门紧闭, 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情况, 只能看到门口嗡鸣的黑刀, 仿佛那不是江冽的紧闭之地,而是最危险的禁地。
“这都半日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姓米的女人不是说找证人去了吗?即便将全明德城的人都找来,时间也是足够的吧。”
“哼。”有等得满头大汗的人冷笑:“说什么再给她一天时间,我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棺材铺的老板挥着蒲扇, 见所有人的目光不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实话说, 那个江冽可是不好对付, 一个不顺心刀就要砍了下来。米姑娘即便是要拖延时间,那也是为了救咱们一命嘛……”
众人语塞,直到一声清脆的小儿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那个江冽就算是再厉害,也打不过少林寺的高僧们。他现在若是敢对咱们出手, 那就是与整个少林为敌。现在闭关起来,也定是找个机会逃跑罢了。”
众人回头一看, 原来是个不到成人腰际的孩子,倚老的人暗自发笑,然而仔细一琢磨,发现还真有几分道理。
“小孩,你谁家的?我们怎么没见过你?”
那小孩子牵住旁边人的手, 低低叫了一声爷爷, 众人才知这是一对祖孙。日光灼热,那“爷爷”枯瘦如柴, 虽面相和蔼,却莫名让人觉得没有一丝人气。
棺材铺的老板对这方面最为敏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正疑惑时,阮秋白和魏钧相携走来,阮秋白道:“各位莫急,我们济世堂的所有弟子都将正厅团团包围,保证不会让江冽有逃出的可能。”
众人松口气,魏钧让弟子们给百姓们分瓜吃,道:“各位父老乡亲,江冽已经被困厅内,想必有少林的震慑,他一时不敢乱来。但毕竟他野性难驯,难保不会突然暴起伤人。这里有我和夫人坐镇,大家还是先回去吧。”
阮秋白也是柔声劝着众人会去,
李老头等人赞一声魏堂主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又大仁大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钧微微一笑。
阮秋白亲手将瓜果送到祖孙手上,“爷爷”点头谢过,说:“我们二人就不吃了。这点瓜果留着带回家,我的儿媳回了娘家,此时应到了十里坡外,待她回来给她吃。”
阮秋白微微眯了一下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笑道:“老人家,我们这里瓜果有很多。你们莫要在这里看热闹了,这里太危险了!”
老人道:“正因为危险,我们才要守在这里。济世堂做了那么多的善事,如今大难临头,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众人齐声应是,阮秋白微微红了眼眶。二人走到拐角,魏钧才卸下面上的轻松:“夫人,一日已过了半日,少林的和尚们还未到来,若是江冽不顾约定,暴起杀人……该怎么办?”
阮秋白看了看天色,眉心隐约一皱,低声一笑:“夫君,没听那个孩子说嘛,江冽虽然厉害,但也怕少林寺的那些和尚。他要出来,肯定先杀那些小和尚,你确定他还要为和少林的血债再添上一笔?”
魏钧还是不放心:“既然他已经得罪了少林,也不差这几条人命了。”
“莫急,我早已下了布置。从他踏入那扇门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魏钧一愣,“夫人,你说的‘布置’是……”
阮秋白微微一笑,指尖搭在他的肩上:“夫君何必多虑,一切有我。你就安心安抚百姓就好了。一切顺其自然,不好吗?”
魏钧的嗓子有些干。他眸光闪了又闪,只好点头。
阮秋白回到卧房,问旁边的弟子:“茶水都送进去了吗?”
小弟子面色恭谨:“回夫人,都送进去了。每个人都有份。只是开门的和尚说,那几个小僧只管念经,不吃不喝。”
阮秋白捏着茶杯,嘴角的笑意像是冬日正阳,即便再温柔也带着冷冽气息:“不吃不喝,他们是铁打的不成?里面的人可有说什么?”
小弟子摇了摇头:“咱们的人只能开一道缝,有外人看着,他没说什么。我也只看到江冽被围在中间,听到那几个和尚一直在念经。”
为了控制这几个势力,魔教近年没少向几大门派安插人手。了怨身边的小僧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到底是众目睽睽,不能做得太张扬。
阮秋白——魔教的护法拧了一下眉:“罢了,等到晚上把新的蜡烛送进去。这一次,换一种毒,最好是能让人神智昏聩,加速入魔的毒。”
小弟子立刻点头。
阮秋白放下茶杯,微微叹口气。江冽在济世堂里就像是个不稳定的爆竹,她也担心对方会突然不顾约定杀人,然而一日已经过半,对方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异动。
难道是真的慑于少林寺的威名,还是为了和那个女子的约定?
想到之前江冽对那女子的冷遇,又想到那女子脸上藏不住的不甘,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恐怕是江冽真的想要自证清白。
毕竟对方接连让铁锋削和白蚕心名誉扫地,遇到魏钧有她坐镇,还尚未分出胜负,定然不想功亏一篑。真以为凭借一个女子就能查出真相。
只可惜了,那女子眼看讨不了好,已经逃到十里坡外了。刚才高天和石地亲口告诉她,做不得假。
竟然是如此冷情,刚从济世堂走出就逃了。阮秋白冷然一叹。
江冽啊,江冽,也不知道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时候,你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呢,毕竟入魔时刻,可要提前了啊……
檀香缭绕,念经之声若潭底回荡,不断在室内回响。
江冽垂眸药瓶冰凉,硌着他的掌心。耳边是靡靡梵音,脑海里记忆在不断回溯。当初,了恨也是如此将经文灌输于他的脑海中。
当时的他腿伤未愈,根骨被废,满心疑惑愤怒,一睁眼就看到满目的烛光,如同最热烈的太阳,塞满他的眼眶。他被缚中央,脊背不能直立,如同一摊烂泥般承受所有目光。
了恨一袭红色袈裟,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沙哑着嗓子:“大师,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盗,我没有伤了大大师兄,大师,你……”
“阿弥陀佛,魔气未除,魔根未废。此子将来恐有大害。了恨愿以身饲魔,除他恶念。”
话音刚落,对方伸出手按在他的头顶,佛印犹如实质,从对方的唇吐出,落在他的眉心。犹如落日入河,江冽的整个大脑开始沸腾,他目眦尽裂,犹如困兽挣扎。
直到,失去所有神智。
那道梵音,似乎穿过这十年,再度灌入耳中。江冽再度睁眼,眼底的猩红被瞬间压去。临近月圆之夜,魔气再度蠢蠢欲动。他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药瓶,微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这些小僧当然不及当初的了恨十分之一,因此杀人与等待,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毕竟等待,是“屠门客”最不会做的事。
无论对方是谁,都会以刀杀之。这一次,他只要抓住魏钧,用明德城全城的百姓性命威胁对方交出秘籍,不管杀死了怨的凶手是谁,杀死一切质疑他的人便可。
但是……他看向自己的指尖,惨白中带着一点红痕。
那是米丘的血。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祈求的颤抖和温度。似乎承载着的,不仅是所有人命,还有她一直执着的“真相”。
是“真相”让铁锋削的真面目被公之于众,是“真相”让白蚕心的恶行大白于天下。也是真相,让他在明德城,尝到了第一口旁人送的酒。
那晚的醉意似乎还历历在目,江冽的喉结一动,他瞬间松懈下了力道。
只是一天的时间,他可以等。
几个小僧察觉到室内空气中的杀意消散,瞬间松了一口气。
坐在门口的僧人微微睁开眼,眸中冷冽。日头偏西了,夜晚很快就要到来。到时候看江冽还怎么得意。
————
遗书该怎么写?
米丘以前为了引起男主们的心疼,也写过不少遗书。
或是绝望,或是诀别,或是温情。
但只有这一次,聊聊几句话,还没有占满三行。
系统之所以看出这是遗书,是因为米丘最后两个字是“绝笔”。
绝笔、绝笔,带着高级数据想不明白的意味。
系统:“……宿主准备执行死遁计划了吗?”
米丘将笔扔了,将信纸塞进怀里。
“从未进入济世堂开始,我就在执行计划。”她又恢复了自己的专业性和激情,声音变得又快又急:“现在的时间比我预料得早一些,但是也不影响什么,反正都是送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系统:“……我就知道你不会无故诬陷江冽。本以为你又在欲擒故纵,原来是准备更大的计划。”
她一边松开小骡的缰绳,一边道:“谢谢,我早就说过不要小看我的专业性。”
小骡迷茫地看了她一眼,被她一拍屁股,撒欢地跑了。
米丘看着小骡的背影,沉默了一瞬,然后她骑上马儿,快速向明德城奔去。
路过和江冽来过的郊外,她将遗书夹到石头下。系统一愣:“请教米主任,你怎么肯定江冽会来到这里看到这封遗书?”
米丘道:“这封遗书就像是一滴油,早浇上会让火势加大,晚浇上会让火势持久,没浇上……也就没浇上。”
系统:“啊?”
“啊什么啊。”米丘道:“正因为在这里,才显示出我自己写下遗书的迫切性和随意性,一切按部就班、有迹可循,反而让他有了警戒心。”
“米主任说得对。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陪在江冽的身边,反而饶了一个大圈子。”
米丘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给你解释……算了,我长话短说:欲扬先抑。阮秋白为了对付江冽,特意杀死了怨引来少林寺,选择坐山观虎斗。为了让江冽大开杀戒,所以肯定会刺激他的神智,这个时候一定会对江冽说我的坏话,说我背叛他、早溜了巴拉巴拉。”
“以江冽那个狗脾气,很可能会信了,”米丘摸着眉毛接着道:“然后在他对我最失望的时候,知道我其实消失是为了替他找藏起来的秘籍,在他最深受感动的时候又看到我的‘骨灰’,这样的火葬场就算是放眼所有世界,烧起来也得有十级吧。”
系统:“万一,他不信呢?”
米丘一顿,“怎么可能不信?”她看着那一页纸在石头下挣扎翻飞,声音似乎也碎在风里:
“我知道他不信我会逃走,但是若加上我‘虚假的身世’,这一个砝码呢?”
系统的光芒顿时一停。
————
夜色渐深,有弟子来报,少林寺的高僧们都来了,就在城外三十里处,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魏钧精神一震,所有等待的百姓都松了一口气,此时他们早就忘了还有一个“查案”的米丘,一心盼着少林寺的人过来坐镇,最好让江冽再无翻身的可能。
阮秋白让僧人替换新的蜡烛,她给身后的高天和石地打了个眼色,对所有人道:“既然米姑娘未回,高僧们已经来到,我想这件事追查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就由我告诉江冽这个消息吧。”
“夫人,不可!”魏钧赶紧拦住她。
阮秋白低声道:“无碍的,我是他的师娘,也是伯母。是唯一在这里能与他说得上话的人。若是在高僧们来之前,劝他莫要挣扎,也许能少了一场争斗。”
魏钧还是不舍,“夫人,还是我、我去吧。”
阮秋白眸光一闪,笑意有几分真挚:“魏郎,我去去就回。你放心,他现在奈何不了我的。”
魏钧顿时一愣。
她缓缓走到门口,门内的念经声竟已消失,一丝声音都没有。阮秋白丝毫没有惊讶,径直推开了门。
第 48 章
一推门进去, 就看到所有的僧人都倒在了地上,除了门口的小僧。
那小僧睁开眼,冲她点了一下头, 便守在了门口。
阮秋白看向江冽, 对方坐在正厅中央, 头微微低下去,像是失去了神智。
周围的蜡烛缓缓燃烧着,透明的烟气浮动,像是将人困在时间的阵法。阮秋白曾经听教主说过,江冽被了恨关在少林寺, 以梵音灌之。
虽然江冽的遭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但当时就连教主也笑了一声:“人人都说焚天教的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然而有时候和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比起来, 炎某还是甘拜下风。”
如今阮秋白以同样的阵法困住对方, 就是为了引起江冽的心魔,让他走火入魔。
明日就是月圆之夜,正是江冽受到焚炎功反噬之时,她用毒只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而已。
阮秋白的嘴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她看着江冽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她的到来一无所觉。任他的武功再高强, 也只不过是笼中雀。
她只要稍加手段,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江冽拥有的武功还是在她们教主的默许之下。只是一个丧家之犬而已,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是他的运气,现在焚天教只是收回不属于他的一切罢了。
“江冽。”
她让手下将蜡烛移开,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冽的长睫颤了颤, 他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眼眸如同浸润墨汁的琥珀, 幽暗掩住一切情绪,只有阴冷的气息溢了出来。
阮秋白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看见我很意外吗?毕竟整个明德城,也只有我这个伯母来看你了。被关在这里的感觉如何?”
江冽的指尖动了动,微微皱了一下眉。
阮秋白一抬眼,门口的弟子瞬间上前,将椅子抬到她的身边,她施施然坐下,一挑眉梢:“是不是感觉浑身无力,气血翻腾?那就对了,软筋散和‘醉梦’的功效混在一起,饶是了怨还在世,恐怕也会神志不清。你还清醒着,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江冽启唇,声音沙哑:“是魏钧让你来的?”
阮秋白一笑,殷红的唇瓣像是藏在白蛇吐出的红信:“他?你认为以你伯父的性格,会想到让我下毒这个办法?江冽,这么多年,你还是看不清谁是你真正的仇人啊。”
江冽抬眼看她,气息乱了一瞬。
阮秋白很是满意他的变化:“当初,你信任铁锋削,却被对方捏断了根骨,你求助白蚕心,却被对方当成了药人。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是一步错,步步错?”
江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以前你对别人倾注信任,没想到十年过去,还没有丝毫的长进。不愧是江向明夫妇的儿子,永远识人不清。”
江冽哑声道:“你要说什么?”
阮秋白一笑:“莫急,少林寺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一会儿就变成个只知道杀戮的疯狗,能清醒的时间不少了。我本可以直接将你丢出去,但是我毕竟也当过你的伯母,在你失去人性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真相。”
江冽的眸光一闪:“你是……魔教的人?”
阮秋白一怔,接着掩唇一笑:“中了‘醉梦’还能反应得这么快,看来白蚕心在你身上试的药并非全无用处。”
她双手交叠,仪态骄矜,嘴角带着笑意,然而眼里的冷然让屋内的烛光都闪烁了一瞬:“不错,我是魔教的人。你的每一次掉入深渊,都有我们的推动。就连你这条命,也是我们教主故意手下留情,要不然,你真以为你会等到那几个废物过来?”
江冽的眉心蓦然一动:“炎远冬……他故意留下我的命,是为了什么,是想看我一步步地杀死所有江湖人?”
阮秋白眯起眼,声音柔和了下去:“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却不能告诉你……江冽,你知道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足够你到了地府向你的爹娘交代了。只是可惜……”
她幽幽一叹:“你到底,都没有替他们报仇,到死,看文来抠抠君羊八六一齐齐三三零四整理也没完成他们的遗愿……你知道你母亲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
阮秋白看向江冽:“她跟我说,你对痛觉没有反应,因此受了不少欺负。不求你以后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无忧,胜友如云。但看你现在……形单影只、众叛亲离,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父母报仇,却只杀了几个废物,又没活成你父母希冀的模样,你苟活在世有何意义?”
江冽的气息顿时一变,身旁的烛火瞬间熄灭。
阮秋白下意识地向后绷紧身体,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浑身不能动的“废物”吓到,她的面容染上了冰寒:“仅仅是这些就受不住了?是不是气血翻涌,如坠深渊,却偏偏不能动?”
她缓缓站起,看向窗外的夜色:“因为‘醉梦’,你练焚炎功的反噬提前了。等少林的那和尚过来,我就打开这扇门,届时无论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还是墙头草一般的百姓,都将成为你的猎物,你就能肆意杀戮、发泄魔气了。我知道你杀了了恨还不够,这就把所有的和尚都送到你的刀下,我这个伯母做得如何?”
守在身边的小僧走到门口,忍不住勾起嘴角。
谁都没有看到,江冽却动了动手指。眼底的猩红被一点点压下去——这烛火有毒,虽无色无味,然而江冽察觉到了不对劲,是直觉,也是……一点幻听。
他在梵音靡靡之中,神智似乎再次抽离,烛火若近若离,耳边似乎响起一道轻柔的,带着嗔怪的声音:“烛火有毒,傻子……”
掌心的冰凉让他瞬间清醒,他屏气凝神。虽然免不了吸入一些毒素,但以他的神智还能控制住。
待所有和尚倒地后,他终于等到了幕后之人现身。看到阮秋白进来,对方是站在魏钧身后的人,他并不惊讶。毕竟魏钧虽有心机,却胆识不足。对方是魔教的人,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恐怕也只有魔教,能如此不择手段,潜藏十年只为了颠覆武林。
但无论谁是凶手,何种阴谋,只要他手中握着刀,他就能斩断一切。
即便是阮秋白、炎远冬又如何,他们今夜设此大局,便是要让他和少林相互缠杀。但他们恐怕没有想到,他并未受毒粉影响。他只要等炎远冬献身,杀了对方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他微微伸手,将门外的刀唤进手中。
直到听阮秋白咬着字眼笑道:“你若是下不去手,我就再给你添把火。你能如此听话地在折柳枯坐一天,是不是以为可以等到一个结果,以为可以换来清白?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了怨不是你杀死的,是我故意杀死引来少林的引子,但是这里没有人相信你——就连你身边的那个女子也不相信。”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怜悯:“你以为她说去找证人,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那是因为她早就逃走了!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逃到了明义城。我怕你不信,特意让属下看仔细了。她离开的时候带着一马一骡,仓皇得像是逃命。”
江冽的眸光没有半分闪动。
阮秋白缓缓走过来,脚尖慢得像是在慢条斯理地碾死每一只蚂蚁:“江冽,你从未怀疑过她的心思吗?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毫无怨言地待在她的杀父凶手的身边?”
江冽缓缓抬眼,似乎在质问她为何知道米丘的身世。
阮秋白摇头一叹,似乎在叹息江冽的迟钝:
“查出她的‘身世’不麻烦,沙犹河还在监狱呢,我们只需要一点手段就能全问出来。他说米丘是沙如海的女儿,因为对你投入了感情,才忘记生养之恩跟在你身边。你当初能因为几大门派对你的亏待就屠杀宗门,怎么能相信一个和你有杀父之仇的女子心甘情愿地跟在你身边,还任劳任怨地为你奔波?”
江冽的眉心蓦然一动。
阮秋白摸了摸鬓角的发:“我承认那姑娘有几分能耐,能言善辩,还故作善良。但是你从来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吗?凭空出现的身影,只存在口中的身世,还有她所谓的医术……我猜猜她用什么迷惑了你,是感情,还是秘籍?你以为她这个沙如海唯一的女儿知道秘籍在哪里,所以故意留她一命?”
“但是一个有趣的事情是……”阮秋白忍不住轻笑:
“她根本不是沙如海的女儿。因为我们查到,在岭南根本没有米容这个女子,更没有米丘这个人。沙如海也只有一个儿子。”
烛光映在江冽的眼底,金黄之中,仿佛掺杂了红色的丝,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气息沉沉。
“看你的模样,原来你早已怀疑但是不敢承认啊。毕竟你一承认,就代表你从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从生下来就是个可怜虫,到最后半点真心也没留下。”
江冽骤然抬眼,阮秋白微微一笑:“今天我就帮你断了最后一点念想吧:她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因为——沙如海的那本秘籍就在我的手里啊。”
江冽的眼底瞬间爬满了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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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丘马不停蹄,回到明德城的时候灯火通明,她浑身快散了架。
她踉跄地从马背上下来,摸着马儿的头道:“马儿、马儿,快走吧。”
马儿小小叫了一声,瞬间回头。米丘看着对方的背影,一时间复杂难言。用包里的草汁胡乱地给自己易了容。此时远处大亮,是少林寺的和尚们要来了。
米丘不想耽误时间,混着看热闹的百姓再次进入济世堂。远远地看了一眼困住江冽的正厅,那里没有丝毫声响,她顿了顿。
这狗崽子真的等了一天……
她摸了摸眉梢,还未发表什么感想,看人群骚动起来赶紧躲进阮秋白的卧房。她记得在原文里写,阮秋白藏在济世堂十多年,为了安插人手,控制势力,早已将济世堂挖空。
在她们的卧房地下,就是她挖的密室。而《焚炎神功》的剩下两份,就藏在这里。
沙如海当初说将秘籍放在江冽猜不到的地方,就是送给了魔教。其用炸】药作为利益输送的工具,一直和魔教有往来,阮秋白算是他的引介人。当初察觉到江冽来者不善,他知道这秘籍在他手中没有好处,毕竟十多年过去没有一个人挑明真相,干脆将秘籍送给魔教讨个好。
魏钧的秘籍当然也送给了阮秋白,让其代为保管。在原文里,江冽杀死所有人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倒在地上九死一生,失去了补齐秘籍的机会。
这一次,因为米丘的介入,让阮秋白有了更加充足的时间准备,有了铁锋削和白蚕心的前车之鉴,对方根本不会将秘籍带在身上。
这个地下迷宫,成了最好的藏秘籍之地。
米丘走到两人的书房,墙上的水墨画画了四季草木,她在“竹林”上摸索了几下,书架瞬间翻转。
最简单的密码就是最安全的密码,米丘很是得意自己对原文剧情过目不忘。
一落地,周围漆黑一片,她拿出火折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深吸一口气,先点了一下“存档”。
魔教的暗室,可不像是白蚕心的地宫好闯,暗器机关不计其数。
不过没关系,她失败了还可以读档嘛。
第 49 章
江冽的眼底彻底覆满了猩红, 像是最浓稠的红墨,逐渐转为最深邃的曜石。
窗外,魏钧在喊:“夫人, 少林的人马上就到了, 你快出来吧!”
阮秋白格外满意地欣赏江冽的变化, “醉梦”是焚天教特意为江冽准备的毒药,可以让其提前进入入魔状态。但是醉梦却无法让魔气更加汹涌,可以说现在的江冽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痛苦,虽然让她有些意外,但正好也免了她再刺激他的神智。
如此疯魔, 莫说是几个和尚了,就算是杀了全城的百姓恐怕也不在话下。
她走到门口, 低声道:“将这屋中的蜡烛换了, 待我们离开他自然就能行动自如。”
小僧点头称是。阮秋白正要推门,突然感受身后一寒,魔教护法的功力非比寻常,她下意识地躲避, 如同一片竹叶瞬间飘过,哪知身后的杀气溢出, 让她呼吸都不由得一窒,身形更是慢了下来。
就在要被一掌断绝声息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扯过旁边的手下挡在身前。
“噗!”
是利刃穿透人体的声音,然而江冽的刀还在房外。小僧吐出一口血, 不可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手臂。江冽缓缓抬眼, 对着惊骇的阮秋白露出一丝狞笑。
“你、你……”
你怎么可能会动!
来不及想太多,阮秋白面色一凝, 将死透的手下扔了出去,瞬间转头开门:
“救、救命!”
她对着所有惊讶的人大喊:“江冽疯了,他杀死了所有人!”
喝!!
一瞬间,像是一记重锤捶在所有人的头上,天旋地转、一片空白不过如此。魏钧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门口的黑刀嗡鸣,大门瞬间被破开。
鲜血顺着黑刀淋漓落下,江冽看向所有人,眼中的黑犹如实质。
魏钧倒吸一口凉气。
————
米丘在地下,因为迷宫修得十分精妙,导致上面发生了什么米丘一无所知。她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少林寺的人应该到了,阮秋白为了刺激江冽,肯定用上了手段。
魔教的“醉梦”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不过江冽是块硬骨头,要让他彻底入魔,还得攻心。
不就是说起江冽的仇恨刺激他,再加上说一些她的坏话嘛,阮秋白会说什么她都能猜出来。要么是说她的身世,要么是说那份沙如海秘籍。
只要秘籍的秘密被暴露,就如同釜底抽薪米丘整个人设就全部崩塌了。毕竟沙如海的秘籍都在阮秋白的手里,米丘口口声声说的对方放在她娘亲那里的话岂不是无稽之谈?
然而米丘的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宿主,即便你有‘死遁’这一步棋子,让江冽增加对你的愧疚。然而放任阮秋白揭你老底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怕你覆水难收。”
简单地说,系统理解米丘的计划,但怕米去玩大了,江冽不吃她这一套。
“所以我写了遗书喽。”米丘一耸肩:“到时候能不能力挽狂澜,就看天意了。”
系统:“……”
“安心啦。”米丘摆摆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等江冽把魏钧杀了,他就找炎远冬报仇了。这个狗崽子阴晴不定的,没准上一秒还在跟你装木头,下一秒就提着刀去杀人了。我不兵行险招恐怕到结局的时候连好感度的及格线都达不到。”
说到这里,她难得异样地压平了一点一下嘴角:“不及格来说对攻略者是奇耻大辱。只要他对我心怀愧疚,好感度一上升什么疑点都不是问题。爱情,对怀疑来说是最好的滤镜。”
系统轻叹:“但愿。”
米丘什么都准备好了,倒没有担心地上。她担的是地下。
眼前的这条迷宫不大,但看似平整光滑的隧道其实险象环生。在原文里只说阮秋白记住了特定了路线,然而到底怎么走一个字都没说。
现在没有江冽在她前面替她扛伤害,她还得自己来。
深吸一口气,米丘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
“咔嚓”一响,脚下的地砖突然凹陷了下去。
一簇火光突然向她喷来,米丘大惊:“读档读档!”
地面的火把连绵,所有人看着缓缓走出的江冽,像是看到破笼而出的野兽,恐慌、惊疑、迷茫,如同毒药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门口躺着一个小和尚,胸口鲜血淋漓,血液从门口连到门外,腥味扑鼻。门内剩下的小僧也都歪七扭八地倒着,想必也早已死去。
阮秋白扑进人群里,凄厉哭诉:“夫君,我、我本想劝江冽回头是岸,没想到他、他却突然杀死所有人,若不是那个僧人替我挡了一招,我恐怕就……”
魏钧瞳孔一缩,他抱着瑟瑟发抖的阮秋白对江冽咬牙怒斥:“江冽,你杀了怨大师在先,不进步闭门思过坐等赎罪,反而再杀死少林僧人,你简直是灭绝人性、畜牲不如!”
江冽直直盯着他,像是沉在湖底的墨石,只余黑沉不见温度,他缓缓抬起刀,对准了所有人。
一滴血,从他惨白的指尖落下,有人意识到他刚才就是徒手穿透那个小和尚的胸膛,更加不寒而栗。
有人牙齿打颤:“他、他刚才不是还安静地待在里面吗,怎么突然就开始杀人了?!”
“我早就说过,他躲在里面是为了逃跑,哪知道我们堵住了他的去路,听到少林寺的高僧来了,这才狗急跳墙!”
“那、那还等什么,还不速速去请少林寺的高僧进来!”
“他们马上就到了,只是还没等他们到,恐怕江冽就得将咱们全部杀光啊!”
魏钧心跳如鼓,他让阮秋白躲到他身后,大声道:“江冽,你要杀人就冲我来,莫要对我的弟子和全城的百姓下手!”
江冽手中的黑刀嗡鸣。阮秋白向后一看,一个小孩猛然站到众人面前:“魏堂主,我爷爷经常对我说您对明德城的百姓的好,我绝对不允许这个大魔头伤害您!”
魏钧一阵欣慰,原来连小孩子都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只可惜他养出了江冽这么一个狼崽子,仅仅因为自己断过他的腿,就耿耿于怀至今。
没想到下一秒,江冽看到这个小孩,混浊的视线一凝,瞬间一刀飞出,穿胸而过。
哗啦一声响,那小孩吐出一口血,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阮秋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猛然栽倒在地。
魏钧下意识地退后两步,险些被身后的石头绊倒。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若不是他刚才站得远,恐怕也要被穿透。小孩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像是在控诉成了他的替死鬼。
在场鸦雀无声,直到小孩的那个爷爷向后退了几步,就像是打开屠杀的机关,所有人疯狂惊叫,他们本知道江冽是个大魔头,但那只存在于传说中。自从对方出现,不是身边跟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就是被关在房门里一声不出,本以为是个惧怕人多势众的莽夫,没想到对方真的会下手,就连孩子也不放过!
一瞬间,所有义愤填膺的百姓如同无头的苍蝇到处奔逃,李老头被挤得撞在墙上,棺材铺的老板捂住胸口,不可置信,他、他是看错人了吗?!
阮秋白看着自己下属的尸体,咬了咬牙,江冽疯狂的程度超出她的想象,如果再留在这里恐怕会引火烧身,此时趁着有焚天教的教众在外接应,她还是销毁所有痕迹离开为好。
想到这里,看着呆在原地一脸煞白的魏钧,她咬了一下唇,毅然进入了卧室,在机关上拍了几下,瞬间进入了密室。
江冽踩中“小孩”的尸体,将黑刀抽了出来,然后缓缓对向神情僵硬的魏钧。
“受死。”
迷宫里的烛火一闪,米丘从脚上拔出一根毒箭,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许上面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对她来说有五十分钟那么久。她在这条路上不知道重走了多长时间。只能说阮秋白的戒心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脚上的毒素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流到心脏,米丘现在没心力读档了,她倚在墙上吐了一口气。爹的,除了江冽,就是这座迷宫让她读档了这么多次了,如果不是这里没有药王谷大,她恐怕真得试到猴年马月去。
扫雷的游戏都没有这么惊险刺激过。不过试得多了,就发现这里的机关完全是心理游戏,本以为这一块地板有了机关,下一块就没有。但哪想到下一块地板直接让她掉了进去。心理这块米丘熟悉,读档了几次后她渐渐找到了规律,下一次她保证就能无伤通关了。
狗崽子,你要是不给我爆二十个好感度我就跟你没完!
米丘正咬牙切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机关门打开的声音,她瞬间直起身,阮秋白这么快就下来了?不行,她还没有找到秘籍呢。
米丘赶紧点开读档。
这一次,她很快通过机关,找到一处密室中的暗室,推开石门,发现里面是整面墙的书架,书架里全都是各个门派的秘籍。而在正中央的墙上,挂着独属于魔教的标志,一个火焰纹。
那纹路简洁,却似是鬼魅身上的妖火,似乎多看一眼就会心神摇曳。米丘赶紧低下头,在满墙的秘籍中寻找那两份焚炎神功。
此时外面响起机关门打开的声音,米丘的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终于,她摸到书架中的一处机关,在火焰纹的下面,空白的地面上突然升起三块石板。
三块石板下,是三个盒子。似乎是摆明让人选。
似乎一个是秘籍,剩下两个是暗器。
系统道:“宿主,你是知道答案的,快点拿走秘籍啊!”
米丘的眸光闪了一下,墙上妖异的铁纹反射出她紧锁的眉头,米丘将手放在最左边的机关上。
系统:“宿主,你……”
机关“嘎嗒”一响,瞬间有白色的烟气冒了出来。米丘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她瞬间栽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石门被打开,脚步声渐进,似乎是发现了不对劲,迅速快了起来。
阮秋白的声音第一次失去冷静:
“……米丘?!你怎么在这里?”
米丘瘫倒在地上,闻言艰难地回过头,苦笑一声:“我、我本以为能替他找到秘籍,没、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第 50 章
阮秋白看着米丘, 像是看着一只跑出火海却又转了回来的飞蛾,特别是看到她凌乱的发丝,散乱的衣裙, 更是惊疑不定。
想通了前因后果后, 她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嗤笑:“所以, 你根本就没有逃跑,你只是设下迷障,就为了跑回来替江冽偷秘籍?”
米丘咳嗽了两声,她偏过头,似乎对阮秋白的话感到难堪, 只有在听到江冽的名字的时候,眸光一闪。
阮秋白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好整以暇地蹲下来:“只是你没想到这里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吧……啧啧, 枉费你和江冽演了这么大的一场戏。”
“江冽不知道我在这里。”米丘转过头,声音沙哑:“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我不是偷秘籍,是取回。那秘籍本就属于江家的!”
阮秋白倒没有生气, 而是讽刺地一笑:“秘籍名叫《焚炎神功》,是当初焚天老祖创出的武功秘籍, 只是他在与所谓的正道厮杀的时候,被他们掠夺,这才给了那些人隐藏秘籍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属于江家,何其厚颜。”
“魔功之所以叫魔功,是因为练了它之后会滥杀无辜, 颠覆江湖。你应该说江家用几代人的生命束缚住你们魔教心中的恶鬼, 还所有人一个太平。”米丘咬牙,“魔教的人本就立身不正, 仗着正道势微肆意妄为,还为了这本秘籍杀了江冽全家,当真是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阮秋白的面色终于变了,她蹲下身捏住米丘的脸颊:“真是牙尖嘴利的丫头,当初第一次见面我本以为你能言善辩,没想到吐出的话比刀子还利——你既然如此善恶分明,又为何对江冽的滥杀无辜视而不见?”
米丘的喉咙一动,她咬牙道:“他自有他的下场,如果有一天他要是被凌迟处死,我愿替他受过。”
阮秋白微讶,像是想从米丘的眼底看出半点谎言,然而她只能看出一片澄澈:“原来你竟然情深至此,肯为了江冽去死,是我小看你了……”
米丘梗着脖子怒视她,似乎亳不在意她的“夸奖”。
“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何知道秘籍藏在这里的,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米丘道:“这很简单。你和魏钧既然抢了江冽的秘籍,肯定怕他找上门来,秘籍就更不可能放在身上。我看魏钧对你言听计从,就知道秘籍在你那里。于是我骗了江冽,准备一个人回济世堂找秘籍。你的机关也不过如此,我很容易就找到了。”
阮秋白看她浑身狼狈,却没有伤痕,已是信了两三分:“江冽有你这么个‘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只是可惜,他在上面以为你弃他而去,正发着疯满世界找你准备杀死你呢。”
米丘的瞳孔猛然一缩,她的眼眶微红,烛光即便映在她的眼底,也沉寂了下去。
“我早就预料到了。”米丘的声音像是含着沙砾:“罢了,这是我应得的下场。谁让我骗了他呢,我弥补不了的。”
阮秋白提起了兴趣:“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从头到尾欺骗江冽,又肯为了他的秘籍甘愿赴死……”
米丘偏过头,挣脱她的手掌:“我的身份不重要,倒是你……你在这个密室里藏着各个门派的秘籍,又在墙上设下火焰纹,据我所知只有魔教才以火为尊,你更是为魔教的人说话,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魔教的人。”
阮秋白丝毫不紧张,就像是看着一只挣扎的蝼蚁:“那又如何,你现在猜中已经太晚了。你猜……上面是不是已经被我们焚天教的人控制了?”
米丘的呼吸一窒,她的唇瓣抖了抖,还是不相信:“我不信,江冽的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出事? ”
“你还是太高估他了,他只是一个丧家之犬而已。我早就告诉你,他已经发了疯。你猜少林寺的人过来,会怎么对付他?只需要片刻,上面就会血流成河……而他,也会被我们带回去,成为一条没有人性的狗。”
米丘红着眼眶:“我就知道,你身为魔教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江冽拿回所有的秘籍,你们就是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阮秋白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我没时间和你争论,你到底是谁派过来的,你如果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米丘艰难地咳了一声:“我可以说……”她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似乎心如死灰:“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放心,我不会让、让你放了我。”
“好,你说说看。”
阮秋白微微松开指尖。
“我、我其实真的是沙如海的女儿——只不过是被他收养的。我从小就无父无母,替沙如海做一些见不得光、坑蒙拐骗的勾当。他之前听说江冽要、要杀他,于是让我借机接近对方,没想到还没等我先接近江冽,江冽就杀了沧澜派所有人……”
米丘无奈一笑:“之后你应该查到了吧。我为了替沙如海报仇,捏造身世,想要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待他松懈的时候杀了他,却没想到……”
“没想到你却爱上了他。”
阮秋白讽刺又怜悯地一笑。
“是。”米丘大方承认,“我从想杀了他,到理解他,最后可以为了他死。”
阮秋白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同情的笑:“你竟然如此为情所困。但你的付出没得到半点回报,江冽可是一直拿你当朋友啊。”
米丘道:“我知道你对此鄙夷,但我甘之如饴。毕竟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深情不过是粪土,情爱不过是云烟。毕竟……你对魏钧也是如此。”
阮秋白面色一变,猛地将米丘拂到地上。
米丘闷咳一声,吐出一口血。
她不顾阮秋白的愤怒,低笑出声:“你有何愤怒呢,你身为魔教的人藏在济世堂,将魏钧视作棋子,我正是夸你不愧是魔教中人断情绝爱,你为何会恼羞成怒?”
阮秋白捏紧了拳头冷笑:“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死到临头还在自作聪明。”
米丘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肤色上血痕如同白沙红炎一般刺眼:“好,就当是我自以为是……”
她笑了一声:“我的身世就这么简单。一个无父无母又交付真心的蠢人罢了。你若是信,就给我一个机会,你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杀死我。”
阮秋白一眯眼,米丘的身世扑朔迷离,自己当然不能轻易信她。但这女子敢为了江冽去死,恐怕这个“要求”也是不简单,万一是什么计策……
看出阮秋白的谨慎,米丘无奈摇头:“你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又为何如此小心?放心,我若是说得出,你肯定会做得到。”
就在这时,上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就像是有百千炸药一同炸响,整个密室开始摇晃,阮秋白面色一变,难道是和少林的人打起来了?
她看向米丘目露凶光:“你要是让我饶江冽一命,那就不用说了。”
米丘低声道:“我相信江冽会逃出生天……罢了,我对他的信任无需向你多说。我只是想求你……”
米丘的声音低了下去,开始颤抖:“我希望,你见到江冽之后,可以告诉他我的尸体被你们魔教的化骨散化掉了。莫要让他想着为我收尸了。”
阮秋白的眸光闪了闪:“你竟连死后也替他着想……”
米丘看向她:“我倒也希望你告诉他,我死得有多惨。让他念着我的好。只是……我实在不忍他伤心难过。他只当我是普通的朋友,我便已死而无憾了。”
系统:“……”
阮秋白的嘴角僵硬地一扯,“好,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网开一面,我会告诉他的。我答应你给你一个痛快,这就送你上路。”
她从腰间抽出软剑,就要一剑刺过去。米丘却突然从头上拔出簪子,向自己的腹部一插。
一瞬间,鲜红从米丘的腹部扩散,米丘向她吐出一口血,如同红花落在她的竹叶衣裙上。
阮秋白一惊,怔然看向她。
米丘一笑,鲜血从腹部汩汩流出,胸膛剧烈起伏着:“我虽然要死,却也不会让你们魔教的手,脏了我的血!”
米丘的声音凄厉,让阮秋白失神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她恼怒地一挥,米丘瞬间撞在墙上,魔教的火焰纹震颤了一瞬。
“你既已寻死,我不拦你。但你若是装死,我可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正要用化骨散直接活融了米丘,米丘的手却碰倒了墙上的蜡烛,一瞬间火油倾倒,书架成为火海连绵一片!
米丘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阮秋白不敢上前。看着被火焰包围的秘籍机关,不由得咬了一下牙。
上面的震动更甚,她想到即便是有人查到这个地宫,也不会找到真正的秘籍在哪里。更何况现在外面有少林众多秃驴,她若是学白蚕心等将秘籍带在身上,若是一个不小心那才是自寻死路。
现在离开,日后再派人来找才最稳妥。
想到这里,她痛恨又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米丘,提着被血染过的衣裙迅速逃离这里。
阮秋白离开后,米丘从地上睁开眼。
待彻底没了动静,她这才放开呼吸,咳得惊天动地。
系统赶紧道:“宿主,赶紧离开这里!”
米丘捂住口鼻,从“腹中”拔出簪子,叮铃一声落了地。她用簪子插中的是她自己的血包,没受致命伤,但是魔教的软筋之毒和阮秋白的那几下子也够她受的了。
她咳嗽了几声,掏出怀里的瓶子,将里面的“骨灰”洒在发簪周围,然后看了一眼藏着秘籍的机关,指尖在上面一颤,留下一道血痕。
她咬了一下牙,刚想从火海里冲出去,却听上面一阵清脆的声响,墙上的火焰纹竟然径直掉了下来。
那标志本就不重,但是被烈火熏烤过后格外滚烫,一瞬间米丘的脊背一抽,不由得“嘶”了一声,她恼怒地将其甩开,一摸后背出现了凸起的瘢痕,不由得咬牙。
若不是怕麻烦,这一段她非读档躲掉不可。算了,还是赶紧逃出去,万一让江冽闯进来,再看到她完好地站在这里,那就尴尬了。
————
江冽的刀从“石地”的胸膛上抽了出来,刚要对魏钧劈下,旁边的高天双目猩红,怒吼着:“江冽,我要让你偿命!”
他从腰间抽出软剑,江冽如同鬼魅般射出,一手就扭断了他的脖子。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一个老人怎么会用软剑,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江冽又杀人了,还是杀了一对祖孙。
棺材铺的老板面色苍白,长叹一声,无论江冽和魏钧的孰对孰错,就看今日他杀了那么多人,已是无药可救了
一瞬间,群情激愤。所有人都默默围拢过来。魏钧不动声色地藏在人群之后,江冽的眼中毫无感情,他一掌将所有人扫到地上,正要向魏钧砍去。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如同黎明破晓,天际一丝白,撕裂所有黑暗。
江冽的黑刀嗡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他眼底浓墨翻涌,竟然硬生生劈下,黑刀崩裂,魏钧倒在地上狂吐一口血。
江冽旋身下落,看向远处。
所有人被这一声佛号念得目光清明,只见老李头哆哆嗦嗦地指向东方:“了、了怨大师!”
喝!所有人以为是老李头被吓得产生了幻觉,直到那道黑影缓缓走出,慈眉善目、端正清净。
棺材铺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真的是了怨大师,了怨大师死而复生了?!”
了怨对众人深施一礼:“各位施主,贫僧假死实乃无奈之举。乃是因为当初有施主向贫僧传话。济世堂内有魔教中人,为挑起恩怨恐会向贫僧下手。贫僧知济世堂广行善事,因此只当是戏言。哪知回到卧房,便察觉到异样。”
他叹了一口气:“对方想用毒药毒死贫僧,再作刀伤。为了找出幕后之人,贫僧不得不将计就计,假死诈出幕后之人。”
魏钧倒在地上,被人搀扶起来,然后咬牙吐出一口血:“大师,您定然是受了蒙蔽,我们济世堂怎么可能会有魔教的人?”
“是啊、是啊!”
旁边的百姓帮腔,并非是质疑了怨,而是此事难以理解:“若济世堂真有那个魔教的人,又怎么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做好事?”
石天被抬了出来,他面色冷硬:“大家让了怨大师说,我倒要看看他指认谁!”
了怨双手合十,正厅里十来个被迷倒的小僧鱼贯而出,他们迈过门口死去弟子的尸体,面上有些悲悯。为首的僧人向了怨施了一礼。如果米丘在,定然能认出这个僧人是了怨讲经之时跟在其身后的小僧人。小僧蹲下身在祖孙两个人的脸上摸了一下,揭下来两张假面。
“嘶……”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钧和石天也是眼角一抽。
小僧双手合十:“他们两个并非是明德城的人,而是魔教的两个属下,名叫高天和石地。”
“真、真是魔教的人,可是魔教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是来卧底的,来杀了怨大师引起纷争的!”
魏钧的嘴角抽动,他紧紧咬住牙关:“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济世堂的人,凭什么说我们济世堂有魔教的人?”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风度和分寸。
那小僧道:“这两个人是魔教护法的手下,他们虽然不算是济世堂的人,但是魏夫人呢?”
“……”
魏钧的嘴巴张开,发出干哑的声音:“你说什么?”
石天眼睛一红,就要甩开同门的搀扶冲上去,所有人乱成一团,这时候了怨说出所听所见,一锤定音:
“方才贫僧在正厅听得清清楚楚。阮秋白藏在魏堂主身边,是为了用秘籍引起江湖纷争。江冽父母、江冽之遭遇,皆出自他们之手。若魏堂主不信,可当面叫来魏夫人对峙。”
魏钧冷笑一声,正要让人将阮秋白叫出来,然而转了一圈,却没发现阮秋白半个人影。
“魏夫人人呢?”
“是不是刚才被吓到,藏起来了?”
了怨双手合十:“想必魏夫人早已远遁,和魔教的人汇合了。”
魏钧却是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这秃驴含血喷人!”
了怨垂眸,念了一声佛号。
“我想起来了,了怨大师的饮食起居,全都由魏夫人负责。刚才魏夫人也是独自一人进入正厅,她说江冽发疯杀了所有人,然而眼下这些圣僧们都好好的,只死了一个大师说的‘内应’,魏夫人为何要说谎?!”
“那正厅之内早已被下了毒,所有高僧都浑噩倒地,只有魏夫人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还清醒地指认江冽,这还不够清楚吗?”
魏钧面色苍白,哑口无言。
“魏堂主对魏夫人最是了解,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这话一出,魏钧的呼吸顿时一窒。不对劲?他是秋白最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察觉到不对劲?提及子嗣,秋白闪躲的眼神,了怨“死后”秋白格外兴奋的呼吸,还有对付江冽时,对方格外笃定的神情。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夫人非同一般,但从未想过对方会是魔教的人。他的牙齿打着颤:“我还是不相信……”
只是这话,已是掩饰不住的心虚。
众人面面相觑,哪还有不明白的。
没想到人人敬仰的魏大善人,竟然在府里养了一个魔教的护法,这么多年不知道一起干了多少坏事呢。老李头有些不甘:“也许、也许魏善人也被蒙蔽,那女子擅长花言巧语,假面示人,魏大善人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放屁!”棺材铺的老板此时心情复杂,由对魏钧的崇拜瞬间转为厌恶:“他那么大的男人了,若是一事无知,那还活着做什么?当初他抢了江家的秘籍,又断了江冽的双腿,这些又不是阮秋白逼着他做的!这个时候又推给魔教的人了!?”
众人哑然,石天也面色涨红,不敢抬头。
然而,这才有人想起来,了怨没有死,是被阮秋白下毒害的,几个小僧也没死,也是被阮秋白下毒药倒的,江冽唯二杀死的就是魔教的人。
这是不是说明……江冽是无辜的?
这个时候,被江冽掌风扫到几个江湖人捂着胸口,脸上青白一片。一时觉得气愤,一时觉得有些羞愧,只能讷讷不言。
了怨向暗处深施一礼:“为引出魔教中人,让江施主受此冤屈,贫僧深感不安。还要多谢米姑娘的提点,贫僧才能躲过这一截。待此事了结,贫僧定然带着众弟子登门拜谢。”
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既然是那个米丘提醒的了怨大师,那她不是出去找什么线索了吗?怎么为何现在都没回来,这可是第二日了啊!
火把仅剩的火苗“噌”地熄灭,像是寒气吸走了所有的热源。清晨的光落在角落的江冽身上,丝毫驱不走他身上的幽暗。
江冽缓缓走出,青隽的容颜暴露在众人面前。
即便是听到自己沉冤昭雪,他也没有半分波动。或者说,就像是看到被抢夺猎物的野兽,看够了戏,也终于不耐地亮出爪子了。
了怨看着江冽被浓墨填满的眸子,内心一沉。对方走火入魔的程度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本以为自己还江冽一个清白就能压住对方的魔气,然而他猜错了,江冽已经失去了理智,对方只是暂时安静下来,寻找出手的机会。
了怨不动声色地让小弟子疏散人群,手中暗暗蓄力。
“江施主若是心存有怨,可找米姑娘与少林仔细商讨,我等愿给你们一个交代。”
躲在墙角的棺材铺老板道:“那米姑娘性格温和,善良大方,定然不会为难少林。江、江大侠,要不然先找米姑娘试试呢?”
然而,本来毫无声响的江冽,一听到米丘的名字,眼中混浊的黑墨顿时翻涌,若一道鬼影瞬间射出,了怨一惊,一道佛法金印打出。江冽竟然不躲不避,手掌穿透金印,竟是将魏钧一掌穿胸!
魏钧吐出一口血,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冽,最后留恋地看向周围,终于没有看到那道竹叶般飘然的身影。他的眸光暗淡了下去,电光火石间想起夫人对自己意味深长的笑。
对方既然知道江冽走火入魔,又为何会将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原来,他早已被放弃……
魏钧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众人大惊,看着满地的鲜血,竟然是连惊叫都发不出来。
江冽抽出手掌,对着了怨阴冷一笑。
了怨沉下脸色,此时远处佛号齐鸣,是少林寺的高僧们过来了!了怨立刻飞身在天:“江冽入魔,师兄师弟速速祝我!”
霎时间,十多个金红身影从远处急射而来,组成金印法阵,径直对江冽压下。
这本是用来对付魔教的,却没想到先用到江冽身上。江冽眼中浓墨汹涌,他低喝一声,硬生生冲破封印,一时间地动山摇,若千百炸药炸响!
所有人耳鼻流血,倒在地上哀嚎。了怨知暗处有魔教的人虎视眈眈,江冽入魔,若无法解决恐会出现第二个魔头,到时候腹背受敌更加难办,于是怒喝:
“江冽,你若是控制不住心魔、滥杀无辜,怎能对得起米施主的付出?!她可是为了你的清白四处奔走,此时未归恐怕是出了事,你万万不可辜负她的心意啊!”
米丘、米丘……
——她可是从头至尾都在骗你。
——她怎么会为你讨回清白,许是完成了任务,正坐在哪里欣赏你入魔的狼狈模样呢。
江冽捏碎了袖子里的药瓶,鲜血顺着指尖淋漓而下,他对了怨露出一个嘲讽而又狰狞的笑,瞬间消失在晨曦之中。
了怨大退了几步,弟子赶紧扶住他:“师父,您没事吧?”
了怨摆摆手:“江冽的武功比为师想象中还要霸道,若不是今日各位师兄师弟坐镇,恐怕为师真的就……”
小僧咬紧牙关:“那魔教之人太过卑鄙,弟子亲眼看见他们对江施主下毒,却碍于不能打草惊蛇无法阻止……”
“此事是少林欠他的,你无需歉疚。”
“可是师父,不知是否是弟子的错觉,弟子发现只要有人提到米施主,江施主的气息就乱了一分,杀气也更加四溢……”
了怨也是一怔,他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贪嗔爱恨,困人误己。只愿米施主能平安回来,江施主能及时找回自己。”
小僧也是一叹。
江冽冲出少林的包围,他的眼前如同蒙着一层黑雾,混着留下的鲜血,似鬼魅织成的仇网,将他紧紧环绕。一时之间,一会是阮秋白的笑声:“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一会是米丘的轻叹:“我从未骗过你……”
像是两把最凉最热的钢刀,插入他的大脑,翻搅他的理智,他呼吸加速,眼前的母亲抱着他:“愿你无病无灾,胜友如云……”
——“你到死都是孑然一身,最后留在你身边的也是别有所图,江冽,你什么都没有!
“你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她是医女,又怎会看不出了怨身中剧毒?但她就是没有说出真相,反而一日未归……她到底藏在哪里,要看你被千夫所指,被万箭穿心?清白,什么清白?答案,什么答案?都是笑话!江冽,你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江冽低吼一声,冰冷的魔气从心脏流向他的四肢,他需要血,需要最温暖的血,只有血才能温暖他天生魔种的心!
他不需要怀抱,不需要安抚,他只需要杀戮!
江冽看中前方江湖人的一把刀,正要杀人夺刀,却突然心脏一紧,瞬间栽倒在地。对方看见他,先是一愣,接着看见他浑身鲜血,双目如墨,一瞬间以为看到从地府里爬出的恶鬼,惨叫了一声扔了长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江冽捂着胸口闷咳,几个秃驴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他挣扎着要去够刀,却突然听到一声喷鼻的响声。
在朦胧的视线中,一匹马儿欢快地跑过来,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不安地用头拱了拱他。
江冽的脸色下意识地一缓,然而想到这马儿的来处,顿时冷下面孔。马儿拱了拱他的身体,示意他跟着它走。
江冽用刀拄起身体,踉跄了两步,却是相反的方向。
马儿叫了一声,连咬带拽地扯住他的衣袖,江冽将刀横在马儿的长颈上:“莫要跟着我,我会杀了你。”
马儿还在挣动,即便被刀刃划出血痕也不放弃。江冽眸中的黑墨颤了颤,跟着对方走。
一路上,鲜血淋漓,多少赶到明德城参加月秋节的外地人无不退避三舍。直到伤口愈合,直到血液干涸,他这才来到城外。
还是熟悉的地方,在这里他和米丘祭拜了父母。
江冽的指尖下意识地一颤,好似看到了最不想回首的往事。他身上的杀气四溢,远处的小骡不安地跑过来,他拎出长刀,就要将这里毁于一旦。
清晨的风骤然卷起,小骡让开身体,一颗石子滚落,一张纸顺着风,在空气中几度欲被撕裂,然而像是将将维持最后的坚韧,飘到了江冽的手里。
此时,朝阳初升。
金光的光照亮了手中薄薄的一页纸。
江冽垂眸,从模糊的视线里分辩字迹。然后,就像是旁边的枯树一般,气息由盛转衰,最后只剩下一具躯壳久久地定在原地。
——
江冽,你若是见到这封信定然是从济世堂回来。我知你受了许多委屈,但有了怨大师在想必不会出大问题。
我疑魏夫人与魔教有关,其中种种不能细述,她定然将秘籍藏在堂内,我只有用此方法调虎离山,为你取书。
若她诬我身世,许是为激你心智,我知你必不能信,故不担心。此去济世堂暗室,危险重重,若不成功,留下气味痕迹,你可自寻,千万小心。
米丘,绝笔。
“绝笔”两字又被涂去,下面补充了一行小小的字:“我会尽量回来,与你去看我娘,届时分别,再无遗憾。”
日光照得薄薄的一张纸,若海面金光,澄澈透明。那字似被风吹透,带着细微的颤抖。
江冽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甩着尾巴的马儿和有些得意的小骡,他的唇瓣张了张,想说什么却骤然捂住了胸口,冷风似乎不是从他的口鼻灌入,而是从胸口无形的裂隙倾灌而入。
他止不住地咳嗽,嗓子发出啸声,握着信的手似是插入了冰水里,有些青白。
那纸变得褶皱,像是垂死之人不甘被拽住的床幔。马儿和小骡不安地围在他身边,江冽缓缓直起腰,眸中的浓墨瞬间消退了一半。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回来。”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被风刃割过,最后两个字直接破碎在风里。
————
阮秋白从暗门出来后,听着身后传来江冽和少林等人对峙的声音,不由得冷笑一声。
打吧,打吧,等他们打完就是魔教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有手下接应她,见她衣裙上全是鲜血,不由得一惊。她摆了摆手:“无事,这不是我的血。教主呢?”
手下道:“教主正在向这里赶来。因为忌惮那几个秃驴,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还请护法暂留城内,随时监察情况。”
阮秋白拧了一下眉,只好道:“好,带我去分部。”
她来到高楼,来不及换衣裙,只能披上披风遮掩一身的血腥。因为里面被封得密不透风,只能等济世堂大门开启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属下慌忙跑来:“不好了,护法!那江冽虽然和少林的几个秃驴打起来了,但是了怨根本没死,他只是诈死,就为了逼咱们出来。现在高天死了,魏钧也死了,少林的人正到处找咱们呢!”
“什么?!”
阮秋白猛地起身,也不知是为计划失败而震惊,还是为魏钧的死而震惊。片刻,她瞬间反应过来:“死秃驴,咱们都被他骗了!赶紧告诉教主莫要靠近!咱们走!”
寒风凛冽,话音刚落,眼前的弟子还没来得及下楼,就没了脑袋。
阮秋白的头皮发麻,瞬间转过头。
秋风猎猎,日光落在江冽的脸上,没有血色的白。
他看着阮秋白身上的血迹,眸中浓墨一浑:
“她在哪里?”
阮秋白下意识地一愣,以为江冽在找教主,然而看清对方的神色,她瞬间明白过来。一时间又是讽刺,又是怜悯。
“你在找米丘?她不是弃你而去了吗?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血腥气。”
阮秋白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嗅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即便用斗篷遮掩,对方竟然也能找到她……
她心惊肉跳,江冽突然抬起刀,看似缓慢,然而一瞬间就断掉她的一条手臂。阮秋白的面容瞬间狰狞,不由得倒在地上,牙根紧咬才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此时,她怀中的化骨散掉了出来,只是微微碎出一道缝隙,里面的粉末就将木板腐蚀出一个洞。
江冽的气息瞬间一变,视线不敢在化骨散上停留一瞬。
他将刀指向她的胸口:“她到底在哪里?”
阮秋白一笑,即便笑声里带着压不住的痛苦:“你大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之后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江冽手中的长刀嗡鸣,像是迟迟没有合上獠牙的野兽。
阮秋白蓦然心头一动:“你倒是对她很在乎,你难道不在意她欺骗你、背叛你?”
江冽的回答是将长刀又送了三分,阮秋白吐出一口血,竟然得意大笑:“你的刀只要往前一点就断了我的心脉,堂堂杀人不眨眼的屠门客,竟然有一天会在入魔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控制住自己的刀尖!”
江冽道:“再不回答,下一次这刀会插进炎远冬的胸膛。”
阮秋白收敛笑容,声音有些虚幻:“她说你定然能逃出生天,平安无事,如今看来她是对的。”
江冽眉心一动,两人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罢了。”阮秋白握住刀刃:“临死之前,我也做一个好人——她就在济世堂的地下,她的尸骨已经被我用化骨散化成了粉末。这是她的要求,她说不让你寻找她的尸首——江冽,我也有看错的时候。米丘为了你,可谓是、用尽心机……她连死,都不想让你念她的好,只是可惜、可惜你被我骗得疑她背叛!”
阮秋白的笑声格外刺耳,江冽的喉结滚动,薄唇抿得没有血色。
“她现在可是连尸首都没有了,你找到一点骨灰又有什么用呢?”
长刀一颤,江冽的声音似乎让日光都染上了冷冽:“从哪里进入地下?”
阮秋白瞬间用长刀贯穿了胸膛:“你可以……去地府问她。”
她带着得意的笑意,将生命凝固在这一刻。
江冽抽刀回身,如同惊鸿一般瞬间向济世堂射去。此时炎远冬收到消息,临时撤退,几个少林高僧前去追击。了怨在后方坐镇,看江冽去而复返,瞬间一凛:“江冽,你……”
江冽却是头也不回,他的鼻尖微动,在浓烈的血腥气中间,终于找到一丝不同:那是修罗果的气味。是米丘留给他的“线索”。
他瞬间射入魏钧的书房,在墙上感受到米丘的气息,却是直接不找机关,一刀劈下,轰隆一声响,一瞬间石崩地裂,墙面骤然出现一个大洞!
石天听到消息,被众人扶着过来:“江冽!我师父已经被你杀死了,你还要毁他们的遗……”
话音未落,看见墙上的动
大洞,就像是被人割了舌头,目瞪口呆。
江冽一瞬间就闪身进去。这里机关众多,他却是看也不看,径直飞略过去,越向里面走,烟雾越多,江冽拧了一下眉,脚步越来越快。直到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在这迷宫里如同池中一滴,但在他的脑海里,却如同血染遍地。
他的喉咙一动,来到一处暗室前,刚想将其暴力破开,却似乎被凝固住指尖,他缓缓推开了暗门。
一切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先是漆黑的墙面,这里似乎起过火,却因为地方狭小早已熄灭,只留下焦黑的痕迹。然后是散落的书架和烧到一半的书籍凌乱地散落一地。
有一枚珍珠簪子躺在黑尘里,格外显眼。它被烧得变形,珍珠没了光泽,月牙失去了光辉,然而长针上却挂着烧也烧不掉的血迹。
最后,是藏在烟尘下的如同白沙一般的……
江冽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的那摊白,像是看到他此生最抵触的事物。
被迷宫开启时带进来的风随意掀起,若浮尘,似羽粉,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能让它们瞬间消散。
血迹层层叠叠、点点滴滴,也在被不经意间裸露出来的地面上,连绵干涸着。
他缓缓蹲下,指尖顺着血迹触碰,像是摸到最浓烈的岩浆,烫到骨肉分离,青筋爆起,也不离开。血迹延到墙角,地板上有一道轻轻划过的指痕,像是雏鸟用最后一点力气留下的划痕,告诉别人——秘籍不在机关里,而是在地下。
她在等待雄鹰找到她留下的痕迹,打开他梦寐以求的“答案”。
江冽看着那道血痕,浓墨般的双眸骤然转为猩红,像是有两片血池在他的眼中干涸。它们桎梏住他的眼眶,在干裂与血腥中,让他坠于黑暗。
他微微启唇,却像是才让气流灌入胸口,咳出了声音。
直到外面有人进入,他们走得又快又急,一阵风再度袭来。像是狰狞的凶兽,肆意破坏这里的“白沙”,一瞬间漫天纷飞,晶莹漂浮。
江冽面色一变,他瞬间上前。在接住骨灰的一瞬间,周围瞬间抽离,像是最虚假的画布被人一掌扯走,变形、远离,不断重现。
明明是最阴暗危险的地下,他却听到了瓢泼大雨的声音,湿透他的脊背,从他的心口灌入,再从胸膛漏出,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稀释着他的血液。最柔软的雨滴,变成了最冰凉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脉。
一滴、一滴,声音逐渐变大,直到充斥着他整个胸膛。
然后在他合上掌心的一瞬间,万物收束,红炎蔓延,干涸地炙烤他每一寸经脉。
了怨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进入暗室的一瞬间,就看到江冽站在门口,沉默得如同被烧焦后的死寂。
了怨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江施主竟然找到了魔教的暗室,真是可喜可贺。”
他们看江冽的手里拿着什么,壮着胆子问:“江、江公子,你拿的什么?是不是魔教的什么丹药宝贝什么的?”
“江公子,为何不说话……能否给我们看看?”
江冽微微动了,他的视线扫过众人,所有人不由得一凛。他突然一刀挥下,这里瞬间分崩离析,整个暗室地动石摇,竟是要塌了!
所有人大惊,眼睁睁地看着江冽拿着一根簪子走了,无人敢置喙。
了怨叹了一口气,一边让众人退出,一边安抚弟子们。
“了怨大师!”出来后,有江湖人咬牙:“江冽如此嚣张,竟然一意孤行毁掉了暗室,这里面万一有魔教的关键信息该怎么办?”
了怨双手合十,低声道:“此事恐是误会。”
“?”
“江公子双耳已失聪,又如何听得见你们的意见?”
“……”
沉默之中,只能听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
米丘艰难地从暗门爬出来,她跑到旁边的一家农户里,大娘见她浑身狼狈,不由得一惊:“姑娘,你怎么弄成这样?是糟了什么难吗?”
米丘受了伤,又被浓烟呛到,此时神智浑噩,只说自己家中失火,家当全都不在了,身上无银,只希望能借一身外袍,挡挡身上的狼狈。
大娘给她一件外衣,米丘艰难地穿上,一抬左臂,便觉得钻心的疼,她摸了一下后背,被上面的瘢痕吓了一跳。
还是留疤了,算了,反正在后背江冽看不到。
她对大娘千恩万谢,大娘留她养伤,她道丈夫外出,若是回来看见房子没了定然着急,她得赶紧回去。
大娘叹了一口气,看米丘转身,身后的瘢痕若隐若现,她这才猛地变了脸色。低声对身后的“丈夫”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快去速速禀报教主!”
“是,红姑娘。”
米丘晃了晃头,躲过行人来到郊外。此时马儿和小骡早已等候多时,看着两个小家伙在悠闲地吃草,米丘如同回到了家般,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侧躺在地上,看着压着遗书的石头还在,但是遗书已经不见了。
她开始笑,边笑边咳嗽:“我赌赢了,我赌赢了,这狗崽子真的看到了遗书!”
系统:“上天都站在宿主的那一边。”
它本以为米丘只骗了江冽,没想到她是骗中骗,它本以为米丘只骗一个,没想到她还骗了阮秋白。她在江冽这里“运筹帷幄”,“不惧牺牲”,在阮秋白那里“全然不知”、“为爱牺牲”,两个人都在她的股掌之间,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碰到,会发生什么事。
“天时地利人和。”米丘抹了一把脸,却抹上更多的灰尘:“我就不信今天能不及格!”
“宿主肯定能成功的。”
“算你会说话。”米丘勉强向后倚着,松散自己浑身酸痛的骨头:“胜局已定,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你说……江冽看到我撒在里面的骨灰,他会不会真的吃了?我可没有放糖啊!”
系统:“……这个可能性,很低。”
“那疯狂地收起来,不愿让我在那里受冻呢?”
“……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那多没意思。”米丘摆了摆手,“有些时候,此生无声胜有声。好了,你别说话了,我等着好感度来个‘大跳’呢。”
系统:“……”
然而,她们这一等,就是夕阳西下,米丘中途睡了一觉,醒来后好感度还是没有动,格外稳定的“三十九”。
米丘沉默。
系统紧缩。
米丘道:“我觉得……你的数据功能坏了。”
“最近刚更新过好感度功能,不会出错。”
“那就是……数据延迟?”
“实时更新。”
米丘微笑:“所以你说到底是为什么,我累死累活九死一生私人订制的追妻火葬场,会没有用啊。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抱着我的骨灰,回忆我对他的情爱,对我的付出痛哭流涕吗?”
系统:“……”
“你不回答,我来回答。他一定是死了呢,肯定是和少林寺的几个和尚打架的时候被人一掌拍死,所以才会没有上涨好感度呢。”
系统被她说得不寒而栗,却看米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后,此时如灌神力,骑上马儿疯狂向城内奔去。
系统大惊:“宿主,你伤口还没好,干什么去?”
“我去鞭尸!”
————
江冽走在人群里,此时夕阳西沉,华灯初上。
他如此走了半天,浑身血腥,气息不定,往来外乡人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其情,皆白眼翻飞,避之不及。
更有甚者,直接将他推搡到一边。这让在旁边监看的少林弟子一阵心惊肉跳,生怕江冽一刀将其砍成肉酱。
好在,江冽的眼皮都未掀开,只是将右手更加缩回袖口,缓缓向前走去。
他如同逆流的鱼,万千华光、百般喧闹都似流水在他身边滑过,不沾半点喧嚣。
有个卖簪子的老板,瞬间认出了他。
“哎,相公!您不是前几日在我们这里买月牙簪的人吗,哎呦,怎么弄成这样,你的娘子呢?”
江冽暗红的瞳孔动了动,他将右手伸出来,上面的血渍和簪子连绵到一起:“这个,能修好吗?”
声音沙哑,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
老板被上面的血痕吓了一跳,“莫不是你们两个遭了罪了吧。恕我直言,这簪子被烧过,珍珠已碎,月牙已化,已是修不好了。相公,您给您的娘子再买一个新的吧,您的娘子她……”
江冽盯着他的唇,只看到“修不好”三个字,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将簪子收回,转身走开。
老板从摊子后探出头:“相公,您娘子没事吧,可一定要保重啊!”
然而江冽的脊背挺直,他看着手中的簪子,亳无所觉。
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的双亲横死的那天,今夜没有雨,只有万千灯火,与他无关,他听不到半点声音,感受不到半点情绪。
像是被大雨淹没,又被岩浆炙烤,化作一摊毫无反应的烂泥。
烂泥,许是生来如泥,如今又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身旁,一家三口买下纸灯,相携离去。
——我带你去看我娘,再无遗憾。
他蓦然一停,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一时是笑,一时是哽咽,如同千万缕丝线,包裹着、缠绕着,像是要将他的大脑彻底绞成碎屑。
“恩公?”
“恩公!”
他的耳边是一片空寂,然而感受到空气的动荡,瞬间回头。
对方吓了一跳,看见他的眼睛和浑身的血渍后,瞳孔一缩:“江恩公,你为何、为何是这个模样,可是遭了暗算?”
是那个被米丘央求救下的书生,袁平清。
见江冽不说话,袁平清指了指身后的父母:“今夜是月秋节,我特意提前带父母来此凑热闹,就是为了和你们团聚。米姑娘呢?”
江冽的眉心蓦然一动,他缓缓垂下眼睫,转身就要离开。
袁平清最后一句话并不是询问,而是试探,见他一身是血,还单独一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瞬间变了脸色:“江恩公、江冽,米丘在哪里?!”
江冽脚步不停,然而袁平清实在难缠,江冽这才微微启唇:“死了。”
“死、死了?”袁平清像是瞬间被人抽干了脸上的血液,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冽:“怎么可能会死?你那么厉害,你可是屠门客啊,怎么可能会让人在你眼皮子下杀人?江冽,你在骗我的是不是?”
江冽毫无反应,似乎是“死了”两个字在他口中如同浮尘一般轻盈。
袁平清由悲转怒,愤怒让他压下了对江冽的恐惧,他猛地对江冽出拳:“你怎么不回答,怎么能无动于衷!难道她死了你不伤心吗?”
江冽眉头一皱,不躲不避,袁平清反倒被震得倒在地上,袁父袁母赶紧扶起他,看着江冽敢怒不敢言,袁平清却是不怕:“爹、娘,我不怕他,有本事让他打死我!我不信这世上没有情义,没有公理!你们知道吗,当初他们离开咱们家的时候,我就劝告过米姑娘……”
袁平清的嘴唇开始发抖:“我跟她说跟在屠门客的身边太过危险,让她小心,如果留下来我们全家欢迎。但是你们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她对我说她心甘情愿……”
江冽看着他的嘴唇,像是被“心甘情愿”烫到一般,瞬间收回眼神。他的眉头紧皱着,眼底的红丝开始缠绕,如同蛛丝缠住他的理智,蒙蔽他的感官。
然而在极度的死寂之中,往日的声音又化作幻象浮现:
“……你什么都知道,你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与你同行本就是庆幸,又怎会奢望更多呢?”
“……都忘了吧,就当我喝醉了。”
然而,又怎么能忘?
袁平清对他“呸”了一口,“没想到她真心错付,你不仅没能保护好她,还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江冽,我等着你孤苦一生,不得善终!”
江冽毫无反应。他垂下眸光,继续前行。
来到江边,天上月灯代替星辰,像是漫天的莹尘。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瞬间低下头。簪子尖锐地抵在他的掌心,没有丝毫的疼痛,却只余血腥蔓延。
桥上,流水潺潺,潋滟清冷,反射出月灯的晶莹,连绵成一片。
江冽避无可避,他只好松开僵硬的左手。里面的灰烬早就消散,似乎从未被他抓到手心过。
一时间,他想到魔教之人的一句话:“孑然一身,生来就是个错误。”
天生魔种,魔气入体,此时独身一人,孤寂缠身,繁华皆避,是他最终的下场。
“江冽!”
“江冽!”
身后似乎传来风声,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似梦似幻,如果是假的,与之分别又如何?
他默默站了一会,缓缓转过头。
————
米丘看着江冽逆行在人群里,看着他有心情去看簪子,看着他对袁平清的质问无动于衷,看着自己的面板像是死了一样毫无波动。
一瞬间,似乎有一团酸涩在胸膛里爆开,她瞬间就红了眼眶。
系统也是无奈:“宿主,莫要伤心……”
话音未落,就看米丘抽出匕首,突然向江冽跑去。
“卧槽宿主,你要干什么?!”
米丘喊对方不应,短短不到一天就连她的声音都认不出了,她咬牙正要掰回对方,却看江冽突然转身。
她呼吸一滞,对上对方的眼睛,猛然将匕首插入对方的肩头。
江冽的胸膛一震,却似乎回不过神一样,死死盯着她。
“你这个狗崽子。”
她咬牙切齿,上去就揽下他的脖颈,牙齿一张就咬住对方的温软。一瞬间,血珠从江冽的唇瓣溢出,落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烟花轰然炸开,万紫千红,绚丽异常。
“系统提示,好感度增加二十,目前数值为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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