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国寺
谢深玄忽而有如此要求, 诸野却全然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
他甚至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谢深玄这要求的含义,谢深玄同他一道出游,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问题在于……谢深玄想要去他平日消遣闲逛之处, 可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诸野实在回答不上谢深玄这问题, 他低垂双眸, 沉默难言,更习惯性一般将眉心拧了起来,这幅神色, 谢深玄几乎一看便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也只能叹气, 再耐心询问诸野:“你平日……大多都在做何事?”
诸野却以为谢深玄在问他每日的行程,他依旧皱着眉, 却一五一十将自己平日的行程对谢深玄一一描述, 道:“寅时上朝, 而后随皇上去御书房,卯时前往官署,戌时或亥时处理完公务——”
谢深玄虽不是为了听这种话,可却还是挑眉打断诸野的话:“酉时便该下值了,你怎么到戌时才走?”
诸野只好答:“玄影卫内公务繁重……”
谢深玄咬牙:“这狗皇帝。”
诸野:“……我近来今日都是酉时下值。”
他的确是想为皇帝说几句好话,毕竟他担心谢深玄这般总是冲撞圣上,迟早有一日要受圣上责罚, 而这几日因为谢深玄抱病,他迫不及待想要下值, 大多事情也都交给了唐练处理,他的确总是酉时便离开官署, 这已同其余官员下值时间并无多少差别,因而依他所想,谢深玄自然也没必要因此事来怪罪皇上。
谢深玄叹了口气,又问:“下值之后呢,总会有出门闲逛的时候吧?”
诸野答得很是勉强:“……没有。”
谢深玄沉默了。
“这几日总是回谢府,以往大多都待在官署内。”诸野语调倒是平静,“抽时间练刀磨刀,再去典籍司内看一看,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谢深玄一噎,很是惊讶问:“你为何要去典籍司?”
诸野:“……闲来无事?”
谢深玄:“就没有什么消遣?”
诸野:“……”
诸野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像是被谢深玄问着了一件极难启齿的事情,只是此事早已被谢深玄发现,他就算说出口应当也并无大碍,于是他勉强垂下目光,甚是为难开了口,道:“……会练练字。”
谢深玄:“……”
谢深玄想,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诸野的字同他那么相似,果真是闲时练出来的。
可练字怎么能算是消遣?至少在谢深玄看来,这等需得认真专注去做的事情,同上值也并没有多少区别,若照诸野所言,那他上值时几乎没有一刻喘息,这般长久紧绷,时日一长,与身心而言,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而诸野却已坚持了数年了。
谢深玄不由在心中为皇帝再多添了一分罪证,玄影卫公务这般繁重,皇帝也不曾想多给玄影卫招上几个人,他只会让玄影卫每日都同这般忙碌,这一切果真都是晋卫延的过错,待他今日回去之后,他还是要再写一封折子,好好同皇帝提一提这件事。
他长久不曾说话,诸野大约是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又瞥了一眼谢深玄,再补上半句:“我……午时也有半刻休息,会吃些东西。”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只有半刻?”
诸野改了口:“……一刻也是有的。”
很好,一封折子已经不足以表述谢深玄对皇帝的怒意了,他还得去问问其余玄影卫,若人人都是如此,那他连着骂上一个月皇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今日是想同诸野一道外出游玩,不该因为这种事坏了心情,他只能压下心中这怒意,转口再问诸野:“你方才说的是上值之时,若不上值时呢?总该有些消遣吧?”
诸野:“……”
这一回,诸野倒是沉默了。
且不说这样的时日实在少得可怜,便是他认真去想,也难以回忆出些许不同,他只能竭力同谢深玄回忆,道:“若不上值……呃,寅时起身。”
谢深玄挑眉:“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诸野:“长久如此,已经习惯了。”
谢深玄:“……”
谢深玄无言摆了摆手,让诸野接着往下说。
“寅时起身练刀。”诸野继续说道,“约莫练到卯时,而后去玄影卫官署。”
“等等……”谢深玄又打断了诸野的话,万般震惊看向他,“又不上值,你为何要去玄影卫官署?”
诸野一顿,倒不知如何解释,只是他平日就无去处,若不去玄影卫官署,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倒还好,自同谢深玄的关系有所缓和后,他休息时能去太学,亦或是去谢府,可那时不同,那时他每日都过得极为相同,休憩时去典籍司翻一翻近来呈上来的线报,便已算得上是他最大的消遣了。
诸野不说话,谢深玄便先一步无奈看向他,问:“你到官署之后,不会还要处理公务吧?”
诸野被他说中了心声,只能点头,道:“平日公务堆积如山,总得尽早处理。”
谢深玄:“……你这休息与上值有何区别?”
诸野:“……”
谢深玄:“这些年来你均是如此?”
片刻沉默后,诸野还是点了点头。
他本就觉得自己是个顶顶无趣的人,从没有没有什么喜好,也不懂得如何去讨人喜欢,谢深玄说想去他平日常去的地方逛一逛,那他也只能想到玄影卫,可玄影卫内……他不觉得那是谢深玄会喜欢的地方。
他看着谢深玄的神色,心中局促不安,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令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而谢深玄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到最后也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说:“我听他人提起过,你偶尔会去报国寺。”
诸野不知谢深玄为何知晓此事,他一时惊慌,只能匆匆作答:“很少……几乎不去。”
谢深玄:“那今日我们便一道去报国寺内转一转吧。”
诸野:“……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不去了吧。”
谢深玄挑起眉,只觉诸野果真有事在刻意隐瞒。
他还记得唐练同他说过,每月初一,若无要事,诸野都会去一趟报国寺,他虽不知诸野为何如此,可此事之中必有隐瞒,而那日在报国寺外救下他的人,当然也是诸野。
他希望诸野能够早日将此事告诉他,可每每提及报国寺,诸野便态度暧昧,似是有所隐瞒,更令他觉得古怪,今日他有空闲,太学有人替他管着了,他实在闲得很,这报国寺他非去不可,诸野的话,他也一定要从诸野口中挖出来。
“我母亲令我每月去报国寺内上香。”谢深玄说道,“近来多病,已有三月不曾去过了,既然今日空闲,也该去报国寺内将此事补上了。”
诸野显然有些慌乱,道:“出城太过危险,特别是报国寺……你上一回……”
谢深玄平静说道:“上一回可没有诸大人您贴身相伴。”
诸野:“……”
“可这回不同了。”谢深玄说,“诸大人总会保护我。”
诸野:“……”
他看诸野垂下眼眸,神色间似乎闪过几分懊恼,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却也不曾直接戳破诸野,而是干脆迈步朝临江楼外走去,一面又说:“今日这天色,迟些时候或许会落雨。”
诸野只觉自己得了个极好的借口:“天色不佳,还是不去了吧?”
“乘马车去,怕什么下雨?”谢深玄挑眉,“早些动身,或许还能在下雨之前赶回来。”
诸野:“……”
诸野心中已然明了,今日谢深玄是铁了心要去报国寺,他再怎么阻拦都不会有用处,而他不知谢深玄这举止是否有何等特殊之意,他只得沉默,又不敢拒绝,生怕谢深玄再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最终只得乖乖和谢深玄上了马车,老老实实坐在那马车一侧,说不出心惊。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的时日,午时正显得有些燥热,谢深玄便也不曾拉下那马车车窗的竹帘,他并不同诸野说话,只是沉默着朝外看,而他面容本就出众,如此举止,自然有不少人朝着马车内张望,诸野原还忐忑不安,可外头的人多张望朝此处看了几眼,他心中那忐忑倒是不见了,又平白升起一丝不悦之意,只可惜他凑不到那车窗之前,便只好在谢深玄身后,也冷冷地盯着车窗之外。
谢深玄倒是全无察觉,企我鸟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一正理本文他看了一会儿车外的景致,待马车驶出京城,他方收回目光,转眸再看诸野一眼,道:“自入京后,你我好像从未同今日这般结伴出游过。”
以往他二人若是离京,身边总会跟着一堆人,今日难得清静,谢深玄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同诸野说,可一时之间,他并不知应当从何处问起,他依旧只能挑着报国寺,再度询问诸野:“你真没有事情瞒着我?”
诸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谢深玄答:“好,那到报国寺后再说吧。”
他并不觉得气恼,他虽不知诸野为何要在此时上对他隐瞒,可此事应当有所缘由,毕竟如今诸野早已不是数月前对他极尽冷淡的模样,如今诸野对他几乎有问必答,今日诸野在此事上隐瞒,十之八九是因外力所限,而能限制诸野的外力……谢深玄猜测,很可能又是那个欠骂的臭皇帝。
他不打算拆穿此事,他相信等到了报国寺后,此事自然便会现出端倪。
还未到未时,他们便已抵达了报国寺。
再年初遇刺之前,谢深玄本是此处常客,寺中的迎客僧对他极为熟稔,见着他出现,便笑吟吟上前相迎,又说回去通报与谢深玄相熟的玄明大师,一面将二人迎入一侧厢房稍事歇息。
寺中僧人为二人备了茶水,诸野却显得很是焦躁不安,他看着那茶盏,来来回回端起又放下重复了数次,玄明大师才来了此处。
他与谢深玄的父亲是好友,又常常与谢深玄相见,自是十分熟稔,见面先合掌同二人念了佛号,而后仔细端详了谢深玄好一会儿,才道:“谢施主近来是清减了不少,年初那伤,应当已经痊愈了吧?”
谢深玄笑吟吟说:“早就已好了。”
玄明大师:“可今日听你这声音……”
谢深玄:“近来稍有风寒,并不碍事。”
玄明大师这才转向了诸野,道:“诸大人,您也有段时日未曾来过了。”
诸野:“……”
玄明大师:“上回来时,好像还是正月初一。”
诸野:“我不……”
“那日二位浑身是血出现在山门时,可实在将贫僧吓了一跳。”玄明大师长叹了口气,说,“贫僧日夜为二人大人祈福,幸亏今日二人大人都安然无恙啊。”
诸野:“……”
长宁军遗孤
谢深玄笑吟吟看着玄明大师, 先客气同玄明大师道谢:“那时多亏有大师相救。”
玄明大师果真按着他所想,不敢冒领这功绩,急忙便为此事解释:“贫僧只是接二位入寺, 送了些止血之药,可不能算是贫僧救了谢大人的命。”
诸野用力咳嗽了几声, 目光局促, 显得很是紧张。
可玄明大师显然未曾领会诸野这咳嗽的蕴意, 他只以为是诸野想要在谢深玄面前多多表现,担心自己抢了他的功,于是他又露出温和笑意, 主动为诸野说了些好话,道:“若是要谢, 也应当要好好谢谢诸大人。”
诸野:“咳咳……”
玄明大师:“哎呀,深玄, 你是不知道啊!”
他使出浑身解数, 非要帮助诸野在谢深玄面前争取一个好印象, 诸野的神色越阴沉,越是不住咳嗽,他就越发努力,大肆为谢深玄介绍那一日的惊险,道:“那日若不是诸大人拼死将你拖到山门处来,那是真不知后来会如何啊!”
诸野:“……”
诸野有些说不出话。
玄明大师还未察觉,仍在用力叹气, 道:“当时你二人浑身是血,你已伤重昏迷, 诸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诸野抬手捂住了脸。
“我看诸大人伤在胸口,那血流如注, 将衣服都浸透了。”玄明大师又叹了口气,“他还得背着你,哎呀,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也不知是何等意念,方才令他坚持到了最后。”
诸野:“……”
谢深玄原先只是猜想,若他与诸野都在那时身受重伤,赶回京城花费的时间可远比直接前往报国寺求助要多,而他记得贺长松后来同他说的话——他伤得极重,刀锋只要再偏上一些,便能直接要了他的命,这种时候,他想诸野最先做出的选择,应当是带着他赶往报国寺,先处理了伤口再说。
于是他便试着想同玄明大师这儿套点话,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玄明大师竟然就这么全都说了,他看诸野神色麻木,那目光无论如何飘忽也绝不愿回眸去看他,显然是一副被切中心意而正心虚的模样,谢深玄唇边不由又带了一丝轻微的笑,倒还顺着玄明大师的话语,先深深叹一口气,而后才说:“可惜那日之事,我大多都不记得了。”
“你伤得那么重,不记得倒也是寻常。”玄明大师丝毫未觉有异,顺着谢深玄的话语便往下说去,“贫僧倒是记得很清楚,谢大人,您若有何不解,贫僧都可以为你解答。”
诸野:“……”
谢深玄:“有许多不解。”
玄明大师:“您请说。”
诸野:“……”
谢深玄终于压不住唇边的笑,也不再同他们再继续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那日在报国寺下救了我的人,可是诸野?”
玄明大师有些惊讶:“这……除了诸大人,还能是谁?”
诸野:“……”
谢深玄瞥了诸野一眼,又问:“他为了救我受了伤?”
玄明大师:“是啊,贫僧方才已说了,诸大人伤得极重,当时若不是运气好,只怕这条命也——”
诸野终于忍耐不下,再度重重咳嗽了几声,强行打断了玄明大师的话。
玄明大师虽不觉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什么问题,可诸野看起来神色不佳,他便讪讪闭上了嘴,不安看向诸野——哪怕诸野常来报国寺,他也不觉得自己同诸野有多么熟悉,这位年轻指挥使似乎天生便带着那种生人勿进的气质,令他心中总不由带上几分难言的敬畏之意。
可诸野也不怎么打算说话,他只是不希望玄明大师再继续将此事再告诉谢深玄了,而谢深玄已得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他倒是也不再继续朝下追问,他面上还带着笑,品了几口杯中的香茗,忽又一抬头,问:“诸大人好像常来报国寺?”
“是啊——”玄明大师刚刚张口,瞥见诸野神色,立即便闭了嘴,小声嘟囔一句,“……贫僧也不知道。”
谢深玄这才转眸看向诸野,眸中带着极温和的笑,轻声问:“诸大人?”
诸野抿着唇不说话。
他知道这又是谢深玄的诡计,谢深玄又拿对付其他人的办法来对付他了,他心中恨得发痒,可却移不开目光,只能尽力克制着维持着那冷淡些许的神色,直盯着谢深玄双眸,试图对抗谢深玄那神色对他的诱惑。
谢深玄问:“您经常来报国寺?”
诸野不说话。
谢深玄微微抿唇,面上带了些笑意,又朝诸野稍稍凑近些许,几乎将手碰到诸野的手侧,惊得诸野猛地将手收了回去,板直着腰坐好,早已败下阵来,仓皇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谢深玄的眼眸。
他一有这举动,谢深玄便立即明白了诸野的意思,看来唐练说得没有错,诸野绝对常来报国寺,只是不知为何,诸野似乎并不愿向他提起这件事,可这也无妨,诸野不说,他总可以自己去问。
“诸大人既然常来报国寺,为何不同我说一声?”谢深玄又抿一口茶,面上还带着笑,道,“早知如此,你我每月就该结伴同行。”
诸野勉强辩解:“……我没有。”
谢深玄:“下月初一,您陪我一道来吧?”
诸野:“……”
“我在这路上遇过刺客,若只有我一人……”他稍稍拖长音调,看向诸野,低声说,“我会害怕。”
诸野:“……”
说完这话,谢深玄便抬起眼眸,依旧注视着诸野的双眼,等着诸野的回应,而诸野沉默不言,可眸中神色早有动摇,谢深玄如此简单一句话语,已令他无法抗拒,好似心中有个声音叫嚣着令他立即接受谢深玄的提议。
谢深玄笑吟吟问:“诸大人,您看——”
诸野:“下月我陪你一道来。”
谢深玄眨了眨眼,显是对诸野这回答还不太满意,又拖长音调叹气,说:“就只有下月?”
诸野:“……以后每个月。”
可说完这话之后,诸野猛地便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又上了谢深玄的当,谢深玄这招对他的效用实在太强,以至于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谢深玄面前只能算是个笑话,他不由蹙眉,正欲去瞪面前的谢深玄,却又见谢深玄讨好般同他一笑,他心中那怒意登时便已尽数消散,只是冷着脸移开目光,小声着说:“我说过了,不要用这招来对付我。”
谢深玄也小声回答:“我也说过了,我唯独对你是真心的。”
诸野:“……”
诸野果真又陷入了沉默。
他抿紧双唇,看起来似乎对谢深玄的话语极为不满,可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愤恨移开目光,而那恨意,显然大多也是因为他自己。
在谢深玄看来,诸野已等同于承认了此事,剩下他只需弄清诸野究竟为何要在这事上瞒他便好,想到此处,他心情倒还甚好,稍稍一摇手中折扇,回过目光,却见坐在一旁的玄明大师正目光惊愕盯着他们。
谢深玄的笑容这才稍稍僵了僵,发觉自己好像忘了玄明大师还在此处,而他逮着诸野胡言乱语,几乎已算是当着玄明大师的面打情骂俏,未免有些太过不要脸面,而玄明大师与他父亲关系那般好,此事保不齐会传到他父亲耳中……
谢深玄笑不出来了。
玄明大师到此时才移开目光,那神色紧张,只觉自己是见着了什么绝不该觉察的八卦秘辛,而此事还同玄影卫有关联,他只能讪笑,自行将话题移转,道:“诸……诸大人多日不来,大家都有些担忧,曼娘与玉娘都已念了多日了,我想它们总担心您是当初伤得太重,至今还无力来此。”
谢深玄猝不及防听见两个陌生女子的名字,不由稍稍一怔:“谁?”
诸野:“不必再说……”
玄明大师:“啊?谢大人不知道啊?”
诸野:“……”
谢深玄:“……”
玄明大师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说了错话,诸野显然不怎么希望他将此事抖出来,而他今日再三得罪玄影卫,也不知往后究竟会如何,他面上笑容越发勉强,不想谢深玄更为直接,直接转眸看向诸野,问:“这两人是谁?”
诸野果真认命垂眸,老老实实回答了谢深玄的问题,道:“长宁军时的……”
他嘟哝了一声,后头的声音实在太小,谢深玄竖着耳朵也没有听清,只隐约听着他似乎小声说了裴封河的名字,令他不由皱眉,忍不住说:“此事还和裴封河有关系?”
诸野这才提高了些许音调,道:“裴兄让我抽空照顾它们。”
谢深玄一怔,他将长宁军与裴封河联系在一块,再想想报国寺中怎么可能会有女子生活,如此思索片刻,自然得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这一定是长宁军中遗孤,被朝中与裴封河放在此处安置,而诸野人在京中,裴封河便委托他代为照看,十分合理,令人信服。
既是长宁军遗孤,自然该得众人尊敬,谢深玄可记得清楚,当初长宁军初至边关,几场战役死伤过半,那时他总是很担心诸野,如今此处有遗孤在此,他理应过去看一看,若他们生活之上有何不便,谢家也能在此照应。
谢深玄便站起了身,道:“若是长宁军遗孤,谢某也该过去拜见。”
诸野一怔:“什么?”
谢深玄:“玄明大师,带我过去看看吧。”
两人那神色看起来都有些莫名,玄明大师再三去看诸野神色,最后还是点了头,领着谢深玄出了这小院,朝寺中后院走去,一面道:“这个时辰,曼娘与玉娘应当都在此处,小赵儿便不太清楚去了何方了——”
他一顿,面上带了笑,主动为谢深玄伸手指引,道:“谢大人,您看,那就是曼娘了。”
谢深玄抬起头,面上带了温和笑意,一面朝那棵古树下看去,寻找他心中所想的长宁军遗孤们的身影。
可他什么也没有看着,那古树下空荡荡并无一人,他不由疑惑蹙眉,回眸去看身旁的诸野,问:“曼娘在哪儿?”
诸野:“……”
诸野沉默着跨前几步,走到那古树之下,面无表情伸手提起了一只皮毛雪白身形圆润的长毛猫儿,递到谢深玄面前。
诸野:“这就是曼娘。”
谢深玄:“?”
第一天约会结束~
诸野一手抱着白猫, 另一只手又拎起旁边另一只橘色且胖成一团的猫儿来,道:“这是玉娘。”
谢深玄:“……”
谢深玄沉默了。
这就是长宁军中带回来的,裴封河特意嘱咐诸野每月过来照顾的长宁军遗孤?
不不不, 就算是裴封河也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再问:“那个小赵儿呢?”
诸野:“猫。”
谢深玄:“你常来报国寺, 总不会也是为了猫吧?”
诸野垂下眼眸, 显得似乎略有些窘迫, 却还是点头回答:“……是猫。”
谢深玄:“……”
谢深玄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可不知诸野对猫还有这么多兴趣,虽说此事似乎是裴封河嘱咐他来做的,可千里迢迢自边关将这么几只猫带回来, 对谢深玄而言,未免还是有些太过于惊奇了——他自少年时被野犬咬伤后, 便对大多这等的小动物都有些说不出恐惧,就算猫儿没有野犬的体型与凶悍, 可若放在寻常, 他也是不怎么愿意去接触的。
他实在难以理解裴封河的想法, 再想想皇上与裴封河的赌局,所赌的猛兽应当也能算是“大猫”,裴封河似乎对此十分执着,怎么看起来好像只要长得像猫的,他都觉得很喜欢。
想到此处,谢深玄才略松了口气,说实话, 他自己虽有些不愿承认,可方才听玄明大师提起曼娘与玉娘这两个名字时, 他心中还是略略觉得有些异样的,毕竟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年轻女子, 诸野又每月都来看她们……他虽知自己不该多想,可他就是会忍不住去多想啊!
他这人就是气量小,否则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计较万分,总是逮着人骂,可此事天生,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对对,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心中想一想罢了,做不得数的。
想到此处,谢深玄这才尴尬同诸野笑了笑,勉为其难承认自己这令人尴尬的谬误,讪讪说道:“原来只是猫……”
——令他这般担惊受怕,结果竟然只是猫。
谢深玄:“裴将军倒真是雅兴。”
——折腾出这么多破事,他非得好好报复裴封河一回不可。
谢深玄:“边境之地苦寒,所以他才会将猫送入京中吧。”
——就在边关养着不好吗?非得送回京城,诸野哪来那么多闲心去帮他看什么猫?
说完这几句话,谢深玄倒更笑不出了,他越想越气,心中只觉得裴封河离谱至极,看看诸野,玄影卫日常公务都忙成这幅模样了,他竟然隔三差五还要过来帮裴封河看猫,这是生怕累不死诸野吗?
亏诸野还将裴封河当做是自己的好友,看看裴封河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啊?谢深玄觉得自己若不好好骂裴封河一顿,那是真对不起自己与诸野的多年情谊。
嗯,想好了,今日回去就给裴封河写信,他非得将这混蛋狠狠骂上一顿。
当然,此事是他与裴封河之间的问题,没有必要让诸野知道。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最后同诸野笑一笑,说:“既不是长宁军遗孤,那我还是去大殿祈福吧。”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要溜,可诸野还一手一只猫呆怔怔站在原处,见谢深玄一副匆忙想要开溜的模样,他却显得很是不解,抱着那猫朝前走了几步,吓得谢深玄往后蹿了些许距离,他方定住脚步,回过神来,问:“……你不喜欢猫?”
谢深玄:“哈哈,也没有啦。”
他倒不是不喜欢猫,只是当年被野犬咬过,那记忆深刻,如今见着毛茸茸的小动物都有些害怕,可此事他又不能告诉诸野,否则定然要引起诸野内疚,毕竟当初若不是为了诸野,他也不会被狗咬伤,他只能干笑,而后竭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朝诸野靠近些许,装出一副对那两只猫儿感兴趣的模样,甚至还战战兢兢伸出手,很是惧怕地摸了摸其中一只猫儿的脑袋。
这猫儿亲人,谢深玄摸他,它便往上蹭了蹭谢深玄的手,还发出一阵颇为惬意的呼噜声响,令玄明大师不由抚掌,道:“曼娘倒是很喜欢谢大人。”
谢深玄深吸了几口气,若是压下心中惊惧,他倒还觉得这猫儿皮毛手感甚好,又很乖顺,有诸野在此处,这猫儿似乎也不会咬他,他便更放心了一些,不由再伸手摸了摸另一只猫儿的脑袋。
另一只猫儿比曼娘还要黏人,它挣扎着想要往谢深玄怀中钻,可诸野看谢深玄那副有些惊惧的模样,并不敢松手,那猫儿便在他怀里扭动了半晌圆润身躯,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很糟糕,谢深玄甚至开始觉得这猫儿……好像还有些可爱。
玄明大师压根没看出来谢深玄对这猫有些害怕,只是乐呵呵在一旁说:“这几只猫儿在寺中甚是讨喜,不少香客都会特意来看它们。”
谢深玄想,若不是同他一般有些害怕这般毛茸的小动物,这猫儿讨喜本就是寻常,他当然很能理解。
“不过曼娘与玉娘喜静,总在后院晒太阳,不像小赵儿人来疯,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玄明大师又笑了几声,再转向诸野,说,“它们瞅见了诸大人上回伤重,而后便许久不见诸大人来此,这段时日都有些焦躁,兴许是觉得诸大人同它们一般,外出捕猎时受了伤。”
这话诸野不知如何回应,他依旧抱着那两只猫,摆着一副一本正经的脸,到头也只能颇为郑重点了点头。
“只有小赵儿没心没肺,依旧每日去同香客撒娇讨要吃食。”玄明大师叹一口气,说,“亏得诸大人您每次来都要为它们带吃食。”
谢深玄挑起眉,转头看向诸野,问:“裴封河让你帮他养猫就算了,他竟然还让你花钱给猫买吃的?”
诸野:“呃……”
他显然怔住了,就这么点事,他竟然还想了一会儿,谢深玄看着便觉生气,而诸野垂首看着挂在他怀中的两只猫儿,这么沉思片刻,方勉强开口,蹙眉说:“应该……不算吧?”
谢深玄正觉窝火:“什么不算?”
“当年裴兄令我带回来的几只猫,大多都已去世了,现今的猫……都是那是留下的后代。”诸野想了想,说,“应该不算是裴兄的猫了吧?”
谢深玄:“……”
诸野又说:“既然是我托报国寺养着,那也确实改由我来养着——”
谢深玄抬起手,让他闭嘴,不要再往下说了。
不行,他是真一点也看不下去了。
怎么会有人明明吃了大亏,却还摆着这么一副赚着了的模样,早说玄影卫并无多少俸禄,至少那点钱在谢深玄眼中是不怎么够看的,而诸野拿着这点钱,还得去办这么多事,皇帝不觉得亏待他就算了,裴封河和诸野这么多年好友,竟然也不知道照顾着他这个傻子兄弟吗?
于是谢深玄平静说道:“是,三只猫儿,平常也吃不了多少钱。”
玄明大师小心翼翼说:“那个……其实已不止三只猫儿了。”
“几只都吃不了多少钱。”谢深玄说,“往后这钱还是由谢家来出吧。”
诸野:“?”
诸野万般惊愕回眸看向谢深玄,只觉得谢深玄今日果真古怪得很。
就这一日下来,谢深玄究竟已给他花了多少钱了?先买衣服,再换玉佩,谢深玄自己找了那么多莫名的借口,现在这件事呢?他又要怎么解释?
诸野自然想要拒绝,匆匆说:“我并不缺这些——”燕陕听
谢深玄:“我喜欢猫,我就想养着它们,怎么了?”
诸野:“我……”
他看出来了,谢深玄有些生气。
而玄明大师先看了看诸野,再看了看谢深玄,那面上带了笑,道:“怪不得谢施主的父亲常写信来同我说,你二人关系亲近,是多年好友,诸大人也像是他的孩子。”
谢深玄很惊讶:“我父亲还这么说过?”
要知道当年在江州时,他父亲常伴圣驾,没有空闲,连谢深玄都不怎么能见得到他,更不用说诸野了。
而后到了京城,诸野与他父亲各有官职,私下似乎并无接触,待他父亲告老还乡后,那脑子里更是只有同长宁侯一道去比试钓鱼,他好像从未关注过谢深玄与诸野的关系……或者在谢家之中,除了他母亲之外,其他人似乎都不怎么关心他与诸野的关系。
可就算是他母亲,虽然在总是很关切诸野的日常起居,却也不曾说过将诸野当成是自己的儿子的话,乍一下听玄明大师提起,他心中还觉得有些奇怪,只能讪讪笑一笑,重复自己方才的话语,道:“往后这几只猫儿的食粮,还是交给谢家吧。”
他不打算给诸野反驳的机会,因而说了这话后,便直接转身要朝外头的大殿走,反倒是诸野,怀中还抱着那猫儿,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有些不舍,谢深玄扫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心中便冒出了个想法——诸野年初受伤之后,不是在养伤便是在陪他,今日难得来了报国寺,见着了这几只猫儿,他也许是有些舍不得了……
看不出来,诸野原来这么喜欢猫。
谢深玄不由皱眉,再想了想自己今日干的这些荒唐事……他今日都给诸野花了这么多钱了,找的借口也很胡闹,诸野大约早已觉得有些不对,那倒不如更干脆一些,将他这段时日想办的事情,都在今日一气办完。
嗯,没错。
待他回去之后,先让高伯给诸野买只猫!
回家
谢深玄觉得自己这计划很不错。
养猫这种事, 听起来就有来有往的,今日他送了诸野猫,可诸野府中如今那境况, 显然是养不得猫的,那到了最后, 这猫儿自然还得养在谢府之中。
谢深玄本有些担忧, 而今诸野住在谢府, 那是因为诸府内的地砖尚在习俗喊,他因此出入不便,这才听了谢深玄胡言, 在谢府之内小住,可若那地砖修完了呢?诸野总得回去, 谢深玄一点也不希望如此,他这几日都想不出什么解决此事的好办法, 直到遇见了报国寺的这些猫。
谢深玄登时便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此事的绝佳借口。
依今日他所见诸野对猫儿喜爱的程度, 猫儿养在报国寺中, 这数里之遥,玄影卫又鲜有休憩,诸野竟然还能凑出时间时常去看望猫儿,那若是这猫儿养在谢府,他们之间可只有一街之隔,诸野还不得天天来访,将他谢府的门槛都踏破啊?
计划他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就只差去找几只猫了。
谢深玄很是满意, 因而面上带着的笑越发明显,任谁来看他都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他照常又去了大殿中祈福,而后又快乐给报国寺捐了不少香油钱,在玄明大师的指点下看见了在大殿前的人群中打滚撒娇的小赵儿,而后方才美滋滋登上了回程的车马。
如今这时间倒还不算太晚,若谢深玄执意要回太学,大约也来得及赶回去,可他今日见到了全然不同的诸野,心中不由更多了几分贪念,只恨不得能更多了解诸野一些,毕竟他二人已分别了这么多年,诸野总该还有些其他变化才是。
于是方登上马车,谢深玄便迫不及待询问诸野:“诸大人平日可还有什么其他去处吗?”
诸野今日一整天都有些惶恐不安,他不明白谢深玄为何突然便对他这般好了起来,他已算不清今日出门一趟,谢深玄究竟花了多少钱,他不敢再让谢深玄有什么古怪之念,他便只是摇头,说:“没有了。”
谢深玄应了一声,有些失望,想了片刻,再回眸看向诸野,眸中带着那股令诸野害怕的热切,问:“诸大人,您喜欢吃糕点吧?”
诸野一怔:“我……什么?”
谢深玄:“哎呀,我已猜到了,这样吧,回京路上有家瑞康坊的糕点很不错——”
诸野:“你不要再花钱了!”
他忽而紧张提高了音量,令谢深玄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看向他,不明白自己要买糕点的举动究竟在何处令诸野有了如此反应,他只能怔怔看着诸野,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诸野万般苦恼松弛下来,瞥了谢深玄一眼,低声说:“你今日为我……”
谢深玄急忙打断诸野的话,道:“这可不是为你。”
诸野心中清楚,谢深玄有自己的无数歪理,他辩不过谢深玄,便改了口,说:“你今日实在花了不少钱……”
谢深玄眨一眨眼,道:“我父母兄姐没事便给我寄钱。”
诸野:“……”
谢深玄:“这几年来,我压根不曾动过多少。”
诸野:“就算如此——”
“家中吃穿用度,也用不着我操心。”谢深玄挑挑眉,“我数年的俸禄也存在此处,如今难得有放肆的机会,今日散出去的,不过只是些小钱。”
诸野:“……”
诸野沉默了。
他皱着眉,拧起眉心,觉得谢深玄这说法很不对,可却又不知应当如何辩解,可谢深玄又确实没有说谎,至少此事诸野是知道的,当初在江州时便是如此,谢家的小少爷本有数不尽的零花,若对谢深玄而言,今日这当然只是小钱。
他越发有些受挫苦恼,只好垂下眼眸,一言不发盯住了自己的手,努力思索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些什么事,才能将谢深玄今日给他的这一切都还回去。
只是谢深玄送他之物,他早已就还不清了,他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找到一个借口——他与谢深玄已重新和好了,那谢深玄生辰之时,他总该给谢深玄送些礼物。
不仅如此,过去七年的礼物,他都可以借此机会一气补上,这么多东西加在一块,多少总能弥补回一些今日谢深玄送他的礼物,只是他对送礼之事也很不精通,虽说他心中知晓谢深玄喜欢之物,可若论如何挑选,又该去何处挑选……他实在找不出主意。
他只能恍惚去想,赵瑜明应当能为他想些办法,回京之后,他应当尽快去找一趟赵瑜明,向他问些此事的意见-
今日谢深玄与诸野出城时,天色便已有些阴沉了,如今他们折返回京,走到半道天便已下起了雨来,空气有些闷得难受,谢深玄本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可他今日的心情却极好,连带着看着阴雨连绵的天气都顺眼了起来,可他这心情不过才好了片刻,却又注意到诸野似乎有些不对。
他先看诸野不动声色将他拄立在身前的那柄金刀换了个方向,依靠在马车车壁上,而后再偷看谢深玄一眼,见谢深玄似乎未曾注意他,这才小心翼翼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左肩。
这动作本极为寻常,常人无意时大约也会有这种小动作,可诸野却偏要避着谢深玄这么做,这自然要令谢深玄忍不住去多想,譬如说,若他没有记错……诸野在长宁军数年,身上有了不少旧伤,这等阴雨天气时,应当会很不舒服。
此事他早该想到,如今去回忆这段时日与诸野相处的境况,便记得似乎每次下雨时,诸野便会用右手拿刀,用右手接伞,哪怕并不需使力的小事,他也大多会换到右手来做,这自然就是说……阴雨天时,他的左肩应该极为不适,只怕稍有动弹,便要觉得疼痛。
他从不对他人提及此事,甚至不愿他人发现此事,谢深玄不知他为何总要如此逞强,可他今日见着了,他便不可能不去在意。
谢深玄不由又想起裴麟曾说过的话。
他说诸野骑射在长宁军中都是极佳,他能左右开弓,而这段时日所见,他左右手均能用刀,并且都极为熟练,裴麟觉得这是诸野天资上佳,长宁军中无人能敌,在京中武官中也是如此,可在谢深玄看来,这倒像是无奈之举——阴寒之时诸野伤处疼痛,难以以左手持刀,可军情不得贻误,他也总不能遇到天寒时便不去上值。
更不用说边关苦寒,一年中总有大半时日飞雪,他不敢想这些年诸野是如何熬过来的,他自己不能吃苦,又极为怕疼,如此代入一想……他便止不住心中刺痛,原还因为给诸野买了许多东西的快乐心情一瞬便沉了下来,只是抑不住怔怔去看诸野的手。
诸野注意到谢深玄的目光,一瞬便将手放了下来,再若无其事去拿金刀,看起来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谢深玄这才恍惚收回目光,又呆怔了好一会儿,听着马车似乎已进了京城,他方才下定决心,稍稍提高些声音,同外头的小宋说:“直接回谢府吧。”
小宋有些惊讶:“少爷,不去太学了?”
“太学内有其他先生看着。”谢深玄闷声说道,“天气太冷,我想回去添件衣服。”
这后半句话,纯粹是他在胡言。
今日他出门时,高伯生怕他再着凉,特意嘱托让他穿几件衣服,贺长松更干脆亲眼盯着他,见他老老实实将自己裹好后方才满意,只是他又不好意思直言是为了诸野,便只好随便找些理由,总之先回了谢家再说。
可他不想诸野听他说完这话,竟先回首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就回首看向马车之内,方才他们在瑞云坊买衣服时,他自己换下收在谢深玄马车内的官服。
当时谢深玄买下的衣服,除了诸野身上穿着的这一件,都已经让掌柜包好送回谢家去了,可诸野换下的玄影卫官服毕竟特殊,此物不该随意交给他人,谢深玄也知此事,便令小宋将那衣服收好放在了马车上。
他自己随口找了个回谢府的借口,早忘了马车上还有诸野一件官服,可诸野却记得很清楚,他再看了谢深玄几眼,越发觉得谢深玄今日脸色苍白,仍旧带着病容,这般憔悴之色,若是再受寒,保不齐又要生病,想到此处,他便还是鼓起了勇气,蹙眉问:“你……很冷吗?”
谢深玄依旧随口胡诌:“是,这破天气——”
诸野伸出手,拎起叠放在他们身后的那件官服。
谢深玄:“……”
诸野已将官服递给了他,道:“先披上?”
谢深玄莫名觉得面上发烫,紧张摇了摇头,急忙说:“不不不,诸大人,这可是官服,若是叫他人看见就不好了。”
诸野:“……”
谢深玄:“马车内也没有那么冷,待回了谢家便好了,这么短短一段路——”
可诸野似乎不打算听他解释,只是伸手去解自己身上这衣物的系带,那动作迅速,没有一丝犹豫,倒是将谢深玄更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看向诸野,连语调都有些支吾,惊讶问道:“诸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穿官服。”诸野平静说道,“你先将这件衣服披上。”
谢深玄:“……”
可谢深玄显然已经愣住了。
他只顾盯着诸野去解革带的手看,望着那指节分明的手拉开革带,解开衣物,哪怕那衣服内还有两层里衣,谢深玄却已莫名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急匆匆移开目光,不敢再去多看,一面违心辩解,说:“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冷……”
诸野原想直接将自己那衣物披到谢深玄肩上,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想法,只是将这衣物放在谢深玄膝上,而后便默声不言去穿自己的官服,显然从头到尾都不怎么打算去理会谢深玄方才说的那句话。
谢深玄这才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可不是他迫不及待想要穿上的,诸野太过热情,他又不敢拒绝玄影卫指挥使……对,这是玄影卫强迫,他心中才没有觉得很欢喜-
这衣服诸野虽只穿了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上头还带着些许温度,谢深玄便控制不住肖想这衣服上或许有诸野的气息,他甚至趁着诸野不曾注意,偷偷嗅了嗅自己那衣服的领口,可诸野毕竟不像是他,总会在衣服上用些熏香,这衣物上什么气味也没有,谢深玄却还是觉得脸侧发烫,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
谢深玄又瞥了诸野一眼,诸野已将官服穿好了,他好像从头到尾都不曾觉得此事有什么问题,只有他一人紧张,倒显得他心中满是邪念。
他生怕诸野觉察不对,便垂首盯着自己膝上的手,巴不得马车早些回到谢府,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待马车停下而小宋的声音在外响起时,谢深玄恨不得立即便要蹿出去,倒是诸野拉住了他的手,讶然道:“外头在下雨。”
谢深玄:“……”
谢深玄面红得更厉害了一些,诸野似乎也觉得不对,只得松了谢深玄的手,道:“你先等小宋将伞取过来。”
于是谢深玄又老实坐了回去,等着小宋为他撑了伞,他方才钻出马车,还未踏步下去,小宋已惊讶睁大了眼看向他,那目光在他身上衣物一扫,又看向他跟着他身后出来的诸野,不由怔了片刻,好似故意一般笑吟吟问:“少爷,您这衣服……不是给诸大人买的吗?”
谢深玄蹙眉瞪他,又不好意思为此事解释,他钻入小宋为他撑起的伞下,朝谢府走了几步,回首见诸野冒雨跟在他们身后,又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诸野忧心他冒雨,他却没想过等一等诸野。
雨后天寒,诸野本就觉得旧伤之处疼痛,他却还叫诸野淋了雨,谢深玄心中懊恼,待站在谢府门檐之下时,他便用力清了清嗓子,道:“诸大人,您总不能这么一路淋雨进去吧。”
进门之后,可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方能走到无雨的长廊之下,这几步路途虽不算太长,可谢深玄不想叫诸野再淋雨,他只能硬着头皮,硬编出几句话,说:“小宋要去将马车停到后院,他有蓑衣,应当不用伞。”
他说完这话,小宋立即便点了头,大声道:“对对对!我现在就走。”
他在雨中蹦蹦跳跳溜得飞快,诸野却还在发怔,说:“这雨不大……”
谢深玄继续腆着脸说道:“这伞容得下两个人。”
诸野:“……”
谢深玄:“将官服弄湿多不好啊。”
诸野:“我……”
谢深玄眉头一皱,编出了下一个借口。
“门外风大,这儿真的好冷。”谢深玄说,“诸大人,您到底来不来?”
吃老婆的怎么了!
谢深玄这理由, 对诸野可有奇效。
他毫不犹豫便接受了谢深玄的提议,甚至主动接过了谢深玄手中的伞,毕竟他比谢深玄要高, 由他来撑伞显然更为合适,谢深玄也没有异议, 其实这雨也不大, 他却还是朝诸野那边多靠了一些, 假装自己害怕被雨淋湿,却在下一刻,觉察诸野将这伞倾向了他。
他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意, 怎么也无法将弯起的唇角压下去,哪怕他一进门便见着高伯在对面的廊下等候, 哪怕他清楚他这与诸野这幅互相依偎的模样必然会被高伯看见,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朝诸野靠近一些, 再靠近一些。
高伯脸上本就乐呵呵带着笑, 眼看着两人相互依靠着朝廊下走来, 他脸上的笑意倒是更深了几分,像是许久都不曾遇到这般好事一般,先乐呵呵朝两人行礼问好,而后打头第一句便是:“少爷,您今日给诸大人买的东西,我已令人收好了。”
谢深玄忽地被他提及此事,倒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隐秘的小秘密一般, 面上不由稍有些泛红,可他还是忍着点了点头, 道:“我知道了。”
诸野收好纸伞,交给一旁的谢府仆从, 听着两人又谈到此事,他还不由皱眉,说:“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谢深玄叹一口气,来不及再为此解释,高伯已抢白一句,大声说:“当然妥当了!”
谢深玄倒被他吓了一跳,只能讶然看向高伯。
“夫人早就说了,让我们在京中时,多照顾少爷您与诸大人一些。”高伯毫不犹豫说道,“买几件衣服怎么了?诸大人您若是不愿意,那得去和夫人抱怨。”
他这借口找得好,谢深玄很喜欢,于是谢深玄便也顺着高伯的话语,毫不犹豫说道:“对,你要是不高兴,自己写信同我母亲说去。”
诸野:“……”
谢深玄看诸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毫不犹豫又补上一句:“你要是想给我钱,也干脆一并写信寄给我母亲吧。”
诸野忍不住反驳:“你这是在诡辩,分明是你为我花钱买了那些衣物……”
“我人虽在京中,可零用却多是母亲给我的。”谢深玄毫不犹豫说道,“给你买衣服的钱,是从那些零用中抽出来的。”
诸野:“……”
“我可不敢去同我母亲计较。”谢深玄微微挑眉,“你要不高兴,自己去同我母亲说去。”
诸野:“……”
可谢深玄知道,诸野并不敢同他母亲计较这种事,他家中几人,诸野最怕也最为尊敬的应当就是他母亲,他见诸野终于闭了嘴,似乎在旁苦苦沉思究竟还能如何反驳,谢深玄这才觉得自己找到了机会,瞥了身边的高伯一眼,故意道:“正好,高伯,我有些事要寻你——前几日我看了府中的账目,好像有些不对。”
高伯一怔,倒还有些莫名,这谢府内的账目,他们大多是送回江州去给谢慎过目的,谢深玄平日根本不曾理会过这等小事,这账他半年能想起来看一回就算不错了,如今忽而提及,显然是有什么事要避开诸野同他说,高伯虽不知谢深玄究竟想做些什么,可却还是点了头,道:“少爷,此事咱们还是到账房去说吧。”
他请谢深玄离开此处,避开诸野,谢深玄自然巴不得如此,毫不犹豫便转了身,心虚得甚至不曾同诸野告别,先与高伯朝账房的方向溜了几步,等走到诸野听不着他二人交谈的地方,方才顿住脚步,清一清嗓子,唤:“高伯,那账房的账……”
高伯接口说道:“少爷您绝不会去看。”
“我只是有些问题。”谢深玄尴尬笑了笑,道,“若……若是旧伤阴雨天时疼痛,应当如何才能缓解?”
他自己全无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毕竟他未曾受过几次伤,便只能去问高伯,为诸野想些缓解伤处疼痛的法子来。
可此事他又不好当着诸野的面说,若是如此,未免太令他觉得羞赧,他今日已为诸野做了那么多事……他多少还是要些面子的。
可不想高伯却误会了谢深玄的意思,他听谢深玄说旧伤疼痛,首先想到的便是谢深玄在年初时受的那伤,虽说如今伤处应当已经愈合,可当初贺长松也说过,这伤处太深,兴许会留旧伤,高伯登时便有些紧张,恨不得凑上前去问谢深玄可有何处不适,又道:“少爷,若是您觉得不舒服,咱们还是先请大夫过来吧。”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保险,外头的郎中可比不得贺长松靠谱,如今也快到下值的时候了,他便又说:“待会儿表少爷回来后,让他也来看看。”
谢深玄尴尬说:“不是我的伤……”
“您若是不舒服,可千万不要瞒着。”高伯蹙眉道,“那时那伤口那么深,本就容易留下问题。”
谢深玄只好再直接一些,道:“是诸野。”
高伯噎着了片刻,有些讶然微微睁眼,而后面上竟又带上了方才那灿烂笑意,乐呵呵说:“哦!原来是诸大人啊!”
谢深玄:“……”
看高伯的神色,他怎么好像还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事情。
“若是诸大人的旧伤,那时日已久,却仍还觉得不适,无论针灸吃药,大约都已没什么用处了。”高伯想了想,说,“热敷多少能缓解一些,有些膏药或许也有效用,少爷若是需要,我现在便令人去准备。”
谢深玄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让高伯早去准备,此事了结,他本该回去找诸野了,可他又怕高伯令人拿来热水与什么巾帕时,他正在诸野身边,反而要令他觉得尴尬,反正他今日回府的借口是他觉得冷,那便不如直接回屋去换身衣服,若要同诸野见面,都等高伯为诸野送完东西再说。
他朝自己屋中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诸野脱下给他的外袍,他总该将这衣服还给诸野,反正高伯正要带人去寻诸野,他便干脆在此处将那披着的外衣脱了下来,交到高伯手中,道:“这是诸野的衣物。”
高伯的神色稍稍变了变,面上那笑意,好像更深了一些。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还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将这衣服交给他吧。”-
诸野难得有几日不用去玄影卫的休假,此事对他而言极为稀奇,因而他待在谢府内时,竟觉得自己有些无事可做。
谢深玄同高伯离开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诸野也不知谢深玄究竟去了何处,他没有去寻找谢深玄的借口,因而也只能坐在这几日高伯暂为他准备的那间屋子里发呆,如此怔怔坐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找些事情来做,譬如磨一磨刀,再譬如练一练刀,哪怕是拔出刀看一看,都比在此处空坐要强。
可他方将自己的长刀抽出放在桌上,外头却已传来了脚步声响,似是有好几人一齐朝着此处来了,他不知是出了何事,只得收了佩刀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朝门边走,便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诸大人。”高伯在外唤他,“您在里面吗?”
诸野立即过去开了门,他住在谢府时,除了谢深玄外,并无人敢来叨扰他,就算府内仆役偶尔来访,那大约也是为了来替谢深玄传话的,他自然觉得是谢深玄有事要寻他,可这房门一开,他还未曾来得及开口询问,高伯已将一件衣服递了过来,笑吟吟道:“诸大人,少爷令我将衣服送过来。”
诸野张了张唇,很想问一问谢深玄为何不自己来此处,可他还未将此事说出口,高伯却又朝后让了些许位置,有几名谢府内的散役端着热水白巾与药膏入内,倒令诸野更觉莫名,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这也是少爷的吩咐。”高伯乐呵呵说道,“少爷听闻诸大人您身有旧伤,担忧今日阴雨,您身上或许会有不适。”
诸野:“……”
他憋了许久,眼看着那几名散役将东西放下离开,他还捧着手中的衣物怔怔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他呢?”
“少爷的性子嘛。”高伯笑了笑,说,“您应当是清楚的。”
诸野:“……”
诸野不清楚。
他觉得自己总是摸不清谢深玄究竟在想些什么,若他能够窥探人心,便也不必日日这般猜测,他总觉得谢深玄对他忽远忽近,以至他到如今还有些摸不清谢深玄心中的想法。
高伯已离开了,一面还贴心为他带上了房门,而诸野垂下眼眸,看向自己手中那件外袍。
这衣服谢深玄穿过,虽谢深玄并未穿上多久,可他克制许久,还是忍不住将那衣服拿了起来,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口气。
他知道谢深玄有将衣物熏香的习惯,偶尔也会在身上佩带香囊,因而谢深玄的衣物上总会有股极为清淡的香味,只不过近来谢深玄抱病,那衣上只余几分药味,他似乎连香囊也不佩了,诸野自然只能猜测大约是病中不适,他难以在此事上分心。
可将这衣物凑近鼻尖时,他却又分明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
同谢深玄平日所服的药不同,这气味有些熟悉,诸野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好像是那日他从太医院中讨要来那安神的香囊。
他那时在太医院配制香囊时,特意请太医为他仔细调配过,他知道谢深玄不怎么喜欢药味,便尽力将那药味掩去,可他也不知谢深玄究竟会不会愿意佩带此物,或者说他自送出这香囊起,便不曾奢望谢深玄会将它带在身边。
而这几日同谢深玄相处,虽有不少靠得极近的时候,可那时他大多心中紧张,恨不得屏息凝神,自然不敢用力去嗅谢深玄身上的气味,如今终于有所觉察,只觉得掩不住自己面上笑意,他知道自己在犯傻,此事听起来便是傻透了,可他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反正屋中没有其他人,他便将那衣物凑得更近了一些,仅仅只是抵在鼻尖,便觉得心跳急促。
他再看向桌案上那特意为他备下用于热敷旧伤之处的巾帕与膏药,唇边不由更现出几分笑意。
他明日清晨就该去寻赵瑜明,问清他究竟该如何找些理由,好为谢深玄多送几份生辰之礼-
而谢深玄这一日,过得并不怎么安宁。
高伯为诸野送去药膏等物后,他便有些止不住焦心,总觉得此事他做得似乎不太对,如今他好像并无与诸野这般亲密的立场,可他却实在忍不住如此,于是待高伯回来同他复命时,他便又忍不住同高伯提起了另一件事——他想要高伯再去找几只猫。
此事可比什么旧伤要令高伯震惊,他知晓谢深玄怕猫怕狗,因而谢府内是绝不许养这些东西的,以免谢深玄偶然撞见后惊惧,可今日谢深玄倒自己主动提及要他们去寻此物,此事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而谢深玄所有超乎常理的举动……都只会和诸野有关系。
高伯先应下此事,而后便不由笑吟吟打趣,问:“少爷,您不怕猫了?”
谢深玄生硬说道:“……多看一看,大概便能克服了。”
高伯忍不住笑:“还有这种说法?”
“其实多看几眼,倒还挺有意思。”谢深玄想了想,又小声嘟囔道,“狗……狗就算了,谁喜欢都不行。”
高伯露出笑来:“那我去给少爷寻几只奶猫?”
谢深玄依旧板着脸,小声道:“什么猫都行。”
反正他又不怎么喜欢这东西,他只是为诸野找的,诸野看起来好像什么猫都喜欢,那高伯无论为他们找来什么猫都没有问题。
等高伯领命离开后,谢深玄还留在屋中,一直待到有人来唤他出去用些晚膳,他才故意沉着脸色从此处离开,装作一副并不如何期待同诸野见面的模样,到了偏厅之中用膳。
贺长松早下值在此处等着了,他一如既往不怎么打算在诸野面前说话,而因为他在场,谢深玄也并未与诸野过多交谈,三人沉默吃完了饭,贺长松瞟了谢深玄一眼,还是忍不住溜到他身边,小声说:“我听说你今日去了瑞云坊……”
谢深玄神色不变,理直气壮说:“今日看诸大人平日并无多余衣物,便去给他挑了一些。”
可他的耳根微微泛红,显然因为贺长松忽然提及此事而有些赧然,贺长松偏偏还要再强调一句,道:“只是一些?”
谢深玄:“……就只是一些。”
贺长松:“我看你自己一季都买不了那么多衣物,这一些未免也太多了。”
谢深玄更是心虚:“有……有吗?”
贺长松无奈将声音压得更低,还瞥了一眼诸野,确保诸野未曾听见他们交谈,这才低声同谢深玄再开了口。
“深玄,你想过吗?”贺长松问,“你这般胡闹,倒显得诸大人像是个吃软饭的。”
谢深玄:“……”
备礼
谢深玄面上噌地窜起一抹红, 他还猛地扭头看向贺长松,连压着声音都顾不得了,惊慌道:“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贺长松:“呃……”
诸野蹙眉朝他们看来, 谢深玄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般大声说话,他便又压下声音, 极为生硬为此事辩解:“好友之间, 也……也很正常!”
贺长松:“……正常吗?”
“再说了, 他这么多年没怎么买过衣服。”谢深玄理直气壮说道,“也只是将这些年该买的衣物都补上罢了。”
“你还是希望此事不要外传吧。”贺长松叹了口气,“天下所有人都只会同我是一个想法。”
谢深玄:“你们心里太脏!”
贺长松:“是是是。”
谢深玄:“怎么看什么都不干净!”
贺长松:“对对对。”
可他摆明了一副敷衍神色, 显然只是胡乱应对谢深玄几句话罢了,他越是如此, 谢深玄面上泛红便更甚,令贺长松觉得, 自己若是再逗上他几句, 谢深玄今日大概便要开始对他发疯了。
诸野前后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只是见贺长松笑了数声离去后,谢深玄忽地抬眸看他一眼,那神色冷淡,令他捉摸不透,而后谢深玄便也毫不犹豫自此处离开了,可他又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更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追问, 在原处呆怔坐了片刻,方下定决心, 决定起身去追谢深玄。
可小宋正朝此处而来,见着诸野要出门, 他方无奈拦住诸野,道:“诸大人,少爷说他已经睡了。”
诸野一怔:“现在……睡了?”
这才刚吃完饭,天色还未全黑,谢深玄怎么就睡了?
“睡不睡不知道,可一定是不怎么想要见到您的。”小宋压低声音,问,“您又说错什么话了?”
诸野:“啊?”
小宋:“总该有些理由吧?”
诸野:“……我不知道啊?”
小宋:“……”
小宋再度露出那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重重叹了口气。
于是诸野这一夜都过得有些忐忑,第二日他醒得极早,天色还未亮起,这是该上朝时要起身的时间,他猜想谢深玄应该还未起身,那他还有空闲,正好趁着这时候,赶紧溜去赵府,将赵瑜明逮出来,先问问他自己究竟要送谢深玄些什么礼物,才能换来谢深玄开心。
他心中焦急,自然步履匆匆,很快便赶到了赵府,赵瑜明方起身吃饭,不知诸野为何来此,只是惯常在面上带着笑,道:“诸大人今日不是休假吗?怎么起得这么早?”
诸野沉着脸色,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他焦急来此处找赵瑜明商讨一般,只消一眼,便令赵瑜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自然收回了方才还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语调,提心吊胆问:“出事了?”
诸野点了点头。
赵瑜明更紧张了些许,只想能令诸野这般紧张得,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一人或许并不能解决,怎么也该通知他父亲一声,请他父亲一道来帮忙想想办法。
于是赵瑜明站起身,道:“我去请我父亲过来。”
诸野不由一怔,甚是不解道:“不必去寻首辅大人吧?”
赵瑜明:“既是同京中安危有关的大事——”
诸野:“啊?什么大事?”
赵瑜明:“你不是说……”
诸野:“……我只是想问一问,我到底该送深玄什么生辰贺礼。”
赵瑜明:“……”
诸野:“……”
赵瑜明倒吸了口气。
“生辰贺礼?”他不可置信般重复了这四字,愕然说道,“等等,他的生辰……不是在十二月吗?”
诸野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赵瑜明:“现在才三月啊?”
诸野又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赵瑜明:“这种事情,需要提早九个月来准备吗?!”
诸野万般郑重点了点头。
赵瑜明:“……”
赵瑜明实在克制不住对诸野翻出一个白眼,不仅觉着自己白紧张了一轮,如今他还连半句话都不想同诸野多说。
可诸野未曾注意到赵瑜明的异样,他只是叹气,道:“我很不安。”
赵瑜明再翻了个白眼:“你们两再这么下去,我也要不安了。”
“他昨日……离开太学后……”诸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拿昨日的事情也同赵瑜明说一说,于是他又皱起眉,神情严肃道,“他说我若穿着官服去临江楼,或许会吓到临江楼的店家。”
赵瑜明虽对撮合他们两人颇有兴趣,却不怎么想听这等肉麻的闲谈小事,可此事裴封河大约会很有兴趣,因而他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点一点头,说:“你平日总穿着官服乱蹿,的确很是吓人。”
诸野没听出赵瑜明话中的意思,只是蹙眉:“他说要为我买件衣服,便去了瑞云坊。”
赵瑜明想着约莫是瑞云坊的衣服太过昂贵,诸野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他便又再叹气,说:“谢家有得是钱,买件衣服罢了,算不得什么。”
诸野:“我数不清……至少有十件。”
赵瑜明:“十件也很……啊?哪家的?几件?!”
诸野:“瑞云坊的,十余件。”
赵瑜明:“……”
诸野将眉头越蹙越紧,显然极为难以接受此事,光是如这般想一想,他都要觉得心中愧疚不安,无论如何受不得谢深玄这大礼,而谢深玄还不止送了他衣服,他便深吸一口气,打算将此事说完,道:“他还去了琼玉轩。”
赵瑜明:“……”
诸野:“买了不少玉佩。”
赵瑜明:“……”
诸野微微垂眸,低声重复:“为我……买了不少玉佩。”
赵瑜明抬起手,止住了诸野后头的话。
“够了,不要再说了。”赵瑜明冷冷说道,“诸大人,你我相识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诸野不太明白赵瑜明的意思:“我……我怎么了?”
赵瑜明:“可恶啊!莫要来我面前炫耀啊啊!”
诸野:“?”-
诸野觉得自己一句话戳了赵瑜明痛处,以至于在这之后,赵瑜明似乎都不怎么打算理会他。
他似乎不好再去问赵瑜明那生辰贺礼的问题,好在今日时日还早,他还有机会去寻其他人问些办法,于是他便从赵府内辞行,又急匆匆去了玄影卫,打算找唐练问问办法。
此事他也仔细考虑过了,赵瑜明虽也是京中闻名的才子,可他与谢深玄毕竟不同,首辅大人行事一贯节俭,又甚是廉洁,因而赵府内并无多少家财,若论珍奇,赵瑜明应当并不会挑选,而谢深玄平日所用之物皆是昂贵,他若真请赵瑜明帮他来挑,只怕才真要出事。
可唐练就不同了。
唐练虽然也没什么钱,可唐练平日便对这些东西有兴趣,玄影卫又时常查抄犯事官员的家财,这贪官见得多了,奇珍自然也见识了不少,不论再怎么说,也肯定比赵瑜明有见识。
他赶到玄影卫时,差不多正是下朝的时候,天色刚亮未久,卫所内众人也大多方来上值,众人都知他今日休假,因而见他出现时,多少还觉得有些奇怪,更不用说今日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很是微妙,大约是昨日他同谢深玄同游的八卦已在卫所内传开了。
可诸野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朝内走,一面尽力无视众人朝他看来的目光。
他原以为这八卦散开之后,他便要成为众人谈资或是笑料,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必然有损他在卫所内的威严,那众人看他的目光必然也要满是嘲笑讥讽,可他一路走来,却见众人那目光中似乎还带了几分艳羡,其余举止,同往日并无多少区别,只令他心中说不出莫名。
他便如此一路走到了唐练的书房之外,寻着了正埋首在数不尽公文之间的唐练。
唐练望着他,很是感动,几乎眼含热泪,道:“大人,您竟然来了。”
诸野微微颔首:“有事。”
“我就知道您不会丢下我们的。”唐练更觉得感动,道,“这数不尽的公函,若只凭我一人,实在难以——”
诸野:“我该送他什么礼物?”
唐练一怔:“啊?”
有了在赵府的前车之鉴,诸野并不敢说自己是要提前大半年为谢深玄准备贺礼,他只能板着脸压下心中不安,勉为其难道:“昨日之事,你是知道的。”
唐练呆怔怔看着诸野,想不明白诸野为何要同他说这句话。
“他送了太多东西,我想应当给他回礼。”诸野在唐练面前坐下,蹙紧双眉,显得很是苦恼,道,“可你知道,我实在……不擅此道。”
唐练:“……”
诸野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应当比我要懂。”
唐练:“……”
诸野诚挚请求唐练:“帮帮我。”
唐练盯着诸野,确信他的指挥使大人并不是在拿他寻乐子,而是真在此事上觉得苦恼,而他无可奈何,只能放下手中的公函,想着指挥使平日待他们实在不薄,卫所内若有什么险事,也大多由指挥使亲自出马,绝不会令他们受险,他是承了指挥使不少恩情的,既然如此,那今日也该到了他为此报恩的时候了。
“若您想是给谢大人送礼。”唐练深深叹了口气,诚挚提出自己的建议,“……您要不还是放弃吧。”
诸野一怔:“什么?”
“谢大人喜欢的,您大概一件都买不起。”唐练无奈说道,“大人,您的俸禄,真的撑不起这种事啊!”
诸野:“……”
挑猫猫
唐练挨个给诸野历数谢深玄那些费钱的喜好。
“大人, 且不说您与谢大人相识多年,应当很清楚谢大人平日的喜好。”唐练无奈说道,“典籍司中同谢家有关的底册, 您应当已翻过无数遍了吧?”
诸野莫名被人戳中他私下干过的难以启齿的荒唐事,令他几乎有些绷不住原先尚还冷淡的神色, 心中尴尬之意更甚, 只能不知所措垂下目光, 紧张点一点头。
唐练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心思,他只是叹气,道:“那您应当就很清楚, 谢大人平日的吃穿用度,究竟有多贵。”
诸野:“……”
是, 诸野的确很清楚。
谢家那几卷同谢深玄有关的底册,他不知已翻过了多少遍, 对谢深玄平日所用之物的价格, 他几乎倒背如流, 瑞云坊的衣服对谢深玄而言的确是小钱,那么点银子,或许连谢深玄的零用都算不上。
“谢大人惯用那砚台,便值几千两。”唐练重重叹气,道,“这还是谢大人收藏的那些砚台中,最便宜的那一方。”
诸野:“……我知道。”
“其余之物, 更不必提。”唐练道,“谢大人入京后, 已节俭了许多,可若您要照着他平日的用度给他送礼, 以您的俸禄,只怕……”
后头的话语,他并未出口,只是颇为意味深长看了诸野一眼,希望诸野能够自行领会,既然都要送礼了,他又买不起贵的东西,倒不如弄些体现心意的玩意,反正依他所见,不论诸野送了什么,谢深玄恐怕都会喜欢得很。
可诸野是个不与他明说便不能领会的性子,他只听懂了唐练明着说的那部分话语,便也沉默不言,一面又不由叹了口气。
唐练说的这些事,他心中都清楚,谢深玄喜欢之物,他不怎么送得起,可若送其他东西,他却又总觉得有些敷衍,他实在不知应当如何才好,只想他一大早便出了门,而今天色已到了这时,他竟还不曾想到应当送谢深玄什么东西才好。
唐练见他沉思不言,那心思似乎已不再继续放在此事上了,他便小心翼翼再问诸野:“诸大人,您今日都来卫所了……”
来都来了,总该帮他看些公函再走吧?
可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诸野已站起了身,像是想起什么紧要之事一般,朝窗外看了一眼,又皱起眉,道:“怎么已是这时候了。”
唐练:“啊?”
“他应当要睡醒了,我得早些回去。”诸野语调笃定,道,“此事绝不能令他发觉,唐练,你小心一些,莫要外传。”
唐练:“……”
诸野几句吩咐完毕,这才放心了一些,道:“好了,我先回去了。”
唐练倒吸了口气,愤恨道:“您是来我面前炫耀的吧?”
诸野:“我……什么?”
唐练:“您今日也穿着谢大人送您的衣服。”
诸野:“……啊?”
唐练抱起面前那一沓极厚的公函,眼中含泪,小声委屈嘟囔:“我羡慕,羡慕死我了,呜呜。”
诸野:“?”-
果然,诸野觉得今日众人似乎都有些古怪。
他分明是心有困扰方才出门同众人求助的,可众人却偏要说他是在炫耀,他为了此事如此困扰,又哪来什么炫耀之念?
可不论怎么说,他的确都得朝谢府内赶了。
诸野不太愿意让谢深玄发觉他正为送礼一事苦恼,又觉得依谢深玄的性子,若他在玄影卫内再多拖延些时候,回去后谢深玄大约又要为了此事生气,虽说是不会冲他发脾气……可皇上大概就要惨了。
于是这回去的路,诸野赶得更为焦急,待回到谢府后,他还先问了问府中的下人,得知谢深玄早半个时辰便已起了身,他心中便微微沉了沉,觉着皇上大约是逃不过这一回骂了,一面更着急朝谢深玄的那小院内赶去。
待他赶到谢深玄平日所居的那小院外,他方才发觉这屋中似乎正热闹,有不少府中的仆从散役聚在院外,探头探脑朝内看,交头接耳,兴奋难耐。
诸野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见众人围聚于此,他心中不由便有些担忧,再快步朝内行了数步,谢府内下人本就对他有些惧怕,见他忽地出现,已有几人散开了,剩下的也匆匆为他避让开了一条路,好让他能够先一步入内,诸野更觉心忧,再匆匆朝内一看——他担心的一切都不曾发生,院中什么外人都没有,府中下人抱着各色不同的猫儿,由高伯指引着一只只送到谢深玄面前,以供谢深玄挑选。
他们在廊下摆了一张躺椅,谢深玄便靠在那躺椅上,支着下巴看高伯抱到他面前的猫,口中所说的言语,在诸野听来,几乎只如同鸡蛋里面挑骨头一般刻薄。
他不是嫌弃猫儿太胖,就是觉得叫声不够好听,就算能过了这两关,他还要战战兢兢伸手去摸一摸,若这猫儿不够粘人,亦或是那毛粗糙一些,他便还要揪着此事抱怨,爪子不够软的,他不太喜欢,爪子太黑的,他也有些嫌弃,而高伯在旁给他提建议,同他说如何看猫能捕鼠,他还要皱眉,小声嘟囔着抱怨,说:“我挑猫又不是让它来捕鼠的。”
这挑剔程度,若是换个人,诸野一定会很嫌弃,毕竟这些猫儿在诸野看来,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各有各的貌美,一只赛一只可喜,他想不透怎么有人能从此事上挑出这么多毛病,可那挑剔的人是谢深玄,他忽而便觉得那些猫儿确实有些缺点,不太能配得上谢深玄,以谢深玄的身份,那挑剔一些,自然也很寻常。
于是他站在门边,原不打算入内了,可小宋眼尖,一眼瞥见他站在外头,同谢深玄说了一句什么,谢深玄噌地手忙脚乱便从那躺椅上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晒了太阳,谢深玄面上似乎还带了些微红,颤巍巍地同他笑,很是紧张问:“你怎么回来了?”
诸野:“……”
谢深玄:“不不不……没有说诸大人您不能回来的意思。”
诸野:“……”
谢深玄的声音小了一些:“也没有一大早不想看见您的意思。”
诸野觉得谢深玄在强行辩解。
他终于皱了眉,似乎有些不快,可谢深玄说话总是如此,他倒还能忍忍,便移开目光,强令自己不去在意谢深玄的话语,只是问:“这是在做什么?”
高伯蠕动双唇,有话要说,谢深玄猛地扯了他的衣摆一下,惊得他险些带着怀中的猫跳起来,而后谢深玄才回眸看向诸野,面上依旧挂着些许尴尬的笑,道:“这几日我想了想,我怕狗便也算了,怕猫总归是有些离奇的。”
诸野:“当年之事……”
“不不不,这不是责怪。”谢深玄急忙摆手,左右一看,顺手捞起高伯怀中正困得打哈欠的小奶猫,紧张说道,“就是想……挑几只,克服一下。”
诸野这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谢深玄好像是要养猫,而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给谢深玄挑出一只顺眼些的猫儿。
他不由再皱起眉,从院中这一头,看向院中那一头,此处究竟有多少只猫,他一眼是数不过来的,只觉从谢深玄手中那雪团一般的小奶猫,到看起来足能有十七八斤黑棕斑点的帅气大猫,各种花色,无一不有,看得他眼花,也不知高伯究竟是何处弄来这么多猫儿的。
谢深玄见他似乎是信了,这才将手中的奶猫交给一旁的小宋,清一清嗓子,原是想让高伯先将这些猫送回去,此事他们可以过几日,趁着诸野去上值时偷偷再来,反正今日挑了一轮,照他那无理取闹的标准来说,他没有一只觉得满意,他便希望高伯还能再为他寻来几只新猫,好供他来仔细挑选。
可他回眸看向诸野时,心中这念头反倒是被打散了。
昨夜入睡前,谢深玄辗转反侧,不住回想自己白日时为诸野买了那么多东西的离奇举动,越想越觉得尴尬,越想越睡不着觉,以至于他连梦中都全是此事,可睡醒之后,他忽地便又有了勇气,想着这猫本来就是要送给诸野的,那应当让诸野自己来挑选,而不是照着他的喜好选择。
他都想过了,他同诸野多年好友,送诸野两只猫怎么了?谢家难道连一只猫都喂不起吗?诸野若是喜欢,将这些猫都留下,那当然也并无不可,反正……反正他看这些猫也挺讨喜的,高伯说得对啊,府内总得留几只猫捕鼠,他当然不是在讨好诸野啦!
想到此处,谢深玄霎时便又鼓足了勇气,连那面上的笑都自然了许多,几乎已同他往日一般,还摇了摇手中折扇,方开口道:“昨日在报国寺,我见诸大人似乎很喜欢猫。”
诸野不知谢深玄为何忽而便有了这般转变,他正想点头,却又觉得这喜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点头的幅度便小了许多,看着便像他沉默着板着脸,只令人觉得惧怕。
“既是如此,诸大人对挑选猫儿一定很有经验。”谢深玄伸手朝那猫群一指,道,“诸大人,来,挑吧。”
诸野:“……啊?”
他看起来有些懵了,只觉今日发生一切都甚为古怪,谢深玄想要养猫便也算了,有些诡异,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谢深玄让他来挑猫……不像是谢深玄以往的性格,但却很像是昨日谢深玄那一日疯狂行事,所以这猫……不会还是要送给他的吧?
诸野皱起眉,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此事,可他也不知此事到底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沉默着盯着那些猫,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谢深玄竟还走到他身边,那语调有些紧张,问:“都没有喜欢的?”
诸野:“……”
谢深玄喃喃自语:“那看来……这些猫,都不太行啊。”
诸野:“……”
谢深玄转头向高伯,道:“要不然再换一批吧。”
诸野:“……”
诸野完全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这些猫果然就是谢深玄为他找来的吧?
谢深玄怎么又要送他东西啊!!!
吃醋
诸野本就为不知应当回谢深玄什么礼物而苦恼, 如今见谢深玄竟还要送他礼物,那心中烦闷不由便再添了几分。
他很想直接拒绝此事,可他看谢深玄如今这架势, 心中却清楚得很,只觉若他今日若不从中挑出一只猫来, 只怕明日谢深玄还要让高伯为他找来更多猫, 如此兴师动众, 倒不如趁着今日便将此事解决了,反正猫这种东西……嗯,怎么想也不可能比昨日所买的衣服与配饰更值钱, 他只需随便选一只看起来最普通的猫儿便好。
于是诸野顺了谢深玄的意思,蹙眉环顾四周, 在几人怀中抱着的猫儿中看了一圈,随意挑了个黑棕虎斑的长毛猫儿, 京中最常见这种长毛的黑棕猫儿, 看起来同街上的那些野猫相比, 也不过就是体型略大了一些,应当是平日便饲喂得很好,那皮毛油光水滑,圆滚滚一团毛球,看着便令人心中觉得喜欢。
谢深玄不由也多看了那猫儿一会儿,他方才好像嫌弃过这猫看起来太胖,可毕竟是诸野挑出来的猫, 他便也觉得满意,于是点了点头, 高伯立即便将那猫抱了过来,一面不住夸赞诸野, 道:“诸大人不愧是相猫的高手啊!”
诸野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胡乱看了一眼罢了,他应当受不起这么高的褒扬。
“这可是罗刹国商人带来京中的猫儿。”高伯乐呵呵说道,“整个京城,统共也只有三只。”
诸野:“……”
“有两只猫送进了宫中,做了圣上的御猫,听闻皇后娘娘很是喜欢。”高伯啧啧感叹,“而今这猫儿千金难求,我看那罗刹国的商人好像——”
诸野:“……这只不行!”
高伯:“啊?”
他说话的声音显然是略大了一些,因而引得几人都有些惊讶朝他看来,倒令他稍稍显得有些无措,只好再硬着头皮,紧张道:“我……我觉得这只不行,还是那只好一些。”
他指了只短毛猫儿的背影,那猫儿看起来有些像是白猫,可身上的毛色却显得很是斑驳,像是白毛之中夹杂了棕黄,尾尖和爪尖还带着黑,若但看背影,同街上灰不溜秋的野猫也没多少区别,看起来应当要比方才那什么罗刹国送来的猫便宜不少,皮毛似乎也不曾有那么华贵,又显得很是苗条,应当只是普通的京中就会有的小猫。
可不想高伯面上依旧带着方才那般的笑,道:“真不愧是诸大人啊!”
诸野:“?”
高伯:“这可是那暹罗之国——”
诸野的语调果断决绝:“下一只。”
他这选猫的过程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古怪,以至院中人都小心翼翼好奇盯着他看,不明白他前后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大,而这一回诸野也不敢随意指定了,他算是看清了,谢深玄就算买猫也有些不同寻常,这一院子的猫中,指不定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外邦进京的独特品种,他是实在不想再令谢深玄费钱了,剩下的几只猫,他必须一只一只看过去,确保这猫确实只是京中最常见的那种猫儿后,再做出决定。
他绕了两圈,一只一只仔细看过去,最后选中一只约莫只有三四月大小,黑灰相见的狸花猫,那心神紧张,只怕替皇上外出执行任务时都难有这般感触,忐忑不安回眸看向身后的高伯,等待着高伯接下来的话语。
高伯略有些失望,道:“少爷,那只是门房家中猫儿生的一窝狸花,我在门房处见着了,抓过来凑些数的。”
说完这话,他还恋恋不舍看一眼方才诸野先挑选的那两只猫,显然觉得比起后头这狸花,方才那两只猫才更符合谢家的身份,他对那两只猫也更为向往,可不料他这话语倒给诸野下了定心丸,诸野明显松了口气,最终下定了决心,道:“就这只。”
谢深玄皱着眉,他看诸野在这几只猫间反复犹豫踌躇,他不知诸野心中想法,只觉诸野像是一时难以抉择,又想谢家总不至于连几只猫都养不起,若诸野都觉得喜欢,那不若都留下来便好。
于是谢深玄想了片刻,还是开口说:“要不都留下来吧。”
诸野惊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一只!就这最后一只!”
谢深玄怔了怔,不知诸野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还迟疑说:“三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诸野:“不,最后这只,远比方才那两只要好!”
谢深玄:“……”
其实话说到此处,谢深玄倒觉得自己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诸野应当也看出谢深玄挑选猫儿与他有些关联,他待会儿也不必在解释此事上纠结,可他还是蹙眉看了看方才那两只被诸野拒绝的猫儿——可他觉得自己不擅此道,他看不出任何问题,至少在他眼中,这几只猫儿几乎全无半点区别,可若是诸野真的喜欢……这只便这只吧,反正他挑猫也就是为了诸野,那自然诸野喜欢才是最为紧要的。
谢深玄犹豫不言,诸野便匆忙想要为自己的决定找些借口,可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如何去夸一只不过三四月大的狸花猫,他只能皱眉,想了半晌,这才勉为其难道:“这只猫……与当年封河兄养在身边的猫儿,很相似。”
谢深玄:“……”
诸野又道:“看起来便很威猛,应当是只好猫。”
谢深玄的神色微微沉了沉。
诸野已开始逐渐词穷:“当初封河兄那只猫,便是……便是捕鼠能手,封河兄还夸它是猫中将军,它……它……”
不知为何,他多说一句,谢深玄的神色似乎便多难看上一些,方才谢深玄那还算不错的心情,好像在他的几句话语中尽数崩盘,眼下这神色阴沉,只令诸野心中渐渐便有了些胆怯,明白自己应当是说错了话,最后只能沉默着闭上嘴,等着谢深玄骂他。
果真下一刻,谢深玄便吸了口气,阴阳怪气便开了口,道:“裴将军倒还真是喜欢猫。”
诸野:“……”
诸野猛地意识到自己是真说错了话。
谢深玄:“他当什么镇国将军啊,当镇猫将军不好吗?”
诸野:“……”
谢深玄:“啧啧啧,人在边军,这魂可在京中啊。”
诸野:“我……我方才说错了。”
“哦不,这魂哪是在京中。”谢深玄冷笑一声,“这不是在你心中吗?”
诸野:“……”
诸野想要解释,可他本就嘴拙,谢深玄这般一呛他,他反倒更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应了,只能木木看着谢深玄,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这般,谢深玄反是多瞪了他好几眼,而后便直接朝高伯招了招手,道:“就留那一只吧。”
诸野僵了片刻,见谢深玄还是留下了那只猫,便想谢深玄或许只是说两句气话,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可谢深玄还是根本不去理会他,也没说如何安排那只猫儿的去处——原先诸野可猜测谢深玄这猫应当是为了他挑的,可如今谢深玄却只字不提此事,后头也不曾再同诸野说半句话,令高伯留下猫后,便凉凉说一声自己困了,转身便回了屋中。
小宋与高伯都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般的神色,万般无奈看着诸野,可除此外,他们也不曾再多说过什么话了。
诸野知道自己口不择言时提了裴封河,或许是令谢深玄觉得有些不快了,这猫毕竟是谢深玄特意为了他选的,这种时候,他却反复念着裴封河,也难怪谢深玄要觉得不高兴。
他想自己或许应当去同谢深玄道个歉,可不想着一日他都再不曾见到谢深玄,谢深玄执意将自己闷在屋中,连饭时都是令人送过去的,只留诸野与贺长松二人坐在一道大眼瞪小眼,诸野这才发觉谢深玄今日这恼怒实在厉害,他若迟迟不去道歉,倒不知这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于是这晚膳诸野也用不下去了,他直接去了谢深玄院外,原想叫小宋为他通传,他无论如何也得见谢深玄一面,可不想他一到地方,便见小宋正在屋外,抱着一沓信件,同一名谢府内的仆役交谈,令他快些将这些信送去会馆,似是想要找熟识的商人稍带信件。
可那一沓信件极厚,也不知究竟有几封,诸野实在想不明白谢深玄究竟有什么事,能一气写上这么多信,他便稍稍顿了顿脚步,想着等小宋先吩咐完再说,毕竟如今时日已晚,若再迟些出门,便要碰上宵禁了。
可不想小宋一见他出现,立即便提高了音调,大声道:“诸大人,您怎么又过来了!”
说完这话,他还对诸野挤挤眼,诸野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大声说话,蹙眉问:“谢大人呢?”
小宋的说话声依旧很大,道:“哦!是特意来找我们少爷的啊!”
诸野:“……”
“您今日都过来看了这么多趟了,我也不想拦您的!”小宋冲他咧了嘴笑,道,“可少爷实在不想见您——”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房门倒是开了,谢深玄依旧脸色不佳,正站在那门后,冷着脸扫了诸野一眼,也不应答,反而去看小宋与那名捧着信件的仆役,问:“怎么还未将信送出去?”
小宋急忙道:“现在便去!”
他匆匆伸手招呼那名仆役,两人一道带着信溜出院中,显是故意给谢深玄与诸野留些独处说话的时间,诸野这才紧张清了清嗓子,却又不知此事他究竟应当从何说起,如此顿了片刻,他方干巴巴问:“方才那信……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深玄沉着脸色,道:“没有。”
诸野:“那……”
谢深玄:“同裴将军联络联络感情罢了。”
诸野:“……”
诸野显然怔住了。
他想了想方才那信的厚度与数量,觉着裴封河就算一封封读过去,也得花费不少功夫,而谢深玄所说的联络感情,十之八九是要将裴封河逮起来狠狠骂上一顿,这事好像是他惹出来的,是他对不起裴封河,他……他是不是也该要提前先告知裴封河一声?
“这几月在京中,同你与瑜明兄都有了联系。”谢深玄还在凉飕飕说话,“总不好将裴将军一人落下吧。”
诸野:“我……我……此事……”
谢深玄:“同你没什么关系。”
诸野:“……”
“若是诸大人并无要事,那便早些回去吧。”谢深玄已经摆了摆手,像是要赶他走,道,“我还有折子要写。”
诸野:“……”
不对,等等。
皇上又怎么得罪谢深玄了?
他心下茫然,可谢深玄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消气的意思,赶他走显然也是因为依旧还在气头上,他若不把握住当下这机会,明日他没有休假,他要去上值,谢深玄则要去太学,他不知何时才能再同谢深玄道歉。
于是诸野几乎脱口而出,道:“深玄。”
谢深玄一下顿住脚步。
诸野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冒昧,便想要改口回去,紧张不安道:“谢大人。”
谢深玄:“……”
诸野:“今日之事,是我错了。”
谢深玄虽未回身,可也不曾再继续朝屋中走,只是沉默站在原处,等着诸野后头的解释。
但诸野很难有解释。
他憋了许久,也只能勉强说:“我……我不该提及封河兄。”
谢深玄:“……”
谢深玄本还有余怒未消,诸野一开口,他便想,这么多日了,诸野唤他谢大人,对裴封河倒是叫得很亲近,因而诸野这道歉几乎没有半点效用,他依旧还是觉得很生气。
诸野见谢深玄还未回身,看起来也依旧是带着气的模样,又苦思冥想片刻,思忖自己究竟还有什么过错没有认清,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他不想拖延太久,以免谢深玄真拂袖而去,可又什么话都憋不出来,如此闷了许久,也只是硬着头皮干巴巴憋出一句话,说:“总之……是我的错。”
谢深玄还是沉默。
诸野闭上眼,不知所措道:“我……其实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谢深玄被他这直白话语一噎,有些不可思议般稍稍转过身,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便见诸野低垂着双眼,站在他屋外门边,不敢冒昧再多踏进哪怕半步,而他实在难见诸野有这般不安神色,若叫他回忆,哪怕那日他二人在画舫之上,诸野一人对着那么多刺客时,好像也不曾这么忐忑。
“可我想,应当是我错了。”诸野慌促道,“我不太说话,我……不管怎么样,都是我错了。”
谢深玄:“……”
谢深玄还是转过了身来,站在屋中,蹙眉看着诸野。
他想,不过就是这么点小事罢了,他当然没必要同诸野生气。
可见着诸野时,他自成年后便已改去了的小性子,总是忍不住要发作,他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不该如此,正踌躇应当如何找个机会,将此事翻篇盖过,倒不想诸野自己便来了,逮着他说了这么一通废话,他却已开始觉得心软了。
也是,诸野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他何必去和傻子置气呢?
当然,他同傻子发脾气,那他自己也是个傻子,既是如此,两个傻子和好也并无不可,只是此事若要诸野开口,大概还是有些太过为难诸野了,他看诸野站在原地死命憋了半晌也憋不出其他话来,此事到头来还是需要他来努力,毕竟他最擅言谈,他现在便原谅了诸野就好。
于是谢深玄清一清嗓子,很有些勉强,干巴巴道:“我本也……本也不打算怪你。”
诸野:“……”
谢深玄紧张说:“你知错了便好,嗯……此事就这么过去吧!”
他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要生气,他总不能同诸野说他方才是在吃裴封河的醋吧?
不不不,唯独此事是绝不可以的,他想过了,此事若是外传,若是不小心传到裴封河耳中,裴封河怕是要笑他一辈子,他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事,他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方才生气的真正缘由的!
于是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呆怔着面对着对方,各有各的纠结,一人比一人的语调更僵硬。
诸野:“对……对不起……”
谢深玄干笑:“没事……哈哈没事的!”
诸野:“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谢深玄还在干笑:“此事就这么过去吧!”
可诸野一顿,微微蹙眉抬首,甚为不解看向了谢深玄。
“深玄,我天性愚钝,为了避免下次再犯……”诸野深吸了口气,好似费尽全力方才鼓足勇气,万般紧张同谢深玄道,“你能不能同我说一声,今日……我究竟错在何处了?”
谢深玄:“……”
生气生气
谢深玄根本不知该如何出口。
他恨不得就此落荒而逃, 而他倒的确也就这么做了,诸野还规矩站在他房门之外,未曾踏步进来, 这正给了他机会,因而他毫不犹豫一步跨上前, 砰的一声当着诸野的面便关上了房门, 一颗心仍旧紧张得砰砰直跳, 一面却还要故作镇定,大声说道:“诸大人!天……天色已晚,您明日还要上值, 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诸野:“……”
诸野更不明白了。
他听不明白谢深玄话语之下的暗示,谢深玄这举动只令他满心茫然, 不知是否又是自己做错了,他站在门外, 怔着去看面前的门扇, 仔细竖起耳朵去听后头是否还有声响, 好以此来推断谢深玄此刻心中的想法,可那门扇之后寂静无声,他甚至不知谢深玄到底是不是已走了,而他又在此处站了片刻,直到小宋与那名去送信的仆役一道结伴回来,他方才猛地回神,恍惚觉得……他一直摸不准谢深玄的心, 他若在外头站的太久,保不齐谢深玄还要生另外的气。
于是诸野叹了口气, 决定先一步离开,待明日后再来, 可谢深玄说得也没有错,他明日要上值,谢深玄要去太学上课,这一日下来,他们或许只能在晚膳时遇见,他是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如何才好了,垂头丧气出了谢深玄这院子,正朝自己休息的屋中走,小宋却又追了上来,急匆匆拦住他,道:“大人,等一等!”
诸野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向小宋。
“少爷忧心大人您或许未曾吃饱,令人备了些宵夜。”小宋咧嘴朝着诸野笑,“待会儿便会让人给您送过去。”
诸野一怔,这时才真正明白过来,方才他的道歉确有效用,谢深玄应当早已不觉得生气了。
诸野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那他现今……”
小宋:“还是不怎么想见您。”
诸野:“……”
小宋:“明日大概会想见您吧。”
诸野:“我是不是又……”
小宋摆了摆手,道:“少爷是这样的,您应当比我清楚,总该让他缓一缓。”
诸野:“……”
诸野不太明白。
可小宋已要回去复命了,他便也只能愁苦返回自己屋中,第二日他去上值时,谢深玄却还未睡醒,他问过小宋,只说是谢深玄昨夜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安歇,今晨大概得等到去太学时才能起来了,诸野便也只好先一步离开谢府,一面在心中记挂上了此事,想着今日他必然要准时下值,下值后立马回家,怎么也得见上谢深玄一面。
可时日不巧,他这日方到玄影卫,便被公务压住了,皇上终于开始彻查太学贴补一事,想弄清严斯玉拖延多年渎职的情况,连着那已调查了许久的京中教派之事,全都一并丢给了玄影卫。毕竟调查严斯玉需得谨慎,最能不为严斯玉所知,否则就算他们得了线索,大约也要叫严家想法子抹掉,此事只有玄影卫能做得到,可却也因此,为诸野增加了几乎数不清的公事。
此事急切,他这几日大约是抽不出空来了,晚上想同谢深玄一道用膳之事彻底泡汤,他怎么也不可能回去,诸野便想谢深玄也极在意此事,太学贴补之事是谢深玄想要查的,他若再尽力一些,或许还能早令此事得出结果。
于是之后几日,诸野几乎不怎么返回谢府,他令人给谢深玄带过消息,说这段时日公务繁重,他得将严斯玉之事查清,谢深玄倒是不曾令人带话给他,只是谢家照旧一日送来三餐,夜中还总会多补上一顿宵夜,倒令诸野觉得玄影卫内一同加点忙碌此事的众人看他的神色越发艳羡,几乎已到了饱含酸味的程度。
诸野一贯不怎在意他人看法,因而此事他也没有太多注意,他只想快些将此事处理完毕,如此忙碌了数日,总算将此事定了结果,而晋卫延大约是被谢深玄骂怕了,这一回他也没有再在此事上拖延,诸野将玄影卫调查的结果往上一递,第二日晋卫延便在朝会上将严斯玉拎出来臭骂了一顿,又停了严斯玉的官职,令他在家中禁足不出,再等玄影卫调查其余之事,具体惩处如何,还得等玄影卫出了结果后再决定。
此事对严家而言,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严斯玉被当众骂得狗血淋头,严端林也受了牵扯,挨了晋卫延的骂,此事已是晋卫延登基数年来的头一遭,足以令朝野震动。
晋卫延虽未曾对外说此事最初是谢深玄上疏提及,可此事事关太学,谢深玄近来又在太学,只消稍稍动一动脑便知此事与谢深玄有关,他去年年末弹劾严端林,今年年初又得罪了朝中不少权贵,到今日,他竟还将严斯玉也扯进了此事之中,保不齐要让严斯玉丢了如今这官职。
于是朝会之后,晋卫延让诸野跟着自己先回了御书房,虽还带了几分方才朝会时的怒意,却也还是尽量和缓语气,令诸野这段时日千万要多注意谢深玄一些。
谢深玄本已是严端林的死敌,而今这恨意上显然还要再多添一笔,年初时的刺杀或许还会再来一轮,而除此外,那些因谢深玄而丢了官职与贬官之人,也绝不会放过谢深玄,他又为自己树立了无数敌人,今日过后,朝中只怕又有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
提及此事,晋卫延也很是无奈,只是免不了喃喃低语,道:“朕本希望他消停一些,可去了太学后,他反倒变本加厉,这才过了几个月,他都已拉了几人下马了?”
诸野不知如何回应,他只能沉默点头,心中除却晋卫延所言的担忧外,反倒有一丝难言的自豪,大约是此事同谢深玄有关,他又觉得谢深玄做得没有错,他忍不住便为谢深玄觉得高兴,可晋卫延瞥他一眼,好似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想法,更忍不住叹气,道:“你二人凑在一块,再过几日,能将朝中的天都掀了。”
诸野:“……”
“你别闷着不说话,你这幅神色——”晋卫延哼了一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今年裴封河该赢了,你不必来朕面前炫耀。”
诸野:“?”
诸野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晋卫延究竟是如何自行推断出这么多事情的。
可他的确想炫耀,自谢深玄入朝后,谢深玄所做得每一件事,他都恨不得要拿出去炫耀,只是他并无炫耀对象,平日又沉闷的很,到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头,答:“是,臣知道了。”
晋卫延:“……”
晋卫延说不出话。
他挥挥手,让诸野退下,可诸野还未离开御书房,他倒又想起了什么事,叫住了诸野,道:“你今日回去休息吧,朕再准你两日假。”
诸野不由又一怔,近来晋卫延总让他休假,此事未免有些太过不同寻常,实在不像晋卫延往日所为,可他回首去看晋卫延,却见晋卫延连眼睛都懒得抬,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冷冷说道:“他让朕早些彻查严斯玉,朕查了,可你不回家,他竟然又写折子来骂朕。”
诸野:“……”
晋卫延:“这几日已写了快十封了,朕受不了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在谢府住几日,将这该死的谢深玄哄好了再说。”
诸野:“……”
诸野虽未回应,也知此时自己不该在皇上面前露出什么喜意的,可他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唇角,怎么也克制不住面上的笑,而晋卫延果真又抬眸瞥他一眼,愤恨骂上一句:“快滚出去,朕看着你与谢深玄便烦。”
诸野躬身告退,他心情极好,唐练本随他一道来了御书房,只是在外头候着,见诸野出来,面上竟还破天荒带着笑意,他自然以为是玄影卫得了什么赏赐,又想以往受封赏,诸野可从未同今日这般笑过,他心中好奇不已,朝前一凑,也笑着问:“大人,皇上说什么了?”
诸野仍是压不住唇边的笑,道:“给我准了几日假。”
唐练:“……”
唐练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我便不随你一道去卫所了。”诸野丝毫未察唐练呆滞的神色,那面上依旧带着笑,道:“我先去太学一趟。”
唐练微微张唇,欲哭无泪。
可诸野正是心情畅快的时候,哪注意得到唐练那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他想这是今日上朝时的新消息,谢深玄如今在朝中并无熟人耳目,他应当还未曾听闻,而谢深玄惦念此事已有许多日,他应当将这好消息告诉谢深玄,便飞快离了宫,直接策马便去了太学。
此举对他而言,还稍有些邀功的意味,这段时日他实在忙碌得很,未曾回过谢府,也已有许多日不曾见到谢深玄了,因而他这步履匆匆,赶到太学,却又发觉如今这时辰,谢深玄或许还在上课,他也只能先去谢深玄的书斋内候着。
可他熟门熟路摸到谢深玄的书斋外,想着里头应当没有人,便也不曾敲门,见书斋房门虚掩,他直接便推了门进去,可不想房门一开,屋内却传来一阵忙乱声响,诸野这才讶然抬眸朝书斋内看去,一眼便见谢深玄正靠在窗下的坐榻一侧,手中拿着几张纸页,似是被他这突然推门而入吓得不轻。
诸野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今日竟到了此时还在书斋,他不免有些慌乱无措,口不择言匆忙解释道:“我以为你今日应当在上课。”
谢深玄已缓过了神来,像是松了口气,而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手中的纸页上,一面道:“原来平日我不在时,诸大人都是这么进我的书斋的。”
诸野:“我不是……”
他这话未曾说完,忽地听见几声咪呀声响,令他蓦地一惊,再定睛垂眸去看,便见谢深玄垂落的衣摆间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分明是前段时日谢深玄令他挑选的那只小猫。
这猫儿看起来似是圆润了一圈,谢深玄好似也没有那么惧怕它了,诸野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会将这猫带来太学,他还怔怔盯着那猫看,谢深玄顺着他的目光,垂眸朝下瞥了一眼,神态倒是很平静,道:“我自己养的猫,带来书斋也没问题吧。”
诸野:“……是。”
不知为何,谢深玄今日说话的语调好像也有些略微带刺,诸野又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只能站在门边,再等了片刻,谢深玄没说话,他竟又木木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补上方才进门前该有的礼节,郑重其事说:“谢大人,你应当有空吧?”
谢深玄:“……”
谢深玄免不了又抬眼,颇为无言看向诸野,道:“你来都已经来了……”
诸野:“朝中有要事——”
谢深玄:“若是严斯玉在朝上挨骂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诸野:“……”
诸野只觉自己那满心喜意霎时便被堵了下来,他匆匆来此,本就是为了将此事告诉谢深玄的,可谢深玄却说他已知道了,于是诸野也沉了脸色,几乎已不见面上喜色,有些失望,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在此处停留。
谢深玄又抬眸瞥他一眼,再清一清嗓子,道:“可你来都来了,还是进来吧。”
诸野:“……”
谢深玄挑眉:“你来太学,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此事吧?”
诸野:“我……”
谢深玄有些微愠:“……进来!”
诸野:“……”
他竟真的在此时才迈前一步,走进屋中,却又不曾落座,只是站在距谢深玄不远的地方,似是因为方才试图闯入书斋被谢深玄发现了,因而如今未得谢深玄回应他便不敢落座,谢深玄越发觉得恨得牙痒,再瞥诸野几眼,最终还是端不下去了。
“你自己挑的猫。”谢深玄终于忍不住抱怨,“这么多日不见,难道一点都没有想念吗?”
诸野:“?”
谣传起始
诸野又顿了好一会儿, 才看似冷静回答了谢深玄的这个问题。
“一般。”诸野说,“没有很想念。”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自己是真快要被诸野气死了。
诸野好像是真听不出他半点的话外之音,察觉不出谢深玄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什么猫, 而是他为了公务竟然真能这么多日也不回谢府看上一眼,谢深玄这气恼倒是更像是担忧, 他不喜欢诸野为了公务这般废寝忘食, 总觉得再忙也该有休息的时间, 可他知道自己劝不动诸野,诸野若是能在此事上听人劝告,他也就不必写那么多折子入宫去骂皇帝了。嬿闪听
可诸野偏偏还要为了此事同他解释, 道:“我虽喜欢猫,可倒也不曾——”
谢深玄已不想再谈此事了, 他近来显然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性子,诸野还在说猫, 他却忽地冒出两字截断诸野的话, 生硬道:“坐下。”
诸野立即便坐下了, 那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倒还有点训练有素的意味,嘴上一面还要说出这句话的后半段,道:“——不曾到这种地步。”
谢深玄:“……”
谢深玄哭笑不得,原先就算是有些小脾性,如今也已该因为诸野这举动散了, 反正贺长松说得没有错,他这人, 就合该要喝诸野的迷魂汤。
只是谢深玄说话向来难以直接,就算那一句话已堵在他胸口许久了, 他却仍然难以直言出口,他只能垂下眼睫,想了片刻,方深吸了口气,将绕在脚下的猫儿抓起。
那猫儿忽地悬空,倒也不觉害怕,还勾着尾巴尖摇晃尾巴,看来这么几日过来,它已与谢深玄混熟了。谢深玄抬手又将猫儿递给了诸野,正置在诸野膝上,猫儿那毛茸茸的尾巴垂落下去,绕着诸野膝头,它还非要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冲着诸野咪呀叫了一声。
谢深玄耳尖微微泛红,却依旧板着脸,说:“可我想,它应当很想念你。”
诸野:“……”
后头的话语,谢深玄一句都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耳根发烫,话说到此处,已是他的极限,他懒得去管诸野这傻子到底听懂了没有,急忙匆匆在拿起他方才在看的那几张纸页,稍稍举高些许,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而后方清一清嗓子,道:“你所说之事,方才礼部的李大人过来同我说过了。”
诸野:“……”
诸野在心中为李大人记了一笔。
“他昨夜在官署轮值,今日本该回家去休息的,可听了这消息,甚是喜悦,一大早便过来了。”谢深玄目光游移,道,“说了此事后,他好像很欢喜,见我……我……气色不好,便说要替我上一日课,让我好好歇会儿。”
他可不敢说他这日不曾好好休息气色不好的缘由,说出来丢人,至少不能让诸野知道,那几字便念得有些含混,生怕诸野听他说了此事,便要问他为何如此,他便不打算给诸野开口询问的机会,直接便问:“此事既已办完了,总该有几日休息吧?”
他都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了,若是再没有休息,那他也不是不可以进宫去骂。
诸野一怔,想起皇上说谢深玄写了许多折子,若再不给他休假,谢深玄怕是就要将皇上烦死了,他又有些压不下唇角,可谢深玄面前,他总不该太过放肆,于是也只是这么些微弯起唇角,点头回答:“是。”
谢深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自手中纸页去偷瞥诸野神色,好一会儿才再清一清嗓子,道:“我……我方才在看的,是学生们四月小试的成绩。”
诸野点头。
“这回他们进步极大,考得较上次已要好了不少,诸大人这几日未来,不曾见过那甲等学斋先生们的神色。”谢深玄鼓起勇气,将手中纸页放下了,抬眸看向诸野,道,“我先前答应过学生们,若是他们这回考得好,我便要请他们吃饭。”
诸野还是点头,丝毫不曾意识到谢深玄这话语的意味。
谢深玄:“……诸大人既有休假,那也一道来吧。”
片刻沉默后,诸野甚是惊诧抬起眼,可这是谢深玄邀请,他当然不可能拒绝,也是他又点了头,谢深玄唇边的笑意方才漾开,手中的东西他也不想看了,干脆站起身,道:“时间就定在今日,诸大人,先随我去临江楼中看一看,将今晚的菜式定下来?”盐删廷-
诸野跟着谢深玄,先去了临江楼订了晚上的雅间与菜式,而后又回了谢府,说是去取他前几日令高伯准备的今年新酿的酒,最后逼诸野换下官服,穿了谢深玄挑出来的一套衣服,以免他们玄影卫内的官服,吓着了只是做做“小生意”的临江楼。
诸野本就觉得有些奇怪,这等小事,谢深玄以往都是令小宋亦或是谢家内的仆从去做的,他至多写张条子,说说有什么菜是一定要上的,大多时候连条子都不会有,毕竟他常去临江楼,他有什么喜好要求,临江楼应当早就已经很清楚了。
可谢深玄今日非要亲自跑这么一趟,事无巨细将东西都准备好了,这可是个极费心力的事情,待所有事情忙完,已快到晚上了,谢深玄便说时间不早,他们先去临江楼等候,不必再去太学了。
这一点也不像是谢深玄平日会有的举动,以往谢深玄似乎事事总以太学为先,而今一日说是为了太学,可倒像是借着吩咐这些事情,好能与诸野多有些相处的时间。
待去临江楼这一路,谢深玄依旧未曾怎么同诸野闲聊,说的只是太学近来的小事,可那目光确一直都停在诸野身上,唇边也总忍不住带着笑。
谢深玄先说赵玉光此番文试力压严渐轻,陆停晖与洛志极也在前二十之列,而后再抓了话头,说裴麟与林蒲的武试是第一第二,最后抬起眼,瞥了诸野一眼,道:“林蒲本还问我,说诸先生本答应了课后教她骑射,可现今倒是忙的不见人影,都已许久不曾来上过武科的课了。”
诸野一怔,又不知谢深玄是不是在怪罪他,下意识便要道歉,可谢深玄已打断了他这想法,道:“道歉可没有用。”
诸野:“那我……”
谢深玄神色如常:“往后多抽些空闲,常来太学便好。”
诸野:“……”
诸野点了头。
谢深玄这才松了口气,他又笑吟吟移转目光,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诸大人,而今我已病愈,您的伤应当也好了吧?”
诸野老老实实回答:“已恢复了有段时日了。”
“您喝不喝我不管。”谢深玄说,“今日你可不许拦着我喝酒。”
诸野:“……”
莫名说完这话之后,他们便已到了临江楼外,二人下了马车,掌柜又特意出门来亲自迎他们,请二人到雅间,一面乐呵呵说:“酒宴还早,二位大人难得一道来此,不若先品品我楼中新进的茶,赏一赏江景。”
谢深玄点了头,待掌柜的送上香茗,他稍坐片刻,这临江楼掌柜却又令人取来了笔墨,笑吟吟想要请谢深玄为他们楼中提一副字。
此事以往时常发生,谢深玄本早已习惯,也从来不会拒绝,他这人虽惹朝中大半人厌恶,可那才学倒并无虚假,字也的确写得好,只不过今日他却并不去接掌柜递来的笔,也不打算拒绝,只是笑吟吟放下手中茶盏,道:“我的字临江楼已拿了不少了,也不必再添这一副了吧?”
掌柜的并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正想请谢深玄明说,谢深玄却已侧眸去瞥自己身边的诸野,道:“可我想诸指挥使甚少来此,京中应当还并无地方收藏过他的字。”
诸野是皇上心腹,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虽说他是武官,他的题字或许没有谢深玄那般好看,可也得稀奇,说出去的确很有面子,掌柜急忙点头,又满怀期待看向一旁的诸野。
“我的字……”诸野这才回神,匆忙摇头,道,“不行不行。”
谢深玄笑吟吟看他:“怎么就不行了?”
诸野:“我的字……你……”
他觉得谢深玄心情一好便要逗他,他为何不能在此处题字,谢深玄心中难道不清楚吗?这分明就是让他为难,这临江楼已收了谢深玄那么多字,他今日只消一写,临江楼掌柜立即便能看出他的字与谢深玄极为相似,而后若这题字真挂在了临江楼内,往后每个来此的客人……
嘶,诸野不敢多想。
可谢深玄似乎铁了心要如此,诸野支支吾吾,他却更进一步,先叹了口气,说:“诸大人不给我面子。”
诸野:“……”
谢深玄:“很伤心。”
诸野:“……”
谢深玄:“唉,若是诸大人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诸野:“……”
诸野接过了那掌柜递来的笔。
他蹙眉多看了谢深玄好几眼,觉得自己应当又受了谢深玄欺骗,谢深玄当然清楚他受不得谢深玄这么说话,这分明就是为了诱他上钩,看他丢脸,可他又不能不顺着谢深玄的想法去办,他皱着眉,只能叹气,转眸去问那掌柜究竟要他写些什么,而后再瞪谢深玄一眼,方提笔将临江楼掌柜要他写的东西提在了纸上。
谢深玄摇着手中的折扇,在旁笑得正欢,只觉自己计谋得逞,而诸野好像还没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知道的,临江楼掌柜很有些附庸风雅的癖好,因而总是同来临江楼内的文人名士求些字画,又专在临江楼二楼辟开了一处地方悬挂,只不过商人总是重利,若题字题画之人身带功名,是朝中大官,有人来观看时,他便绝对要多为客人介绍一二。
像诸野这般从不为他人题字的朝中要员,若为临江楼提了字,便是破天荒头一遭,往后只怕几个月,只要有人想看临江楼内收藏的字画墨宝,这掌柜的都要带人去诸野的字面前绕一圈,告诉他们那玄影卫的诸指挥使,初回为人题字,便在他们临江楼中。
谢深玄的字画,在临江楼内悬挂有多幅,诸野字迹如何,同他的字一比对便有结果,想来来此处的客人见了便会有疑惑,不明白他二人的字为何如此相似,再想想谢深玄与诸野传闻的关系——此事已十分明了,谢深玄相信客人们心中都会很有想法的。
果真见诸野写了几字后,这临江楼掌柜已露出了些讶异神色,先看看沉默不言的诸野,再看看面上带笑的谢深玄,终于露出了十分会意了然的笑。
“哦,原来二位大人,咳咳……”掌柜顿住话语,道,“早就听说二位大人……咳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诸野:“……”
不,什么啊!你把话说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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