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季允在林间穿梭, 路遇所有拦道妖兽,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被他一剑斩杀。
秦顾的气息已经很近了, 他牵挂不已的人就在——
突然, 前方有光芒冲天而起, 顷刻间以至万丈。
狂风呼啸, 宛如山川悲鸣。
却不属于任何一位掌门。
季允胆战心惊:
如此磅礴的灵力,唯有自爆金丹,才能做到。
季允飞也似地冲刺过去。
他轻功极佳,此刻步伐却踉跄得不行, 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
那不是秦顾的灵力, 但却在秦顾的方向。
是袭击么?!
——终于, 眼前出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
季允的脚步却踟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顾,压抑、痛苦,像被摁进泥淖里的花, 却又蕴藏着星火般的怒意。
好像一吹就会点燃,而后燎原。
但现在,那摇动的怒火不过是红衣破损的边角,秦顾颓然跪在一片荒地之间, 手中捧着一根玉笛。
玉已碎裂, 笛身残破不全。
自爆金丹掀起的爆炸余波让地上遍布树坑, 树木拔地而起, 被灵力焚化殆尽。
触目惊心。
“师兄!”季允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不将秦顾拉进怀里抱紧。
他搭着秦顾的脉搏, 四周还有灵力余波, 让季允确信此处就是爆炸中心。
好在,秦顾虽心跳极快, 脉象却无灵力失控的迹象。
季允松了口气:“还好,师兄没事就好。”
他像寻了主人三里地,终于在滂沱雨幕中看到了也在打伞寻找自己的主人的犬类,神情可怜极了。
秦顾从灵魂的震颤中回神,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手掌,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
季允便抬头,定睛一看,猛地惊怒出声:“师兄,你身上怎么回事?!”
只见秦顾的手上、脖颈上黏满了干涸的鲜血,皮肤被生生掀起,露出粉色软肉来,尤其是右手,被血水湿透的衣物贴在他手臂上,布料已与骨血难舍难分。
秦顾却是一贯无所谓的态度:“柳芽生根,得立刻拔除徐且行怎么没与你一道来?”
生生将皮肉撕下的剧痛在他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季允呼吸失速,恨不能替秦顾分担痛楚。
他终于发现秦顾手中的玉笛,应当属于那名涧泉行宫修士;
再联系到徐且行的反常,通透如季允,立刻反应过来:“是徐且行?”
秦顾轻轻点头,季允周遭的空气陡然阴沉下来,猛地站起,“他应该没有走远,我去杀了他。”
“小允!”秦顾的表情终于变了,双眉颦蹙,“徐且行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秦顾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徐且行为许沅报仇,但他强迫自己不能被怒火左右。
徐且行的修为到底也算顶尖,若被他与季允联手逼到绝境,而萌生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届时二人势必也会受伤。
归墟危险,实在不能将自己暴露在风险下。
而更重要的是,在归墟杀了徐且行,太便宜他了。
他的罪孽会随着死亡而被一并消抹,他还会是众人心中那个儒雅有礼的徐且行。
若不能撕开徐且行虚伪的假面,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许沅?
秦顾攥紧玉笛,许沅法器的碎片好像扎进了他的心里,一想起就钝痛不已。
对不起啊,许沅,现在还不能送徐且行下来陪你。
秦顾将玉笛包好,与横秋剑绑在一起,缓缓站起身。
——但是,请你等一等,我一定会,让徐且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徐且行择了个与季允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确信许沅会死,却不能保证秦顾会不会跟着一起葬身兽腹。
秦顾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发现他给许沅留下的小“赠礼”,究竟有什么美妙的用处。
如果是他,在发现许沅就是个人形诱饵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抛下许沅逃生。
秦顾应该也一样吧?毕竟人前再慷慨坦荡,人性总是自私的。
徐且行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旋即又被从容的神情掩盖。
许沅死了,秦顾难辞其咎,方才季允的无礼举动也被窥镜戒记录下来,这两名最有力的竞争者,无论是哪一个夺魁,恐怕此刻都难以服众。
现在就差林隐,那个毛躁的小子,不足为惧。
徐且行完美地计算着,弯起眸子轻笑出声。
——他突然听到什么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徐且行警觉地向旁侧闪身,一片枫叶擦着他的脸颊扎入地里,叶片柔软,却如利器生风。
徐且行别过脸,看向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红枫:“少盟主,这是什么意思?”
秦顾收回手,神色冷峻:“杀人偿命。”
他果然察觉了。徐且行的眼眸缓缓眨了眨,他依旧是那端正的首席弟子的模样,不像秦顾半身是血,如此狼狈。
徐且行反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少盟主,我杀了什么人,要偿谁的命?我还没问你呢,许师弟现在可安全了吗?”
秦顾看着他,徐且行的每一寸表情都恰到好处地变化,他的眉梢扬起又垂落,最终停留在一个震惊的弧度上。
徐且行似乎震惊极了:“许沅,死了?”
这副作态深深刺激了秦顾。
明知故问,毫无悔意。
轻飘飘的一句许沅死了,便抹灭了许沅挣扎求生的痕迹。
许沅本可以活下去,许沅本该活下去。
徐、且、行!
秦顾飞身上前,一掌拍出:“我说,杀人偿命!”
徐且行反应也快,立刻侧身躲过,抓住秦顾手臂,二人在空中一翻,位置眨眼间交换。
擦身而过时,他眼底的温润被戏谑笑意取代,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只有秦顾能看见。
徐且行的声音依旧无辜:“少盟主,你觉得是我杀了许沅?可明明是你带走了许师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顾不回应他布满陷阱的话语,而是继续进攻,二人转瞬间过招数百次,红色与翠绿相映成辉,在高崖上堪比日升月落。
交手间,秦顾攻击更猛,挥剑而上,徐且行被迫转琴抵挡,琴面上留下道道剑痕。
“少盟主怎么不说话?”徐且行咬牙冷笑:“许师弟天赋高,是未来涧泉行宫的宫主少盟主该不会是觉得他动摇了你的地位,才暗下杀手,嫁祸于我吧?”
这句话当然通过窥镜戒,落在了场外其他修士的耳朵里。
有人侧目看向高台,神色鄙夷地压低声音:“饮枫阁是怎么回事?出来的弟子都这么疾言厉色,先前是那个季允,现在又是秦顾啧啧啧,难道是仗着自己是世家之首,便如此肆意妄为么?”
“我早就说过,女子当政,修真界迟早乱套!你看看她都带出了什么弟子”
“现在的重点不是谁杀了许沅么?要我说,许沅死的时候没被窥镜戒拍到,不过徐首席一直在戒面影像中,秦顾怎么会说是他?”
“那不就是秦顾?许沅死了,他却没事,如今还倒打一耙,哎呦”
高台上陡然爆发出一阵灵息威压,陆弥面色沉沉如乌云压境,冷冰冰地看了过来。
几名交头接耳的修士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装鹌鹑。
再看画面中,秦顾与徐且行两掌相对,两股灵力轰然爆裂,二人同时后撤,各自踉跄几步。
秦顾突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沙哑的笑声,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怒火。
横秋的剑身猛地燃起火焰,为秦顾的面庞笼上神圣的金色:“众人只知涧泉行宫擅音律,却不知道你们对术法同样精通。”
徐且行看出熊熊杀意扑面袭来,立刻横琴于身前,琴身上绿意流转。
琴音飞出便与枫叶撞在一起,徐且行一边拨弄琴弦,一边急急后退。
他并不善于近身战斗,此刻未免有些焦头烂额。
而一向少言的秦顾却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悄无声息留下吸引妖物的印记,对身为首席弟子的你来说,并不困难。”
徐且行弯腰躲过迎面一剑,总算有了些许恼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敢说许沅身上的印记就是我留下的?”
此话一出,攻势突然停了。
徐且行看着收剑落地的秦顾:“怎么了,少盟主这是哑口无言了么?”
——秦顾轻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什么时候说过,吸引妖兽的印记在他身上了?”
明明比起在身体上留下印记,衣物才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那么徐且行,是如何脱口便是“身上”的呢?
徐且行猛地一愣,从容坦然像蜡一点点融化,阴雨笼罩下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阴沉至极。
怪不得秦顾方才突然发难,原来是为了让他疲于抵挡,而无暇顾及话语中的漏洞。
竟被他抓到了把柄。
冷汗从徐且行的额上滑落,他强撑着保持面部表情:“一时口误而已,能做什么数?”
秦顾却不与他多纠缠了,视线缓缓落在窥镜戒折射出的光上:“做不做得了数,由仙盟决断。”
他熟知仙盟律令,知道离开归墟以后,等待徐且行的将是屠戮同门的罪名。
身败名裂,极刑处之。
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亡魂。
徐且行喉结滚动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秦顾却已经转身。
走出数步,他突然停了下来,风吹起他的长袍,露出腰间的玉笛。
秦顾笑了笑:“徐且行,你该下地狱。”
第五十二章
不再看愣在原地的徐且行一眼, 秦顾向等待着他的季允走去。
季允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秦顾也不希望他牵扯进来,好说歹说, 才说服季允在不远处暂等。
一见秦顾, 季允立刻迎了上来:“师兄, 就这么放过徐且行?”
秦顾摇头:“已经足够了, 徐且行毕竟还是涧泉行宫的人。”
即便罪行败露,首席的身份依旧会是他的后盾。
而饮枫阁虽是名义上的世家之首,秦顾却没有替仙盟审判徐且行的资格。
他能做的,只有将徐且行虚伪的假面撕开给所有人看, 让徐且行再也做不成那个万众瞩目的“君子”。
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即便涧泉行宫出面, 徐且行的后半生,也将在千夫所指中度过。
——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光环、并沉沦于此的人,这会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生不如死。
秦顾笑了笑, 他虽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天,不过至少,不辜负许沅舍命相救。
他对季允说“走吧”,手臂却被小心翼翼地托住。
转眸看去, 季允托着他的右手, 那里血肉与布料连成心惊肉跳的一片, 又因方才与徐且行的缠斗而撕裂, 滴滴答答落着血。
险些忘了,得尽快剔除衣物清理伤口才行。
但季允怕秦顾疼, 手抬起又放下, 犹豫不决。
分明受伤的是自己,季允看起来比他还难过, 秦顾无奈地摁了摁季允的脑袋:“来吧,不要浪费时间。”
话虽坦然,秦顾还是忍不住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
季允滚烫的手掌抚上小臂,与伤口糊在一起的衣袖一角被轻轻揭起,秦顾不得不咬紧后槽牙,生怕自己一出声会把季允吓到。
皮肉剥离的痛楚席卷而来,剧痛让他自灵魂深处开始战栗,即便竭力克制,依旧有几声轻喘从急促的鼻息间溢出,因为发抖而像极了哭腔。
冷汗湿透鬓发,干涸的血雕刻眉眼,让秦顾看起来更加苍白易碎。
季允将撕下的衣袖丢在一边,一刻不停地取出伤药洒在秦顾伤处,眼见着二次伤害导致的流血被止住,伤口逐渐弥合,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不肯放下秦顾的手,指腹按揉着新生的皮肉,注入灵力加速愈合的过程。
只这样简单的接触,对季允来说已弥足珍贵,足以抚平他内心的烦躁。
他沉醉地眯了眯眼,喉结滚动。
秦顾的声音不解风情地响起:“还没问你呢,小允,为何压制自己的修为?”
季允手一僵:“我”
秦顾反手扣住他手腕,双指一摸寸关尺。
灵力不满足于被禁锢压抑,正如江拍云崖久久不歇,涤荡冲击着经脉。
秦顾眉头一蹙,化神期的境界就像一个密封的盒子,季允是将自己的灵力生生折断挤压在其中,丝毫不顾盒子的尺寸并不匹配。
“你早该冲击合体境了,”秦顾收回手,顺带着将手臂也垂了下去,“为何不?”
到了秦顾这个阶段,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估计对方的修为在什么层次,所以其实看到季允一剑穿透花妖心脏时,他就该问出这个问题了。
可惜麻烦接踵而来,才拖到现在。
他知道季允是天才,也猜到季允有意压制灵力。
但秦顾的猜测,是季允目前正处于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早该突破至合体期了!
季允低着头,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放下去。
他倔强地咬着唇,一语不发。
秦顾一阵胸闷,放眼这场归墟逐鹿,没有一人列席合体境,但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甚至带着短时暴增灵力的药物;
可季允——
秦顾眉心蓦地抽动几下,他哪有资格指责季允瞒他,真要算起来,他瞒着季允的事情更是多到数不清,比季允过分多了。
他心里有猜测,却实在没有皮厚到能面不改色问出“是因为我?”的程度。
而更多的,是担忧听到季允的回答。
二人就这么无言相对片刻,秦顾妥协地伸手——
魔息陡至!
秦顾被迫转而紧握剑柄,一手压上剑刃,猛地格挡上去!
他被撞得倒退几步,内力的碰撞让地面近乎陷落,横秋剑剧烈颤栗,秦顾在狂乱的风中抬眸看向敌人。
那是一张深褐色的人脸,五官硬朗深邃,蓬乱的长发被吹得掀起,竟是纯白色,像狮子的鬃毛;
此人身形高大,身上覆盖着大块结实的肌肉,再定睛一看,他竟有六条手臂,每一条都青筋暴起,其中四手正与秦顾隔剑角力。
剩余两手也不闲着,呈爪状抓了过来!
铛!铛!
季允飞身腾跃而起,飒飒两剑,将两手都挡了开去,动作敏捷如豹,在手掌的拍击中灵活游走。
敌人见抓不到他,又匀出一只手向季允袭去。
此刻秦顾挡了三只手,季允则与另三只手缠斗,战局趋于诡异的平衡。
秦顾得以喘一口气,看向敌人兴奋的兽瞳。
此人、或说此兽,形貌类人类猿,身上魔息缭绕。
是居住在魔域的魔物朱厌。
朱厌的胸腔鼓动,咧嘴露出一口獠牙:“人修你,很弱。”
魔物精通人言,他口中的“你”,自然指得是秦顾。
这也难怪,毕竟朱厌这种等级的魔物,与巴蛇一样,生来就接近人类修士的化神期。
秦顾冷笑出声,横秋剑上红光大盛:“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你也不强。”
话音落下,大片枫叶随着秦顾的话语刮向朱厌,路径精准目标明确,尽数糊在朱厌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用不了多少灵力,却有效地阻挠了敌人的攻势。烟单听
朱厌不得不分出手去拽下枫叶,可枫叶在秦顾的控制下,掀飞又重返,竟难缠至极。
就在朱厌分神的片刻,季允踏空而来,转瞬提剑,凌厉剑光连斩数次,剑刃砍如朱厌臂骨,所用力道之大,青筋一路从手臂绽到脖颈。
季允怒喝一声,生生将朱厌的两只手臂斩断。
端口顷刻间血流如注,朱厌吃痛怒吼:“无耻之徒!!”
秦顾“呵呵”一笑:“偷袭我们的你,就叫光明磊落了么?”
说罢,他运气至丹田,用力打直双臂,狠狠一推!
朱厌失了两只手臂,疼痛不已,又被秦顾激得胸闷气短,力量大减,席卷的灵息就像凌空一脚飞踹而来,将朱厌踹得趔趄着后退。
正欲稳住身形,破空声从面前踏来,朱厌顿感不妙,就被重重一脚踢上面门。
重心彻底不受朱厌控制,仅剩的两对手臂囫囵挥舞,朱厌仰面轰然倒地。
季允在秦顾身前落下,冷眸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朱厌,带着杀意提剑靠近。
他打算挑断朱厌的手脚筋,再将积分留给秦顾。
秦顾误以为他要补刀,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人配合绝佳,他甚至不用多说,季允就能瞬间领悟。
不过,秦顾觉得有些奇怪,朱厌是实力与巴蛇比肩的魔物,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强?
只怕还有后招,他提醒季允道:“不要大意。”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季允方踏出一步,地面便开始摇动。
数道惊雷劈下,天空被渲出浓郁的紫色。
朱厌的身躯骤然涨大,浓密的白色毛发布满皮肤表面,若说先前他更像是人类,此刻便与猩猩无异。
眼见着断臂开始生长,秦顾自不能等着他疗伤,立刻与季允一左一右迎将上去。
必须在他复原之前杀了他!
然而此刻的朱厌好像解开了什么禁制,虽身躯庞大,动作却如猿猴一样灵活,只见他腰部发力从地上翻起,在剑光到来之前猛然一跃数丈。
雷光照映出朱厌庞大的身躯,他张嘴大笑,笑声比雷声更加震耳欲聋:“好!好!来战!来战!”
说着,他的六只手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伸长,向二人抓去,手掌落下便是一个大坑,地面被击碎,石块飞溅。
朱厌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快出残影,他似乎被秦顾戏弄到发狠,只用两只手抵挡季允,双眸紧盯着秦顾出掌。
秦顾不得已拔剑抵挡,朱厌此时的一掌比方才四掌力道更大,魔息仰面拍来,根本无法接下。
秦顾只能撤剑飞速后退,追来的手臂横扫而过,将树木都连根拔起,倒塌声响不断,树林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季允还在空中与之缠斗,闻声转头:“师兄!”
秦顾翻身躲过朱厌攻击:“别看我!专注你自己!”
朱厌气急败坏:“战场分心,不敬,大不敬!”
秦顾心说我要尊敬你做什么,朱厌已从半空重重落下,巨大的脚掌踩上地面,撼动大地。
这熟悉的地动山摇让秦顾猛地瞪大眼睛,原来他们遇到的那恐怖魔物,正是朱厌么?!
再看朱厌,他飞舞的毛发如斗旗招展,再度跃起,又重重落地,剧烈的晃动让秦顾身形不稳。
秦顾一脚踏上树干借力,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一道不和谐的漆黑线条。
紧接着,线条裂开一个豁口,将地面撕裂开来,更多的细密裂缝如雨后春笋,眨眼遍布脚下——
地面被朱厌踩塌了!
朱厌好像也愣住了,发出一声诧异的咆哮。
两人一魔同时腾空跃起,转瞬间又是交手百余次,剑光魔息来回碰撞;
他们脚下,地面已从中间劈开,大块滚石向深处坠落。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自身下陷落的地面传来,像有无形鬼手抓住他们的脚腕,将他们往下不断拽拉。
秦顾悚然低头,只见地底深处却是空心的!
幽紫的光像洞穴里的石髓,从石缝中漏出,与天边的雷相接。
浓郁的魔息,翻滚的阴影,隆隆声接连传来,好像有什么巨兽被锁链囚困,正在不断翻滚挣扎以挣脱束缚。
这是比朱厌身上还要强大千百万倍的魔息,和他们遇到的所有魔物魔修都不在一个量级!
绝对不能被吸进去!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一条布满鳞片的长尾凭空出现,足有成年人腰肢那么粗的蛇尾狠狠抽向秦顾小腹。
这一下非同小可,秦顾本就在与朱厌对峙无暇分身,虽然强行侧身躲闪,也几乎是直接吃下这一击,五脏六腑都要被拍碎,当即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向下坠落。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只金色的兽瞳,在深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五十三章
啪嗒。
刺骨的水落在后颈, 秦顾的眉心抽动,睫毛剧烈颤了几下,睁开双眼。
画面聚焦的刹那, 肺腑内气血翻涌, 他猛地翻身而起, 朝旁侧呕出一口粘稠的血。
疼痛让他的肌肉抽搐不已, 秦顾捂着小腹闷哼出声,突然动作一滞。
身下并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宽阔结实的年轻身躯。
他正压着季允的脊背。
这奇怪的姿势暂且不论,他醒来又呕血, 动静很大, 季允却一动不动。
秦顾蓦地感到肝颤胆寒, 跌跌撞撞地爬起。
甫一抬起手,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胸前全是血。
但这不是他的血, 而是
秦顾呼吸急促地摸向季允的脊背,掌心立刻摸到一片黏腻湿滑。
是季允的血。
季允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皮肉,创处长短不一,有些血肉模糊的豁口中还能看到石屑。
就像从高处坠落, 重重砸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秦顾终于清醒了一些。
地面开裂之后, 如果那双兽瞳不是他昏迷前的错觉, 那么他应该被巴蛇偷袭, 而进入了裂隙之中。
好像要吞纳万物的、不见底处的深渊。
该有几丈高?
秦顾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堵得难受, 竟生呛出口淤血。
他艰难地把季允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 又支撑着身子看向周围。
他们俨然在一个石洞构成的庇护所里,洞外阵阵雷鸣, 细密的雨横斜进来,刚才他正是被雨水浇了一身才醒了过来。
石洞只有一处入口,顶部封闭,显然不可能是摔进来的。
秦顾的指腹摸上季允的脸颊,从季允的耳廓抚到鼻尖。
灵力从指尖流入季允的身体,秦顾垂眸注视着季允昏迷中依旧英气逼人的眉眼,心里叹道:
傻小子。
想也知道季允见救不回自己,就干脆跟着一起跳进了深渊。
而且只怕从下坠开始,季允就始终紧紧护着自己,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替他挡去了坠落的冲击。
因为除了腹部,秦顾的身上再没有一处新伤。
修士固然与凡人不同,却并非金刚不坏之躯,季允护着他,就必然没办法护自己周全。
秦顾不敢想象落地时季允承受了多大的伤害,但几乎嵌进骨头的碎石已经将现实剖开呈现。
这还不够,常人受此冲击,即便没有立即晕厥,恐怕也要半天无法行动。
但季允硬生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直到找到了这么一处避难的石洞,才彻底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否则便无法解释他为何不在坠落点,而是躺在相对安全的石洞中。
深渊强盛的魔息是地面百倍不止,季允找到这里花了多久?
秦顾不敢想,再深想下去,他就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身上的灵药还剩一些,秦顾往季允嘴里塞了一颗清淤的药丸,又将止血药粉倾倒在他背部。
做完这一切,秦顾往石壁上一靠,自己也服下一颗灵药,继续将灵力送入季允体内助他恢复。
关心则乱,他强迫自己想点能够用理性掌控的事情。
书中从来没提过归墟还有这么个地方。
在最要紧的关头,撞入了全然陌生的区域,命运好像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好在穿书以来他遇到的剧情偏差多到数不清,秦顾虽无奈,却并不难以接受。
专注眼下。
朱厌不知所踪,但不可掉以轻心。
他和季允都受了伤,状态不佳,不知道此处在地面之下几丈,又该如何离开,还是先疗伤为好。
隐约之中,秦顾觉得自己正在接近归墟的真相。
思绪越多,头脑越浑噩,秦顾昏昏沉沉,眼皮发重,手指还搭在季允脸侧不断输送灵力。
半睡半醒之间,他突然感到手掌被紧紧攥住,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季允并没有醒,闷哼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溢出,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正在激烈转动,似乎深陷噩梦之中,看起来难受极了。
他握着秦顾的手,将脸颊蹭向秦顾的掌心,滚烫热意立刻蔓延开来,烫得秦顾心里一惊。
秦顾小心地托着他,尚且松快的手掌揉着季允的眉心,低声呼唤:“小允,醒醒。”
季允应该是听到了,抓着秦顾的手掌又收紧几分,喃喃出声:“师兄”
他攥得紧到秦顾的腕部不堪重负地钝痛起来,偏偏神情又可怜极了,让秦顾舍不得撤开手。
秦顾从未见过季允如此脆弱的模样,忍着痛轻抚他的脸颊:“师兄在。”
归墟终究会对季允产生影响,伤重虚弱时尤其如此。
就快了,他想,大局既定的时刻就快来了,届时你就不用忍受这样的痛苦了
裂谷幽深无光,极远的山脉上,炽红的岩浆滚滚而下,注入漆黑的海水里,海水翻涌沸腾,冒出一个个扭曲的气泡。
季允站在裂谷深处,身前浮着一道若虚若实的人影。
人影被一左一右两条锁链绞住双臂,蒙着一层金光的锁链直通天际,伴随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季允单手执剑,剑锋对准那低垂的头颅中心,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他察觉到这是一个幻境,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秦顾。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巨大的不安让季允格外烦躁。
那人闻声抬头。
一双黑到发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亮的眼眸,不带温度地看了过来。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一对珊瑚般瑰丽的龙角出现在季允眼前,接着便是比玉石更精致的眉眼,眉心浓郁的龙纹栩栩如生。
魔尊瞑烛君。
即便五官经过千百年的血脉交融已不再接近,但透过那双沉寂的眼眸,季允仿佛正在凝视自己。
灵魂的共鸣开始叫嚣,他身上流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血,肮脏、卑劣的魔血。
——他早已将秦顾的喜恶视为生命的全部,师兄痛恨魔物,所以季允也痛恨自己。
而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管他是不是先祖,管他冒犯先祖会不会受到天罚。
剑在手中一转,抵上瞑烛君的脖颈,季允双眉颦蹙:“解开幻境。”
瞑烛君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有看向季允满是警惕厌恶的神情,而是目光转圜,投向天空震雷:“你觉得我若是能解开幻境,又岂会被囚禁在这里?”
似乎为了应证他的话,金色锁链铮动一下,绷得更直。
铁链勒进手腕的皮肉,千百年光阴,铁链早已与骨血长在一起,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已囚困在这里千百年。
季允不为所动,脸色更阴沉几分,冷冷道:“那便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瞑烛君舒展手臂,即便锁链的束缚让他被腾空架起,他依旧自上而下审视着季允,“龙族竟已没落至此。”
他话中没有讽刺之意,却也并不直白。
季允听不明白,也不在乎。
瞑烛君偏过头,脖颈擦过剑刃也浑不在意:“天行有常,季允,你信天命么?”
他的视线似要透过双眼直接窥探季允的灵魂,季允本能地想要躲避,硬生生克制住了,紧咬牙关与他对视。
初入饮枫阁时被□□虐待,镇日笼罩在梦魇之中难以入眠,师兄卑劣如是,旁人冷眼相讥,即便被破格招入内门,他依旧只能在尘泥中摸爬求生。
忍无可忍出手击落秦顾,在山门外面对同门丑恶嘴脸的那一刻,季允都不曾认命。
但也是那一天,他遇到了失忆后的秦顾。
养父母离世后黑暗的日子,终于得以照进一束光。
起初是微弱的,季允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本能地逃避着这束来路不明的光。
后来,光芒越来越亮,让他再难以适应一刻无光的世界。
秦顾是他的光,是他想要捂在掌心,不让任何人觊觎的光。
晏白术、巴蛇、仙舟之后如影随形的噩梦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命中注定是魔。
唯有秦顾,一遍遍将他从泥沼中拽离,一遍遍告诉他:
“小允,你是你自己。”
他冰冷的视线中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像乌云积聚:“不信。”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声惊雷坠落。
锁链开始颤动。
喀喇、喀喇——锵!
季允飞速撤剑后退,却依旧慢了一步。
瞑烛君的身影倏忽而动,长袍卷起浓郁的黑,像洇开的墨;眨眼又化作一条巨龙,黑身紫髯,一呼一吸引得天地共振。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侵略性的眼眸。雁扇霆
季允的呼吸猛地一紧,瞑烛君的剑与他的佩剑撞在一起,佩剑顷刻断裂,熔化在男人身下的暗影里。
巨剑浊紫,剑刃却不规则地鲜红,像没有洗尽的血经年累月无法清除,扭曲天地,撕裂寰宇。
这是一把魔剑。
下腹一重。
魔剑刺穿了季允的腹部,恰好贯穿了化神境的金丹。
金丹外层,原本被灵力压制的魔息陡然暴涨,季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瞑烛君一推手臂,生生将魔剑又推入几分,大口的血从季允口中喷涌而出。
魔息像雨倒流,从剑身灌入季允腹腔,又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刹那间,压抑的杀意蓬勃生长,毁灭的本能爬满季允的眼睛,眼底血丝爆开,让他双目染上疯狂的血红。
瞑烛君凑近季允,龙身显现,一颗混沌的圆珠从他唇齿之间种入季允眉心,枫叶纹挣扎几下便暗淡,逐渐被龙纹取代。
“生为魔尊,你注定此生无法与所爱相守。”黑龙看着被杀戮欲.望淹没的青年,叹息道,“这就是归墟龙族的天命。”
第五十四章
“小允, 醒醒!”
熟悉的声音冲破梦魇,像一只有力的手将季允从泥淖中拽了出来。
季允睁开眼,耳膜嗡鸣, 心跳急促。
——转眸一看, 本就不稳的呼吸更乱了。
他是脸朝下晕过去的, 但现在已是侧身的姿势, 秦顾的红色衣袍垫在他脑袋下,背部着地后撕裂的疼痛缓解许多,只剩偶尔的刺痛。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红衣之下, 那柔软的、让他不至于直接与地面接触的“垫子”, 是秦顾修长的双腿。
他枕在师兄的膝上!
这一发现让季允猛地弹了起来, 激烈的动作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平衡陡失向后一仰,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顾:
他实在没想到季允对膝枕的反应会这么大, 能当着他的面摔个屁股蹲。
定睛一看,季允的表现实在说不上厌恶,白皙的脸上红晕怒起,一路从脖颈红到耳尖, 眼神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更奇怪了。
秦顾眨了眨眼, 心里感到一些微妙, 有什么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重点不在这里,便任由其溜走。
秦顾扶了季允一把:“摔疼了没有?”
季允摇了摇头, 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 化作囚龙深渊咆哮的岩浆,瞑烛君的眼眸一闪而过, 赤红魔剑捅入腹腔。
魔息陡然冲击丹田,喉头一甜,季允仓皇低下头掩饰眼中隐隐戾气,将一口血咽了下去。
秦顾的手摁上他肩膀,晃了晃,声音无不关切:“小允?”
季允立刻调整好表情,即便衣物下的身体疼到痉挛,脸上也丝毫看不出痛苦:“让师兄见笑了。我没事,倒是师兄你被巴蛇偷袭昏迷过去,我很害怕。”
直白的表达让秦顾一愣,季允那么内敛的人会直言害怕,想来真是吓得不轻。
他终于忍不住道:“傻小子。”
季允的目光暗了暗,魔息折磨着他的神经,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地去压制,好在秦顾看起来并没有发现。
秦顾将目光转向洞穴外。
天空依旧漆黑一片,雨像蛛丝黏连着坠下,拍打在石壁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风从外面漏进来,“呜呜”声不止,好似伥鬼哭嚎。
真是完美契合魔窟刻板印象的地方。
“走吧,”秦顾扶着石壁站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知巴蛇在暗处窥探了多久,却知道那一尾巴如果使出全力,他的五脏六腑就会碎尽,巴蛇并不想杀他,只想利用他将季允一起拉入深渊。
巴蛇无疑是为季允而来,绝不能放任下去。
不过,秦顾在心里颇为无奈,这个剧情是不是跑偏太多了?
而且万一季允没有跟着他一起跳下来,巴蛇的计谋岂不是落空了?他是哪来的自信?
他脑内的系统沉默了一下,毕竟如果秦顾看到巴蛇幻境中季允的表现,应该就不会有此疑问,可惜
系统盯着依旧停留在“94”的任务成功率,破天荒地希望秦顾可以不那么执着于完成任务。
哪怕回头看一眼,他就能看到季允的双眼有多么深情。
秦顾走出洞穴,试探性地放出神识。
神识本就只有一缕,散入魔息满溢的环境中更加难以捕捉,像一叶小舟乘风游荡,而后被喷涌的魔息不留情面地掀翻。
太多了,几乎每走数里,就会有一头高阶妖兽,或者更激烈一点,便是两头或成群的妖兽在厮杀,冲天的魔息像火山喷发,接二连三永不停歇。
深渊之外,妖兽遇到比自己强大的修士还知道逃跑,但深渊内的这些妖兽,简直就像失去了理智,只凭借本能在掠夺和杀戮。
秦顾皱眉,且不论这种行为有多反常,却着实对他们的前行也产生了一定阻碍,他不想把灵力浪费在清理失控的妖兽上。
轰——
又是魔息扑面而来,秦顾正欲撤开,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鹰尖啸着盘旋,双翼掀起的气浪与魔息撞在一起,有毒的植被肆意生长覆盖地表,喷出毒雾裹在妖兽皮肤表层,戴着面具的青年借机掷出飞刀暗器,切断妖兽的喉管。
但妖兽杀也杀不尽,他已经有些气喘,不知还能撑多久。
所幸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秦顾当机立断:“救人要紧!”
有神识在前方探路,他们绕开了大多数妖兽,却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一些独行妖兽的注意。
于是身陷苦战的林隐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林隐,我们来帮你!”,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的便是追着秦顾和季允而来的数只妖兽,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向着他们扑来。
林隐:
他崩溃地朝秦顾怒吼:“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害我!?”
秦顾尴尬地笑笑,反手一剑刺穿妖兽心脏:“赶过来不容易,林师弟多多包涵。”
林隐“哼”了一声,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诚实地向秦顾跑去,三人各朝不同方位站在一起,俨然竖起密不通风的屏障。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仙舟之上,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
那时他们被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三人的修为都已至化神,一呼一吸间,妖兽便被斩杀于无形。
合力突围之下,妖兽很快被斩杀殆尽。
林隐收了领域,不顾形象地坐着地上喘气,黑鹰缩成麻雀大小,摊开翅膀躺在他身旁,圆滚滚的肚皮一鼓一鼓,累得不行。
支援赶来之前,他一个人孤军无援地与妖兽拼杀,此刻颇有筋疲力尽之感,不由庆幸秦顾来得正是时候。
转眸看去,秦顾正割破一只妖兽蜥蜴的皮肤,将流出的蓝色血液灌进一个空了的药瓶里。
林隐感到莫名其妙:“你收集这些剧毒的血有什么用?”
秦顾笑眯眯地扣好瓶塞,走向下一具妖兽的尸体:“你也说了是‘剧毒’,总要物尽其用嘛。”
林隐一阵恶寒,感慨幸好他与秦顾不是敌人,不然恐怕会被他将最后一滴价值也榨干,这张嘴还是熟悉的让人无力吐槽。
他揉着黑鹰的肚皮,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寒光一闪,猛地拔高音量:“小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于妖兽也同样适用,一只毛虫妖兽拖着仅剩半截的身躯,张开口器向正专心致志“物尽其用”的秦顾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剑直直扎入毛虫的口器,季允飞身而上,令人牙酸的割肉声传来,长剑被他一寸一寸从口器推入毛虫的大脑。
在此过程中,那毛虫一直在剧烈挣扎,痛苦到无以复加。
但季允并未就此收手,毛虫抽动着倒在地上,季允顺势拔出剑,灵力如绞,顷刻将之碎尸万段。
毛虫飞溅的血像小柱喷泉,将季允的脸和身子都染上不洁的红,季允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俊朗的脸庞隐隐显出疯狂之色。
林隐的眼睛都直了:“秦、秦顾,你师弟怎么回事”
妖兽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显然已经超出补刀的范围,而更像是单纯的泄愤。
秦顾也察觉到他的异常状态,呼唤几次无果,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摁住季允的手腕。
季允的动作瞬间停了,眼中狠厉消散,手上力道一松,吁吁气喘。
转眸,满地残肢混合着黏液,乳白的浆水淌了一地,而他正站在这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浆之中,剑上沾满了碎肉。
季允甚至不敢看秦顾的眼睛,茫然无措地将剑往身后藏:“师兄,我”
他都做了什么?
秦顾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早将原著的魔尊挪到记忆深处忽略,但方才季允的行径,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将二人联系起来。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隐,大脑飞速运转,不容置喙地对季允道:“手伸出来。”
季允紧张极了,一点点将手送到秦顾身前,他的手上满是血污,鲜红渗到指纹之中,像深深的烙印。
秦顾叹了口气,季允心脏一抽。
师兄会不会觉得他太残忍?
这想法若是被秦顾听到,他当即就会回复胡思乱想四个大字。
然而秦顾听不到,他垂眸看向季允纤长有力的手掌,捏着宽大袖袍的边角,一点一点将血污擦去。
每擦一下,秦顾都能感到那只手掌在颤抖,好不容易擦了个七七八八,他松开手,语重心长地开口:“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发泄一下也没什么,我不怪你,但不许再把精力浪费在类似的事情上了。”
季允缓缓收拢掌心:“谨遵师兄教诲。”
秦顾又转向林隐,林隐调整了一下半边面具,很是知趣:“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顾眉角一抽,虽然他确是要请林隐替季允保密,但
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捂着黑鹰的眼睛?
他总觉得在仙舟上林隐就对他们误会颇深,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误会,只觉得古怪。
暂且不纠结这些,秦顾问道:“我与小允被魔物朱厌偷袭,林师弟又是怎么会在这里?”
他简单说了一下朱厌是如何把地面砸裂,林隐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我说归墟怎么突然天崩地裂的原来是被你们劈开的,真是”
他欲言又止,半晌评价道:“了不起。”
秦顾呛了一下:“所以说,地裂波及了整个归墟?”
林隐耸了耸肩:“应该吧,坠入深渊以后,玉佩就无法与场外通讯了这下面的妖物一个比一个暴躁,恐怕没等仙盟派人救援,我们就得被吃干净。”
但再暴躁也比不过你师弟季允暴躁。
秦顾从林隐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个意思,礼貌地保持微笑:“林师弟的想法是?”
“别装傻。”林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突然有什么划破黑暗,打断了他。
天空空好似有水波荡漾,一面巨大的水镜从漩涡中浮起,笼罩了整个深渊。
第五十五章
秦顾三人同时抬起头。
秦如练的声音从水镜中响起, 像信号不佳的通讯,带着明显的卡顿:
“诸位,事发突然, 囚龙深渊危险重重结伴而行, 归墟龙宫位于北方, 请向龙宫聚集, 启动仙盟设置的传送法阵,掌门化身将不遗余力协助,万望珍重。”
说完最后一个字,水镜轰然碎裂, 天空扭曲一瞬, 重新归于黑暗。
向囚龙深渊传讯实属不易, 能够听到秦如练的指引,意味着仙盟正在想方设法进入秘境。
秦如练冷静的话语无疑给陷入绝境的修士们带来希望的曙光。
但事实上,归墟秘境外, 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玉牌接二连三爆裂,死亡人数几何式增长,这可是每个门派最优秀的弟子!
绝望爬满了掌门们的脸,尤其是那些式微的小门派, 或许百年才有一个能有资格进入归墟的弟子, 此刻号哭的、晕厥的都已算不上什么, 更有甚者, 不管不顾就要往秘境里冲。
勤务司弟子组成了厚厚人墙,将秘境入口隔开, 曹和在人群中穿梭:“冷静, 冷静!”
立刻就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又不是你的爱徒,你当然冷静了!滚开!”
曹和被一脚踹得在地上连滚几圈, 咳嗽着爬了起来,看向看台上面色如常的秦如练。
那人顺着曹和的目光看去,冷嗤:“你少来!秦盟主铁面无私,对亲生子同样绝情,天下谁人不知?”
曹和跳起来,张牙舞爪捂住他的嘴:“放你的屁!”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仙盟诸司却知道,当年沧山动乱,江成喧死后,所有人都劝秦如练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却执拗地将秦顾生了下来。
十月怀胎艰辛如是,她依旧把仙盟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秦顾,也果然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成了修真界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孩子。
曹和相信修为高深如秦如练,肯定听到了这番评价,秦如练却不为所动,凝眸望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块悬浮着的、流光溢彩的令牌,说明令牌的主人此刻性命无虞。
令牌之上,刻着“秦眷之”三字。
就这么看了一会,秦如练收回目光,转而对身后的司命开口:“卜算结果如何?”
无数金光绸缎围绕着司命,她不断捻动五指,每触碰一下,就有一字浮现。
突然,金色字文变得扭曲,像纸团被人一把捏住,有黑气缠绕上来。
白纱洇出两团红色,司命的双目流下数道血泪,她的身躯颤抖了几下,在黑气吞噬字文的最后一刻合拢手掌。
“一切”司命道,“都看少盟主的了。”
秦如练的声音听着沉着,秦顾却知道这是她身为盟主,不得不表现得临危不乱。
囚龙深渊的恐怖他们已经领教过了,但这些失去理智的妖兽只是冰山一角。
北方。
秦顾看过去,只能看到比此处还恐怖千百倍的魔息,不断翻滚沸腾,灼烧着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地,是囚龙深渊这片魔地,魔气最浓郁的方位。
但他们没有选择,对秦顾来说,这也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后一个机会。
秦顾太了解季允了,他的师弟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忍耐的人,他鞭.尸妖兽的行为看着足够疯狂,但实际情况只可能比这更糟。
季允被归墟影响得太深了,秦顾从未感到一件事如此迫在眉睫。
一路向北,妖兽反而愈发少了,魔息像沼气在空气里沉浮,扩散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林隐用脚尖挑开一具尸体,皱着眉头“呕”了一声:“直接撕开了,五脏六腑都流了一地呃,我要吐了。”
血气招惹无数巴掌大的蚊蝇,趴在尸体上吞食腐肉,蚊蝇的翅膀扇动,带着难以描述的腐烂臭气,要秦顾来说的话,就像下水道翻出的馊菜饭。
秦顾点头赞同:“我也想吐。”
但事实是,虽然恶臭熏天,开膛破肚翻出的血肉肌理却很新鲜,意味着这些妖兽刚死不久。
“高阶妖兽也被撕了,”林隐踮着脚,绕过血泊,“看起来是瞬息之间,妖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
他蓦地停下脚步,狐疑地蹲下.身:“秦顾,季允,你们过来看看。”
脏器流出的脓血之间,有一抹极其突兀的纯黑,正深深扎入其中。
秦顾眼皮一跳,尸体血腥至极,他强忍着恶心,将手伸入隔膜之间,将那纯黑物什掏了出来。
“呕你离我远点!”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黏腻血液沾满手掌,林隐接受不了似的捂着鼻子躲避,却又在看清那东西后凑了过来,惊疑不定:“这是?!”
——一片没有丝毫杂色的羽毛,安静地躺在秦顾的掌心。
鸦羽唤醒了林隐的记忆,他是见过晏白术的,就在仙舟的禁地。
这实在是段阴暗的过去,林隐大骇:“是魔修?!”
金红火焰自鸦羽根部燃起,逐渐将羽毛整根吞噬,秦顾收回手,神色凝重。
晏白术,巴蛇,朱厌,原著后期季允的得力手下齐聚一堂,当真热闹极了。
继续往前,每隔几步就能见到伏倒的妖兽尸体,无一例外地自腹部被生生撕裂,而鸦羽轻飘飘地落在脏器之中。
就像在特意为他们引路一样。
“这家伙”林隐的手还捂在鼻子上,“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算什么,恶趣味?”
秦顾微笑:精神有没有问题不清楚,但恶趣味是真的。
没了妖兽的阻挠,前进飞速,但秦顾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难以呼吸。
明知前方有什么,却不得不继续前进。
这种将自己送向死亡的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
滔天魔息愈发近了,岩浆从天际的缝隙中漏下,如鸿泉喷涌,灌入地表,没有碧波万顷,有的只是不断翻滚的岩浆,气浪让空气都灼烫,靠得近了就觉得自己要被煮熟。
林隐目瞪口呆地看着连宫殿也没有的岩浆池:“你们管这叫龙宫?门呢?门都没有?!”
黑鹰腾飞而起,像一道闪电融入黑暗,片刻便返回林隐肩上,仰着脖子鸣叫两声。
林隐的表情更加复杂:“黑风说,这就是一片岩浆湖。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龙会住在岩浆里?”
秦顾转眸,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妖兽尸体就在几米远的地上,黑色鸦羽甚至散落一地。
是这里,不会错。
秦顾便转回去看岩浆池,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似乎是沸腾的岩浆将一个个气泡送到表面,但它们所处的位置未免太固定了。
秦顾伸手,神识从指尖飘入黑鹰的羽毛,栖息在柔软羽翼之下:“黑风,辛苦你再飞一趟。”
黑风歪过头,似乎理解了片刻,旋即抖了抖翅膀,载着秦顾的神识倏地飞起。
它在高空徘徊,猎猎寒风将秦顾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指示着黑鹰再下降一些,靠近岩浆,寒意转瞬就被炽热取代,两种极端的气温同时存在,之间泾渭分明。
秦顾努力睁大眼睛,黑鹰已按照他的吩咐悬停在气泡附近,相隔不远便是一块平静的岩浆。
羽翼灼烧发焦,黑鹰发出声声嘶鸣,就在林隐忍不住想将黑鹰呼唤回来时,秦顾终于点头:“我知道了。”
从高处看,岩浆池被分成平静与翻滚的两部分,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气泡便是落在其中的棋子;
凑近了,便能发现气泡附近的岩浆是流动的,而其余区域却趋于静止。
秦顾将他的发现告知两人,又循着记忆用横秋剑在地上画出棋局。
待棋局画完,秦顾和林隐双双愣住。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棋路,不似寻常黑白子分立两端,而是每个气泡各自为政,棋子之间相互厮杀,不分敌我,像极了深渊中失控的妖兽。
残忍、嗜杀,这便是这局岩浆棋带给他们的感觉。
棋手往往与明月清风作伴,如此乖张的行棋就像是对棋本身的亵渎。
秦顾蹙眉,他深知破局的关键就是找到致胜一步,落子将军。
但这棋局,根本不像人间存在的任何一个棋种。
——等等!
他是见过这棋局的,就在
登仙台,无垢仙尊所下那一枚破阵黑子!
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秦顾此番细细回忆,猛然惊觉眼下这棋局,恰是当日登仙台上的一比一复刻。
那一子,是落在
“我会。”
平静的声音打破沉默,季允道:“这是魔域的百杀棋,百方杀尽,唯我独活。”
秦顾抬眸,这果然是魔域的棋路,无垢仙尊会下,或许是因为瞑烛君与他曾是至交好友。
可季允,又是从何处知晓这种百杀棋的?
但秦顾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照师弟的看法,该如何破解?”
季允眼眶一热,秦顾对他深信不疑,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这里,便是破局之处。”
黑鹰在空中俯瞰,引领他们避开厮杀的棋子,向季允所说破局之处走去。
没有气泡的棋格,正如秦顾所料,是可以供人通行的道路。
虽偶尔有岩浆从旁侧溅起,星星点点在灵力护体下也构不成威胁。
“到了。”季允停下脚步,前方是一处平静的棋格,除了他们正立足的南面,其余三个方位都有激烈蠕动的气泡在翻滚。
但这平静的岩浆与来路全然不同,是流动的。
除非湊得很近,否则从高处或旁侧,都看不出这细小的差别。
等了等,季允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隐绕到最前方,催促道:“然后呢?”
季允沉吟片刻:“需要魔息破开入口。”
满场哑然。
“”林隐转身一把揪住季允的衣领,眼底写满恼怒,“你刚刚怎么不说?我们这里哪有人能用魔息,就算是那些妖兽,也已经被杀光了!”
秦顾瞳孔一缩,林隐气恼之下说出的话,无形之中解释了晏白术沿路斩杀妖兽的目的。
在场只有林隐不清楚,秦顾和季允却都知道,他们之中,有能够打开龙宫大门的人。
晏白术在逼季允动用魔息,当真无耻至极!
林隐发泄完了打算撤手,季允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推。
林隐猝不及防之下趔趄好几步,若非秦顾眼疾手快,他险些栽进岩浆里。
林隐瞪着眼睛看向突然发难的季允:“季洵卿,你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气泡开始疯狂地钻出岩浆,宛如煮沸即将爆炸的水,林隐失声:“什么情况?!”
下一刻,就在他们方才对峙的位置,两团黑影一左一右从赤色岩浆下浮现。
地动山摇,岩浆汹涌起伏,好像有什么巨兽就要现出真身。
第五十六章
那是两头沐浴滚滚岩浆的长虫, 鳞片泛着碧青光泽,爪牙锋利胡须在空气舞动;
分明生着龙首,这两头异兽却无角, 每与岩浆剥离一寸, 便有热流掀起, 如火山正在喷发。
——夔龙!
古书中才能一见的上古异兽, 竟栖息在滚烫的岩浆之下。
这也难怪,这里毕竟是妖异横生的归墟秘境,而他们脚下正淹没着归墟之主的宫殿。
夔龙发出被打扰的怒吼,向他们扑来;
没有时间感慨, 秦顾拔剑迎击!
两边都是红色, 却一明一暗, 一上一下,有如地狱与天界的碰撞。
夔龙绛红,枫叶金红, 刹那间将天地切割,如破晓的日轮,又像黄昏正在坠落。
长须夔龙的前肢踩在横秋剑上,一人一兽谁也不遑多让, 另一头短须夔龙见同伴与入侵者僵持不下, 咆哮一声又向秦顾撞来。
它的攻势只到一半, 卷起的岩浆就被剑光阻拦, 季允一剑便将一只前爪斩断:“离他远点!”
三人被夔龙困在一个棋格中,相互之间背靠着背作战, 这句话季允虽然音量不高, 却清晰地落入其余二人耳中。
秦顾立刻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分别来自林隐和他养的鹰。
他挡开夔龙, 一剑挥出:“别乱想!”
林隐反手数枚暗器丢出,钉入夔龙身躯,直逼得巨兽在岩浆中翻滚,这才得空回道:“我什么都没说呢!秦顾,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紧接着吹了一声口哨,黑鹰与他配合绝冾,乘风飞起,羽翼如利器,割开夔龙的腹腔。
秦顾自然不会放过林隐创造的绝佳机会,早已蓄势待发,闻言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稳住气息,踏空而行,横秋剑卷起无边落叶,轰向长须夔龙时伴随着风声呼啸。
长须夔龙的心脏爆开黑色的血,仰面倒了下去,瞬间被岩浆吞没;
另一边,季允已斩下短须夔龙的首级,他提着龙首往岩浆里一丢,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
“季允的修为是不是在你之上?”林隐目光闪烁地看着擦去手上血液的季允,对秦顾开口,“我们俩合力对付一个,他一个人,用和我们相同的时间,就杀了另一个?”
太快了,而且招招致命,对阵的优势简直就像从夔龙身上碾压了过去。
秦顾还没说什么,季允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
气氛凝滞,他又补充:“你看错了,我如何比得上师兄?”
在林隐脑补出更加不妙的情节之前,秦顾拦停这个话题:“林师弟也快冲击合体境了吧?两位都何必自谦,我们还是研究一下该怎么?!”
他的步子已重新迈向入口所在的棋格,却猛地停顿。
空气中散去的魔息正在重新凝聚,岩浆表面剧烈地翻滚,在双眼捕捉到敌人之前,战斗的本能让秦顾横剑格挡。
铛——
利齿恰好被剑刃阻挡,横秋卡在上下颚之间,腐臭气息从夔龙的血盆大口中喷出,不知与瘴气孰更危险,几乎要将人熏得晕厥。
秦顾一瞬毛骨悚然,借着喘息的空隙一看,夔龙被穿透的身躯正在重组,岩浆填补了心脏的空隙,又炼化出一个全新跳动的黑红心脏。
击水声响起,秦顾听到林隐大骂一声。
便见短须夔龙的头部之下,岩浆组成新的躯体,从透明到漆青不过眨眼,便又呼啸着向他们冲来。
更恐怖的是,它们绝不只是重生而已,那充满恶意的魔息也在呈几何式地增长!
难道每重生一次,这两条夔龙的力量就会更强大吗?!
秦顾一时有些拿不准,夔龙究竟是活物,还是纯粹用魔息与岩浆捏合的虚像
须臾后。
横秋剑扎入夔龙下颌,又从天灵穿透,贯穿颅骨,无数黑血喷洒而下,秦顾别过脸,不让腥臭的血沾上自己的皮肤。嬿善艇
衣袍早已溅满浊黑,夔龙的血失去了染指的空间,滴滴答答落在脚下。
他有些气喘,转眸,短须夔龙的头正被季允的剑钉在地上。
季允似要走过来,却犹豫一下,停在夔龙尸首旁。
林隐唾了一口,将药粉洒在手臂的灼烧伤口上:“没完没了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已经是第五次了,他们的体力正在不受控制地流失,魔息却在膨胀,斩杀夔龙变得越来越困难。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力竭。
而那妖异,他们已经确定,这不是活物,而是上古夔龙的亡魂,借由岩浆重生,徘徊不去。
秦顾看向被自己刺穿的头颅,季允那边更是直接将龙首都钉在了地上,都是为了找到阻止夔龙重组的办法。
但
秦顾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岩浆再度沸腾,死去的夔龙开始翻滚,龙尾拍打掀起滚烫热液,长须夔龙生生将自己的头从横秋剑上拔出,顷刻间皮肉重生,眼中猩红更重。
短须夔龙则更为骇人,闭上的龙目倏地睁开,岩浆像有生命一般爬了上来,庞大的龙身与断面黏合,像增殖的细胞即刻摆动起来。
“这绝对不行,”林隐咬牙扔出手里剑,“我们会被拖死在这里!”
秦顾一边抵挡长须夔龙的进攻,一边看向隐在岩浆下、若隐若现的入口。
需要魔息扣关,才能打开入口。
——一颗岩浆凝聚成的火球在他眼前爆开,好在季允及时拽了他一把,秦顾才免于被灼烧的苦难。
“你发什么呆呢!”林隐朝他吼,“这里就你脑子最好用,秦顾,你想想办法啊!”
不能再犹豫了!
秦顾沉声道:“助我破门!”严珊听
说罢,脚下轻功运用到极致,秦顾一剑扎向长须夔龙,在吸引对方注意后,飞快向着龙宫入口而去。
岩浆火球在身侧头顶爆裂,无数火雨坠落,秦顾灵巧躲闪,不断向着入口靠近。
季允紧追两步:“师兄,不可”
又倏地闭上嘴,手掌掐得极紧。
他看了一眼比火焰更明媚的红色身影,双手拍出凌厉掌风,替秦顾将角度刁钻的火球拍散。
林隐此时也反应过来,不由发怔——分明他的黑风比秦顾更适合做这个诱饵,秦顾却
“谁要你替我考虑了!”他掩饰着发酸的鼻尖,攻击愈发迅猛,为秦顾做掩护。
与秦顾想得一样,他越靠近龙宫入口,两头夔龙的阻拦愈发急切,比起被惊扰了休眠而暴怒,夔龙更像是龙宫的守门兽。
已经死了的暂且不提,虚像毕竟是活物的投影,让上古魔兽看门,归墟之主还真是
秦顾翻身躲过火球,衣袍被烧出一个大洞,灵力一点扑灭火舌,双腿蹬地向前飞跃,同时在心里补充:
真是够大牌的。
也只有真正的龙,才能驱使伪龙吧。
突然!
似乎是见阻拦不住他,长须夔龙仰天长啸,短须夔龙伏低悲鸣,池中的岩浆像狂风中的海面,火红浪潮此起彼伏,带来极为不妙的魔息。
下一刻,无数火点像流星坠落,又在即将靠近秦顾时化为火雨。
像随性而发的急促骤雨,火点又密又快,不留任何空间地倾倒下来。
入口近在眼前,运气形成的屏障在岩浆腐蚀下烫出一个个孔洞,秦顾不甘心就此放弃。
季允瞳孔骤缩,飞快追了上去,“太危险了,师兄,别去!”
有人比他更快。
清冷的灵力如风中飘雪,散向火雨时却骤然发力,火流星被灵力包裹,竟被冻成点点冰霜。
秦顾听到一个带笑的女声响起:“砰。”
随着她拟音的一声,冰霜瞬间爆开,化作碎雪四散如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柘黄色的壁障笼罩下来,如佛光镀在秦顾身上,来不及化去的火星落下,屏障便亮起,却丝毫不见破损,反而愈发明亮。
秦顾一愣,一刻也不敢回头,加紧脚步朝入口冲去。
夔龙怒不可遏,纵身向他俯冲。
正欲抽剑抵挡夔龙攻击,耳畔传来梅惊池熟悉的声音:“小眷之,别停下。”
通体雪白的巨兽踏雪而来,张口便咬住夔龙脖颈,将之扑倒在地。
毛茸茸的兽爪踩住不断挣扎的夔龙,五条狐尾摇动,庞大几倍不止的白狐朝秦顾“嘤嘤”叫了两声。
昆仑之雪净化万物,佛身光明坚不可摧。
昆仑雪宫,慈悲寺,和——
浊云谷!
而在掌门化身之后,还有受他们庇护的其他参赛修士,此刻亦纷纷加入战局,为他们助力。
即便曾是对手,此刻亦同仇敌忾。
心脏热得发烫,秦顾翻身跃上横秋剑,横秋心领神会,载着他一路向上飞起,夔龙被白狐阻拦不得跟随,狂怒着喷吐出魔息浓郁的火球。
火球极快,带着不死不休的势头追着秦顾而去。
秦顾等的就是此刻!
他猛地命令横秋下落,引导追击的火球与他一起下坠,失重的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覆盖入口的岩浆像野兽在等着他落入口中,秦顾一脚踩上剑身向旁侧纵身一跃!
他跃起时与岩浆不过毫厘,极为惊险。
火球冲刺太猛,猎物虽逃窜,自身却已调整不了方位,在夔龙惊怒的长鸣中,轰然砸向入口!
空气倏忽震动,岩浆瀑布之外,秦顾正踩在季允的佩剑上。
方才闭着眼睛的一跃,秦顾其实并不知道季允有没有跟来,但多年的默契让他坚信季允能领悟他的意思,果然才刚跳起,季允便立刻将他捞了过去。
横秋剑完成主人的吩咐,精神抖擞地回到剑鞘中。
季允的手紧紧箍着秦顾的腰,秦顾的注意力全在底下的龙宫上,并未挣脱。
季允餍足地眯起眼。
下方,魔息涌入,深渊中见过的紫色如蛇爬行,岩浆翻滚、挣扎,却难逃被切分的结局,浊紫从中线为始,劈开岩浆。
龙宫的门——
开了!
第五十七章
秦顾和季允的身影消失在紫色光海中, 岩浆复又涨潮,淹没入口。
梅惊池几步来到林隐身边,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不与他们同去么?”
林隐拍开他的手掌:“你不是一向不想让我当盟主?哼别碰我。”
梅惊池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 收回手掌笑笑。
“阿池, 你与林少主的关系还是那么糟糕呢。”
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容貌清丽, 倾国倾城。
——传闻中的雪宫宫主白霓衣,为人娴静温雅,如纯粹雪莲。
下一刻,白霓衣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抬起手腕, 白绫从她袖中飞出, 卷起夔龙将之抛上天又狠狠砸在地上:“?哎呀,真是不解风情的妖兽。”
林隐:
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另一边,口中念着佛号的净尘神情肃穆, 金钟罩将夔龙囚在其中,夔龙每每冲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撞钟声。
龙宫开启只有一瞬,漏出的魔息却已遮天蔽日, 吸引无数贪婪的妖兽前来。
一时间,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 但凡能够想到的妖兽, 从深渊四处向北面涌来。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
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 跑动时像一座山丘正在移动, 地面隆隆作响,只一眨眼的功夫, 这人影就出现在他们身前!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人类,他身上披着浓密的白色鬃毛,有六条手臂,其中两条成拳砸向金钟罩,又有两条攥住白绫狠狠一拽。
金钟罩瞬间破碎成片片碎光,落入岩浆;而白绫也被生生扯断,裂帛之声刺耳。
魔物尚且气定神闲,却只一出手就让夔龙重获自由。
再看白霓衣与净尘,唇角都隐隐有血迹渗出,面色凝重。
即便此刻的他们并非本体,但五大世家掌门的化身,至少也有化神大圆满的实力!
愣神之间,魔物的手臂横扫而来,魔息冲天,将数名修士直接拍飞,势头却丝毫不减,甚至比林隐在归墟遇到的所有妖兽加起来还要更浓重!
眼看来不及躲闪,一条柔软狐尾卷住林隐向后一抛,白狐如流星跃过,张开布满利齿的嘴,一口咬住魔物的手臂。
梅惊池带着林隐后撤到净尘布下的结界之内,眉间云纹发亮:“魔物朱厌竟也出现在这里,惊风,切忌与他硬碰硬。”
梅惊池鲜少直呼林隐的字,只有在情况极其危急的时刻,才会如此称呼。
林隐看了一眼龙宫入口的方向:“不用你说。”
黑鹰腾飞而起,一黑一白两头灵兽像阴阳两极,日月相合、齐头并进;
白绫飞舞,佛号威严,与各门各派的灵力法器一起,向着朱厌与夔龙而去!
——绝不能,放它们进去!
岩浆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荒芜,枯槁,无光的生物在这里栖息,蜉蝣飘动,匆匆掠过人的身侧。
除了他们,再无生灵。
这是一片死地。
佩剑稳稳落地,秦顾从剑上走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猝地回眸,便见季允的手掌覆着额头,眉心隐隐抽动,难以忍耐的痛哼从唇齿间溢出。
秦顾吓了一跳,心说该不会是刚刚受了内伤,赶忙伸手就要摸他寸关尺脉。
还没碰到,手腕先被拽住,季允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竟将他一把拉了过去。
秦顾一头撞在季允胸口,一时眼前发黑,正要抬头,脊背又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摁住,被迫深埋进胸膛之间。
季允急促的心跳震动耳膜,偏偏他还在继续得寸进尺,脸颊蹭着秦顾的鬓发,贴了上来,像只黏人又充满占有欲的兽。
饶是秦顾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个动作有些过于暧昧。
他试探着推了推季允的胸膛,却被搂得更紧,季允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隐忍:“师兄”
秦顾根本回不了话,一张嘴就要亲到季允胸上去,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整个人比僵尸还要僵硬几分。
季允又紧了紧手臂,声音发闷:“师兄,疼”?!
秦顾顿时清醒,脸上腾地火烧起来,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羞耻。
他真是疯了,竟然觉得季允对他有别的意思。
赶忙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允的脸:“哪里疼?刚刚受伤了?”
季允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的力气。
翻滚的魔息像是要把他的肠子都搅碎,或者已经碎了,否则唇齿间何以有如此浓郁的血腥气。
踏入龙宫的刹那,血脉的链接让季允不受控制地与整座归墟共鸣。
千百年的孤寂、死亡;痛苦、挣扎;撕裂又重组,好像无尽的漩涡要将他扯成碎片。
巨兽咽气前最后的悲鸣重击鼓膜,似乎在质问着他:
龙尊,归墟的主人,你为何百年未归,为何弃我们于不顾?!
有那么一瞬间,季允感到自己的灵魂本能地想要回应。
但他不能回应,一旦回应,便是万劫不复。
从踏入归墟至今,一边与魔物拼杀,一边压制体内暴涨的魔息,没有一刻安宁,他真的撑不住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
季允放任自己僭越这唯一一次,他听着耳畔急切的关心,一点点摸上秦顾的手腕,又握紧,秦顾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认真地注视着秦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只有自己。
只这小小的发现,已经足够让他满足,季允控制着呼吸,不让秦顾听出异样:“师兄,你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秦顾点了点头,任凭季允将脑袋埋进颈侧。
如果不是难受得紧了,季允根本不会对着他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
秦顾叹了口气,他深知季允的痛苦来源于这片土地,而他能做的,唯有助季允早日摆脱魔血的影响。
继续向前。
没有蛰伏以待偷袭的妖兽,也没有无垢仙尊的惊雷,死寂侵染内心,让人毛骨悚然。
忽的,令人脊骨发冷的注视铺天盖地而来,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人监视之下,无所遁形。
秦顾驻足不前,抽剑警惕环顾。
先是透明的气泡,而后汇聚起来,越来越实,气泡交融凝结,逐渐变成人的模样。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熙熙攘攘,无数人影幢幢叠叠,他们迈步、前行,从秦顾与季允身边走过。
有人离他极近,秦顾后退一步,那人擦着他的前胸而过。
他的脸是空白的!
秦顾吞咽了一下,感到莫名的怪诞。
这些无面人目不斜视地向着前方走去,像时空中的投影,并未发现、或说,并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秦顾从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感到了庄重的情绪。
他们就像一群信仰坚定的朝圣者,庄严、郑重地向目的地前进。
而前方只有黑暗,看不清路,前行的无面人悄无声息地被黑潮吞没。
秦顾当机立断:“我们跟上去。”
二人跟在其中一个无面人身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缓步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水泊里,脚尖触地便有水波涟漪,徐徐向外氤氲。
依旧是安静到吓人,人影没有脚步声。
这些秦顾更确定他们不是“人”了,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活人。
混进队伍的事他很有经验,为了不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察觉出异样,秦顾始终埋着头,这可以让他的五官湮没在无光的环境中,但弊端同样也很明显。
他不得不每隔数秒偏头一次,以观察无面人的状态。
——他惊悚地发现,无面人的脸正在由空白转向真实。
模糊的黑洞像信手涂抹的线圈,虽然远称不上是五官,但好歹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
眼球、鼻孔、嘴,几乎每走过一段距离,新的黑洞就会聚合生成。
他们正在重生。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占据了秦顾的脑海。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黑洞进一步转化,无面人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与他们相安无事?
秦顾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约莫一盏茶后,引路的无面人停下了脚步。
无面人们自前向后,一个个依次跪倒,姿态虔诚肃穆;
仅有一“人”保持站立,他在无面人的最前方,手中执着一根长杖,黑洞洞的嘴大张,露出同样漆黑的口腔。
执杖无面人应当是在说着些什么的,但受限于空无一物的口腔,只能发出声带震动的“啊啊”声。
随着他的话语,其余跪地的无面人们俯身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掌心向上摊开在两侧,做跪拜状。
这个姿势一下就让秦顾想到了他们在仙舟叩拜无垢仙尊时的样子。
执杖无面人似乎承担着祭司的角色,而在归墟龙宫中享受众生叩拜的,当是
执杖无面人转过身,展开双臂,双手又向上举起,“啊啊”声愈响,看得出他已是心潮澎湃。
神好像真的回应了他的呼唤。
黑暗被从中央劈开,显出庐山真面目来。
先是拔地而起、叫大地都震颤的龙柱,螭龙盘踞在柱身上,像绵延的山脉,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各有一龙,姿态各异,张嘴或是闭眸,也有做腾飞状。
龙首或高或低,全部朝向中央。
叫这群螭龙都俯首称臣的方位,黑暗结合成一个水晶似的王座。
王座澄澈,叫人难以相信是从黏着的黑中诞生。
王座上没有人,只有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量的古剑,剑身漆黑,剑锋却赤红浴血,浓郁的魔息围绕着古剑飞舞狂欢,凶气、煞气灼烧着空气,好似冤魂正在叫嚣。
【这是魔剑不器,属于魔尊瞑烛君。】
虽然秦顾应该清楚,系统还是提醒道:
【季允后期就是用这把剑斩了天道,毁了苍生。】
秦顾一口气悬在胸腔,就像横秋已能领会他的心意,不器说不定也会与季允产生共鸣。
他不知道季允已领教过魔剑的威力,不久前刚被瞑烛君用不器捅穿了心脏。
思绪间,执杖无面人动作未停。
只见他的双手在周遭的黑暗里摸索,不断摸出流光溢彩的奇珍异宝,又双手奉上,呈给王座。
奇珍异宝接触王座的刹那便被魔息吞噬,不器剑上血光更甚。
供奉持续了很久,执杖无面人“啊啊”说了什么,又从黑暗中双手捧出一个匣子。
这匣子与其他奇珍大不相同,古朴,却流转着与整个归墟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灵力。
秦顾眼皮一跳。
执杖无面人将匣子打开——
两颗浑圆透白的灵珠,贝母般的光晕在灵珠表面涤荡,五彩斑斓。
秦顾:
鲛人灵珠?
仙盟只说将天字宝物放在龙宫深处,他们跟着无面人走了这么久,也确实算深入了龙宫。
可凌红曲也没告诉他,鲛人灵珠会被无面人当做奇珍献给魔尊啊!
要是鲛人灵珠也被王座同化,别提什么任务,他们甚至会无法离开归墟!
第五十八章
留给秦顾犹豫的时间不多, 他双手连续翻出数个剑诀,横秋剑笔直飞出,在匣子即将触碰到王座的刹那, 一剑斩下无面人的双臂。
匣子落地, 鲛人灵珠滚出。
匍匐在身侧的无面人们全都抬起头, 转眸——用没有眼球的眼眶, 对扰乱他们仪式的人怒目而视。
短短的供奉,已经让无面人的脸从只有黑洞的平面变成了立体,唇瓣、鼻尖、眉骨,凹凸有致;
这还不算完, 视线一路上移, 秦顾悚然一惊。
每个无面人的额头, 都赫然出现了一对龙角!
——这些人都是龙族的子民!
嘶哑的声音从执杖无面人口中涌出,他的唇舌已长了一半:
“抓!抓住他!将他献给龙尊!”
秦顾在心里骂:狗屁!这里哪有什么龙尊!
他飞快后撤,一脚踹在迎面而来的无面人胸口, 横秋剑穿过人群飞入他手中。
一扭头,季允不知怎的愣在原地,无面人的手就快触碰到他的胸膛。
秦顾一步上前,反手挥起横秋斩断无面人手臂:“小允, 发什么呆呢?!”
季允猛然回神, 道一声抱歉, 佩剑燃起红光, 抽身加入战局。
无面人众多,大多并无什么威胁, 前仆后继似人海战术;
秦顾的目标很明确, 便是落在地上的鲛人灵珠!
横秋呼啸而出,接连切断数名无面人脖颈, 虚无的血飙出,在天际画出漆黑水墨。
秦顾双手交叠呈菱形,剑光在他身后凝聚,化虚为实、涤荡气浪。
再一合掌,剑气自高空坠落,落雨急急,灵息红如日轮乍现。
一道身影在剑形成的雨幕里穿行,周遭无面人哀嚎不止,他却如履平地,不受阻碍。
季允踩着横秋借力,得了空域优势,转瞬便自后方一路向前。
眼见鲛人灵珠就在一伸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蠕动的黑影。
季允猛地止住脚步,后仰下腰——
一条青色的龙尾擦着他胸膛而过,差一刻便会直直拍在身上!
季允气喘不止,暗自庆幸,一转眸,执杖无面人——龙族祭司的双腿已化作龙身,青色鳞片散发出浓浓黑气,复又向他抽来。
躲已来不及,季允当机立断,探手勒住身旁一无面人的脖颈将其制住,旋即翻掌一推,将他推入龙族祭司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他一记滑铲,从枯树枝桠般的手臂下穿过,佩剑同时飞出,毫不留情搅碎目之所及的所有阻碍。
残暴地绞杀所有敌人。
抢夺鲛人灵珠不是为他自己,而是——
季允看向身后,牵制无面人的红色身影,手上动作更快,挥剑如飞。
——师兄想要鲛人灵珠,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师兄拿到!
季允的指尖触碰到了木匣。
下一刻,水晶王座爆发出骇人的魔息,像妖异的触手,却以浪涌之势,淌了过来!
季允下意识抽剑格挡,那魔息却直接忽略了他,向后方湍急涌去!
一声闷哼传入耳畔。
季允仓皇回头:“师兄!”
只见魔息化作的触手缠住秦顾四肢,黑色粘液爬过青年素白的肌肤,似乎是细嫩的皮肤与浊液产生了排异反应,细密的红攀上来,留下无法忽略的玷污痕迹。
触手并未就此放过他,一路攀缘,缠上秦顾的腰和胸膛,几乎眨眼就将他整个缚住,脸面部也不能幸免,甚至隐隐有探入衣物的趋势。
“将入侵者”龙族祭司的五官已经十分分明,白须长髯,龙尾在地面曳动,“献给龙尊!”
季允怒极,正欲出剑,却被无数从地面钻出的惨白手臂推回原位。
紧接着,又有手臂从身后探出,无数手臂抓住了他,死死拽着他的双腿,固定他的身躯。
斩断一条,又有一条,血肉横飞间,细密的龙鳞被从断肢上削下。
无面人爬行到他的脚边,虔诚地将脸贴上他的鞋面。
“献给龙尊!”
“献给龙尊!”
触手卷着秦顾踉跄前行,无论季允如何挣扎,这些龙族的残魂都不为所动地簇拥着他,不让他迈出一步。
季允瞪大双眼,在席卷全身的惊惧之下,他眼睁睁看着秦顾被一点、一点,裹挟着推到他的面前。
空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急促呼吸,季允怔怔地看着被紧紧束缚的秦顾,渴望、爱恋、还有足以侵吞一切的占有欲在他眼中几度起伏。
魔息从眉间散溢,化作污秽的龙角刺破额前皮肤。
鲜血淋漓流下,季允总算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些死去的龙族后裔口中,敬仰的、恭敬的龙尊
是他!
无面人不断叩拜,龙族祭司手中的长杖举起,目光不再分给鲛人灵珠分毫。
虽然只剩空壳,他们依旧能感知到龙尊的喜怒。
这个人类取代了鲛人灵珠,成为最最珍贵的祭礼,龙尊一定会满意他们的供奉。
“献给龙尊!”
“献给龙尊!!”
秦顾的双目被触手遮挡,全脸只剩薄唇裸.露在外,魔息触手似乎有麻痹感官的作用,同时又将无尽的细密刺痛埋入肌理,让他被裹缚的刹那便无力挣脱。
他勉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与浑身过电般的酸软对抗。
唇齿间溢出一声吃痛的低吟。
这一声让季允猛地从恍惚状态中惊醒,他险些在即将占有秦顾的幸福中沉醉过去。
清醒过后,便是暴怒。
他竟任凭触手污染师兄,他竟敢对师兄产生如此龌龊的念头。
——比起不知好歹的龙族亡魂和触手,季允更为自己的僭越而怒不可遏。
魔息似也感到他的情绪发生变化,却来不及撤开,剑光眨眼间将触手全部切碎。
触手本是坚韧的,在季允的剑下却不消一刻便被清除,红色剑气蒙上一层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黑紫,像深埋在隧洞中折射的光。
杀意四散,无面人们也不清楚,为何上一秒还满心欢喜的龙尊,下一秒就向他们下了死手。
在无面人的尸骸中,秦顾身子一软,向前栽倒。
季允赶忙伸手接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语气惶急:“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对不起,我”
可他对上的并不是记忆中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眼睫也纯白。
“是在芋乡,还是仙舟?”晏白术微笑着看向季允,“还是更早?哇,尊主,您可真是”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传来。
一柄长剑自胸膛没入,瞬间将晏白术捅了个对穿。
而剑柄,正握在季允的手中。
季允阴沉地盯着他,晏白术突然笑了起来,鲜血从齿间涌出:“您恼羞成怒了呢。”
晏白术的身形不断缩小,化成一只挣扎不已的乌鸦,在季允怀中咽了气。
低沉的男声自旁侧传来:“我早叫你不要多此一举。”
转眸,人身蛇尾的褐肤男人抱臂站立,在他身旁,肤色死白的青年笑眯眯地擦去唇角鲜血,朝季允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季允从半跪姿势站起,转手做起剑势,他四下环顾一圈,无面人已不见踪影,水晶王座却还在身后,不器剑魔息滔天。
哪里都没有秦顾的身影。
呼吸一沉,季允如盯着仇敌的凶兽,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师兄呢?!”
“别紧张,”晏白术耸了耸肩,“我只是让巴蛇把亲爱的少盟主转移到另一场幻境中去了,别担心,只要你肯接纳魔尊的力量,把少盟主捞出来不是分分钟的事么?”
原来如此,这里是巴蛇的幻境。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了巴蛇的领域。
这就是堪比合体期修为的魔物,让他甚至无从察觉。
季允冷冷看向一人一蛇,灵力轰然爆裂,噼啪作响,出手便是杀招:“杀了你们,也一样能破除幻境。”
秦顾猝然惊醒,耳膜鼓动好似要被撕裂,他捂着胸口急促喘息。
他的视线不甚清明,好像还被魔息触手覆盖着。
等待视野聚焦的时候,耳畔蹿入不和谐的音符。
“那傻子又来了!哈哈哈,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可看不了热闹了!”
秦顾转眸,几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朝他直直跑了过来。
秦顾慌忙避让,几名孩童却直接撞了上来——
而后,直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什么情况?!
秦顾在心里呼唤系统,却只听到漏电般的“滋啦滋啦”声。
再看向周遭行人,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此地并没有秦顾的存在。
该死。
前一秒还在抵抗触手的侵袭,后一秒场景就变幻,还俨然成了透明人,秦顾只能想到是中了什么入梦迷术。
稍一思量,便知是巴蛇作祟。
季允不在身边,与先前一样,他们被巴蛇刻意分开了。
秦顾很快调整好心态,他向来不喜坐以待毙,眼下情况不明,几乎一头雾水,唯有方才那些少男少女的话,算得上几分线索。
好在他们步子小,还未跑出多远。
秦顾拔腿跟上。
穿过闹市,绕过许多兜兜转转的巷子,屋舍开始变得破落,这时秦顾才发现,这些兴奋的少男少女,穿得只是寻常粗布衣。
但这衣着与被他们围在角落的孩童比起来,已经足够光鲜。
那是一个垂着头的小男孩,裸.露在外的四肢只能用干瘦来形容,他身上的衣物满是破洞,被颜色各异的其他破布缝合,像一个怪诞的拼合体。
男孩低着头,头发蓬乱乌黑,他似乎与这些对秦顾视而不见的人不同,在秦顾停下脚步时,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漆黑,发紫的眼眸。
秦顾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小允!”
注定无人听到他的呼唤,而那群围堵着幼年季允的少男少女,许是因为人到齐了,终于有了动作。
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名少年,抬手一下一下推搡着季允的肩膀,直到将季允推得跌坐在地。
数枚浑圆干净的鸡蛋随着他的倒地四处滚落,被少男少女嬉笑着一脚踩得蛋液横飞。
他们大笑起来:“你爹娘都是傻子,你肯定也是个小傻子!哈哈,谁吃了傻子卖的鸡蛋,也会变成傻子!”
第五十九章
一开始, 季允还想保护那些鸡蛋。
但孩童之恶,纯粹简单,少男少女才不管他小小的手罩在鸡蛋上, 又或者这让他们更加兴奋——他们一脚踩了下去, 蛋壳扎进季允的掌心, 又在手背留下肮脏鞋印。
他们一边踩一边笑:“傻子, 傻子!”
在鞋底的碾压之下,季允很快放弃了那些脆弱的蛋,他蜷缩着身子,攥紧往外渗血的掌心, 眼睛红红的, 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烟膳廷
秦顾的心都快碎了。
许是羞辱的字眼太刺耳, 季允突然吼道:“阿爹阿娘不是傻子!”
但孩子的声带太窄,不像怒吼,更像小猫在叫, 顽劣的少年们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只知取笑,却不明白这一声声羞辱背后,是季允童年为数不多的温情。
季允的养父母是靠捡柴为生的穷苦人,他们在山下捡到了季允, 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 负担更重, 但他们看谁都乐呵呵的, 生活之苦似乎未曾摧毁他们分毫。
而事实上,这只是因为祖上血缘太近, 导致二人的智力略逊于常人, 他们品味不到苦厄,也分辨不出他人话语中的恶意, 所以就算被叫傻子也很开心。
但季允不一样,他听得懂,也分辨得出来,明白这些人是怎样的满怀恶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可这时候的他太瘦弱了,根本无力反抗城里同辈孩童的欺凌。
每天只能喝些薄粥米汤,又有谁能生得健壮?
就连这都是养父母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给他的。
秦顾眼睁睁看着,灵魂游离的状态让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站在一旁,任由巨大的悲伤席卷过来
触摸不到也没关系,他想抱一抱季允。
秦顾径直穿过那些少年,将季允紧紧搂住,明明抹不去,仍固执地一次次替季允擦着掌心的血迹。
“会好起来的,”秦顾抚摸着季允杂乱而干枯的长发,“小允,会好起来的”
怀里的孩子好像听见了,小小的身子打颤,缓缓伸出手——
停在了秦顾的脸颊上。
毫厘不差。
“你是谁?!”
少男少女的尖叫同时响起,秦顾猛然一惊,他们分明正在看着自己,而季允指尖的温度也从接触点传了过来。
他放低视线,季允掌心的鲜血也染红了他的指腹。
——他可以触摸到幻境中的人了!
【错误已修正。】
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支线任务:
有罪之人,理当赎罪。
您无权拒绝接取。】
【温馨提示:
罪有轻重,责罚有度。】
机械音落下的刹那,秦顾俯身凑近幼年季允的耳畔,他耳垂上那一粒小痣生得极精巧,让季允有些发愣。
秦顾问道:“想不想教训他们一下?”
青年的吐息喷洒在耳廓,灼烧发烫,或许是这得来不易的温暖让季允忘记了警惕,他轻轻“嗯”了一声。
若能让这些人长点教训,从此不再侮辱他的爹娘,就最好不过了。
少男少女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捡起地上半碎的鸡蛋,朝秦顾的后脑勺砸去。
鸡蛋来自那名领头的高大少年,他“哼哧哼哧”地叉着腰:“管你是谁,和傻子一起,你也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旋即爆发出一阵尖叫。
那枚鸡蛋不知怎的原路折返,竟正中少年自己的脑门!
混着蛋黄的蛋液流淌下来,将衣物沾得黏糊恶心,少年一下被同伴的嘲笑声包围,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
这还没完,只见那红衣青年双指并拢,向上一扬,地上碎裂的蛋壳好像都有了生命,齐刷刷向他们飞来!
这回不只是那领头的少年,所有取笑过季允的少男少女,都被蛋壳击中脑门,疼得嗷嗷直叫,顿时四散溃逃。
秦顾收回手,灵力在他指尖熄灭,甚至没有显露出颜色来。
机械音说责罚有度,便小惩大诫,让他们长长记性。
秦顾重新看向季允,季允也正看着他,双眸一眨不眨,认真极了。
只见小小的孩童双手交叠,煞有介事地向他行礼,动作笨拙,却足见真诚:“您是神仙吗?多谢您施以援手。”
他并无窥探秦顾身份的意思,重点放在了道谢。
秦顾又是一阵心酸,他深知现实中从未有人伸出援手,过路的大人亦对一个孩童的苦难冷眼旁观,季允便是在这样的境遇中浑浑噩噩度过了童年。
至少幻境中,他能替季允出一口气。
【恭喜您完成第一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1%。】
且不去管这抠搜的成功率,秦顾苦思冥想,在“鸡蛋仙”和“鸡蛋精”之间取舍。
然而来不及等到他决断,眼前的景象就如寒冬飘雪,一阵模糊。
重新清晰时,已是天地倒转,时过境迁。
他身处一处破落村庄中,右手边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说是争吵,侧耳细听,更像是其中一方在单向输出。
“你看看你,学了点仙术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以对咱们村里的事儿指手画脚了吗?真是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秦顾蹙眉,只觉这话说得十分刺耳。
有了先前经历做底,他一刻也没犹豫,抬腿向声音来处走去。
一个熟悉却稍显青涩的声音与少年挺拔的身姿一并撞入感官。
少年季允再度陷入包围圈中,这次,他冷冷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村民:“忘恩负义?你们对我,何来的恩,我又何须对你们有义?”
村民们显然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强硬,呆滞片刻,季允却不等他们回神:“你们说我爹娘得了瘟病死了,我只是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你们凭什么拦我?!”
——是这段剧情!
秦顾想起来了,眼中浮现几许不忍。
季允拜入饮枫阁后不久,清县瘟疫肆虐,官府不得不弃车保帅,将感染瘟病的百姓驱逐至周边村庄。
清县是保住了,但周边村庄却遭了殃。
后来瘟疫平息,为了补偿村庄的损失,凡有因瘟病去世的,官府皆给予两吊钱的补偿。
而季允也是在此时被告知,他的养父母不幸患病罹难。
但事实上,是村民为了多从官府手上拿些银子,趁季允养父母熟睡,在二人的茅屋外放了把火,将他们活活烧死后,一并当做感染瘟病报了上去。
只因季允的养父母智力低下,即便他们靠捡柴养活自己,也被当做村中负担。
所以这些村民根本不敢让季允去看夫妇二人的尸体。
季允的指尖红光流转,他才入门不久,只会一些基础术法,但对付这些刁民业已足够。
可仙盟禁止修士对凡人出手,灵息燃起又熄灭,季允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像一头凶狼。
这个眼神秦顾也熟悉,他刚穿书那天,山门前罚跪的季允也是如此看着他。
克制隐忍,强捱恨意。
但这里是幻境,秦顾不想季允在幻境中还要对杀害父母的仇人如此隐忍。
他三两步藏在屋舍的阴影里,本就屋舍密集,又有灵力附体,便是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神识散入天地,狂风呼啸。
在村民眼中,便是天色骤暗,阴风大作如厉鬼哀哀号哭。
熊熊气焰熄了大半,那看着是村长的男人对季允怒目而视,底气却明显不足:“你!你做了什么?”
季允道:“我什么也没做。”
村民们心虚的模样逃不过他的眼睛,季允逼近一步:“倒是你们,又在害怕什么?”
话音落下,秦顾配合地默念咒决,堆积着用于法事的金纸锡箔被风卷集,又倏地散落,如漫天飞雪,其冤昭昭。
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鬼来敲门。
“是不是”已有人两股战战,“他们来索命了?”
村长怒喝,声音却止不住发抖:“放你.娘的屁!”
季允何其聪明,他心中早有猜测,再看他们的反应,便确认了七八分,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到骨节都泛白,佩剑指向村长的喉管:“说!!”
秦顾又是一道咒决落下。
狂舞的金纸无火自燃,这火红到发亮,团聚在村民身侧,像是幽幽鬼火,美丽又诡异。
下一刻,金纸朝他们兜头而下!
村民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金纸却像刀雨,落在皮肤上便是血肉割裂,若运气不好一些,骨骼也被切碎。
一时间怒骂求饶不绝于耳,而金纸的雨幕独独避开了季允,他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村长:“你把我的爹娘藏在哪里?他们在哪?”
问这话时,季允的声音仿佛撕裂,又有隐隐哭腔。
“乱葬岗!在乱葬岗!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
长剑穿透村长的肩膀,村长抽搐着晕了过去。
季允踉跄地向着乱葬岗走去。
他一眼就看到荒山上那一抹格格不入的鲜红身影,在青年身前,是一大捧雪白的花,花束之下,新鲜潮湿的泥土堆起凌乱的土丘。
季允的眼眶红了:“您是您”
他察觉到了汹涌的灵力,似乎与他的功法同出一脉,却千百倍强盛于他;
心中的惶惑不安在看到秦顾的刹那化为无尽的悲痛,最亲的亲人就在土丘里,他却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秦顾温柔地将他拥进怀里:“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
眼泪彻底决堤。
幻境的时间流速于现实无异,于秦顾不过眨眼,对季允却是数年光阴。
他不再是那个孱弱孩童,却依旧无力保护珍视之人。
季允埋在阔别多年的恩人怀里,放声痛哭。
秦顾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任凭泪水濡湿衣衫。
【恭喜您完成第二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1%。】
视野又开始扭曲,时空的变幻迫在眉睫。
与上次不同,季允也察觉到了,他惊恐地抓着秦顾的袖子:“求您别走!您别走好不好?”
秦顾很想回答他“好”,眼前的景象却顷刻溃散。
“如果您一定要离开,我们还会再见吗?”
伴随少年季允满是哀求的询问,秦顾第三次睁开眼睛。
——他出现在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饮枫阁,他的房中。
铜镜中映照出一个漂亮少年的脸庞,比他穿书时还要再稚嫩几分。
“少盟主,季允那小子马上就到。”一个青年修士的声音响起。
秦顾转过身,只见对方搓了搓手,脸上满是讨好,除他二人以外,房内还有几名内门弟子,也是满脸堆笑。
见他看过来,那名修士立刻道:“您打算如何责罚季允?我等皆愿为您效劳。”
脚步声停在门外,隐约可见一个人抱拳行礼的轮廓。
季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弟子季允,前来拜见诸位师兄师姐。”
这是季允被秦如练破格收入内门的第一日。
也是原身对他施加无尽折磨的第一日。
秦顾的呼吸有些困难。
——此刻起,他从施救者,变成了加害者。
“少盟主?”见他久久不语,其余人有些困惑,“您有何吩咐?”
秦顾当然不可能让季允进来被□□,张口道:“我身子不适,让季允回”
“去”字还没出口,火自喉管深处灼烧起来,紧接着,又像有无数刀片切割,血腥气顷刻充斥口腔。
他强忍着剧痛想要把话说话,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人还要追问,见秦顾脸色森冷难看,堪堪止住话头。
秦顾屏蔽他们疑惑的目光,转过身去。
瞳孔又是一震。
他看见了横秋剑,悄无声息地出现,端正地摆在床头。
这个时期,分明不该有横秋剑才对。
秦顾走到横秋剑前,手掌拢住剑柄发力,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脑中闪过幻境中的经历,他蓦地冷笑出声。
怪不得支线任务完成时,机械音的用词是“赎罪”。
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了,幻境给了他出手襄助的权力,而这改变过去的因果,终将千万倍报复在自己身上。
秦顾不是没有怀疑过,在惩戒那些愚昧村民的时候,他分明收敛了力量,纸币却凌厉地折断了村民的骨骼。
真的是他太愤怒、太心疼,导致出手没有轻重么?
眼下的情况让秦顾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是。
这是围绕季允的人生出现的幻境,一切自然都以季允为先。
季允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受到的惩罚孰轻孰重。
少男少女言语和肢体的侮辱,季允忍得;
村民杀父戮母之仇,原著中季允碍于仙盟律令,亦咬牙忍得;
所以少男少女只是皮肉之伤,村民则受剔骨之刑。
那么他呢?
季允对羞辱他、践踏他的秦顾,是什么态度?
——答案何其明朗,他是季允入魔后杀的第一人。
碎尸万段,亦难解恨。
摆在秦顾面前的赎罪道路终于只剩最后一条。
他要赎原身的罪。
唯有一死。
幻境好似能探查他的心意,抽出横秋剑的过程变得畅通无阻。
秦顾反手执剑,狠狠切向自己的喉管!
第六十章
巴蛇身上鎏金的符文突然亮起, 如油灯将枯,片刻后就摇曳着熄灭。
他的进攻有一瞬停滞,被季允找到机会, 一剑刺入胸膛!
蛇尾疾速扭动, 控制着身躯后撤, 巴蛇生生借力将剑抽离, 与季允拉开许多距离。
巴蛇的血也是金色的,沿着古铜般的健壮躯体流下,淌到鳞片缝隙之间。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魔物便是如此, 唯有心脉被直接切断, 才会彻底死去。
晏白术替巴蛇挡住季允的追击, 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巴蛇吐出分叉的碧绿蛇信,一点点舔舐尽掌心的血迹,金瞳注视着伤痕累累的季允。
血从季允的额头汇聚到下巴尖, 模糊了双眸,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伴随着唯有魔物才能看见的浓郁紫气。
龙血滋养了脚下的土地,竟有魔域植物开始生长。
而那双眼睛, 在鲜红点缀下有如地狱罗刹, 杀意尽显。
巴蛇察觉到季允眉心的异常——
魔息正在潜移默化地侵蚀着他, 只差临门一脚, 季允就会觉醒魔尊之力。
但是——
巴蛇能够察觉到他的幻境被击溃了,就在刚刚。
“我们得加快速度, ”无视了晏白术的嘲讽视线, 巴蛇命令着蛇群向季允扑去,“搅局的人要来了。”
横秋剑除魔卫道, 斩杀无数妖异,割断主人脖颈时也同样锋利。
大量的血从切开气管的伤口喷涌而出,血沫倒呛如肺中,好像被人摁进水里又拽起,窒息感往复循环,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扭曲。
横秋剑摔落,卧房景象一点点剥落,仿佛溶解在黑暗中。
秦顾跪倒在地,缺氧让他本能地抓挠着脖颈,却并不能有什么缓解。
好在这种折磨很快就过去,耳畔响起机械音冰冷的提示,不知怎的带了些许怜悯。
【恭喜您完成第三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2%。】
彼时秦顾已侧倒在地,全身因失血而抽搐不止,他已发不出声,唇瓣翕动着默默倒数,几乎期盼着死亡降临。
太痛了,自尽带来的心理折磨远比病死还痛苦百倍。妍删廷
而机械音的出现让他失焦的双眸在彻底黯淡前,如夜晚的星子闪烁了一下。
旋即,视野由黑转亮,像从墨水中挣扎了出来。
秦顾捂着脖颈干呕,肺管报复性地吞噬氧气,他感到五脏六腑寒彻骨髓。
“你这是”他嘶哑地笑着,呼吸间好像还有血呛在喉间,“让我先适应一下死亡的感觉么?”
设定好的程序逼迫系统忽略了秦顾的问话,而是提醒道:
【经测算,季允撑不了多久,倘若季允濒死,魔血会自动触发。】
【宿主,您得抓紧时间了。】
即便他的宿主才刚刚经历了死亡,依旧得不到片刻的喘息,就要去迎接下一场死亡。
系统到底不忍心了,突破了程序的边界,补充道:
【您就快解脱了。】
解脱?秦顾擦去因疼痛而沁出的生理性泪水,倚着横秋剑站起身:“是啊,就快解脱了。”
再回忆一刻,好不容易树立的决心恐怕就会荡然无存,秦顾强迫自己从沼泽般的恐惧中挣脱出来,转眸环视。
巴蛇的领域与上一次进入时没什么不同,依旧表面平静,却危机四伏。
一回生二回熟,秦顾迅速判断了下方位,快速向着巴蛇宫殿的方向赶去。
突然,蛇腹疾速磨蹭地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者似乎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存在,而根本没有掩饰气息。
秦顾反转剑柄,向后一戳——
停在距离那不速之客喉间仅仅几厘的位置。
身形未动,剑气先至,此时的秦顾,对剑道已至炉火纯青。
他已发出警告,对方却不动也不退,秦顾蹙眉转身,倏地一愣:“是你?”
那是一个半蛇半人的妖兽,雪白的蛇身布满柔软的鳞片,竖直的瞳仁缓缓散开,似乎表达着自己并无敌意。
秦顾曾见过对方蛇的样子,却没想到这条白蟒也能化人。
看来他并不是巴蛇领域中的造物。
白蟒缓缓后退一些,却也只有半个身位,手掌搭上胸膛,俯身向秦顾致礼。
“人类修士”白蟒将脆弱的头顶暴露在秦顾触手可及的位置,“请不要再往前了。”
秦顾未曾撤剑,横秋向下,抵着白蟒心窝。
他并不准备回应白蟒的阻拦。
人与魔物之间有着天生的隔阂,何况眼前的白蟒,当时虽为他领路,却并未安什么好心。
白蟒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寒光凛冽的剑尖:“您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只是想报答您。”
什么?秦顾颇为意外,只觉这两句话之间并无因果关系。
不过也不能用寻常思维来考量魔物的脑回路。
秦顾后退一步,不再浪费时间:“我没有施恩于你,不用你报答。别再拦我。”
转身欲走,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点醒了白蟒,白影飞掠至身前,白蟒张开双臂挡去前路。
他急促地吐着蛇信:“魔族等待百年的新王即将降临,届时归墟的魔息会将其中的所有人类修士撕碎!请让我送您出去。”
秦顾心说我就是为了阻止季允入魔,实在被缠得有些恼怒:“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那是我的师弟。”
灵息凝聚在掌心,秦顾拍出一掌,却到底收了力道,未下杀手。
红枫刮向白蟒,瞬间将他掀飞数米,鳞片拔起又撕裂,将地面染得血迹斑斑。
白蟒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然而秦顾越过他时,白蟒猛地伸手抓住秦顾的脚踝,尖利的指爪扣进皮肉里。
他艰难地仰起脸:“恩公,你既明知殿下是魔,又何必强求!”
说完这句,白蟒哇地吐出口血,晕死过去,手掌却收得极紧,即便失去意识也不愿让秦顾前进。
他或许真的是真心的。
但秦顾生生挣脱开来,白蟒的指甲在他脚踝上留下五道血痕。
蛇的指尖有毒,伤口火辣辣刺痛,秦顾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关心则乱,白蟒并未直说新王的身份,秦顾却脱口而出季允,被白蟒看出了端倪。
何必强求?
秦顾想到归墟的永夜,又回想起秋猎夺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亲眼看着季允从十几岁的少年一路成长为如今修真界的翘楚,更加坚信他所认识的季允,与原著中阴鸷嗜杀的魔尊不同。
季允应该站在阳光下,受到万人敬仰,而非沦为魔尊,被永世唾骂。
系统俯瞰着秦顾飞快向巴蛇宫殿前进。
它还记得秦顾咽气时那股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正在为任务苦恼的系统瞬间选择了秦顾作为宿主。
系统分析过秦顾的性格,了解秦顾的前世,知道没有人比秦顾更想活下去。
幻境中过于真实的自刎,本让它担忧秦顾会因此动摇,而白蟒的出现更让系统捏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
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却是比以往还千百倍不止的坚定。
人心复杂,非数据能够计算,系统却发现自己正在感慨:
除了秦顾,还有谁能拯救这个书中世界?
靠近巴蛇宫殿的证明,就是几息之间就要面对无数蛇类妖兽的侵袭。
它们太弱了,并不能对秦顾造成伤害,却切实影响到了他前进的速度。
断肢飞舞,他好像成为了一个杀戮机器,机械地挥剑、前进、挥剑,如此往复,直到——
蛇尾粗壮的魔物与形如鬼魅的魔修,各自出掌,一左一右与季允进行着内力的比拼。
战圈呈三角分布,而季允立于金字塔尖,手臂绷直到极致,在身前支撑起一块灵力屏障,勉强阻挡着巴蛇和晏白术的进攻。
魔息不断拍打着屏障,细密裂隙正从冲击点一路攀缘直上,裂向四周。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秦顾本能地察觉到了违和。
晏白术与巴蛇,一个已至合体期多年,一个身为魔物巴蛇一族的首领,天生拥有合体期的力量。
他们是如何与化神期的季允打得有来有回,乃至僵持至今的?
甚至只要他们其中一方再施加几分魔息,季允的抵抗就会全盘崩溃。
联想到白蟒的话,秦顾浑身发冷。
他们在逼季允,抵抗不住,觉醒魔血!
一刻也不能犹豫,横秋剑自下画弧扫出,金红灵息瞬间织成一张大网,为季允加固屏障。
紧接着,剑气化作火焰流星,直向晏白术袭去!
这一招用足了内力,枫叶卷集而来,似乎铁了心要置晏白术于死地,让他不得不抽身抵挡。
然而鸦群却扑了个空,晏白术一怔,只见秦顾一脚踩上乌鸦身躯,竟借力跃起,以此避开地面战圈,自上方加入战局,轻巧落在季允身旁。
而后,左手化掌抵上季允脊背,灵力源源不绝灌入。
晏白术阴恻地笑了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少盟主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了?”
虚晃一剑,破了他们三足鼎立之势,也轻松化解了魔修一方的诡计。
阔别数年,依旧可恨至极!
秦顾也笑,如春风化雨,和煦灿烂:“不及二位万分之一,竟联手欺负后辈,当真无耻。”
这话从秦顾嘴里说出来,就连季允也惊了,秦顾待人一向有礼,他从未在他嘴里听过如此露.骨的唾骂。
一想到秦顾如此生气是为自己,暖意顷刻蔓延至丹田,本见枯竭的灵力像冰河解冻,屏障刹那间便被填补得完好无损。
在场诸人唯秦顾自己不知季允心意,眼见如此情状,巴蛇与晏白术对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
何止功亏一篑,秦顾一来,他们的努力竟直接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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