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黎思思张了几次口, 都没说出话来。
坦白说,她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风流浪子,况且对方不光是表面风流,心思还很缜密, 在这种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得小心, 是很累的一件事。
江霜见她不动,上前道:“你是?”
贺兰看到江霜, 不由一怔。
此人国色天香, 冰肌玉骨,乃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纵使她在仙界见过无数仙子, 也不免被她的美丽惊艳,只是这个美人面目冷肃, 眉眼处好像还含着几分敌意, 贺兰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左右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道:“你就是思思妹妹说的师姐?”
江霜不答, 又重复一遍:“你是黎思思的什么人?”
贺兰被她连问两次, 心中有些不快, 道:“我是苍云宗的贺兰,你们不认识我,还来我家找我?”
虽然她本人不怎么出名,但她所在苍云宗却是大宗门。
光是苍云宗的名声, 就够这些普通修士仰头掉帽了。
本来以为她们是奔自己来的,没想到满不是这么回事。
那她也就没必要开门迎客, 摆出一副好客的姿态了。
眼看对方的脸色要冷,黎思思忙道:“不不不, 苍云宗谁不认识啊,那是有名的大宗门,净出些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上次蒙您搭救,我一直记在心里,当时被吓坏了也没答谢,便一路打听过来,想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不过,这个……来得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带了点水果,希望您别嫌弃才好!”
说着,她掏出一大篮子瓜果,这是羽毛里长的,上次摘了没吃完,刚好现在拿出来做个由头滥竽充数。
“既是这样,怎么不早说呢?”贺兰脸色缓和了些,着人把篮子接过,道:“进来吧,我们家地方大得很,欢迎!”
黎思思跟了几步,才发现江霜没动,忙小声问:“怎么了?”
江霜没有说话,目光还投在贺兰的背上,片刻道:“无事。”
黎思思觉得她态度有点奇怪,难道是找到了妖气的来源?
但这话不能当着贺兰的面说,便低声道:“先进去再说。”
江霜点点头,忽道:“原来,你在别人面前称我师姐。”
说起这个,黎思思有点惭愧,当时只不过随口一说,主要是江霜和她的年龄相当,甚至搞不好比她还小点,要是叫师尊就太不像了,她就自作主张说成了师姐,这其实有占人家师尊便宜的嫌疑,但叫都叫了,特意纠正反而多事。
便道:“这个……日后我再跟你解释吧。”
江霜没再多话,率先跟了上去。
黎思思觉得她似乎有点生气,但这会儿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两人前后跟着贺兰走进宅子,发现这里面竟比外观更气派,园林建筑都是皇家的制式,山水皆备,一步一景。
不过,这样合不合规矩,不好说。
贺兰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放心,我们家没有逾矩,这就是太祖皇帝御赐的宅子,共有九百九十九间屋子,大小虽然比不上皇城,但制式差不多,你们要是想逛,我就带你们转转。”
黎思思点头:“那就有劳了。”
三人在园子里转了几圈,贺兰一一给她们讲解各处的看点,颇有些自得的意思,黎思思也配合地陪笑夸赞,净说些奉承的话。
贺兰恢复了笑意,望了望天,道:“快到饭点了,我带你们去吃饭吧,你们远道而来,我本来应该好好招待,只是我家刚办了丧事,论理,是不能过于奢靡的,饭菜粗淡些,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黎思思忙道:“没事没事。”
三人按路折返,不多时,就到了饭堂。
这饭堂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座位不少,只是用饭的人却不多,只主位上坐着一个面目威严的老者,他的左手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见她们进来,起身道:“长姐。”
贺兰示意他们坐下,转头对那个老者恭敬道:“父亲,这是我在仙界的两个朋友,路过这里,想在咱们家住几天,可以吗?”
黎思思忙躬身下去,给那老者行礼。
那老者目光如炬,在她们身上扫视半晌,道:“可以。”
三人落了座,贺兰道:“这是我三弟四弟。”
黎思思朝他们点点头,那个小的好奇道:“仙子姐姐,你们修道的是不是都很厉害啊?会飞,还会喷火?”
黎思思还未回答,那个大的打了一下小的的手:“不可胡言乱语。”
小的委屈道:“我就问问嘛,问也不行啊?”
“问了要如何,你要修炼啊?谁知你有没有灵根,没有灵根,问多少都白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灵根!万一是你没有呢!”
两人嚷了两句,那老者突然拍了下桌子:“住口!桌上有客人,谁允许你们这么放肆!等会回去全都罚跪,不跪到晚上别起来!”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黎思思本想回答的,生生给憋了回去,虽说知道古代的父亲都比较严厉,但这点小事就罚跪就有点过分了。
不过这事与她无关,也不能说什么。
埋头扒了几口饭,黎思思吃得食不知味,桌上的饭菜的确素,都是些青菜和茄子,少油少盐,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吃了几口,她就放下了筷子。
等撤了菜,也没人率先离席,主人没走,黎思思她们自然也不太好先走,便闷声陪着,一口一口抿茶。
那老者似乎是觉得过于安静了,道:“兰儿,你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贺兰放下杯子,道:“住不了几天,估计再过两三天就得回去了。”
“苍云宗是大宗门,忙些也是应当的,你修道这几年,可有所成?”
“当然,我最近又学了新法术,还得到一把新武器,师兄弟们都羡慕我,说我很得师尊器重,日后必能有所作为……”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既然修了这么久,必然至少能够多活几十年了吧?我送你去苍云宗,是想让你习得长寿的秘诀,要是学不会,那这些年的修行就是无用功,趁早结束了回家来!”
“我……我当然能多活了,我现在已经是金丹期了,金丹期至少能活几百年,父亲,你再等我几年,等学会了,我一定回来报效你们!”
贺兰的身体紧绷,面上净是难堪。
黎思思也不知她在害羞什么,为长寿修道是无可厚非的,即使是现代人,也有不少人为了多活几天吃那些江湖骗子的丹药。
她心中暗叹,突然听江霜问:“苍云宗名师如云,不知你师从何人?”
贺兰愣了愣,道:“问这个做什么?”
江霜道:“怎么,不能说吗?”
贺兰皱眉道:“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了你也未必认识吧?”
江霜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两人说话一句比一句直,简直是奔着吵架去的,眼看贺兰的表情越来越僵,气氛也越来越冷,黎思思心中叫苦,忙道:“好了好了,我师姐也是随便问问,那个,贺姑娘若是不便相告,就算了,咱们聊点其他的,行不行?”
她有点不太明白,江霜平时虽然话少,却绝不是个难缠的人,如果不是别人先惹急了她,她可能连话都不说一句,今天却屡次对贺兰展现出敌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贺兰心思缜密,当然也看出江霜是刻意这样顶她,往左一看,父亲也在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咬咬牙道:“我师尊是静娴真人,她老人家德高望重,名声在外,你可别说不认识。”
江霜道:“原来是她。”
她语气虽不轻蔑,却不甚尊重,贺兰正好找到发作的点,指责道:“我师尊身份尊贵,别人提起她都要尊称一声仙尊,你是什么身份,怎可如此轻慢?”
江霜微微一笑,又要说话。
黎思思连忙拦住她,免得她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那个,贺姑娘,我师姐平时就是这样,她没有恶意的,你可别误会,你师尊那么厉害,我们怎么能没听过呢?”
贺兰却不再上她的当了,只道:“算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的住处我会找人安排好,等人过来接引就是。”
说着她便甩袖离开,她一走,那两个小少爷也扶着老爷子离开了,桌上只剩下她们两个。
黎思思局促地搓搓手,问:“你怎么了?”
江霜道:“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黎思思也不好直接问她为什么说话那么直,只能尽量婉转地说:“平时你不是挺温柔的吗,怎么今天……”
“你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贺兰?”江霜敛眉道。
“那倒不是……”黎思思嘴上否认,心里却想,可不嘛,这么大的火药味,她这个情商低的都看出来了,贺兰哪里能感觉不到,也幸亏她补救及时,不然这会她们已经连人带鸟全被扔出来了。
可查还是要查,怎么查,只能私闯民宅。
倒不是说这样不行,但她毕竟受了几十年的道德教育,这方面还是有点底线的。
能光明正大进来,何必剑走偏锋呢?
江霜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孙静娴根本没有这么小的徒弟。”
“什么?”黎思思没反应过来。
“孙静……”江霜刚要重复一遍,突然发现按照真江霜的身份,应该称对方一声师叔,便道:“她说的静娴真人,几十年前伤了灵根,一直闭关根本没收过徒弟,所以她说自己是苍云宗弟子,存疑,说自己是静娴的弟子,撒谎。”
“你怎么知道的?”黎思思问。
“苍云宗与天元宗有点渊源,他们门派的创宗人,以前是天元宗的外门弟子。”
“这么厉害?”黎思思讶然,她知道天元宗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苍云宗在原书的描述里,是个很有名望的大宗门,而这样厉害的宗门,创宗人居然是天元宗的弟子,还是外门弟子,可想而知天元宗能有多厉害了!
她不停惊叹自己撞大运了,江霜的后半句含在嘴里,没找到说出来的机会。
其实说是外门弟子,并不是天元宗的外门弟子人人都能创宗,那位创宗人自有她的奇遇,也是经过一番磨难后才悟道的,虽不能说悟道这事与天元宗全无关系,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她自己身上。
不过即使如此,对方还是尊自己一声师姐,这个苍云宗的孙静娴是她的徒孙,真论起来还得叫自己一声师伯祖,自己根本用不着对其使用什么尊称,用了,反倒会使其折寿。
贺兰一开始说自己成了金丹期,还增加了几百年寿命,这就已经是胡说八道了,境界和寿命虽然有关,但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这不是一个能提前量化的东西。
江霜当时那么问,其实是想给她一个纠错的机会,谁知对方不领情,还对她诸多设防。
不肯说自己的师父是谁,说了又说的是一个不可能收徒的人,说明她对苍云宗里有多少自立门户的人都不知道,之所以会知道孙静娴,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声最响。
她没有直接戳破,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对方是在说谎,这是毋庸置疑的,刚才愤然离去,恐怕有一大半都是想躲开盘问——只不过,骗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仅仅为了那点虚荣心吗?
江霜想不出,正待与黎思思商议一番,就听外面来了两个接引的下人,说要带她们到客房去。
她们跟着到了客房,大致看了看,还算宽敞干净,一番休整后,黎思思突然道:“你饿不饿?”
江霜愣了愣,道:“不是才吃过饭吗?”
黎思思挠头道:“刚才吃的那口饭实在太素了,再说气氛那么尴尬,我根本没吃几口,实话说,我们这些天赶路,哪里吃过这么不像样的,我是你的小厨娘,要是不能让你吃好,就是我的失职了,要不,我给你烤两串羊肉吧?”
江霜心知是她想吃,偏还要拉她一起,本想拒绝,看她兴致勃勃,也不好驳她,便点了点头。
一个人吃夜宵是罪恶,两个人吃夜宵就是快乐,黎思思从袋子里取出一块羊肉,切成大块,又从商城里买了两罐菠萝啤,不一会,滋着油洒满孜然辣椒粉的蒙古大串就上了桌,这种串不需要太多,四五串就够肚饱,吃起来很痛快,又解馋。
两人吃完了串,黎思思就开始犯迷糊,贺家房子多,给她们各安排了一间,黎思思对此很有意见,又没法明说,江霜更是冷酷无情,把门一关,让她早点睡。
黎思思悻悻回到房间,本想自怨自艾一会,谁知倒头就睡了过去。
其实这时候还早,不过晚上六七点钟,但天黑得早,她们又赶了快半个月的路,不是睡树枝就是睡石头,一摸到软和干净的的床铺,立刻就触发了基因里的本能——秒睡。
睡了不知多久,黎思思被尿憋醒了。
菠萝啤本身含的酒精不多,但只要是酒精就没有不利尿的,她本来睡得正好,被憋醒后一肚子的邪火,但人有三急,她总不能尿床上,只能闭着眼睛出门,去找厕所。
谁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厕所,她走出院子,深一脚浅一脚找了个方向跋涉,谁知走了很久也没看到个厕所的影儿,她脚下虚浮,脑子也迷迷糊糊,不免想到——这贺家的房子是按皇城的建制修的,听说故宫里没厕所,总不会,这院子里本来就没厕所吧?
那怎么办?
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仍然没找到,想找人问问,可这大半夜的也没个过路的,尿意越来越紧,几乎到了无法行动的地步,她扶着墙轻轻喘了几口气,看着旁边的花坛,想:要不随便找个地方解决?
也只能如此。
秋天的花大多败了,可残叶还在,花坛里郁郁葱葱,她拨开叶子,撩裙蹲下,刚要开闸,就见外面闪过一个残影。
这影子极长,拖着断断续续的长尾,从她面前的青石板上掠过,能在地上形成影子的,实物定是在高处,黎思思抬头看去,却迟了一步,她只看到一团冒着黑气的鬼物,被拖拽着从房顶跳了下去。
鬼物的表情狰狞,满身怨气,仿佛不是它害了人,而是别人害了它。
黎思思想去追,但等她解决完翻过屋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妖气是有的,但非常模糊,刚才那个怪物像是厉鬼,又不太像,她本来也没见过多少妖啊鬼的,手边虽然有笛子,但大半夜的,她一吹,必定引来旁人,到时怎么解释,又是个问题。
在屋顶立了一阵,凉风吹过,她多少清醒了些,心说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跟江霜商量一下再说。
回去之后,她敲响了江霜的门,把自己今夜的见闻说了出来。
江霜即使半夜被人吵醒,也没有半点狼狈,整个人还是那么光风霁月,眼里也没半点迷茫,仙姿绰约优雅从容,只道:“你看清它是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黎思思道:“记得,好像在后面院子。”
江霜微皱起眉,后面一般是内宅,是住女眷的地方,这个东西往那里跑去,十有八九会残害活人,事情已经不能再等,现在就得动身!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按照最短的直线距离往黎思思看到的方向飞去。
但到了后宅,只见到处残破不堪,许多门窗都落满了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
黎思思小声道:“会不会不在这里?”
江霜道:“不,这里的确有妖气。”
两人沿着院子走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可疑,若是这里没人,那鬼物何必跑来?
夜色静谧,没有其他声音,好消息是,鬼物尚且没有开始害人,坏消息是,这样她们就没办法捉到对方。
“往回走,找住了人的地方。”
江霜的想法很简单,鬼物也好妖物也好,都是要害人的,只要找到住人的地方,就能防患于未然。
这贺家的住宅极大,两人就这么起落几番,才找到一处干净的院落。
这院子并不大,在大宅的角落处,感觉像是故意避开人似的,之所以能看出有人,是因为院中晾着很多白布,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但黎思思大致猜得出来,因为这白布上有隐约的药味。
这个院子里,住着病人。
她们轻轻落地,走到窗前看了看,屋里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声响。
也许里面的人睡着了。
黎思思沾湿了手,捅了一个洞出来,把眼睛凑在洞上瞧。
刚凑上去,她就闻到了熏人的药味,其实中药本身并不苦,但是喝得时间久了,病人乃至他住的屋子,都会被这股味道腌得入了味,黎思思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想来,这里面的人已经不是病了一天两天了。
她差点咳出声,但好歹忍住了。
江霜帮她把嘴按住,偏了头远远看了看,发现里面的确住着一个老人,但是对方的脸被被子盖着,看不出长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贺兰的父亲。
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别人。
但是,妖气却隐约从里面透出来。
江霜有些拿不准,有的大妖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若是自己擅自闯入,惊动了那东西,说不定会令里面这位老人陷入生死境地。
最好的办法是守株待兔,等对方现身后再动手。
她比划着对黎思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对方到后面转一转,看这个房间有没有别的出口,黎思思与她同行多日,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当即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往后院去了。
黎思思走到后院,只见后面有几个煎药的锅子,她掀开闻了闻,里面全是温热的药渣,床上那位病成这样,肯定是做不了煎药这么苦重的活,负责熬药的另有他人,只是不知这会儿上哪去了。
所幸后面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扇小窗,看那个大小,也不像能过人的。
她有些不放心,便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禁锢符,万一那东西真打算从这边跑,也好拦它一拦。
刚要把符安上去,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第32章
深更半夜, 阴森后宅,正要偷摸做事的时候被人拍了肩膀,黎思思的魂儿好悬没给吓掉,她猛地撤出几步去, 手里的禁锢符也落在脑后, 那符轻飘飘地落下去,正好落在身后那人的手里。
却是贺兰。
贺兰也有些惊讶:“你在这做什么?”
黎思思忙跟她使眼色让她闭嘴, 屋子里有妖物, 万一打草惊蛇,里面那个病人就危险了。
贺兰与她没有丝毫默契,看她挤眉弄眼, 反倒笑起来:“你眼睛怎么了,你是来找我的?”
黎思思心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 忙嘘了几声, 眼睛往屋子里瞅。
只盼那妖物没听到才好。
“怕什么, 这里又没有别人。”贺兰道。“我知道, 你师姐看你看得紧, 你才半夜偷跑出来找我, 毕竟追我追了这么远, 要说你没有半点心思,我不信。”
什么心思啊!
黎思思觉得她怕是失智了,可也实在没有办法让她闭嘴,便走上前, 想离近点说。
贺兰看她朝自己走过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竟然还张开了手臂,像是要迎接她的拥抱似的。
黎思思立马停住。
贺兰柔声道:“没关系, 大胆点。”
大胆你妹啊!
黎思思实在忍不住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刚想破口大骂,就见江霜从对方身后的转角走了出来,开口道:“你要对她做什么?”
贺兰被她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变了,猛地回头道:“你怎么也在?!”
“我一直都在,你以为呢?”江霜缓缓踱了过来。
贺兰有些怕她,退了几步,道:“你们不好好在客院待着,半夜三更到后宅来做什么?不会是要偷窃吧,快说,到底有什么企图?”
黎思思看向江霜,对方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给那东西跑了,她们又是追击又是蹲守,被贺兰这一出现全给破坏了,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那你三更半夜在这做什么,要不是你捣乱,我们这会已经把妖给抓到了。”
贺兰愣了愣,道:“什么妖,你们来我家捉妖来了?”
黎思思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真以为我看上你了来追你?”
被人当众戳破,贺兰脸上有些挂不住,面红耳赤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请自来就算了,还在我家后宅闲庭信步,我们家哪里有妖,你们别胡说八道,我一直住在这里我能不知道吗?”
她的声音不小,大吵大嚷,不一会,就惊动了其他人。
有人举着风灯禹禹而来,黎思思仔细看去,是贺家的家主,他本就长得豹头环眼,不怒自威,这时披着一身风霜而来,身后还站着几个家仆,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光是气势上就十分摄人。
黎思思有些怵。
江霜看到她缩了缩身子,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怎么回事?”贺父喝道。“什么事这么晚了还吵吵嚷嚷的?”
贺兰忙小跑到他面前告状:“父亲,是女儿的错,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这两个人两个半夜闯进祖母的院子,恐怕心怀不轨!”
黎思思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仗着江霜在前面,反驳道:“怎么不轨了,我们是修士,修士的天职就是捉妖,我看到妖了,难道非装作看不到?你们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捉了妖,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
贺父的嘴没有她那么快,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道:“你们是客,论理,我不该多管,可这院子是我母亲住的地方,她年事已高,病痛缠身,平日里都是我亲自侍奉,下人都不让他们来打扰,你们却在这里放肆撒野,抱歉,这里不能留你们了。”
他摆了摆手:“送客吧!”
他身后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便要上前来拿人,黎思思瞪着眼想恐吓她们,但到底没用。
贺兰叫道:“父亲不可!”
黎思思抬头看去,莫非贺兰要替她们求情?
谁知贺兰说完这句,便磕磕巴巴道:“我是说,难道就这么简单放过她们?”
贺父道:“那你要如何?”
“我想,我……”贺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黎思思心道,她一定是被自己刚才那句话惹怒,在想着怎么报复呢。
何等恶毒!
被赶走这个结果黎思思并不意外,但贺兰居然这么小心眼,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贺兰救过自己,至少在人品上是可信的,谁知赶她们走都嫌不够,这也太赶尽杀绝了。
她看向江霜,想问对方要不要现在走。
对方皱着眉,突然道:“如果我能证明呢?”
贺父见贺兰说不出个法子,已经甩手走出几步,听她这么说,又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江霜往前一步,道:“我是说,如果我能证明这里有妖呢?”
贺父皱起眉,喝道:“你的意思是,有这么一只妖,就在我们的身边,但它谁都不害,就静等着你来捉吗?”
“它之前没害,不代表以后不会害,既然事已至此,何妨让我一试?”江霜寸步不让,看起来,气势甚至还隐隐压贺父一头。
要知道,贺父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又身居高位,他的威严并非装出来的,而是自然散发的,这来源于他的年纪和阅历,江霜不过十几二十岁,竟然能与其平分秋色,实在令人惊叹。
贺父盯着她看了半晌,竟然退了一步,道:“好,那你就试试吧,若真的能够证明,我就留下你们,看看你们有什么手段,能把这东西绑了送到我面前。”
江霜点点头,对黎思思道:“帮我准备供台。”
黎思思哪里知道什么是供台,但这种时候,她决不能露怯,身后的数道目光都紧盯着她们,若是有一点点的不从容,那就绝对会遭到质疑。
她绝对不能让江霜的脸面落到地上。
她想了想以前见过的寺庙里的供台模样,从屋后取出一张放药锅的矮桌,又找了一只碗,往里面装了米粒,又掏了一些水果出来摆在桌上,现在万事具备,就差香烛了。
她到处看了看,走过去夺了一个家仆的火把,以手震碎,分成三根。
她走过去,对江霜道:“成了。”
说罢又小声问:“这样行吗,不行你就说话。”
江霜不动声色道:“没用,我根本没办法证明。”
黎思思吓了一跳,没办法那她还这么说,等会要是失败,那不就完了吗?
她惊讶地看江霜,对方却只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黎思思哪里放心得了。
她偷偷看向那边的人群,他们全都专心致志盯着她们的动作,贺父的表情更是难看得要死,紧皱着眉,似乎就等着挑江霜的错处。
这怎么办?
等会要是失败了,她们岂不是得灰溜溜地被赶出去?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再回来就难了。
黎思思吊着一颗心,又转回来看江霜,只见对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沓符纸,轻飘飘地挥到空中,接着手指一指,那些符纸便一个接一个地燃烧起来,这些烧过的纸灰飘飘扬扬落到地上,竟然形成一个妖异的图案。
那是之前黎思思看过的,拖着很多尾巴的那只妖物。
她惊讶地张大口:“就是这个!我今晚看到的就是这个!”
什么嘛,江霜居然骗她,这不是很完美地证明了嘛!
黎思思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得意地看向对面的人。
贺父正盯着地上的图案看,就听身后有个下人惊叫:“是这个!我也见过!”
此话一出,几个下人全都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在前院见过它,它一掠过去了,我没看清,就记得拖着好多尾巴!”
“对对对,大奎也说过,我们都猜是九尾狐!天哪,这东西一直藏在府上吗!”
“九尾狐哪有这么长的尾巴,怕是凤凰……对,咱们这里住过凤凰,万一是凤凰回来了呢!”
贺父听他们诸多猜测,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这个宅院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个东西了,这两个人说的妖物,的确是存在的。
他刚才已经放出话来,只要能证明有妖物的存在,就留下她们。
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践诺。
“那你们自便吧,要是捉不到,我必要讨个说法。”他依然不愿意低头,扔下这么一句,便带人离开了。
贺兰看了她们一眼,也转身走了。
等没人了,黎思思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证明不了吗?”
江霜幽幽道:“我根本就没有证明,是别人帮我证明的。”
黎思思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的确如此,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话,是她和那几个下人叫起来,才从侧面证明的这件事。
可纸灰怎么能形成这妖鬼的图案呢?
江霜给出的解释是,只要用灵力操控,这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这个证明的方法,重要的并不是过程本身,如果想要,江霜随时能在地上撒出任意图案来,只不过民间喜欢看修士们装神弄鬼,那就装给他们看,什么准备供桌,什么撒纸成灰,全都是做给他们看,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的,真正的重点,在旁人的反应上。
这样的一只妖物,不管它的身份如何,带了那么重的业债,必然不可能在人前彻底隐形,这个地方不止一个人看到了它,这就是江霜要赌的东西。
“那要是赌输了呢?”黎思思问。
“也不过是被赶出去。”江霜道。
黎思思点点头,也是,反正怎么样都不亏。
“不过,它怎么会跑了的?”黎思思道。“我在后面的窗子那里,没看到有东西出来啊?”
江霜顿了顿,道:“不知道,突然就没有声息了,与贺兰来的时间相差无几。”
提起这个,黎思思怒道:“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什么意思,我们是一片好心,她还先告上状了,之前算我眼瞎,以后……”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道:“你说,会不会是贺兰有问题?”
贺兰一来,那妖就没了,很难说两者没有关联。
江霜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她说了一半,又道:“不,没什么。”
黎思思最怕说话说一半的,急道:“你说嘛。”
江霜沉吟片刻,道:“她与那个妖鬼有没有关联我不知道,但她来的时机非常巧,在这一点上她是有嫌疑的,但如果她和那个妖鬼有关系的话,那不是应该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何必那么兴师动众?
而且——她好像在故意激怒我们,好让矛盾升级。”
最后这句话,江霜说得很没有底气。
她对贺兰是有偏见,源于贺兰的身份,也源于贺兰初见时对黎思思说的那句话。
她觉得对方过于轻佻,喜欢撒谎,又屡次对黎思思表现出不合身份的亲昵,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其实她平时是个非常平和的人,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话少,但绝不会意气用事。
可面对贺兰,她却做不到那么平静。
她害怕,自己的判断是受到了这种偏见的影响。
于是她斟酌几分,才说出这么个有些暧昧的结论来。
“反正大不了就两种可能,要不她与那只妖有关,要么没有,不管是哪一个,她的表现都有些可疑,可以作为突破口,对吧?”黎思思道。“那我们今晚在这蹲守吗?”
江霜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不会有收获了,先回去吧。”
两人前后走出院子,不一会儿,院子便恢复了安静。
不一会儿,从墙后走出一个人来。
她揭下自己身上的龟息符,慢慢地叹了口气。
随后,便转身朝后门去了。
黎思思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睡不着了,但天还没亮,只能挺在床上看天花。
这贺家的屋子虽然多,但陈设可真算得上贫瘠,满屋子里连幅挂画和宝瓶都没有,虽然有张桌子,却只放着一方缺了角的砚。
看来的确是没落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房门突然响了。
她听出是江霜,便飞奔过去开门。
“怎么了,你也睡不着?”黎思思把她迎进来。
“有一些。”江霜左右看了看她的屋子,没发现什么稀奇。
“跟你那边一样,破得很。”黎思思找不到茶水,只能取出几个水果招待她。
江霜却没有吃的意思,在凳子上坐了一阵,就道:“我来,其实是有件事的。”
“你说嘛。”黎思思已经自己剥了一个橘子来吃着解闷。
江霜张了张口,觉得有点难讲,便提示道:“之前,你说要日后跟我解释的。”
黎思思停了嘴,想了半天,道:“什么时候啊?”
“昨天,我们刚进贺府的时候。”江霜道。
想不到黎思思想了半天,还是道:“要不,你再说得明白点呢?”
江霜觉得已经不能更明白了,深吸口气道:“你与贺兰,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会有问出这个问题的底气,是因为看到了黎思思对贺兰献媚的厌恶,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开口问这件事。
黎思思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早说嘛,我都给忘了。”
忘了?
江霜想,她可是为了这个彻夜难眠。
要不然,怎么会在黎思思来叫她的时候那么利落地出门?
但她不能怪人家,只道:“没关系,现在想起来也不迟。”
黎思思没有发现她的迫切,只把那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其实就是很简单的遇到厉鬼,贺兰路过,然后救了她,两人除此之外连话都没说几句。
其实不是黎思思不知感恩,实在是贺兰这个人有点过分热情,又阴阳不定的,她有点应付不来。
像今晚那种事,都差不多能算x骚扰了,所以她才生气的。
“仅仅是这样?”江霜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就是这样。”黎思思道。“我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和你说。”
“你差一点遇害,怎么不算大事?”江霜道:“那晚我醉了,才会没能及时保护你,以后如果我不在身边,你不要晚上出去乱跑了。你现在的修为低,正是会被妖鬼们盯上的时候,万一真有不测……”
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
她一脸自责,黎思思有些受宠若惊,道:“没事呀,你别担心,要真论起来,我还背着魔尊的债呢,岂不比几个小小的鬼怪恐怖?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我已经算是彻底躺平了,再说以后有危险,还要传音玉呢,我叫你就是。”
江霜却还有些不放心,道:“万一你被堵着口说不出话怎么办?”
黎思思愣了一会,道:“那我就敲三下,你一听,就知道我是在求救了。”
江霜想了一阵,道:“要是你手也被绑起来了呢?”
黎思思比划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便道:“那我就使劲哼唧,像这样。”
说着她从喉咙里哼出几个音来,哼了几下,她就发现不太对,这声音就像是她被什么人强吻的时候,发出来的挣扎似的娇/喘。
空气陷入了沉默。
黎思思十分崩溃,江霜的脸浮起了红晕。
两人都觉得,彼此之间的空气正在逐渐升温,简直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最终,还是江霜先沉不住气,道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就逃出了房间。
黎思思没来得及解释,她有点拿不准,自己刚才那样,是不是被对方当成故意的了?
这不是纯纯的变态行径吗?
不是,到底是谁家好人会在别人面前表演娇/喘啊?
黎思思往桌上一趴,觉得自己的形象都要崩塌了。
橘猫从一旁幽幽探出头:“你本来就没有形象喵。”
黎思思打了它一下,道:“你嘴里有没有好话,还有啊,以后我俩独处你别偷看,这是隐私知道吗?”
橘猫切了一声:“什么隐私,就你这怂包进度有什么好看的,隔壁那本人家都抱上床了,你却还连嘴都没亲到,丢不丢人,就照你这个进度,没几天被魔尊捉到的时候,江霜绝对麻利放弃你,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喵!”
黎思思听它意有所指,道:“什么没几天,魔尊不是还闭着关吗?”
“昨天出关啦,相信很快徒弟惨死的消息就会传到他耳朵里,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喵!”抛下这么个重磅消息,橘猫立刻闪人,根本没给黎思思骂娘的机会。
黎思思也懒得骂它了,这么大的消息,她一时还消化不了,嘴里的橘子食不知味,刚才的那点旖旎彻底消散了。
黎思思想,搞不好,她真得学习一下怎么娇/喘。
感觉被魔尊抓了的时候用得上。
心中焦虑更剧,黎思思不知自己现在是该跑过去和江霜联络感情,还是去商城里找找保命的法器,又或者再加一顿宵夜——这不是开玩笑,有时候人类的焦虑就是可以被美食治好,虽说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招,但也比坐在原地发愁好。
于是她打开商城,买了一个全家桶和一大罐可乐来喝。
油炸食品和快乐水的搭配是永不过时的,她大脑放空专心地嚼着,感受酥脆的面衣和滚烫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的快感,这种东西平时她根本不敢吃,怕胖,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原主是个猛吃不胖的体质,于是直接放开了手脚,什么罪恶吃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把骨头都啃了个干净,她看了看外面的天,仍旧黑着,于是叹了口气,决定先睡一会。
是的,她就这么个人,就算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也不能耽误她吃好睡好。
与此同时,江霜仍旧彻夜难眠。
之前是因为黎思思和贺兰的关系,现在是因为黎思思刚才的那几声喘/息。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总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黎思思本身的声音算不上太低沉,可刚才发出的声音,却有种说不出的好听,如果她提前知道,一定会把声音存下来,反复听个数千次。
不过,数千次好像有点多了。
她想,那就几百次吧。
心里猫抓似的感觉,让她无法平静下来。
她抱着枕头,把脸埋进被子,忍不住晃了晃身体。
感觉,好像要喜欢上黎思思了。
第33章
江霜没喜欢过别人。
在她漫长的前半生中, 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她也见过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人,但那时她的心里只有居高临下的鄙夷——爱情是再缥缈不过的东西,比人生还要飘忽不定, 她还没有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何谈与别人共筑什么未来呢?
其实直到今天,她还是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喜欢与黎思思相处的时间。
黎思思总是有奇思妙想, 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故事与美食, 与对方在一起,好像永远都不会厌,喜欢与对方相处, 与喜欢对方有什么区别呢,江霜不清楚, 她在这方面是个十足的新手, 她只是依从着自己的内心, 暂时沉浸在这片刻的欢愉中。
然而欢愉过后, 不安的种子便萌发了。
黎思思对她, 是怎么想的呢?
江霜不知道。
黎思思看上去对她很热情, 很温柔, 很宠溺,会叫她老婆,会说喜欢她,会不顾一切保护她, 对她说些感天动地的誓言。
可她没有在对方的眼中,看到那种彻底坠入爱河的痴迷, 她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她见过的道侣, 全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多疑,情绪化,患得患失。
这真的是喜欢吗?还是单纯的谎言?
如果是谎言的话,是对她,还是对真正的江霜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惊叹于自己的卑微,是谎言还不生气,竟然在纠结对方到底是在对谁撒谎,难道对方愿意对她撒谎,她就能够满足吗?
刚才的那点猫抓似的快乐消散殆尽,继而来之的是难过,怀疑,自我厌弃。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在践行“多疑,情绪化,患得患失”。
意识到自己的喜欢之后,她与那些鄙夷过的痴情男女,竟无什么不同。
而另一边的黎思思一直睡到自然醒,披头散发在床边呆了半晌,才打着哈欠起来洗漱,这房间连个脸盆毛巾都没有,她便用净尘诀糊弄一下,头发也懒得扎,就用布带绑在脑后高高吊起,她在镜子里照照,别说,还挺有少年感。
人睡好了心情就好,她吹着小曲,去隔壁找江霜,问她要不要吃早饭。
江霜出来得很迟,面色憔悴。
黎思思吓了一跳:“你没睡觉啊?”
江霜不仅没睡,简直要把头发愁白,看到黎思思神采奕奕,没有半点烦恼的意思,换位思考一下,就觉得黎思思肯定是不喜欢她的,不然怎么还能睡得那么香甜?
“嗯。”江霜觉得丢脸,转身走进门去。
她想,要是黎思思看出她不高兴,跟上来哄她,那她就勉强接受。
黎思思果然跟了进来,但并没有看出她生气,只闲闲道:“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江霜看她丝毫不当一回事,心里更不高兴了,生硬道:“不想吃。”
“怎么不想吃饭啊,你看起来脸色好差,是不是没睡好?”黎思思半点没往她在生气这方面想,主要是从昨晚到现在,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值得生气的事,于是道:“那你先睡会儿吧,我出去转转。”
“等等。”江霜忙叫住她。
“怎么?”黎思思立住。
江霜本来是想黎思思哄哄自己,可是想来想去对方又没有什么错,是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只好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一起去。”
“啊?你不是挺困的吗?不再睡会?”黎思思好心阻拦。
这在江霜看来就是不愿意与她同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更盛,冷着脸道了一句“不用”,就率先出了门。
黎思思总算看出江霜是在生气了,但她实在不知道理由,摸了摸脑门,关好门追了上去。
一路上,江霜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黎思思赔笑问了几次,对方也不回答。
真是奇了怪了。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错,只能跟在对方身后,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不一会叫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江霜故意晾她半天,想等到一定时间再与她和解,谁知就在这时,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从转角处跑出来,小的没看路,一下子撞到她的腿上,摔倒在地。
他揉了揉撞疼的鼻子,抬头看人。
江霜脸色正不好看,他以为自己惹怒贵客闯了大祸,立刻红了眼,道:“对不起,仙子,对不起,你别生气!”
江霜很不擅长应付会哭的孩子,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更像是不接受道歉,那少年当即哭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
后面那个大一点的比他大不了多少,也吓傻了,只站在原地无措地看。
黎思思怕哭声再引来旁人,忙蹲下身去哄他。
又是掏吃的又是掏鸟,那少年觉得新奇,却不敢接,眼睛只偷瞄江霜。
他知道,自己惹怒的是那位,那位不放话,自己就不敢接。
黎思思忙跟江霜使眼色,让她笑一笑,别那么严肃。
江霜不愿配合,但实在听不得孩子哭,便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
“看,姐姐笑了,好看吧?”黎思思道。
那少年点点头,怯怯地把橘子接过去,那橘子颇大,放在手里握不住,看起来很大一只,他剥了剥剥不开,递给身后的哥哥,他哥哥费劲地剥开,倒先走过去献给江霜一半,让她别生气,自己四弟不是故意的。
黎思思嘿然:这小子,倒挺会见风使舵。
江霜茫然地接过橘子,手里冰冰的,她看了看黎思思,对方正朝她笑。
“吃吧,人家一片好心。”黎思思道:“好了,姐姐人好,不会生气的,你们这是去哪,着着急急的?”
那小的胆子大些,道:“我们是去找蛐蛐,仙子姐姐们去哪儿?”
“我们瞎转转,你们找蛐蛐做什么,玩?”黎思思心道电视剧里果然不假,纨绔子弟们就喜欢做些玩物丧志的事。
“不是呀,城中有家蛐蛐小馆,专门收野蛐蛐,要是个头大的,能卖不少钱呢!”小少爷道:“姐姐们无事,不如和我们一起啊,赚了钱好买油果子吃!”
油果子是一种面食,重油重糖,黎思思从小就吃不惯,觉得太甜了,甜得人发齁,但想来孩子们应该是喜欢的,只不过——
贺家这么大的家业,小少爷们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眼馋吧?
黎思思觉得他们是胡说,便道:“你们想吃,跟你爹要钱买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劲,我看是你们自己想斗蛐蛐,是不是?”
小孩最受不得挑拨,立刻道:“才不是呢!我家没钱,每天都是青菜豆腐,连肉都吃不起,我们买不起肉,吃油果子都是过年啦!”
黎思思哑然:“你们家这么阔气,这么多屋子,哪能没钱?”
虽说贺府没落了,但好歹是有家底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听说贺父以前做官的,退休金也不少,不至于连肉都吃不起吧?
再不济,把屋子卖了,至少也有个几万灵石,穷到揭不开锅,那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没钱呀!你们住几天就知道啦!”小少爷道:“一年就吃一顿肉,其他的钱都给我长姐了,她要修道,光学费就好多,又要孝敬师尊,又要置办法器,祖母身体不好,天天要吃药,我们不省着,哪里来的钱呢?”
他还要继续说,那个大一点的少年拦住他:“四弟,不要说啦!”
黎思思完全没想到表面光鲜亮丽的贺府内里却是这么贫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起昨天饭桌上那些寡淡无味的菜,又想起自己房间里那贫瘠的陈设,就意识到对方应该没有撒谎,一时起了恻隐之心,道:“你们别去抓蛐蛐了,我带你们吃好吃的。”
小少爷惊喜道:“真的?”
三少爷虽然不说话,但脸上也全是期待。
黎思思抬头看江霜:“可以吗?”
江霜点头。
四人回了江霜的房间,黎思思邀他们坐下,问:“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今天我请客,肯定让你们吃个肚饱!”
两个少年坐在凳子上,对视一眼,同时道:“想吃肉!”
“没问题!”黎思思想,他们长久不吃肉,必定想吃些解馋的,这种时候,浓油赤酱的本帮菜是最合适的,她之前储存了一块上好五花肉,本想过节时吃,谁知一直没用上,这下子刚好一股脑全拿出来,给他们补身体。
她让几人稍等,自己到隔壁去学菜谱,自从她的积分够了之后,她在学菜这方面就没委屈过自己,红烧肉和糖醋排骨是早就学过的,这次又加了八宝鸭和油爆虾,再加一道换口的青菜,沏一壶茉莉花茶解腻,不过片刻,一桌子的美食就出了锅。
她回到江霜那边,一边报菜名一边把菜呈上桌,两个小孩屁股都坐不住了,两双眼睛亮晶晶的,那个小的吞了几下口水,伸出手想偷一块吃,被哥哥打了手,忙缩了回去。
黎思思给他们发了筷子,道:“吃吧,别客气。”
没有任何迟疑,两个孩子直奔着红烧肉就去了,他们好像压根不嚼,就那么生生往下吞,其实正宗的红烧肉也几乎不怎么用嚼,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就是形容这道菜的,在物质不丰裕的年代,一碗红烧肉,就足以撑起一桌子的场面,这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好吃的肉,他们吃得满嘴流油,眼睛里的快乐几乎满溢出来。
黎思思笑着摇头,不去与他们抢肉,只悠闲地给江霜剥虾。
江霜想说不用,但看她好像乐在其中,便默许了。
黎思思把虾剥了大半,全都堆在江霜的碟子里,才伸出筷子去夹八宝鸭。
这道菜是本帮菜的招牌,内藏玄机软糯鲜香,她早就想尝鲜,这次借机学了,也好犒劳一下自己。
此时已近中午,本就快到饭点了,四人吃得如火如荼,谁也赶不及说话,就这么高强度吃了有一刻钟,才把速度降下来。
少爷们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吃独食了,忙转向另一道排骨,夹来夹去就是不去看青菜。
除了江霜偶尔吃一口,就无人问津。
不一会,他们又降下标准,去夹八宝鸭里的虾仁溜缝。
吃了几口虾仁,他们是真的吃不了了,捧着茶杯喝了几口,开始发呆。
黎思思知道他们是吃饱了,估计一会就要犯瞌睡。
她做这一桌子菜也不是全无私心,昨晚她们已把贺兰和贺父得罪了,想调查,就必须从别人这边入手,那些家丁能知道多少,免不了要塞灵石说好话,黎思思懒得与那些人打交道,从孩子这里,反倒能听到一些实话。
趁着他们还没睡意,她道:“好吃吗?”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以后还想不想吃?”
“想!”
“想是吧,那你们就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了。”黎思思循循善诱。“谁回答得好,今晚有宵夜吃,回答得不好,哼哼,就别想啦!”
两个少年忙争先表态,说自己一定好好回答。
江霜在一旁看她表演,颇觉有趣,举着茶杯轻笑。
其实,这还真是个好办法,江霜也有几个疑问,说不定能在这儿得到解答。
“第一件,你们说贺兰花钱多,这是你爹告诉你们的,还是你们自己发现的?”
“我们自己发现的啊,爹从来不说这些的,我们家有个账本,就在书房,上面记录的开销,给长姐的最多,学费就要一年三万,还有日常开销,一年下来有一多半都是花在她那里,有五万呢!”
五万?
黎思思心道好家伙,她累死累活发了笔横财,也不过三万六千多,虽说积分和灵石不是等比转换,那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宗门里的学费都这么高吗?
她看向江霜,对方摇摇头,轻声道:“苍云宗一年只要三千,天元宗五千,拜师后就不用再花钱,还有月例可领,虽然不多,日常开销是够的。”
那贺兰要这么多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她拜师学艺,就算不是静娴真人,也肯定有月例,这笔钱,肯定得有个去处。
想不出,只能先按下不表。
黎思思又问:“就算用这么多,那也不该没钱啊,你们家那么多做官的,你爹有俸禄,有田有铺子,还有这宅子……”
这些比较复杂,小少爷说不来,那个大的道:“仙子姐姐,你有所不知,几十年前我们家的确很有钱,家族很大。
可是自从我祖母病了之后,家族就慢慢衰落,很多家人都活不过三十岁,活过的也长寿不了,我母亲就是五十岁去世的,我四弟的母亲死在四十多岁上。
因为这个,没人敢再嫁给我家的叔叔哥哥们,没有新出生的,现有的还在不停去世,十几天前我二哥也不在了,我们家已经没多少人了,再死下去,就该轮到我们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悲凉,黎思思沉默一阵,道:“难道你爹就没想过什么办法吗?这必定是家运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受到了诅咒,找到病因,才能药到病除。”
三少爷道:“想了,高人说,病因就在我祖母身上,若是能治好她,那或者还力挽狂澜的可能,若是祖母不在了,我们就更没有活路,所以我爹送长姐去修道,砸了那么多的灵石,让她学会长寿的秘诀,再传给祖母,我们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吃糠咽菜。”
黎思思道:“那你长姐修道几年了,可有成效?”
小少爷抢先道:“五年,说是很有效,但是也没治好祖母的病,爹说,要是还不行,就要送我们去修道试试了。”
江霜突然道:“你们的祖母,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三少爷道:“不知道,父亲不让我们去看,但是听下人说,她大多数时候都昏迷着,身上还到处在流脓。”
小少爷和黎思思同时露出个恶心的表情:“呃……”
这么说,那晚她们看到的那些布条,就是用来包裹她身上的脓疮的?
黎思思不敢细想,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她哪天浑身流脓人事不省,活得这么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江霜皱起眉,显然也觉得不可想象,这样的一位老人,身上竟然寄托着全家的家运,为了延续贺府的荣光而不得不苟延残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无比残酷的事。
黎思思还待要问,忽听门外传来几声唤声,叫的是“小少爷,三少爷”。
那两个孩子也听到了,忙跳下凳子,道:“父亲在找我们,估计是要吃饭了,两位姐姐去吗?”
黎思思摇头,她们昨晚和那两人翻了脸,现在还不适合见面,再说,那口饭菜那么素她也吃不惯,便道:“你们去吧,把嘴上的油擦干净,别让你父亲发现,要不然,肯定得揍你们。”
两人忙点头,边擦嘴边往门外跑去。
待他们走后,黎思思看着满桌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以前看过一部禁片,讲的是海水受到污染,美人鱼被冲进了下水道,身上的鳞片全部开始发烂发臭,长成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脓疮,那个场面冲击很大,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刚才听了三少爷的描述,脑子立刻联想到那画面,食欲全无。
江霜虽然没有影响,却也不想吃了。
她是个活了五百多年的人,身体健康修为高强,若是想要,甚至可以大权在握,让所有仙门中人听她号令,不管是谁,都会羡慕她的人生,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她不想活,却还活着。
有人想死,却不能死。
那位老祖母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苟延残喘呢,贺父昨日在饭桌上问的是长寿的秘诀,而不是治好自己母亲的秘诀,这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母亲的生活质量,他只是想让母亲就这么痛苦地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好让他有朝一日,能够重振贺府的荣光。
她抬头看向黎思思,对方也若有所思,看她看自己,道:“我想,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那位老人?”
其实黎思思想说的是替对方解脱,但这个并非她能够决定,最好问过本人的意见,不过她想,应该没有人愿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吧。
江霜也正有此意,两人趁着午饭时间,应该无人看管,偷偷溜到那院子里,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一推门,浓烈的草药味袭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思思总觉得还有一股腐烂的酸臭,她按住鼻子,防止自己打喷嚏,但越捂,她越是上不来气,眼看憋不住,就要吸进一大口这股空气了。
正在这时,江霜给她塞了一颗丹药。
接着,她就失去了嗅觉,其实也不是没嗅觉了,就是空气突然清新了许多,甚至有股茶味的清香。
“避瘴丹,可以防毒。”江霜解释了一下,率先往床边走去。
黎思思也跟了上去。
她吊着胆子,做好了看到腐烂人体的准备。
但是,并没有。
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脸上也并没有流脓生疮,甚至皮肤还挺不错,泛着少女般的光泽。
黎思思大为惊讶,她轻轻把被子掀开一个角,老太太的身上也没有脓疮,干干净净地穿着白色的薄衣,透过衣服可以看到,她全身都没有一点烂肉,看起来就是个睡着了的,普通的老人。
她与江霜对视一眼,对方也很惊讶。
她们本是抱着帮人解脱的心来的,可这么一看,人家根本就好好的,倒是她们多虑了。
可要说三少爷是在撒谎,也不合理,谁会给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造这样恶毒的谣,况且,外面的那些白布又怎么解释?
黎思思想不通了,这贺府上下全是疑点,本来以为得到了线索,又发现线索也是假的,她现在已经无力去分辨,到底谁在撒谎,谁在说实话了。
江霜想了一想,便伸出一根手指,打算探入对方的灵海看看,也许能够得到一些线索。
谁知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第34章
坦白说, 未经允许进人灵海,并不很正大光明。
如果是刑讯犯人那无可厚非,但如果是面对普通人,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毕竟那是人家的隐私, 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窥探的。
江霜身为仙门中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来的是其他人, 那还可以糊弄过去,但要是个懂行的,就有可能撕扯起来, 于是只能把手收了回去。
来人正是贺兰,对方一脸怒容, 盯着江霜的手目不转睛。
黎思思心知理亏, 但仍旧嘴硬:“什么干什么?”
“你们偷偷跑到我祖母的房间里, 还对她动手动脚, 是有什么企图?”贺兰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把两人拨开, 自顾自检查了一遍祖母的身体, 确定没出什么问题,才道:“警告你们,不准再偷偷摸摸的,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是想抓妖, 怎么就偷偷摸摸了?”黎思思本想就老太太临终生活质量低下的事说道说道,可现在明显人家没事, 只能换个由头:“倒是你,苍云宗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学费, 静娴真人也没收徒,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骗家里人,偷偷摸摸,到底有什么企图?”
贺兰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咬牙道:“这又与你们何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我们何干?”黎思思哼了一声,道:“不怕告诉你,我们是天元宗出身,苍云宗是从我们宗分出去的,那儿的宗主见了我们宗主,还得叫一声师祖,既然关系如此亲密,我们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啊,难道任由你给我们抹黑?”
贺兰听她提“天元宗”,脸色立刻变了,但自是不信:“你们撒谎!”
黎思思早有准备,道:“不信是吧,来把玉符引亮出来给她瞧瞧!”
江霜也极配合,她话音刚落,腰牌已经怼到贺兰脸上。
两人一唱一和,颇有默契,贺兰如遭雷劈,表情空白。
半晌,她才缓缓道:“我承认,我骗了他们。”
得罪过自己的犯人愿意认罪,黎思思岂能放过这个升堂的机会,但在这个房间里显然不太合适,便道:“行,敢承认也不算孬种,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三人走出房门,找了处亭子坐了下来。
秋风萧瑟,黎思思觉得手臂有些凉,却还是挺直了背,摆出个铁面无私的模样,厉声道:“说罢,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兰沉默。
黎思思“嘿”了一声:“不说是吧,不说我去告诉你父亲,看他怎么说!”
贺兰立刻拉住她:“别,别,我说,我只是……只是不想死而已。”
“你哄鬼?”黎思思怒道。“我没听过哪个人不奢靡就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攒钱,你弟弟们平时连块肉都不敢吃?你倒是在那边吃香喝辣了,他们呢?”
“我没有吃香喝辣!我过得也很苦!”贺兰高声道:“你们是天元宗的弟子,论天赋肯定是万里挑一,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凡人的苦!
我从上山那天就知道自己资质平平,四灵根,连入门都不够格!要不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连当杂役人家都不要!好不容易历经千难万险入了门,你以为就结束了吗?
还得巴结师兄,还得讨好内门弟子,每天陪着笑脸,被人呼来喝去,我也是贵族人家的小姐,凭什么就得遭受这种折辱?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想取得长寿的秘诀而已!”
“可是长寿没有秘诀。”江霜道。
贺兰愣了半晌,道:“是的,但我不能说。”
黎思思疑惑道:“为什么?”
“你们应该知道,父亲送我去求道,就是为了能延续祖母的寿命,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岂不是彻底斩断他的念想?我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因为一旦我没用了,就会被当成祭品。”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太过高声,就会惊醒什么似的。
“祭品是什么意思?”江霜问。
贺兰看了看左右,确定周围没人,才慢慢说:“你们难道就不奇怪,我祖母身上为什么没有脓疮吗?”
这个问题一出,黎思思就震惊了:“难道那不是谣言?”
贺兰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逼真的谣言……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祖母就在床上躺着了,那时候我家家业很大,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多派几个人伺候着,但时间长了,她开始昏迷,身上长疮,在民间,这是很不光彩的事,别人赌咒就会这么说,家里人都不敢声张,只找些江湖道士来看,但看了很久都不见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能坐起来了,整个人精神焕发,我们都以为她要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大伯突然死了。”
黎思思道:“你是说这两件事有关联?”
“一开始,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关联,可是从那之后,每当我祖母满身脓疮昏迷不醒的时候,就会突然好转,同时家里有人死亡,这样的事发生了十几次,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这有问题了。”
黎思思不语,她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贺家会死这么多人,全都拜这老太太所赐,那么所谓家运之说,就很存疑了,究竟是她勉力支撑着家族没倒,还是她导致了家族的没落,很难说。
老人借寿之说,古来有之,一般都是病重的老人突然好转,然后家中的小辈里有人暴毙,这种暴毙可以是没来由的,也可以是某些意外,总之,老人违背常理地好转,越活越长寿,孩子们却极其短命,这种借寿通常不会只出现一次,尝到了甜头的老人往往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恶,直至家中再也没人可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你不敢说,是因为一旦说了,你就会成为接下来的牺牲者?”黎思思问。
“可牺牲谁是能由人决定的吗?一般来说,借寿都是从体弱的开始。”江霜没有说下去,如果按她所说,应该是从比较年幼的那两个孩子开始,可事实表明,是家族里的成年男性,也就是年龄比较大的人开始的。
这一点,有点不符合常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借寿并不是直接诅咒某人,而是从家族中随机挑选一个,一般是从体弱的开始,然后是命薄的,有些人的命格过硬,老人压不住,自然也借不走。
“是的,所以我只能靠着砸灵石留在仙界,只要我还有作用,就暂时不会成为祭品。”贺兰突然跪地哭求道:“求求你们,不要告诉我父亲,不然接下来就是我了!”
黎思思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之前对贺兰有厌恶,但这不代表她就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
如果作恶的真的是那个老太太,那她们该解决的绝不是贺兰,而是背负着无数业债的老太太。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商榷。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呢?”黎思思问,“他难道不明白,这么多的人命,都是出自这个原因吗?”
“或许,他就是策划一切事件的元凶。”江霜道。
刚才她没想清楚,现在想来,祭品会从年老的一个个死亡,明显是违背规律的,而贺兰又哭求不让她们告诉贺父,也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贺父就是这个决定人选的罪魁祸首。
所以说给他,根本没有用。
“为什么!”黎思思不能理解,怎么会有父亲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进火坑的?
她出声后就想起,是有的。
二十四孝里有一个她至今不能理解的奇怪典故,叫《埋儿奉母》,是说一个叫郭巨的男人家里没粮食,养不起那么多人,就打算把自己的儿子埋了,省出口粮来供养母亲,故事里的那个儿子才几岁,何其无辜,遇上这么个脑子里有浆糊的爹,也算是惨极痛极。
既然儿子都能活埋,那为何不能借子孙的命来尽孝呢?
古代百善孝为先,甚至有些朝代还以此作为选拔人才的标准,因此催生了一大批为了尽孝而不择手段的人。
黎思思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故事,她觉得这和三纲五常一样,都是糟粕,违背人性。
贺父身为家主,掌管着一家老小的生杀大权,不是他,又能是谁呢?这么简单的道理,贺兰不会不懂,她会这么拖着,就是想多活一天是一天。
可那一天总会到来。
不是她,就是她的两个幼弟。
黎思思越想越烦躁,刚才还觉得凉,这会却是热血翻涌,她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离谱的事,简直气得她想掐自己人中。
她打定主意,就要拉着贺兰去与贺父理论,但对方却拼命摇头,吓得半死。
“我不敢,放过我吧,父亲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她哭求着,脸上全是惊惧,看得出对父亲的害怕已经深入骨髓,完全无法反抗自救。
江霜叹了口气。
黎思思也恨铁不成钢,道:“这事关乎你的命运,你自己都不去反抗,日后必定还会被你父亲辖制,命他都能拿来一用,更别说别的,你觉得以后的人生还有你决定的空间吗?你愿意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贺兰听她这么说,挣扎慢慢停了下来,但她到底还是害怕,只道:“那你们在前面好不好,我怕我一见到他,立刻就软了脚……”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同意。
三人浩浩荡荡往贺父的院子走去,这一路上,黎思思想了很多说辞,她来自未来,接受的是最浩瀚的,最先进的教育,她不相信以自己的知识储备,会输给一个愚昧的,狭隘的老古板。
见到贺父的时候,她脸上浮着微笑,成竹在胸。
贺父还不知道她们的来意,皱眉道:“你们来干什么?”
说着他就看到了她们身后瑟缩的贺兰,道:“兰儿,怎么回事?”
贺兰不敢明说,又不敢不应,只道:“那个,父亲,她们有话对你说。”
贺父对待外人还算客气,道:“坐吧,有什么事直接说。”
黎思思没有坐,那样气势未免低下一截,只往堂上一立,道:“贺伯父,你可听过天赋人权,人人平等?”
她不打算来虚的,直接把最硬的干货甩出来,这两句话几乎囊括了近现代所有有关人权的理念,是现代法律和社会契约的基石,就算是最笨的人,也能够听得懂。
只要认同这句话,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贺父没听过这两句话,道:“这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自己的使命与权利的,有人做了官,有人当了爹,可在社会关系和家族谱系中的地位,并不代表他人格就比谁高一等,就能草菅人命,不算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亲打死儿子也一样要坐牢,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贺父的表情渐渐变了,他隐约意识到黎思思要说什么,但他却无法反驳,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即便是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也不该建立在剥夺别人生命的基础上,人有生老病死,家庭也一样,甚至朝代也有更替,谁都无法逆天而行,顺其自然不好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让母亲多活了十几年,又如何呢?家人的数目是有限的,总有无人可用的一天,到时她不是还得走吗?让她有尊严的,优雅的,不用背负业债地离开不好吗?
现在这样,就算她死了,也会遭受无数恶鬼的报复,她们静候在她的床前,就等着她咽气的一天,你仔细想想,不可怕吗?”
坦白说,黎思思这话有理有据,不管从哪个方向上都考虑到了,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连江霜和贺兰也惊呆了。
本来看她那么大摇大摆,还以为她会进来就破口大骂,谁知她看起来焦躁,逻辑却很清楚,每一句都说在她们心坎上,句句都是为老人考虑,也照顾了贺父的面子。
这事,有门!
两人一致看向贺父,但贺父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动容,沉默了半晌,忽道:“你觉得,我是一点都没有疼惜过自己的孩子吗?”
黎思思愣了愣,道:“你既然也心疼,又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我当然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一个个地死去,可是……”他慢慢低下了头,声音开始变得哽咽。“母亲对我说,她不想死……她已经成了那样,却还是不愿意死,哭着求我别放弃她,她说自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信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长子也被她夺走……
一切都没意义了,我发狠地想,那就全拿去吧,全拿去,所有人都死了,她还能靠谁呢?
全死吧,让她烂在床上,再也没有可以借寿的人,到时候,她就能消停了吧。我知道,这是不负责任的想法,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那是我的母亲,我的娘,她求我,我能怎么办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她说呢?
掰开她的手,告诉她,让她去死吗?”
贺父佝偻下身子去,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本是个做过将军的人,威严郑重,言笑不苟,看起来任何事都无法将他打倒。
可实际上,他就如同这个外表光鲜实则空洞的贺府一样,身边的家人接连死去,母亲也一次次让他失望,孝道压迫着他直不起身,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商议,独木难支,他在心底,甚至隐隐期待着那崩坏的到来。
短短的一天里,这件事经历了三级反转,黎思思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本来有很多想说的,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活下去,有错吗?
她看过一个临终病人的纪录片,有些全身高度烧伤的病人,全身都是可怖的黑痂,进食排泄都需要别人帮忙。有些得了癌症的病人,整夜被癌痛折磨,需要持续使用镇痛剂,瘦的只剩骨头。还有的全身高位截瘫,一辈子只能与轮椅为伴,甚至无法说话思考,在观众看来,他们一定都渴望死亡。
毕竟,在正常人看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
即使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还是想活。
痛苦的,煎熬的,受尽埋怨的,让子女父母彻底厌弃,甚至诅咒他们还不赶快去死。
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想活。
生命是痛苦而灿烂的歌。
黎思思按住额头,贺老太太没有错,贺父没有错,贺兰和那些死去的人都没有错,她无法苛责任何人,自然,从某方面来讲,她们都是有错的,是一步步的阴差阳错,导致了如今的恶果。
事情走进了僵局。
这时,江霜突然道:“不对。”
黎思思抬头看她:“什么不对?”
江霜道:“有个地方不对,如果真的是贺老太太想活,那这几十年里,有这么多人的命填进去,她至少应该长命百岁……甚至两百岁了。”
黎思思没懂她的意思,道:“你是说,借来的寿命是可以累积的?”
“自然。”江霜道。“如果按贺兰所说,从她小时候就开始借寿,就算前期是些中年人,寿数本就不多,那后来那些年轻的姨娘和少爷呢,总不会都短命,所以,这其中,必定出了什么蹊跷。”
黎思思张口结舌,突然福至心灵,喃喃道:“妖。”
江霜看向她,半晌道:“你是说……”
“那些拖在后面的尾巴,是贺家屈死的亡魂。”黎思思缓缓道。“杀死他们的不是贺老太太,而是那个妖鬼,老太太只是它屈身的容器而已。”
她这不过灵光一闪,但却恰好说中了关窍。
江霜道:“走,去后宅。”
几人全都赶到后宅,黎思思问:“它现在在这里吗?”
江霜道:“不知道,它的气味很淡,我可以布下陷阱,试一试。”
贺父道:“我母亲,我母亲怎么办?要是那个妖伤害她……”
“它不会的,离开了宿主,它就没有活路了。”黎思思舔了舔唇,道:“我来帮你。”
设陷阱的办法其实也简单,就是用符箓和法阵连接,设下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结界,既然已经确定这只妖就附在贺老太太身上,那放在门口,必可以捉它个措手不及。
设好了陷阱,已经将近夜晚,江霜让贺兰父女先回去睡觉,但两人都不肯走,想在此地见证那只妖的真面目。幸好贺兰还算有心,拿了两张龟息符给两人挂上,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也不会惊动那只妖。
江霜和黎思思则一人立在一个角落,防止妖物逃走。
到了后半夜,冷风顿起。
黎思思正有些打瞌睡,被这股风一吹,立刻激灵起来。
她看向对面的江霜,对方面色冷肃,聚精会神,并没有一点走神的样子。
黎思思强打精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的感应能力本就比常人要强,此时提高了警惕,立即察觉到有一股急速的缥缈的气息,正从很远的地方疾驰而来,她立刻从囊中取出一道禁锢符,在地上拉开了架势,展开自己能力内最广阔的感知领域。
那东西来得极快,鱼雷一般迅猛。
只一个瞬间,就穿过了黎思思的感知范围。
眼看,它就要落入她们设下的陷阱里了,但是不知为何,它猛地停了下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
黎思思朝地上看去,地上撒着洁白的月关,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妖物的影子在地上停顿数息,突然,它飞身往回路逃去。
“它能察觉出我们的陷阱!”江霜的话一出,那妖物就朝她丢出一团火球,江霜只能出手招架,一时竟来不及追赶。
黎思思追着甩出禁锢符,但符箓的速度到底赶不上对方逃跑的速度。
该死!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让这东西跑了!
黎思思抽出玉笛,鼓起腮帮,直接给它来了一首小苹果。
小苹果的旋律一起,就自带魔音灌耳的效果,洗脑的功效十足,因为它还没有逃出黎思思的感知空间,所以这首曲子可以全方位立体声地在它耳边循环,那个感觉,一般人根本无法抵挡。
然后她看到,那妖物定格在了原地。
从背影看得出,它一定非常痛苦。
第35章
黎思思还记得那个下午, 她百无聊赖打开B站,看到小苹果横空出世时的震撼。
魔性的旋律,魔性的MV,魔性的妆造, 全方位立体式打破了她对歌曲的固有印象——她实在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能有这么奇怪的歌, 说它好听也还好,说它难听不至于, 总之就是非常洗脑, 自从听过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只要放出来,就可以造成绝对的精神控制。
不管你是人是鬼, 都逃不过。
那妖还维持着前倾逃跑的姿势,但手脚发抖身体僵硬, 动都动不了了。
黎思思边吹边朝江霜使眼色, 让她过去捉妖, 江霜看了她半晌, 默默给自己下了一层隔音符, 这才摆脱那种奇怪旋律的控制, 只不过不知为何, 虽然已经确定实现了隔音,她的脑子里居然还隐约奏响着那个调子,好像刻入了骨髓。
两人配合得当,妖物手到擒来。
黎思思跑过去看, 发现这作怪的东西居然是个小孩。
一头红色的头发,大概七八岁的模样, 眼睛还迷蒙着,还没从洗脑中醒来。
江霜看出她的想法, 道:“别看它长这样,其实已经两百多岁了,只不过修成人形的时间不长,哎,你小心……”
黎思思正想伸出手去摸这妖的头,谁知还没摸到,就差点被对方一口咬住了手。
牙齿咬合的声音,十分吓人。
它的牙是菱形,犬齿交错的,一看就知道是肉食动物,龇牙的模样像极了野兽,眼睛虽然纯净,却没有半点人性的影子,那是陌生的,令人恐惧的威慑。
黎思思立刻明白,这东西根本不通人性。
它长了个人类的样貌,却与自己绝非同类。
黎思思收回了手,也收回了最后一点怜悯。
这时,贺家父女也赶了过来。
他们看到这龇牙咧嘴像畜生一般的东西,联想到家人全都死在它的手上,立刻起了憎恶之心,贺父举手要打,贺兰将他拦住,取出一道符贴在了它的身上。
这符是禁锢符,可以保证妖物无法动弹。
这样,就能放心打了。
两人下的是死手,拳打脚踢了半天,把它打得鼻青脸肿,眼神涣散,仍旧不歇,直至他们自己没了力气,才慢慢停了下来。
贺父抓住它的头发嘶吼道:“你这个畜生!把我的家眷都还回来!”
吼着吼着,眼圈就红了。
妖抓到了,可是人已经回不来了。
即使把它打死,又怎么能打消自己的心头之恨呢?
贺父突然没了力气,颓然退了几步,靠到了墙上。
贺兰叹了口气,走到她们身边道:“谢谢你们,我得跟你们道歉,之前我做了不少恶劣的事,全都是为了把你们引到这里来,帮我们家解开这个诅咒。”
她又看向黎思思:“对不起,之前屡次言语孟浪,惹恼了你,请你不要见怪,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说着,她取下腰间的乾坤袋,道:“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送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看在它的面上,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黎思思没接,只道:“捉妖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再说,我这个人就那个脾气,过了就算了,不记仇,倒是你,把东西给我们,还怎么修炼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兰苦笑道:“算啦,我本来也没天分,何必勉强呢?给你们,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反正事情也解决了,我以后就待在家里,侍奉父亲管教幼弟吧!”
黎思思看了一眼江霜,对方缓缓点了点头。
黎思思这才接过,接过之后翻了翻,找出一把长弓来。
正是那晚,救过她的法器。
“给你,这个好用,留着保护家人吧。”黎思思道:“我之前对你有偏见,对不起,其实你人挺好的,还救过我,那个……”
她从自己乾坤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小袋灵石来,送给贺兰。
那是她每天在商城签到得的,都是上品灵石,攒到现在也有不少了,但对她来说根本没用,反正所有东西都能从商城里买,留着也是落灰,而且,她毕竟不想白拿人家的东西,要是能以低价买下的方式交换,多少能安心点。
贺兰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为卖钱……”
“拿着吧。”江霜道。“至少给那两个孩子补补身体。”
贺兰脸色微红,她也知道这些年因为她,家里亏空不少,于是接了道:“那就谢谢你了。”
又道:“这只妖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呢?”
江霜道:“它身上有业债,必须消除,只不过……”
她顿了顿,道:“这样,你祖母应该就无法借寿了,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一只养魂的法器,把它身后的那些游魂搜集起来,可以帮它们早日投胎。”
贺兰闻言看过去,发现了很多眼熟的人,那个是大伯,那个是小姑,她的娘和姨娘,还有最近去世的二弟,那些游魂虽然还长着亲人的脸,但表情全都空洞着,缀在那只妖的身后,茫然地等待着,等待着有人来拯救它们。
贺兰鼻子突然有些酸,不敢再看,道:“好,谢谢你。”
贺父突然道:“杀死它之后,我母亲也会死吗?”
江霜道:“不会那么快,不过,也不会太远了,看她借一次能用多久吧。”
贺父道:“那就是一年多,还好,还好。”
斯人已逝,如果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那他真有些接受不了。
把养魂的法器给了贺兰,江霜走到那妖的面前,抽剑。
那妖还被禁锢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眼中终于有了恐惧,呜咽了几声,眼泪也落了下来,像是在求饶。
原来它也会害怕,也会示弱。
只是它害了那么多人,早已没有回头是岸的余地。
黎思思在一旁看着,偏过了头。
江霜挥剑刺下,瞬间,缀在它身后的游魂便像是解开了枷锁,纷纷四散飘开,贺兰早有准备,忙追着将它们都吸进法器里,盖上了盖子。
就在这时,黎思思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胸腔,不太明显,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刚要运转灵力查看,就在这时,橘猫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寿命又增加了喵!”
黎思思吓了一跳:“啊?”
“这是那只妖身上的寿命,有一部分被你吸收了过来喵!”橘猫兴奋道。“这次更多,好厉害,你又可以解锁新的系统了,恭喜!”
黎思思也很惊讶,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吸收寿命的功能。
“普通人的你当然吸收不了,但这寿本来就是它偷来的,一死就会流散出来,其他人也都吸收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喵!”橘猫道:“这只妖一共还剩一百多年的寿命,你分到了二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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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思思看着右下角那个几乎数不清楚的天文数字,久久回不过神。
她这才知道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剧情都是假的,什么中了彩票开始挥霍啊,什么买车买房把钱甩在债主脸上啊,这都是编剧的意淫,他们肯定没真发过财,实际上,人在发财的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她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拿这些积分来做什么,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虚无的空洞里。
所幸她的空洞在这种时候并不惹眼,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江霜收回了剑,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们也该走了。”
“现在?”贺兰惊讶道:“这么晚了,明日再走不迟啊!”
江霜道:“不,我收到来信,需要尽快赶到下个地方,修士夜晚行路是常事,也不算什么。”
贺兰也是过来人,心知必是急事,道:“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黎思思也是才听说她收到了信,也不知道是谁寄的,但这当口也不适合细问,便没有开口,两人作别贺家父女,便御风起行,经过这些天的练习,黎思思的御风已经很有模有样,只是碍于修为还低,所以飞不了多久。
半个时辰,是她的极限了。
她气喘吁吁落了地,扶着膝盖摆手道:“不行……不行了我。”
江霜也随着停了下来,返身去扶她。
黎思思一边喘一边被她扶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还不忘道:“谁给你寄的信?”
江霜道:“一个旧友。”
“都没听你说,是急事吗?”黎思思有些好奇。
除了好奇还有点疑惑,按书里设定,江霜根本没啥老朋友,是下山才开始交友的,当然,书里说的也不一定是全貌,也许人家以前有,书里没写呢,但看江霜这么着急上心的模样,她倒很有兴趣看看是哪一个,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
江霜本不想说,但看她这么好奇,又是迟早要见的,便道:“是我的一个师妹,几年前下山游历,喜欢上了人间的生活,于是修了一座道观定居了下来,最近她的道观里总是出现奇怪的事,听说我也在人间,于是请我过去看看。”
“奇怪的事?”黎思思想了想,书里好像没出现过什么道姑,应该是隐藏的剧情了。“什么事?”
“她没明说,只说很紧急,让我过去再说。”江霜道。“道观中供有三清,按理,是不会进鬼怪的,她修为不浅,却解决不了,想必是很严重的情况。”
黎思思感受到她话里的迫切,不由道:“那我们就不能歇了,快走吧。”
她起身拍拍衣服,准备再尽力冲一冲。
江霜却道:“今晚再怎么也是到不了的,我们先休息一下,把灵力蓄满再走吧。”
黎思思想想也是,便道:“那你先坐坐,我尽快修炼。”
江霜忽问:“要不要我来助你?”
黎思思受宠若惊,之前被江霜输灵力是不懂,还觉得挺舒服,但后来入了门,也越来越懂行了,才知道这是个极其亲密的事,灵力是修士在这个世上独有的印记,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她的体内有对方的灵力,如果心机一点,不吸收就留着,甚至能短时间冒充对方的身份。
江霜愿意这么做,是对她有绝对的信任。
心里一百个愿意,黎思思面上却扭捏道:“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
谁知江霜没听懂她的欲拒还迎,道:“那算了,我去捉点晚饭来吃。”
黎思思都来不及拦她,原地就剩下自己。
可恶,怎么这时候就没默契了?
黎思思靠着石头盘腿坐下,却不知江霜转过身后,脸色已微微红了。
不知为何,自从对黎思思动心后,她再做与以前一样的事,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全不当回事的输送灵力,突然也有了更多的意义。
以前她那么做,完全没有一丝狎昵的,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但刚才黎思思委婉拒绝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本是件很私密的事。
黎思思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若只是以手点背,需要害羞吗?
原本,通过四肢输送灵力就是非常效率低下的,储存灵力的地方在丹田,想实现最大的效能,那最好是把两人的某处合在一起。
最靠近丹田的地方,就是小腹往下。
这也就是所谓的,双修。
江霜采摘蘑菇的手微微一抖,她不由自主想象到自己与黎思思对坐着双腿交叉的模样,民间也有磨镜的,听说即使不为双修,也有无尽的好处,可以看到彼此的脸,还可以十指相扣,是极恩爱的姿势。
手中的蘑菇跌落,江霜捧住自己的脸,轻轻摇了摇。
太烫了,好烫好烫。
黎思思说不好意思,不会是误会自己想这么做吧?
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江霜无措地转了两圈,不知该不该解释,但这种事又如何能解释呢,岂不让彼此更尴尬?
化出水诀把自己脸上的烫意消去,她快速把这件事归于是自己多余的妄想,专心致志搜集起附近的食材来。
而另一边,黎思思的修炼成效极慢。
不知是她状态不好,还是此处的灵气太弱,总之在原地坐了半晌,感觉自己的丹田还是空空荡荡,她不由叹了口气,问橘猫:“有能让我丹田变大的法器吗?”
“并没有喵。”橘猫在一旁草丛打滚,十分欢乐。
“那有没有可以不靠灵力赶路的办法啊?”黎思思想,就算自己充满了电,也用不了几分钟,总不能一直让江霜停下来等她。
她虽然弱,但并不想拖累人。
橘猫脑袋压地,动了动耳朵,道:“载具啊。”
黎思思愣了半晌,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可不嘛,她真是一叶障目,怎么把载具这一项给忘了?
当初她浏览分类的时候,觉得载具没用,就没解锁,如今想来,真是失算。
以前她是没钱,需要节省着来,现在可不一样了,十多万积分啊,别说载具,买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她乐滋滋打开商店,大手一挥解锁了剩下的几个分类,载具,杂项,服饰,其他,这几项全亮起来之后,界面瞬间花哨了起来。
她打开的,刚好是服饰那项。
界面上一眼看去琳琅满目,各种样式各种材质的都有,有高端也有低端,甚至还有现代的衣服,什么半袖牛仔裤,JK洛丽塔,黎思思看得直流口水。
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黎思思在一件裙子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件极气派的马面裙。
马面裙她早就听说过,没看过的时候还以为是裙子上画着马的脑袋,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谁知这次在商城里看到,真是惊为天人,又帅又美,飒得她心里痒痒。
虽然很贵。
黎思思在心里说服自己,现在正式入秋,也的确该添新衣了,商城里的衣服都是成套的,光买一件也不划算,不如连大麾围脖全都买齐了。
对了,给江霜也买一件。
江霜送过她衣服,她理应回赠,这款马面裙刚好有两个颜色,加起来一共一千积分,她一搓响指,直接全款拿下。
买是买下了,只是不知怎么解释来由。
这些天她并没有出过门,手头突然多出两件衣服,实在有点奇怪。
踌躇了半天,她都没有想到什么好说辞,手中摸着毛绒绒的围脖,就听身后传来江霜的脚步声。
不好,得先藏起来!
但是江霜站着她坐着,还来得及藏,就被发现了。
“怎么了?”江霜看她一脸心虚。
“我……我买了两件裙子,你要试试吗?”反正也暴露了,黎思思也懒得再藏,若是江霜问起来,大不了就扯点谎糊弄过去。
说着她站起身,把衣服举高了给江霜看。
江霜定睛看去,发现这两件裙子虽然是常见的料子,但形制与现今的并不相同,有种风流技巧的灵动,却又不失沉稳苍然的大气,她从未在市面上见过这样好看的款式,不由睁大了些眼睛。
黎思思看出她喜欢,便道:“你挑一件,剩下的归我。”
江霜指了指蓝色的,黎思思便把裙子递到她手上,道:“天气冷了,要不换上吧。”
她说罢才意识到,这荒郊野外去哪里换?
江霜悠悠道:“羽毛。”
黎思思愣了愣,道:“哦对。”
她掏出羽毛,率先传送了进去。
谁知,羽毛里也是一样的冷。
她解开领口试了试,寒风立马就钻进了她的衣服,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心道太离谱了,这是秋天吗?怕不是已经入冬了。
前几天她还能欢快地睡在野地里,这下说成什么都不能了,虽然灵力可以形成保护膜御寒,但她有那个富余吗?光赶路还不够用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有个帐篷就好了。
最好自带隔热层的那种。
要不然真入了冬,找不到客栈落脚,她岂不是得活活冻死在野外?
她召出商城,在搜索栏输入“帐篷”试了试,并没有发现。
又换了几个关键词,出来的全是不相关的东西,她无奈关掉,突然想起,对了,她忘记买载具了!
黎思思恨不得敲敲自己的笨脑子,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刚才打开商城要干什么来着,怎么转着转着买衣服去了?这和那种上街买酱油最后在两双鞋子中陷入两难的笨蛋女人有什么两样?
她点开载具那栏,想先把灵力不足的事解决了,这也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灵力不够灵石来凑,节省下的那点灵力,留着晚上御寒吧。
略看了一阵,她顿时张大了嘴。
不是,载具里还有这种东西的吗?
大部分的载具就是鸾车,仙舟,纸鹤,再高端的有坐骑,彩云,甚至有个锅子,但这些东西都太常见了,而且要么没顶,要么两面透风。
但只有一件,画风清奇。
简单来说,就是个可以飞的屋子。
而且这个屋子并不是古代常见的青砖绿瓦,而是她在纪录片里见过的,西欧小国那种尖顶红房子,颜色极其漂亮惹眼,像童话一样梦幻。
黎思思从很久以前,就想住一住这样的屋子了。只苦无自己是个穷鬼学生,别说出国,出省都得掂量一下高铁的价格。
直觉告诉她,这载具必定不可能便宜。
她看了看下面的价格,果然贵得离谱。
三万积分。
下面还有注释:童话般的屋子,里面配备水电暖,马桶淋浴,柔软的床,还有无限量咖啡供应!
如果是以前的黎思思,根本都不敢考虑。
可她现在坐拥十万积分,而且,拜托,那可是无限量咖啡啊!
能忍吗?不能忍!
她今晚必狠狠消费了它!
心一横,买了!
这房子不是个小东西,随便就能拿在手里,购买成功的刹那,它就伫立在了黎思思的身前。
她抬头看向门上金黄色的铜铃铛,轻轻推门,一进去,一股温柔的暖意就朝她袭来,壁炉,沙发,光可鉴人的瓷砖,以及明亮到令她紧闭住眼的吊灯。
耳边传来木柴噼啪作响,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黎思思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了下来,壁炉里的火光烤在她的脸上,炙热而干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突然酸涩难当起来。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文明社会的舒适了?
她现在流落在异世,每日要遭受妖魔的威胁,虽然身边有江霜,可对方到底只是个书中人,无法理解她的孤独,无法代替家人的位置。
她想念朋友,想念父母,想念那些平凡到让人乏味的日常。
当时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呢?为什么不明白,自己活得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末日呢?
她好想回去啊。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羽毛外,江霜正坐在火堆边,摸着她送的裙子,期待着她穿着裙子走出来炫耀的模样。
第36章
这个集合了梦想与回忆的小屋, 成了这寂寥深秋里温暖的慰藉。黎思思坐在壁炉前,呆愣愣地把泪擦了又擦,很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进这里来, 却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不想出去。
但这到底是不可能的, 她强撑着支起身,打算去把江霜叫进来。
她出去的时候, 江霜正盯着火堆发呆。
见她出来, 刚要说话,却见她还穿着旧衣,便道:“你不是进去换衣服吗?”
“那个不重要了,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黎思思认真道。
江霜从未见过她这么郑重,便点点头。
黎思思带着她进了羽毛, 刚一进去, 江霜就被面前这幢奇怪的房子震惊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上次她们进来的时候还没有, 突然平地拔起这么个东西, 不由得要一怔。
“这是……”
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房子, 屋顶居然是红色的,还是尖顶,有种说不出的梦幻可爱,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黎思思侧着身推开门, 把屋子的内景亮在她的面前。
刺眼的光亮让江霜眼睛一痛。
她遮了遮眼,慢慢适应了, 才举步走了进去,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燃烧着木柴的方形炉子,光洁白皙的瓷砖地板,形状圆润却很窄的软塌,巨大华丽的透明吊灯,还有隐约的,香浓的馥郁香气。
她没有闻过这个味道,忍不住轻轻嗅嗅。
“你先坐,我去给你沏咖啡。”
黎思思指了指那个奇怪的软塌,江霜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柔软,温暖,坐上去之后还会下陷,这感觉非常奇妙,她形容不出,但被包裹着身体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这是沙发,这是咖啡。”黎思思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只精巧别致到极点的瓷白色杯子。
这杯子没有盖碗,侧边有圆弧形的把手,杯面上浮着清晰但并不过分惹眼的碎花,杯座小巧,底碟轻薄,还有圆润的波浪边,整个杯子都透着玲珑的秀气。
里面的液体是棕色的,正是她刚才闻到的那股味道。
“咖啡……”江霜看着黎思思帮她加了好几个方形的小白块,又问:“那是什么?”
“这是方糖。”黎思思道:“要加奶吗?”
江霜不懂,不知怎么答。
“算了,我就按我的习惯给你加吧,我喝不了太苦的,就给你调甜点了。”
不一会,调好的咖啡就送到了她面前。
黎思思冲她笑:“试试。”
江霜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第一感觉是:好苦,为什么要喝这么苦的东西?
黎思思看她的表情,就知她也是个吃不了苦的,于是又往她杯子里扔了两块糖,江霜又尝,这次倒是好点了,却还是不懂这个所谓的咖啡,有什么好喝。
“哈哈,算了,喝不惯就别勉强了,下次还给你喝奶茶。”黎思思笑道。
江霜放下杯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出现一幢房子?”
“如果我说,这是贺兰的法器,你信吗?”黎思思不想撒谎,但她的确无法解释这个房子的来由,别人是看不到商城页面的,只能把锅推到贺兰的身上。
江霜沉默一阵,道:“嗯。”
黎思思与她相处多日,岂能看不出她是没有相信的,这么大这么复杂的法器,别说以贺兰的身家负不负担得起,就算可以,自己怎么会对这里面东西的用法这么清楚呢?
这根本说不通。
可江霜看出她不想说,选择了不追问。
这是江霜的温柔之处,她并不会疯狂追问,也不会疑神疑鬼,她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甚至有时候,黎思思觉得她过于平淡了,仿佛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许在别人看来,她是个无趣的人,但对于黎思思来说,这样正好,她会轻松很多,不至于被压力逼迫。
而吵闹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最担心的事得到了妥善解决,黎思思低落的心情也暂时回升,道:“走呀,到处转转去,我还没看呢,咱们一起去。”
江霜起身,跟了上去。
这房子分为上下两层,一层的地板是明亮的白色瓷砖,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带长虹玻璃双开门的实木壁橱,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茶杯,以白色为主调,大部分是碎花的图案,也有蓝色与粉色等其他颜色,零星地夹杂在其中。
再往前,是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或薄或厚的典籍,颜色也尽不相同,错落有致,搭配用心。
再往前,就是往二楼的楼梯了。
右手边是扇长长的,圆拱形的窗,窗帘是奶白色,缀满繁复的花边。
往里走是壁炉,壁炉往前是个小小的厨房,厨房在楼梯下面,看起来有点逼仄,像个可以藏人的小洞穴。
沿着光滑厚实的实木台阶上了二楼,一上去,就是一面挂着装饰画的墙,沿着墙走过去,左手边是一扇小门,门里是干湿分离的厕所加浴室,有马桶和浴缸,右手边也是扇门,里面是卧室。
卧室的背墙刷了漂亮的浅色底漆,中央摆了一张大床,床单的主色是奶白,枕头却是浅绿,被子的边缘也有浅绿的木耳边,看起来又柔软又舒服。
黎思思按了按,还好,不是那种太软的。
只是,这个屋子里竟然只有一张床。
与客栈那仿佛不要钱的单间占地相比,这卧室的面积并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参照了现代复试小公寓的布局,床做的很大,周围的活动面积却很小。
所以打地铺,是肯定不成了。
黎思思暂时没去细想这件事,这小屋还有个阁楼,她攀着梯子爬上去,发现地方不大,有个台子,台子上有把手和操控杆,应该是这个载具的中控台。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泛白,黎思思居高临下,居然能看到一些朝霞的光芒,于是道:“时间紧迫,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江霜道:“这是个载具?”
“对,好像是用灵石驱动的?”黎思思蹲下身找了找,果然有个投灵石的入口,正闪着微弱的光。
她本想投一个进去试试,突然想起自己的灵石已经全送给贺兰了,正犹豫要不要召出系统买点,突然见一只手越过她,投了几颗上品灵石进去。
中控台随即亮了起来。
黎思思道了声谢,起身看向台面。
只有摇杆和把手,看起来很简单。
她轻轻推动摇杆,房子便往前飞去,非常稳定,没有一丝摇晃,只能看到周围的景色在极速后退,她怕撞到什么东西,于是把把手推上去,房子慢慢升起,视野里只剩澄澈的蓝天。
感觉,有点像驾驶飞机。
黎思思有些不能确定,这么大的房子,飞在天空不会特别惹眼吗?随即又想起房子在羽毛里,那么说,别人看到的就是一根羽毛在飞速前进?
想了想,还挺可爱。
江霜给她指了方向,她们一路沿着最短的直线,朝着金鳞城疾驰而去,不出半日,天光大盛时,便到了城外。
之所以敢取这么个名字,是因为金鳞城是人间的另一个陪都,十分繁华,跟王城比起来,甚至气候要更宜人,人口也更多些。
她们找了个僻静处停了下来,走出羽毛。
“那道观在哪?”她问江霜。
江霜道:“城中。”
“城中?”黎思思心道乖乖,这是个富婆吧。
金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陪都,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在城外的道观不少,开在城里的那可是第一次见,好比在上海的中心商业区开了个高尔夫球场,不是不行,是太奢侈了。
这种人,你很难说她是傻还是壕,总之,土豪的世界我们不懂。
黎思思虽然有钱,却还没到那个境界,她骨子里就是穷人,穷人不是有钱了就能变富,她们就算有钱了,还是会用省钱的初衷去活,这是个思维模式的问题。
两人结伴走入城中,发现城中到处都是人,叫卖与吆喝声不绝于耳,黎思思走马观花,也瞥见不少新奇的玩意,心道不愧是大都市,自己就跟那刚进城的土包子似的,看什么都稀奇。
走了一段时间,才到了那座道观。
这道观气派,光门面就占了半条街,虽然不是正街,却也在二三环以内了,光地皮就绝对是天价,更别说其他的装饰与门槛,特别是那块匾,一看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还是整一块中最宽的那一块,额上题的是“对松观”,笔锋遒劲有力,隐隐看得出一股王霸之气,只是门前冷落,并没有什么人。
黎思思刚想问是不是直接进去,就听一个明艳的声音响起:“师姐!”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靛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从道观里奔了出来,她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满身的贵气,虽然跑着,姿势仪态却丝毫不乱,看得出是经过多年的严格训练,那通身的气度,就绝非凡人能有。
来到她们面前,她又亲热地叫了一声“师姐”,问江霜什么时候收到的信,这一路可有奔波劳累,观里已经略备酒菜,现下就能为她接风洗尘。
总之,字字句句都充满关切。
黎思思站在旁边,像个尴尬的错误。
江霜并不与她寒暄,只道:“你观中出了什么事?”
那道姑的脸僵了僵,无奈道:“师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
江霜不置可否,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这次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叙旧。
那道姑在她这得不到什么反馈,目光随即转到黎思思的脸上,随即表情变得高傲,像是刚发现她的存在似的。
“她是谁?”透着刻意的疏离。
“她是黎思思。”江霜道,又转过头对黎思思介绍:“她是我师妹,名叫萧饮。”
“你徒弟?”萧饮只对着江霜说话,好像根本不屑于和黎思思有任何交流。“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小的徒弟?看起来也就十几岁。”
江霜止住她:“你到底是叫我来除祟,还是来聊闲话?”
萧饮才总算闭了口,道:“你先进来吧,我跟你慢慢说。”
说罢她袖子一摆,率先走去。
黎思思全程没跟对方搭上话,不过她也无所谓,除了江霜,她并不在乎其他人。看不起就看不起呗,她正好乐得清净。
她跟在江霜身后,像山汉进城一般看来看去,这道观里面也是十分排场,光主殿就修得堪比皇宫,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又长又净,绝对是最好的材质。
这萧饮到底什么来头?
黎思思藏不住话,便偷偷问江霜。
江霜略一沉吟,道:“她是人间皇帝的嫡女,长公主。”
她说得轻巧,黎思思吓了一跳:“啊?这么尊贵的身份,居然来做道姑?”
江霜道:“修道是个人的自由,并不分身份贵贱。”
这话黎思思听过一次,上次听,是江霜劝勉她的,说她不必自卑,所有人都可以修道,黎思思本来以为,“不分高低贵贱”这句话里,不管用在哪里,最主要都是不嫌弃“低贱”,谁知对方真的一视同仁,“高贵”也不嫌弃。
她突然有了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没想到在江霜面前,她也好,公主也好,身份都是一样的。
四舍五入,岂不是她=公主?
黎思思刚才本来还有点隐秘的忿忿不平,觉得那萧饮看不起人,牛逼哄哄的,这会儿已经彻底平息了——人家长公主是什么身份,不和她说话才是正常的,人家愿意在哪修道观就在哪修,她绝对没有半点异议。
毕竟,谁不爱富婆呢?
不一会儿,她们就来到了正殿中。
正殿的门紧闭着,萧饮一推门,灰尘扑面,几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等灰尘散去,黎思思才发现,殿中供着几尊巨大的神像,看装束,应该是三清。
黎思思有点巨大雕塑恐惧症,不敢多看,只把眼睛往地上瞅,地上扔着几个蒲团,也全都落满了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奇怪。
“有什么问题吗?”江霜问。
萧饮指向神像的上端:“你仔细看。”
这神像非常大,而且涂着金装,大殿的门楣低,光线只能照到神像一半的位置,胸前隐约能看得到,脖子以上却刚好被挡住,隐藏在屋檐的黑暗中。
江霜后退了几步,总算看到了全貌。
然后她的脸色立刻变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饮道:“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一开始,只是失踪了几个信徒,后来道观里开始出现怪事,后来不知谁发现了这件事,传播开来,自此,就没人敢来了。”
她们说得玄乎,黎思思却听不懂。
她还是第一次见江霜的脸色这么差,莫不是出现了连她也解决不了的大事?
神像怎么了?
黎思思不敢看,可也不好问,于是用五指把脸蒙住,慢慢抬头,再打开指缝,偷眼看去。
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在她那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了三张妖异至极的脸,眼睛怒睁,嘴角笑裂,像是从重度精神患者脸上捉来了几个表情,随便拼凑在了一起,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不安与不详。
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神像身上,更不该是三清像上,三清代表着道家的顶端,即使只是泥像,也对妖魔有着天然的威慑。
三尊神像的体积本来就大,那几张脸一进入视野,简直像是突然俯下了身,凑在了她的脸上,对她诡异地笑。
巨大,有时候是种降维打击。
所有生物都会惧怕比自己体型大的生物,这是基因决定的,刻在每个人的骨髓里,并不是经过训练就有用,训练只是让你越来越习惯隐藏恐惧,而不是消除。
黎思思本就有巨大恐惧症,这下被猛地吓一跳,脑子空白,防御机制启动,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江霜就在她旁边,立刻将她接了下来。
“黎思思?”江霜声音透着焦急。“你没事吧?”
黎思思已经听不到了,她陷入了梦境,梦里全都是巨大而诡异的神像,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圆阵,而她就在中央,被它们玩弄,追赶,恐吓,她一次次吓晕过去,又一次次陷入更深的梦境。
“吓晕了。”萧饮轻蔑道。“师姐,你什么时候愿意收这么弱的弟子了?”
江霜并不答她,只道:“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需要帮她检查身体。”
萧饮不可置信:“师姐?”
她印象里的师姐,别说是弟子晕倒,就算是弟子死了,她也会以正事为重,按她的话说,死人不能复生,但问题却还在眼前。
“还不快点!”江霜催道。
萧饮不懂,她不懂师姐为什么变了,也不懂这个黎思思到底有什么特别,看起来,她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美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她不敢怠慢,便引着江霜走出殿门,往侧院走去,一路上,她紧皱眉头,把与黎思思见面以来所有的细节全回忆了一遍。
不错,对方只是个喜欢趋炎附势,没有半点眼界见识,而且不会说话做事,修为也几乎微不足道的小人,毫不夸张地说,就算从她身边随便拖出一个侍女来,都比这个黎思思上得了台面。
她到底给师姐下了什么迷魂汤?
凭什么?
萧饮紧握着拳,思绪回到了几百年前。
那时她还不过是个什么都好奇的小女孩,又有这么尊贵的身份,从小的玩物多得排队,什么都玩厌了,才盯上了修道,因为这点好奇,她上了天元宗。
她是长公主,即便修道,也要挑最好的。
那时,师姐就已是同辈中的翘楚。
她刚去的时候,与师姐有些不对付。
她们一个是尊贵的嫡长公主,一个是仙界的新起之秀,难免要被人拿出来比较,坦白说,萧饮的资质与其是不分上下的,但毕竟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很多人还是倾向与她们的大师姐。
萧饮不服,与师姐约战。
其实现在想来,她一个入门不久的新人,修为不过筑基,怎么可能比得过当时已是金丹修为的师姐呢,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证明自己比对方强不可。
当然,她不是傻子,这么大的实力差距,要是完全没有准备,那不就等于是自取其辱吗?
她最不缺灵石,战前买了一大堆的法器符箓,还找了名师点拨,还提前调查了师姐的实力,当获知对方只有一把本命剑后,她笑了——看来,胜负已定。
她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那一战,她败得极惨。
并不是没有挥发出法器的作用,也不是对师姐的金灵根克制没起效,她准备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场,甚至超常发挥,但是。
但是。
师姐只用了自己的实力。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法器被一一打散,符箓被一一撕裂,她一次次拼力爬起,又一次次被轻松压下,那种被彻底支配的恐怖,让她意识到,就算自己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胜得过对方。
这就是对方的实力。
朴素,简单,直接,根本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是挥剑,然后胜出,乏善可陈,无聊至极。
但她就是败给了这样的无聊。
修道不过是她的心血来潮,但那一刻,她坚定了信心:她要追随在这个人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让她与之分开。
父亲是人间的君王,自己是他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权柄在握,但那又怎样呢,这么简单的,就被压制了。
如果是平常人,一定会觉得屈辱。
但她不觉得屈辱,反而被那道耀眼的光吸引,然后甘心臣服,从小到大,她从未服过任何人,可这一刻,她尝到了臣服的快感,太爽了,太爽了,她愿意被那把名叫狂歌的剑永远指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颤巍巍地握住狂歌,手指被割破也浑然不知,所有人都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公主露出个几近癫狂的笑,仰视着她们的大师姐。
“师姐……我……”
第37章
那是她第一次叫别人尊称。
而师姐只丢下一句“好好修炼吧”, 就离开了演武场。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没有居高临下,对方并没有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 只觉得是同门师姐妹的一次切磋。
这种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的感觉让萧饮兴奋得浑身发抖, 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快感,身体上的痛楚与被轻视的屈辱交织在一处, 好痛, 好痛,可是,太爽了。
她太喜欢被当作蝼蚁的感觉了。
人总是会迷恋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她活了二十几年,所有人都对她卑躬屈膝, 她坐在王座上, 放眼望去全是伏拜的人头。
她倦了。
她第一次遇上这么强大的人, 也是第一次遇上对她这么冷淡的人, 即使是天元宗当时的宗主, 也对她客客气气, 但师姐没有, 她专注于修炼,就连别人在拿两人做比较这件事,她都一无所知。
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管是出于对师姐的崇拜, 还是出于对师姐的好奇,又或者对那种被压制的迷恋, 总之,师姐带给她的一切, 都是那么新鲜。
新鲜到她愿意用尽办法,来接近对方。
从此她便制造各种偶遇,与师姐撞上。
这对她来说很简单,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自有无数人来帮她铺路,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对师姐的心思——当然,修仙界强者为尊,这并不稀奇,就算没有这件事,也有无数人为师姐折腰,只不过以师姐这样强大而美丽的姿态,无人敢于轻易攀折罢了。
就算是追求者,她也要做那个最出挑的。
有专门的情感大师为她支招,有无数的同门帮她收集信息,她自己又长得明艳动人,满身贵气,这样的组合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个威力十足的杀手锏。
可师姐不为所动。
倒也不是不为所动,在局外人眼中,师姐只是勤于修炼,目空无物罢了,但在萧饮看来,对方就是在无视她。
这令她更加兴奋。
在她的预料里,师姐就应该对她这样,如果哪天师姐真的对她殷勤起来,那她反而会信仰崩塌。
她就是享受这种得不到的感觉。
这么日积月累下去,师姐总算认识她了。
知道了她是谁,什么身份,也会称她一声“师妹”。
如她所料的,她的公主身份并没有让对方对她的态度有任何改观,这也符合她的预期,愈发恭敬,也愈发周到。
情感大师告诉她,要想得到师姐的关注,她必须提升自己的实力,像师姐这种人,不会因为家世背景,容貌气度而对什么人青眼有加,能够打动对方的,一定是实力。
曲高和寡,知音难遇。
她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被对方看到。
对萧饮来说,这不是难事。
她的资质万里挑一,不仅是单灵根,还是公认最强的火灵根,火灵根的特质是净化,本是偏辅助的,但攻击力也不弱,不管是做主攻击的剑修,还是做主辅助的丹修,都是绝佳的体质。
师姐已经修剑了,于是她改做丹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是这么迅速,这么武断地决定了,人在确认自己喜欢上谁之后,好像做所有的事时都在奋不顾身,所有的未来都会把那个人考虑在内,这是一种本能,一种渴望,不需要对方要求,她会自动变成对方想要的模样。
卑微吗?
不,她甘之如饴。
因为所有的这些,师姐根本不知情。
她也不会要求师姐为这些付出买单。
她转做了丹修,果然天赋异禀,不过十几年,就站到了同龄人的顶端,这时,她已经彻底融入了修仙界,人人皆知她“妙丹手”萧饮的名号,无人再提她那个曾经的尊贵的凡人身份。
而这么多年的修炼,也让她深刻意识到,凡人,就算做到了顶峰,在修士的眼中,也是有尽头的,也是可嗟叹的,甚至会看不起,有再大的权势又如何,还不是要死?
死了,你所努力的一切,全都断绝。
君临天下又如何?死了,一抔黄土。
凡人的努力,争斗,拼命,在修仙者看来,可怜,可笑,不过是蝼蚁相争罢了,谁赢谁输没人在乎,反正都会结束,反正没有意义。
而当年她初到天元宗时的兴师动众,也只有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会当回事罢了,真正道心稳固的修士,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理解了师姐当初对她的态度,那并不是轻视,那只是跟她不熟,对陌生人的正常态度,大家都忙着修炼,谁会在乎她是谁,她怎么想?
但事到如今,对师姐的迷恋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她所有的人生轨迹都是围绕师姐展开,此时中断,未免可惜。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鲁莽寻找借口,赋予意义。
所幸,师姐也没有让她失望。
师姐依旧强大而美丽,过去多年,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观,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一点变化的——在她打招呼时会对她点头了,这并没有多令人振奋,但依旧让人觉得,前途可期。
普通人追求一个人十几年,没有一点成效,也许会放弃,也许会质疑,也许会反思自己走错了路,更或许,根本就不会坚持这么多年。
那是因为凡人的寿数有限,他们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一个没有结果的事情上,就比如穷人买不起的布,就不买,吃不起的饭,就不吃,养不起的孩子,就送人,没有什么不能割舍,一切都能成为权衡之下的弃子。
又何况,只是虚无的爱情呢?
可萧饮不同。
她是个公主,从小就什么都不缺,只要她想,周围的人会把她想要的任何东西拱手送上,她的习惯是想要的全得到,不需要做权衡,不需要做舍弃,任何事都是想做就去做,不用瞻前顾后,考虑一件事的收益如何。
她是彻底的富人思维。
如同有无数财产一般,如今,她有了无尽的寿命,在这样的有恃无恐下,她不需要考虑爱师姐有什么后果,会不会浪费她的时间与寿命,反正她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十几年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别说十几年,就是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她也不会在乎。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你先出去吧。”师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萧饮的思绪。
她回神,看到师姐正把那个黎思思轻轻地放在床上,虽然是在对她说话,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脸,神情焦急,眉头紧锁。
她从未见过师姐这么失态的模样。
师姐永远都很淡然,不会为任何人动容,莫说只是个弟子吓到了,就算是她自己受了重伤,也不会动一下眉。
萧饮与她相处多年,非常了解她的个性,说是冷淡也好,说是无情也罢,总归这几百年间一直如此,从来没有出过例外。
可是这个例外,今天出现了。
这个黎思思,绝对不是她的弟子,至少,不止是她的弟子这么简单。
如果她没见过光芒,那她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师姐永远都是那个孤高的高岭之花,萧饮就可以欺骗自己,师姐不是不喜欢她,是本性如此,可今天她知道了,师姐是可以满眼都是温柔的,师姐是可以为人牵肠挂肚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只是师姐不喜欢她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只知道自己的呼吸阻塞头脑空白,这么多年的信仰突然崩塌,她心底突然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么多年的经营就要付诸东流?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她不敢细想,她不允许自己细想,她晃晃脑袋,跌跌撞撞回到寝房,门口的侍女上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吼道:“滚,别来烦我!”
那侍女讶异地退了几步,她从未见过师尊这么烦躁的模样。
萧饮也的确没有这么失态过。
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从未真正喜欢过谁,从未真正在乎过谁,父母过世她掉几滴眼泪,心里却明白这是他们凡人的宿命,有什么好难过?
本以为这世界上没什么事能伤害到她,可伤她的那把刀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锋利,闪烁,致命,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已经被搅得稀巴烂。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妥协了那么多。
难道就白白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
萧饮本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她从来没有期待过回报,但意识到自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的时候,她突然很难过。
她必须要弄清楚,那个人与师姐的关系。
另一边,江霜以灵线入了黎思思的识海,想要找出她晕过去的原因。
她看到了对方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那三尊诡异的神像。
老实说,冲击力的确很大,特别是遮蔽掉了周围的其他东西,单独让它们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恐怖感直接上了一个档次,江霜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画面的惊人,但晕过去这个反应,还是有点过激了。
而且这种程度的冲击,人也不至于晕过去这么久。
除非,还有其他的原因。
江霜平心静气,深呼吸了几次,把灵台清理干净,又一次用灵线探了进去。
这一次,她看到了黎思思现在的梦境。
无数大大小小不断拉伸变形的神像,闪烁着或红或绿的刺眼的光,很多像是唱戏一样的诡异女声,呢喃着不知名的调子,这调子十分怪异,像是阴间来的。
江霜被这混乱到极点的梦境吓了一跳。
她迅速收回灵线,才勉强不被传染。
这是污染。
黎思思的精神受到了污染,而且这种污染十分邪异,绝不是普通的办法能够净化的,江霜有心帮她去除,却因自己是金灵根而望而却步,火克金,五行灵诀中她能发挥出的程度,只有火诀是最差的。
可这件事迫在眉睫,若是不尽快解决,黎思思将永远陷在梦中。
江霜略想了想,给萧饮去了传音。
对方接得很慢,声音也有些低沉,问她什么事。
江霜道:“我记得你是火灵根对吗,黎思思中了污染,需要你帮忙净化。”
那边的萧饮沉默一阵,道:“我马上就到。”
萧饮并不想去。
她对黎思思有敌意,污染?正合她意,对方就这么永远睡下去才好。
可她到底也只能想想。
她不情愿地起身,突然福至心灵:这不就是查清楚黎思思来路的绝佳机会吗?
虽然师姐也在那里,但是她可以想个办法让其离开,给她和黎思思创造独处的机会。
如果黎思思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弟子,那她就可以放心。
如果不是,那她就必须做出决断。
她招来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听罢点了点头,匆忙去了。
萧饮赶到客房,就见师姐在门外等着,见她过来道:“那些神像有问题,我刚才看了看,她的污染程度不低,拜托你了。”
萧饮点点头,率先走进门里,略一试探,就发现这个黎思思是水灵根。
这就难怪了,水灵根擅长感知,越是感知能力强的,就越是容易受到污染。
还是个单系水灵根,这就意味着,受到的污染会放大数倍。
这难道就是师姐收她做弟子的原因吗?
萧饮的手悬在黎思思的头顶,心中不由起了猜测。
在她们年轻的时候,整个大陆灵气正值最盛期,修炼容易,人才辈出,单灵根比比皆是,但是随着灵气衰退,她们的下一代里,单灵根就没有那么多了,据她所知,师姐的徒弟里就没有一个单灵根的,因此,天元宗那一代的整体实力都降了一截,这些年,灵气又有所回升,所以又出现了一批单灵根潮。
师姐这么关注她,是想培养她做继承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关切一些也是自然。
萧饮不太确定,她心中很快地闪过了这些想法,然后,看着黎思思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如果对方真的是师姐的继承人,那她就必须把对方保护好。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呼救声:“师尊,出事了,您快来看看啊!”
萧饮回:“什么事?直接说!”
“那个,那个……后殿突然起火啦!”
萧饮一听,立刻想要起身,但她的手已经化出了灵线,并不适合在此处中断,便转向江霜,道:“师姐,可否帮忙去看看?我这边有些腾不开手。”
江霜点头,开门去了。
萧饮转回黎思思这边,掐出火诀,按入她的额头。
这火焰与普通的火不同,并不灼热,跳动着柔和的光,进入黎思思的体内走了一圈,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黑烟。
这是污染顺利除掉的表现。
萧饮又掐了水诀,扑在黎思思的脸上。
黎思思被呛了一下,猛咳着坐了起来。
她咳了半天才掐着脖子停下来,看向面前的陈设,看起来,她是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记忆停在她被神像吓到的地方,后面的事已经全不记得了。
是江霜把她扛回来的?
她又轻咳了两声,突然感觉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目光一看,发现是那个公主道姑。
江霜呢?
黎思思有心问问,可这位公主的气势十分威严,压得她说不出话。
她该说点什么好呢?跟公主说话是不是得用特殊的敬语?黎思思在心里翻了一遍宫斗剧的台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半天,憋出句干巴巴的:“您好,请问您有何贵干?”
虽然有点磕巴,但她已经尽力了。
希望不会太过失礼,惹对方不高兴。
毕竟她是江霜带来的,要是太不上台面,可是会给江霜抹黑的。
萧饮并不答她的问题,只道:“你是师姐的弟子吗?”
黎思思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江霜,忙道:“不是不是,她只是随便教我几个法术防身,我们虽有师徒之实,但并不以师徒相称。”
萧饮又道:“那她教了你什么?”
黎思思想了想,把江霜教她的那些法术一一道来,这些天她一共学了二十九个法术,全都非常实用,她最喜欢的是净尘,用途最广还最简单,最讨厌的是御风,她灵力太少,学了也没啥大用,赶不了多少路不说,还贼冷。
萧饮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不耐道:“谁问你这些了,剑术呢?”
师姐的主修是剑,若是有心培养这个人继承大业,必定会教对方剑法。
黎思思“啊?”了一声:“她没教我剑啊,我没剑,四肢也不协调,学不了。”
萧饮有些不明白了,如果师姐不教她剑,那教什么呢?
虽然真论起来,师姐在别的法门上也造诣不低,但剑修大多都有着特殊的,属于她们这个流派的自尊,收徒,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剑法流传下去,如若不然,她们根本没有收徒的必要。
那为什么,因为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呢?
萧饮凝目望去,这个黎思思头发乱炸,衣着零散,表情痴呆,用词乡土,至少就现在这个半睡半醒的蠢模样,她连注目的欲望都没有。
虽说是个单灵根,却是最差的那类,五大灵根中,最强的是火,最弱的是水,所谓的感知能力,极容易受到外界影响,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提供不了防守,大部分水灵根的修士,都是把感知能力提到极限,然后在危险中穿梭避战。
说白了,水灵根也就逃跑专业。
萧饮不想胡乱猜测,直接问道:“师姐为什么带着你,你有什么优点吗?”
她问得恶意满满,黎思思一点不觉得冒犯,自豪道:“我做饭好吃,还会唱歌。”
这算什么优点?
说吃饭,师姐早已辟谷,说唱歌,师姐喜欢清静,这两个根本算不得优点,是巨大的缺点才对。
肯定不是这个。
“你再想想,师姐还夸过你什么?”
黎思思冥思苦想了一阵,说:“也没别的了啊……”
江霜一共就夸过她三次,一次是说她衣服好看,一次是夸她天才单灵根,还有一次,是说她的曲子好听,说白了,这三样跟她本人也没关系,曲子是别人的,灵根是原主的,衣服更是无稽之谈,她都不太好意思归到是夸她这个范畴里。
“可能,我吹笛子还挺有天赋?”
黎思思说得很没底气,她吹笛的水平也就那样,能勉强连成曲而已,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真行,还是江霜温柔不愿意打击她,反正她四肢无力,法术苦手,符箓看不懂,药材记不住,干啥啥不行,铁废物一个,也就吹笛能坚持下来,偏科这么严重的孩子,有一个能及格,已经算老天爷眷顾了。
那老师可不得努力夸夸嘛,万一孩子心态崩了辍学怎么办?
她挠挠头,道:“也不好说,也许就是江……”
她的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见萧饮的表情变得无比震惊,站起身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笛子,你刚才是不是说了笛子?”
黎思思被萧饮吓到了,本来她就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对方一这么大声嚷嚷,她的头立刻剧烈痛起来,但萧饮并不顾及她疼不疼,反倒冲上来抓住了她的肩膀,追问道:“你快点回答我!你刚才是不是说了笛子,师姐教你笛子了吗?”
黎思思不知她为什么对笛子这么敏感,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声音飘忽道:“你先放开我啊,笛子怎么了,我是没办法才修乐的,我别的都试了,不行,才让她教我吹笛子的,这也不能怪我啊!”
萧饮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
黎思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抱怨道:“可能不可能的,你别这么晃我啊,我脑子这会还迷糊着呢,要是给我晃死了,那我的冤魂还得留在你的道观里,多不合适?”
萧饮的脸色难看得要死,只不停重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像是着了魔。
黎思思拽拽她的袖子,小声问:“你说什么呢,你不会也中邪了吧?”
“师姐曾经发过誓,再也不在人前吹笛,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让她教你?”萧饮回过头,一字一顿吐字,仿佛有种不甘心到极点的压抑。
“她到底与你是什么关系?”
第38章
黎思思几乎想脱口而出, 她我老婆啊!
但这就如同在外人面前很难喊出对伴侣的爱称一样,黎思思有些难为情——她不知道这是出于对自己身份的自卑,还是担心江霜事后会斥责她胡言乱语,又因为对方是江霜的师妹, 算是那边的娘家人, 所以,她决定还是稳一波。
“同伴的关系吧……”黎思思斟酌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萧饮艰难道:“那她为何会教你吹笛?”
不是,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吗?
黎思思实在不懂她为什么揪着这点不放, 就算发过誓,难道这辈子就不能破誓了?她以前每天睡前都发誓以后绝不熬夜,可哪次做到了, 干嘛非得苛责,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于是道:“想吹就吹咯, 有什么奇怪?”
她的语调轻松, 萧饮便知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怒道:“你知道什么, 师姐这个人重诺, 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肯为你破誓, 足以说明你在她心中的地位!”
萧饮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她只是觉得,对方没有理解师姐的一片苦心。
好比牛嚼牡丹,这么个不懂风情的人, 有什么资格得到师姐的爱呢?
她为师姐痛惜,也为自己痛惜, 就好像自己的心意永远不会被看到似的,师姐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她爱她,她爱她,循环往复,奔流不止。
她低头看去,黎思思仍旧一副不懂的模样,当下怒气更盛,道:“你没有资格留在师姐的身边,我劝你识相些,趁早离她远一点。”
之前的那些话,黎思思只当她是站在家人的位置上关心则乱,可最后这句,满含着浓浓的醋意,黎思思就算再傻也听出来了,她没资格,那谁有资格,再明白不过。
这个萧饮是喜欢江霜吧?
如果是别人,可能这时候就要开始脑补,开始嫉妒,开始患得患失,但黎思思不同,她骨子里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勇,听到有人来和她竞争,反倒起了劲,嗤笑道:“你凭什么让我滚,请问您是哪位,管这么宽?你喜欢她你去追啊,追不到朝我撒什么气,以为骂我她就会喜欢你了?而且,那是我老婆,就算让我走那也得是她发话,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好吗?”
刚才她好声好气不断忍让,是看在萧饮是娘家人的份上,此时图穷匕见,她当然不会再留情,嘲讽直接开满,把对方怼了个体无完肤。
她这一大段像连珠炮似的,直接搞得萧饮气血上涌,满脸涨红。
字字句句都说她“管闲事”“没能力”“局外人”,无赖一样的用词,毫不讲理的态度,萧饮平生没遇到过这种死皮,真像一拳打在牛皮糖里,不仅没伤到对方,还把自己恶心够呛。
而且。
“谁允许你叫她老婆?”萧饮的额头气得一跳一跳,这种乡野村夫的用词,粗俗又直白,竟然安在那么清风霁月的师姐身上,光是想想,就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她允许的啊。”黎思思一脸理所当然。
“我不信!这不可能!”萧饮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刻意诋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师姐求而不得,才死皮赖脸跟在她身边,还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我!”
黎思思刚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一个人的脚步。
她听得出,是江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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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等了一会,在江霜推门的一瞬间,一句“老婆”便响亮地叫了出声。
江霜愣了一愣,道:“你醒了?身体怎么样,已经恢复好了吗?”
说着便走到她床前,用手去探她的识海。
污染的确尽除了。
江霜舒了口气,回过头刚要谢过萧饮,就见萧饮的脸颊涨红,看得出为这次净化费了很大的力气,便道:“谢谢你,这次真的多亏你帮忙。”
正说着话,黎思思从后面拉她的衣摆,黏黏糊糊地叫:“老婆,老婆。”
江霜想无视,对方却十分执着,只好无奈地应了声“嗯,等下”,又转身对萧饮说正事。
谁知萧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看起来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怎么了?”江霜讶异道。
“没事……”萧饮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巨大的冲击。
师姐应了那声“老婆”,那是自己的幻听吗,还是现实呢?
师姐怎么可能这么做,师姐怎么能够自降身份,做出这等破坏形象的事?
她不能接受,不能想象,在她的心里,师姐是个高居云端的仙子,不会做出任何粗俗的事,也不会任由粗俗的人近身,那个黎思思就像是一块难看至极的污斑,沾染在师姐的裙摆上,破坏了师姐整体的美貌。
而师姐竟然并不打算将它洗去!
萧饮感觉自己的心脏非常不舒服。
她慌忙作别师姐,逃也似地离开了客房。
她必须给自己一些消化的时间,把这种纠结了痛苦与失望的情绪慢慢除去。
但是她也明白,没用的,崩塌的世界很难重建,这些回忆会永远留存在她的心里,每次她想起师姐的时候,眼前都会出现那个烦人的黎思思,裙子上的脏污,会比裙子更加惹眼。
黎思思就是故意恶心她,此时奸计得逞,志得意满目送萧饮离开,美滋滋地出了口气。
江霜看她心情很好,不由道:“你很喜欢她?”
黎思思:“什么?”
“我师妹。”江霜道:“我看你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好像很舍不得。”
“没有啊,我跟她又不认识。”黎思思哭笑不得。“你从哪看出我舍不得了。”
江霜犹自不信,又问:“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就说你教了我点什么。”说到这里黎思思想起件事来,问:“她说你以前发过誓不吹笛子,怎么回事?”
江霜沉默半晌,道:“她跟你说的?”
“嗯,她说你肯教我笛子,肯定是另有原因,还说我不配跟在你身边。”黎思思反倒趁机倒打一耙,还委屈巴巴告状。“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说罢,她在心里骂自己绿茶。
不过说实话,做绿茶还挺爽的。
江霜果然温声安慰她:“也许是吧,不过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配不配也不是由她定夺,只要我觉得你配就好了。”
黎思思见她避重就轻,并不说发誓的事,又问:“那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你发的誓很毒吗,打破有惩罚?”
江霜不能回答,这涉及到她的过去,一说出来就会暴露身份。
只好道:“以前她想让我教她吹笛,但我不想教,就对她说我发过誓,可能,她当真了吧。”
黎思思又问:“你为什么不想教,是不是她五音不全?”
江霜缓缓点头。
“哈哈,原来是这样,我说呢,这么看来,我还算是有天分的嘛。”黎思思一想到那位大公主吹笛子像发噪音,半天找不到调的窘迫模样,就忍不住大笑,心里也平衡不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江霜连忙转移话题。
“挺好的,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黎思思最后的记忆停在神像脸上,醒来就在这里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霜把她受到污染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道:“这与你的感知力有关,若想不受到污染,就必须找个能隔绝污染的法器。不过这种法器可遇不可求,你安心养病,观中的事我和她来调查就好。”
如果是以前,黎思思乐得清闲,但获知萧饮对江霜的心思后,她哪敢任由两人独处?万一她一会没看住,两人谈起过去,气氛正好,不知不觉亲到一起去,她岂不是分分钟被赶走?
“不行,我要跟着你。”黎思思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说,江霜无奈应下,心道,大不了自己多操心一点,把她保护好就是了。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黎思思伸了伸懒腰。“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江霜想说道观里应该有酒菜,但都这个点了,萧饮还没有给她来传音,想来,也不必再干等下去,便道:“我们自己先吃吧。”
黎思思也正有此意,便直接买了一大锅王婆大虾端上了桌,这些天,她们经常做虾吃,上次在贺府做过一次油爆虾后,她就看出江霜喜欢吃虾,刚好她也不讨厌,便变着法地给江霜做虾吃,而且这东西吃了不胖人,多吃也不会有心理压力。
她并不知道,其实江霜并不是喜欢吃虾,只是很喜欢她细心帮自己剥虾的模样。
黎思思手指灵活,经验丰富,剥虾极快还干净,江霜一个她一个都供得过来,两人配合得当,不一会就把锅底吃了个干净。
黎思思追加了半份的鱼头粉和油豆皮,还有鱼豆腐和鸭血,等着锅再煮起来的时间,她又买了份炸酥肉和甜品,给两人换口。
那甜品是个小兔子形状的果冻,旁边还有充当草叶的薄荷,兔子看着很可爱,惟妙惟肖,还会一弹一弹的,江霜不知该如何下口,转头一看,黎思思已经一刀切掉了兔子的头,若无其事地嚼着。
看她看自己,还问:“怎么了?”
江霜道:“……没事。”
最终,她还是闭着眼把甜品吃掉了。
吃饱喝足,黎思思趴在桌上犯困,便问:“你要睡会吗?”
江霜摇头,她并没有午睡的习惯,黎思思想睡觉也不是因为困,只是被污染过有些精力不足,所以需要休养,便道:“你睡会吧,我出去走走。”
黎思思忙拦住她:“哎哎。”
江霜回头道:“还有什么事吗?”
黎思思不好说是自己怕她与萧饮私会,便道:“我突然不困了,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
江霜道:“你既不睡,那我也不必出去了。”
说着就从一旁的书柜里取了本书,坐回了椅子里。
黎思思准备下床的动作停住,两人就这么对望一阵,江霜道:“你要看会书吗?”
黎思思摇头,她现在脑子都是木的。
江霜道:“你可以闭目养一下神。”
黎思思默默点头,躺回被子里闭上眼,还没坚持半分钟,就彻底睡了过去。
江霜听到她均匀的呼吸,不由抿唇笑了笑。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黎思思同处一室,也不是第一次听对方睡着,可不知为何,如今她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都会觉得很可爱,于是忍不住轻轻撩起床帘,朝黎思思的睡颜看去。
黎思思睡得很熟,睫羽轻轻抖动,嘴巴微微张开,小脸随着呼吸上下点着,或许是枕头没放好,她睡着睡着,就慢慢从上面滑了下来,江霜连忙接住,又把枕头抚平了些,才把她的脑袋放回原处。
睡着的黎思思没有那么灵动,显得乖巧可爱。
摸过对方脸的那只手有些烫,江霜在另一只手上握了握,心中微动。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那只手闻了闻。
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硬要说的话,有股轻微的,像是牛奶一样的香味,她不明白黎思思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思索一阵,便凑近了对方的脸,试探着嗅了嗅。
的确是奶香,江霜确信无疑。
难道以黎思思的年龄,还没有到能褪去奶香的时候吗?
这怎么可能?
江霜虽然活得太久,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她很清楚自己二十几岁时已经学有所成,是宗中掌罚的大师姐了,如果她那时候还有奶香,是绝对压制不住那群胡闹非为的师弟师妹的。
可是……
江霜轻轻叹了口气。
黎思思年轻这是事实,对方的眼神澄澈,牙齿洁白,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自己却已经活了太多岁月,如果真的有天说开,黎思思会不会嫌她太老?
要知道,史上年纪最大的修士也不过活了一千多年,其他的要么没有活过一千,要么一千以内就升仙了,所以五百年后,她的门槛就会到来,可黎思思不一样,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从现在开始修炼,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能活七八百年,自己满打满算,也只能活在她身边待五百年了。
她们的时间,本就是不同步的。
与她能够同步的,是真江霜。
这就是黎思思要找江霜的原因吗?
她不知道,她突然很忧心,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年龄会是一个问题,可在喜欢的人面前,她竟然隐隐有了自卑。
而且以她们的年龄差距来算,黎思思在她面前就是个孩子,别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暗地里说她痴心妄想?
正犯着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声音突如其来,江霜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去看黎思思的反应,所幸对方睡得极深,别说吓醒,就连丁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走过去打开门,萧饮刚要说话,江霜就忙示意她别出声,并指了指床上的黎思思。
萧饮皱眉,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师姐就这么小心翼翼,现在还是大白天,难不成只要黎思思睡了,四周就不能有任何声音?
结果还真是。
江霜把门关好,下了隔音符,才道:“什么事?”
萧饮仍皱着眉,她想问,你就那么宠她?
但她不敢问,不仅因为她的身份只是师妹,没资格问这种问题,还因为她怕问了,师姐真的给了肯定的答案。
她怕,她的心脏真的会受不了。
于是深呼吸,答道:“东殿里有些事,我想请你过去看看。”
江霜自然答好。
两人并肩而行,萧饮偷偷看了下她的表情,问:“师姐这些年还好吗?”
江霜道:“你指什么?”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下山这件事比较稀奇,宗门中还好吗,不会是受了什么委屈吧?”萧饮关切地问着,自她下山以来,虽然也一直想办法打听着师姐的近况,但自从师姐闭关之后,就再也没人能够联系上她。
其实,师姐正值壮年,完全不到退位让贤的时候,若是有极好的继承人便罢了,可据她所知,现在天元宗的宗主稳健有余,锐气不足,年轻时就堪堪处在同龄人的中流水平,这么多年也没寸进,这样的人做宗主,恐怕有令宗门落入下层的风险。
江霜道:“我没有什么委屈,你若是担心宗门的问题,我也可以告诉你,喻岚做得很好,宗门中不会有更适合的人选。”
萧饮也承认,又道:“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江霜沉默了一阵,道:“我有点累了。”
萧饮没想到师姐会这么说,她本来以为师姐退位,乃是有更长远的目标,比如成仙,比如悟道,比如探索天地宇宙,可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这与她印象中的师姐不符。
在她的印象里,师姐永远斗志昂扬,积极向上,面对困难从不退缩,这种精神不仅感染着她,也感染着无数的后辈们,师姐像是一面旗帜,一个象征,她应该是屹立不倒的,应该是百炼成钢的,是无数修士的榜样才对。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累呢?”
这完全是她的真心话,并不是刻意挖苦,也不是苛责鞭策,她是真的想知道,师姐为什么会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师姐有这么大的转变。
但在江霜听来却不是这样。
她活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大半的时间,她都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为了宗门,为了师尊,为了后辈,奉献了这么多,竟然还要在想休息的时候被质问凭什么累?
她难道是个永远不会累的牛马?
她难道就连休息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怒火突然压不住了,停下来道:“萧饮,如果你想拼命,那就自己去拼,不要把你的愿望强加在别人身上,我已经任劳任怨了五百年,你可知道人生有多少个五百年?这些年我付出的精力和心血,已经太多太多了,可我得到了什么?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心疼,弟子们都跟我很疏远,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如果这就是拼命的结果,那我宁愿躺着!”
这番话,也是江霜的真心话。
在说出来之前,她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
她突然觉得非常难堪,刚才的那番话,简直就是在暗示自己是个独居深闺的怨妇,没人疼,没人爱,付出的没有得到回报,白白荒度了那么久的时光,除了换来一身没用的修为,什么都没得到。
袒露出自己的寂寞与不甘,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
她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转身跑回了房间。
进去还不够,她取出封禁的符箓,贴满了门缝,她现在不想见到萧饮,不想面对对方那讶异的眼神,本来她这次下山,就是想远离宗门里的熟人,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招致了这样的后果。
她顺着门缝慢慢坐下来,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她没有哭,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已经羞耻到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只是心脏的某个地方不停地抽痛着,她想,自己的人生竟然是这样失败。
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于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可越过高山,却发现无人等候,她必须承认,自己并不是个特别高尚的人,奉献没有给她带来人生的充实,她还是需要快乐,需要不悔,需要为自己而活。
可事到如今,她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江霜……”一个声音响起,她抬头看去,黎思思正揉着眼睛朝她走来。
江霜没有回答,她怕自己一说话,就暴露了喉咙阻塞的真相。
黎思思走过来,凑在她脸前看了看,那股奶香也随即飘了过来,道:“你在这坐着干什么,不冷吗?”
江霜还是没有回答,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人说话,包括黎思思。
但黎思思却丝毫没有看出她的拒绝,反倒往她旁边一坐,道:“那我就陪你一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
第39章
江霜不能把她赶走, 便默许了。
“我高三那年吧,班上有个同学因为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在宿舍里试图跳楼,我和她不熟, 只是听别人这么讲, 反正被发现之后,她就被父母接回家了。”
黎思思解释道:“高考就和民间的科举差不多吧, 考上了才有光明的未来, 算是孩子们命运的转折点,抑郁症就是心里得了病,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很累很烦,对任何事都没兴趣, 还有可能会自杀, 算是个比较常见但又有生命危险的心病。”
也不管江霜有没有听懂, 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后来过了几个月, 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高考倒计时还有十几天的时候, 她回来了, 但情况也没怎么变好,而且手上有割腕的痕迹,大家都明白她一定还没好,回来也是为了赶考, 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她对此非常惶恐, 手足无措。”
江霜此时已经被吸引了进去,她觉得, 自己虽然没有到这女孩的严重程度,但在某些方面上还是有相同点的,所以她能够理解对方的惶恐,那是一种被同情的羞耻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刚才逃走,也是因为这种感觉。
“然后有一天,我们班长——他是个很热心的人,他走到那个女孩的桌子旁边,握着她的手腕,大声说:‘你要坚强,你要努力,你会打败抑郁症的,我相信你,大家都会陪在你身边,加油啊,你一定能做得到的!’”黎思思慢慢道:“然后我看到,那个女孩的脸煞白异常,她被班长握着手,浑身发抖表情惊慌,好像非常痛苦,却无法逃离。”
“然后呢?”江霜问。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拳头已经挥到了班长的脸上,他不可置信地躺在地上,按着自己流血的鼻子,骂我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打人。”
“……”江霜不知该怎么说,黎思思这个举动有些鲁莽,可她却多少能够理解。
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回来上课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事了,被同学那么小心对待,她会很焦虑,很怕麻烦到别人,而这个时候出来一个这样鼓励自己的人,即使对方是出于好心,也不过是重重地提醒她,她是个病人,她是个异类,她被别人用同情却居高临下的眼神所注视着,这种感觉只会加重她的焦虑,她的痛苦,那些关切的眼神,恐怕对她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快要不能呼吸了,所以我必须上去帮忙,把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拿开。”
“那后来你们……”
“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以前是,那之后也是。”黎思思道。“毕业她没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只不过……”
“只不过?”
“隔了好久,我在回收站里翻到一个被当成垃圾邮件拦截的个人邮件,发件的日期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里面只有一张图片,是那个女孩,她对着镜头笑,身后是漂亮的大海。”黎思思缓缓道:“我一直滑到底,发现邮件的末尾,是一句谢谢。”
江霜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处。
她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也非常喜欢故事里的这两个人。
“我……”
她刚要说出感想,突然,黎思思道:“虽然我打了那个班长,直到今天也不后悔,但是我现在想对你说。”
她深呼了一口气,郑重道:“加油啊,我会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江霜愣愣地看了她半晌,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才那么痛苦也没有哭的,可是在这个瞬间,鼻子上起了酸意,喉咙又涩又干,五脏六腑都像是抽搐了起来,她握紧了拳,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黎思思在地上坐直了,把脸凑到她的身前,道:“你想打就打吧。”
江霜再也支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从未这么用力地哭过,肆意,疯狂,过犹不及,她已经压抑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她永远站在最高的那个地方,给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的坚不可摧。
可是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个凡人,会痛会累,会失望会期待,她并不是厌恶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也不是鄙夷那些谈情说爱的人,她是羡慕,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够沉迷的东西,自己却没有。
这种自卑,让她看不清前路,她没有办法复刻任何人的人生,即使复刻了,也无法像当事人那么开心,并没有发生什么痛苦的事,只是简单的没有目标,也许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普通人光是活着就用尽全力了,她坐拥着这么多的财产和修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能让人满足的,永远都不是钱和能力。
她只是很需要有个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
不是无病呻吟,痛苦不分大小,她蹉跎了五百年,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她很焦虑,很害怕,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那无味的人生,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到时,她将会悔恨得无以复加,她甚至害怕自己会变作厉鬼,会因为嫉妒去伤害那些真正幸福的人。
痛苦,会将人变成魔鬼。
她流了很多泪,黎思思就坐在旁边,给她递帕子,不说话。
哭到最后,她有些累了,这种累是身体上的,却不是心理上的,此时的她心情畅快了许多,甚至能够坦然地去面对萧饮了。
她抬起头看黎思思,对方笑了笑,跪起身抱住了她。
这是个不含□□的拥抱,江霜感觉得出,此时的她也不会去想那些情爱,她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能够给她一些难得的安全感。
哭过的鼻子更加灵敏,江霜又闻到了那股奶香,便道:“这是什么味道?”
黎思思的声音从她脑后传来:“什么?”
“你身上有股奶香,很淡。”
“是舒肤佳的那款奶皂,你要吗?”
“什么是奶皂?”
“就是一种洗漱的东西,有不同的味道,用了它,你身上也会有香味。”
“嗯。”
“有薰衣草,牛奶,薄荷,柠檬,芦荟,你要哪个?”
“牛奶。”
“就要牛奶吗?”
“嗯。”
两人抱在一起,晃晃悠悠地闲聊着,江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甚至觉得,就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也是一件妙事。
可拥抱终究是到了头。
黎思思把她放开,从乾坤袋里取了一块没开封的香皂出来,递到她手里。
江霜接过来看了看,是一个方形的纸盒,小小的,她看了看,不知怎么打开。
黎思思便又拿过去,把盒子抠开,倒出香皂,放回她手里。
白色的,又滑又香,江霜凑近闻了闻,的确是黎思思身上的那股味道,只是直接闻的时候缺了些温度,也没那么柔和。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的话我给你买一箱。”
江霜笑了:“哪用得了?”
“那你就先用着,等用完了我再给你。”
江霜点头。
两人陷入了沉默,外面的天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江霜没有问她是怎么看出自己的难过的,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讲那个故事,有时候,有些问题是不需要问的,她也不想多此一举。
她甚至有些害怕,黎思思会突然问起,然后气氛会变尴尬。
但是黎思思没有,她只是问:“饿了吗?”
好像以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她饿了,然后问江霜饿不饿。
江霜很喜欢这种令人心安的一成不变,道:“吃火锅好不好?”
黎思思起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打了个响指:“妥妥的。”
两人把长桌上摆的笔墨书卷全都搬到窗台上,腾出个能放得下锅子的地方,又把菜肉粉全都按顺序摆好了,黎思思开了一大瓶可乐,又调了两个油碟两个麻酱,锅子里的赤色红油慢慢沸腾,她把两盘羊肉放进去,又放了一碟毛肚和一碟百叶,不过十几秒,肉香就飘了出来,两人并不多话,各自在锅里夹着,筷子交错在一起,有种十分热闹的感觉。
边吃边下,豆皮,粉丝,土豆,鹌鹑蛋,脆骨丸,青菜烩面则放在最后,两人精力消耗都不小,因此吃得很多,一直吃到将近午夜,才鸣金收兵。
江霜正坐在椅子上发呆,黎思思突然道:“要不要出去散心?”
江霜看了看外面的天,道:“现在吗?”
“我在屋子里躺一天了,想出去转转。”黎思思道。“陪我去吗?”
江霜点头,正好可以消食。
两人提着吃剩的残渣,前后出了房门。
这座道观极大,光客院就占了两三百平方的地,两人转了一遭没有找到扔垃圾的地方,只能就这么提着继续往外走,但她们除了来的时候走的那条正路,其他都不认识,走着走着,就走岔了路,不知道拐哪个角去了。
幸而在观里迷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地方就这么大,迟早都能回去。
今晚没月亮,两人虽然不用点灯,却也不敢走得太快,就这么只当闲逛似的,不一会,黎思思突然听到有什么声音,就在她们脚后,滴滴答答的。
她回头一看,却是袋子漏了。
这是她从商城里买的打折塑料袋,硬度不足,本来就不能放太烫的东西,本以为出门没几分钟就能扔掉,谁知道跑这么远,袋子破了小洞,渗了一路,这会口子更大,红油流了一滩,她才听见的。
黎思思只好又给垃圾套了个袋子,把袋子放到旁边,蹲下身用诀去擦,谁知她回头擦了一会,就发现油渍从某处戛然而止,她看了看袋子,已经半瘪了,不可能只流出来这么点,刚要回头问问江霜,就见对方已经奔了出去。
有个黑影,在她们身后的转角,一闪而过。
黎思思连忙也追上去,她与江霜速度差不多,不过落下半秒,江霜把那东西抓到的瞬间,她就赶到了。
那是一只怪物。
体型和成年猴子差不多,满身长长的白毛,指甲尖利牙齿森然,江霜提着它的脖颈,它还不停挣扎,嘴里发出奇怪的呜呜声,龇着牙要咬人。
黎思思蹲下身去看它,发现它嘴上还沾着亮晶晶的红油,刚才后面那些消失的油,应该就是被这东西吃掉的。
道观里有怪物,这是她们之前就知道的,但如果说是这个东西在为非作歹,也有些说不过去,这东西伤不了人,半夜出来偷吃垃圾的水平,它能害得了谁?
黎思思在地上捡了根树枝逗它,它跟着抬头,黎思思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这东西的嘴里是空的,没舌头。
黎思思捏起它的嘴给江霜看,江霜看了一阵,道:“这是封口。”
谁会给一个怪物封口,直接杀了岂不更快?
两人互望一阵,眼中都有疑惑。
正在这时,她们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你真是粗心,怎么能忘了关门?跑出去被人看到了,岂不坏事?”
“我吃了些酒就给忘了,师兄,你可别让师尊知道,不然她会杀了我的!”
“你呀你呀,叫我说什么好,幸亏今晚是我俩值夜,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多少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师兄您高抬贵手,我就只此一回,再也不敢啦!”
“行了,快点找吧,要是天亮前找不到,你小子就等着填命吧!”
看样子是三个人,他们的声音一起,那怪物便停止了挣扎,瑟瑟缩缩地往江霜身后躲,黎思思心道,难不成他们找的是这小怪物?
但不管怎样,她们是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一个土遁,两人便带着那怪物传送到了别处,钻出来一看,却是大殿前。
从这里她们就认识路了,也不便在外逗留,便赶着回了客院。
封了门隔了音,两人点起烛台,灯光一亮,黎思思才看清这怪物居然还穿着衣服,只是这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丝丝缕缕脏得要命。
它像是不适应光线,掩着面要往床下躲,黎思思把烛芯剪短了些,它才慢慢露出眼睛来。
那的确是张怪物的脸,虽说不是青面獠牙,但满脸的毛牙齿尖利,也绝不像人类,但它曾经穿过衣服,说明要么是个宠物,要么……
黎思思不太确定,她看到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特别清亮,聪明的感觉。
而联想到它被割掉了舌头,说明它极有可能是有智慧的,可以说话。
她试探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那怪物迟疑了一阵,看向桌上吃剩的火腿,吞了吞口水。
黎思思把火腿捏在手里,道:“你答话,我给你吃,懂吗?”
那怪物点点头。
还真能听懂。
黎思思想了想,道:“你以前能说话,对吗?”
怪物点头。
黎思思便撕下来一小块火腿,给它吃。
它吃得很急,东西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那么生往下咽,吃完了似乎觉得很香,盯着黎思思手里的火腿,眼冒绿光。
黎思思觉得好玩,刚想再逗逗它,就见那怪物猛地扑了上来,她吓了一跳,要不是躲得及时,手指都可能给它咬断。
幸好是江霜反应快,扯住了它的毛发。
那怪物吃痛,呜呜地叫起来,因为没有舌头,所以声音十分呕哑,黎思思给它贴了一道禁锢符,气道:“给你吃肉你还咬我,得了,不给了,你考虑好,再不听话,你就得死。”
那怪物被她这么一说,反倒老实许多,木木地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彻底臣服了。
江霜站在一旁,眯了眯眼。
也许黎思思不知道,刚才她在威慑这怪物的时候,不自觉用了自己的招式【皆噤】。
这其实很奇怪,皆噤是个被动技,并不是想学就能学得会,这是建立在她多年身居高位,并沾染了很多妖魔的血,才有的气势。
虽然黎思思算她半个徒弟,但她从来没有教过对方这个,唯二两次施展,也是在黎思思身后,对方根本没有察觉。
黎思思知道自己施展了皆噤吗?
看起来没有。
江霜觉得,也许黎思思的天分,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另一边,黎思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对小怪物循循善诱:“刚才他们要抓的就是你,对吗?”
怪物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抓你回去做什么?”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怪物想回答,却嗯嗯啊啊说不清楚。
黎思思只得又换了个问题:“你害过人吗?”
怪物摇头。
“那他们为什么抓你,你有什么用呢?”
怪物这次迟疑了一阵,摇了摇头。
看样子想表达的是“不知道”。
黎思思有些犯难,其实她并不是很会审讯,问的问题都很没水平,她抬头看向江霜,对方会意,直接灵力化线,探进了那个怪物的识海。
这样明显更快。
但江霜探了一下就发现,这怪物的识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这绝不是因为它活得时间太短,而是遭受到了暴力清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的记忆都是空白。
这明显不正常。
过了很久,才闪过了一点东西。
江霜连忙倒回去停下,将画面放大。
画面里有一个人,在怪物的视角里,对方正坐在对面喝茶,它自己也端着茶杯,口中称对方阿姐。
江霜皱起眉。
“怎么了?”黎思思看她表情奇怪,便问。
江霜松开怪物的脑袋,缓缓道:“你是不是姓萧?”
那怪物点了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惊了。
姓萧,那不就是皇家的姓?
可这怎么可能,它是个怪物,它怎么可能姓萧?难不成是皇家养的猴子,得了赐姓?
江霜看出她的想法,道:“你不是怪物,你以前是人,对吗?”
那怪物又点点头。
黎思思又一次惊了。
“不是,你到底是谁啊?”黎思思叫道:“你别说你是皇子啥的啊,这就太魔幻了!”
这算什么,受了诅咒变成怪物的皇子,这不妥妥美女和野兽的剧情吗?
黎思思戳了戳那怪物,问:“喂,你叫什么?”
那怪物说不出,黎思思从旁边拿了纸笔,他接过去,竟然写得一手好字。
上面只有一个“饲”字。
萧饲。
这什么怪名字?
不过看起来,他和萧饮的字同出一支,也就是说,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皇子?
这个事实的冲击颇大,黎思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难道你失踪了,皇帝就没差人找你?”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却也说得通。
这道观是萧饮开的,她是公主,若是她弟弟突然变成了妖,那对于皇家一定是件极大的丑闻,秘而不宣送到她这,让她这个修道的想办法处理,非常合理。
难道这就是对松观闹妖的真相?
请江霜过来,就是想让她镇压萧饲?
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呢?
“我看我们还是先等天亮吧。”黎思思想不通,便道:“既然这是萧饮的弟弟,那直接问她不就好了?这东西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去,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了。”
江霜沉默一会,突然道:“他没有害过人,我不能镇压他,而且——我想这件事,萧饮可能并不想让我们知道。”
“为什么?”
“因为他被割去了舌头。”
“这难道不是为了让他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好保守皇家的丑闻吗?”
“想封口有无数种方法,即使用禁言符,一年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萧饮并不缺钱,我想,她会割掉萧饲的舌头,是因为萧饲可能会说出对她不利的话来。只有面对敌人,人才会如此心狠手辣。”
黎思思的后背有点发毛,她以前听过很多有关帝王薄情的故事,可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可是亲姐弟,尚且如此残忍,那更别说是对外人了。
她们得知了萧饲的秘密,如果被萧饮发现,会不会招致什么可怕的后果?
黎思思不敢往下想了。
更糟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被萧饮发现,已经成了定局。
“还记得那袋火锅残渣吗,我忘在那条路上了。”黎思思几乎都想哭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儿……”
第40章
黎思思哭丧脸道:“要不我们跑吧?”
虽然她们联手未必打不过萧饮, 但这个秘密毕竟事关皇族,她们所要面对的,可能不单单是萧饮个人,而是整个人间的最高权力机构。这根本不是斗不斗得过的问题, 是完全没必要惹这个麻烦。
自古以来有多少无意间知晓皇家密辛的人莫名身亡, 她们何必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怪物出头呢?
江霜道:“我们跑了,反而会暴露。”
黎思思一想, 还真是。
她们是被邀请来的, 若是突然不告而别,实在会可疑到了极点。
若是她们咬死了今晚没出过门,那萧饮反倒没办法拿她们怎么样。
“要不我再回去找找?”黎思思道:“万一他们还没发现那袋垃圾呢?”
江霜摇头, 看那三个人的口风,放跑萧饲的罪过极大, 天亮之前他们必定会到处巡视, 掘地三尺, 那袋垃圾不被发现的可能极小, 反倒是现在回去, 被发现的可能极高。
“那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
黎思思的话说了一半,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江霜走到门边撤去隔音符,低声问:“谁?”
“我是观中查夜的,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那人说得平常, 但黎思思听出,这就是那三人中的一个。
他来这做什么?
“没有。”江霜道。
那人又道:“本来我们也不想打扰,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追更锦江婆文 但看您房间亮着灯,猜测您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 便过来问问,是这样的,刚才有个厉鬼闯进了观里,我们正在捉拿,方便的话,可以开一下门吗?”
黎思思与江霜对视一眼,心中颇为惊异。
他们哪里是捉厉鬼,分明是在找萧饲。
而且,居然敢找到这来。
江霜道:“这里没有鬼,你们请回吧。”
那人却不罢休,仍道:“贵客请勿见怪,查夜是我们的职责,若是疏忽了,明儿出了差错,我们是没办法交差的,还请您高抬贵手,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的值夜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们是不能不开了。
再不开,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黎思思召出羽毛,抓着萧饲传送进去,江霜才打开门。
果然是那三个人,他们道谢之后,便长驱直入走了进来。
见物就翻,见角就看,甚至床下和房梁都看了,却是没什么收获。
那个为首的左右看了看,忽然道:“那位贵客呢?”
他虽是随口一问,却是问到了点子上。
这世间的空间法器,不管是乾坤袋还是什么,大多都是不能藏活物的,花叶玄鸟的羽毛之所以那么宝贵,就是打破了这个禁锢,如果她们有这样的法器,自然就有办法藏人。
是黎思思的不在场,让他想到了这个可能。
若是不能解释她的去处,那她们的嫌疑就会骤然加重。
江霜坦然道:“在被子里。”
“是吗,我刚才过去……”为首的说了一半,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翻过被子,只是瞟了一眼,看起来平平的,直觉让他断定里面没人。
他拨开那两个小弟,走过去看。
床上还真的有个人,正边揉眼睛边起身:“什么事啊老婆。”
江霜道:“无事,你睡吧,这几位是查夜的。”
“谁家好人查夜还进客人房间啊,明天我得找他们观主说道说道。”黎思思黑着脸,看起来怒不可遏。
那几人也知道自己的做法逾矩,忙道:“贵客恕罪,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实在是有只厉鬼……”
黎思思根本不听他们解释,怒道:“少废话,这么大的道观连个鬼都挡不住,弟子们干什么吃的,我们都是女孩子,你们这么进来出去的,把我们的名节置于何处?我老婆好说话,我可没那么贤惠,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还真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呗?”
那几人哪里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忙求爷爷告奶奶,说自己有错,绝不敢再打扰,只求她们别告诉自己师尊才好。
说着,点头哈腰出去了。
江霜把门关好,摇头笑道:“你何必那么唬人?”
黎思思道:“这些小人近之则不逊,你不必对他们太过客气,而且……”
别人闻不到,她却是非常清楚,这个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萧饲的气味,虽然不太明显,但万一有个感知能力强的,可能就会露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不能冒这个险。
这个道观里疑云重重,她们若是没来还好,但既然已经卷入,就必然得小心行事,黎思思看向江霜,道:“你在萧饲的识海里看到的那一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现在地点和人物都有脉络了,只有时间还不清楚,要是能把三个要素集齐,也许能从当时的其他事件里初窥一些端倪,这么大的一个皇子消失,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必然会留下一些线索。
江霜道:“不清楚,只能看出是个冬天。”
黎思思叹口气:“好吧,要不然我还是去问问萧饲,看他还记得什么,既然能记起名字,也许多问问,就还能记起一些其他的细节呢?”
江霜道:“没用的,他的记忆被人消除过,记得名字,是因为名字与一个人的灵魂有关联,是清除不掉的。”
黎思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奇道:“那你说,名字一样的算怎么回事?”
“只是名字一样并不稀奇,如果连出生日期都一样,那两人必然是同一灵魂,如果在同一时代,那就是一魂两体,人生轨迹也会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同一时代,那就很有可能是转世。”江霜说罢,道:“怎么了,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黎思思略点了点头,但没有细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记忆里,原主与自己的确是同天所生,若按江霜的说法,那自己是原主的转世?
可这也说不通,这是一本书,又不是历史,就算是转世至少也得是真实存在过的人才是嘛。
她在这边冥思苦想,那边江霜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识海里的时间点是能看得清的,这个萧饲已经活了几百年,要不然她的搜索也不会费那么长时间,但这一点她不能明说,萧饲与萧饮是姐弟,若是说出来了,那她的年龄也会受到质疑——她无法解释,自己二十多岁,是怎么成为几百岁的萧饮的师姐的。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坦白说,来之前,江霜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如果只是简单的除妖,她顺手解决了也就结束了,根本不会有暴露年龄的风险,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她并不觉得隐瞒身份这事有多恶劣,以黎思思的性格,只要她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也不太会因为这个翻脸,就算退一万步讲,权衡利弊之下,她绝对要比真江霜更能保护得了对方——但她还是有一点点的担忧,事情总有万一,如果可以,她希望在一个适合的时机,由她自己好好地坦白出来。
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说。
“今晚就先这样吧。”江霜道:“明日见到萧饮,我再试探一下。”
黎思思应了一声,让出一个宽阔的位置给江霜。
江霜愣了愣,道:“我……”
“已经快天亮了,将就一下吧。”黎思思道:“已经给你暖热了。”
江霜只得上了床,床铺上果然热热的,有股清新的奶香。
她昨晚哭了一场,本就有些累了,现在钻进温暖的錦被,没多久就陷入了梦乡。
黎思思睡不着,她下午睡了很久,此时被各种思绪缠绕,一会是萧饮对江霜的爱慕,一会是萧饲身上隐藏的秘密,还有一个,是江霜那几近破碎的孤独。
她没想到会在江霜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也不是没想到,虽然她一直觉得江霜身上有股过分的淡然,但她一直觉得那可能是与修道有关,比如从小就没有朋友啊,修炼太辛苦太枯燥啊,她也做过学生,所以知道那种独自攀登的痛苦,虽然也会有同学啊朋友,但人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难题,所以,她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的。
可江霜身上的难题,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百炼成钢的无助,她可以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对方做出的那些抗争,那些尝试,那些绝望,这让她想到那个得抑郁症的女同学,当然,两人的眼神未必一样,但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意味着,她也许能帮上点忙。
她到底帮上忙了没有呢?
不知道,江霜没有提,她便不提。
她不会去做那个掐着对方脖子的凶手,如果江霜愿意说,那她就听,如果对方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她自问不是一个情商特别高的人,所以只会用笨拙的方式,换位思考,想着如果是她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也不愿意被别人知道。
人人都会有一点秘密。
她不是也对江霜有所隐瞒吗?
虽然穿书这件事是被系统严令不能说的,但只要想说,钻空子的办法多得是。
说到底,她还是害怕自己这过于功利的想法,会显出自己的卑劣。
虽然一开始就说了魔尊的事,但那只说了一半,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江霜的主角光环上,主角光环这东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只有江霜有,她把对方当工具人,对方岂能不生气呢?
生气还好,就怕从此分道扬镳,她失去庇护,只能落个惨死的下场。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的江霜,会拼死保护她吗?
她不知道,至少叫对方老婆,能得到确实的回应了。
也许对方只是好心地容忍了她的胡闹,但称呼是可以达成暗示效果的。
她就听过一个说法,想与一个人快速地熟络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对方昵称或者外号,好比班上叫胖子的同学总是人缘好,难道是因为他胖吗,根本原因就在于,人们在叫他胖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拉进了距离。
网上喜欢撩妹的人总是上来就喊宝贝,也是一个道理。
也许叫着叫着,对方就真成自己宝贝了。
也许叫着叫着,江霜就真把自己当老婆了。
黎思思心思繁杂,左右睡不着,就打开商城乱逛。
她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以前她睡不着看某宝,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买了一大堆的奇怪东西,但习惯就是习惯,她也没有手机可玩,躺着刷商城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她想,大不了不买。
打开今日大促,里面照例是些很坑人的东西,大致看了一眼,没什么适合捡漏的,于是返回去,把签到的灵石领了,虽然不多,但略微发着光,挺好看。
她放到床铺里面,百无聊赖看其他分类。
法术和符箓这些她都看厌了,都是那几样,倒是服饰里又有很多上新,她看了一会,给自己买了件柔软的棉质睡衣,她天天和衣睡,总觉得没休息好。
不知道江霜要不要,索性也买了件,不要她自己换着穿。
然后看了一会,她发现了双漂亮的英伦小短靴,这些天倒是还穿不得,但不妨碍它颜值爆棚,那款式,那材质,那深得她心的光泽度,咬牙,买了!
把鞋子摸在手里试了试,又想,鞋子都有了,难道还能不买风衣?买了风衣,又开始张罗找内搭,打底的衣裤都买好了,又想起袜子内裤,最终,她的乾坤袋里多出了十几套压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穿的全套装束,甚至包括围巾帽子等小配饰。
花了钱,她浑身舒服。
虽然有些心虚,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积分,根本花不完,剁下手怎么了?
她浏览着乾坤袋里那一排排打扮好的衣架,真可谓爱不释手,心道,明儿一并拿出来,看江霜喜欢哪个,便也给她买一套。
等欣赏完了自己的衣柜,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还没亮。
于是又一头栽回商城里。
之前她解锁了好几个分类,但有的一眼都没看过,于是想着,不如趁这会有时间,胡乱看一眼,什么杂项什么其他,里面都卖些什么东西。
她点开杂项,发现里面是些一看就很奇怪的东西。
数值显示眼镜,预支灵力药丸,监测说谎飞碟,这几个已经够不明所以了,还有些更不明所以的,她连字都不认识,但是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极其贵。
她直接看都懒得看,滑到下一项特殊道具里。
特殊道具里只有惊喜盒子,这些天,她已经很少用这个了,一来是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二来她有点灵力,又有笛子辅助,根本用不着去赶那个生死局。
虽然至今为止她抽的东西都还不错,但万一失手,那就是彻底的结束。
她没必要让自己冒这个风险。
但抛开在紧急使用时的风险不谈,这个盒子本身是很合算的。
三十点的积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却有可能开出无比强大的法器或符箓,虽然是一次性使用的,但是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能避免过多的浪费。
比如有个法器她看着很好,但需要几千积分,买下来发现不好用,那就等于白扔丢掉了几千积分,买出来的东西是不能退换的,这样算下来,倒不如先买一个试用装来看看效果,然后再从里面挑出比较好用的,再把永久的买下来。
这个想法一起,抽卡的欲望就在她心上抓挠不已。
要不要抽一下试试?
黎思思看着右下角的积分,还有七万八千四百三十五,换算成抽卡的话,最低级的惊喜盒子可以抽两千多次,中级的惊喜盒子可以抽一千多次,高级的也可以抽七百多次,她当然不至于倾家荡产地去抽,但是浅浅来几下,还是玩得起的。
只是不知这中级高级与低级的到底有什么差别。
她想问问橘猫,但是对方大概正睡着,没随着她的动念跑出来。
她点开商品详情,发现三种惊喜盒子除了颜色不同,在抽出好东西的概率上是有差别的,比如最低级的那一款,抽出高阶物品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三,中级的可以提到百分之零点五,高级的能到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等于抽一百次必有一次高阶,不管放在哪儿,都是良心爆率了。
黎思思有些动心,但概率是基于巨大的基数上才能看出效果的,如果她只是少抽一点,那自然是低级的比较划算,但要是长此以往这么抽,那就是高级的垫刀更实惠。
如果她有稳定的寿命来源,那自然会优先抽高级的,但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倒不如稳一波,先抽一点低级的过过瘾,万一运气好,就抽出高阶的东西来了呢?
决定了之后,她便准备先来十抽。
点击购买之后,她的手边什么都没出现。
她到处看了看,的确没有,床边只有她刚才顺手放那里的灵石。
难道是出bug了?
她把灵石拿起来,想着先放进袋子再说,实在不行就去问问橘猫。
谁知一打开袋子,只见角落处居然多出了几样东西。
杂七杂八的看着很乱,她伸手去拿,突然意识到,这几样东西正好占了十个空格,难道这就是刚才她抽的盒子,直接给她收乾坤袋来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
她一个个点过去,发现东西千奇百怪,什么经书啊花盆啊,最离谱的还有一只丑丑的橡皮鸭子,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倒是也有正常一点的东西,比如有个大力戒指,但增益的效果也很鸡肋,对她来说没屁用。
最有用的是一张爆燃符,可以短时间造成巨大伤害的。
她把那符收起来,剩下的丢到角落去了。
这十抽简直脸黑得要死,按照常理,她其实不应该继续抽了,但她看着那只爆丑的橡皮鸭子,真是越看越窝火,凭什么她运气这么烂,一个好东西都抽不出来?
于是这一次,她直接填了一百。
一百抽,总不可能全是垃圾吧?
购买成功之后,她迅速扒开乾坤袋看,这次,她的眼前更加眼花缭乱。
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除了些看不懂的经书,还有些没见过的植物,有的还栽在盆里,有的已经炮制完了,看起来应该是药材,还有几盒丹药,大部分都是常用的,还有一盒美颜丹,她拿出来闻了闻,味道很怪。
有些灵石,她扔到了一边。
剩下的就是些垃圾了,什么防浪石马桶刷,几个山寨包包,材质一般的裙子,一只锃光瓦亮的唢呐,最离谱的是还有个小霸王游戏机,复古的,只能玩像素俄罗斯方块那种,她打开看了看,居然还能玩。
看到最后,她总算发现了两样看起来还算靠谱的东西。
一个盒子,一柄剑。
她把剑拿过来看了看,很漂亮,也极其锋利,但并没有题字,说明并不是名剑,这种剑平时练练可以,但做本命剑是不够格的,更别说生出剑灵了。
至于另一个盒子,它也很漂亮,底色为紫,上面有精美的花纹。
盒子里套盒子,真是把神秘感拉满了,她腹诽了两句,打开那盒子,发现里面是一袋类似化肥的东西。
黎思思无语了。
一袋化肥而已,至于这么宝贝吗?
她觉得自己被坑了,还不如剑呢。
剑好歹还能用来切肉,化肥有啥用,总不能让她去给羽毛里那些树施肥吧。
但是看了一会,她就发现不对。
这并不是普通的化肥,上面标注的是给灵根使用的。
灵根施了肥就能长,莫非,是用来提升修为的?
内视的办法江霜早教过她,此时她便化成人形,走进了自己的丹田中。
丹田就是一块田,她吸收进来的灵气就是土壤,越是肥厚的土壤,就越是能长出高大的树干,一直到它开花结果,这果子就是她的内丹,所谓的元婴期,化神期,代表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这内丹里结出的,真正的她自己,这个真我可以上天遁地,最终实现太虚羽化。
现在,她的灵根还只是个树苗。她需要吸收灵气,先把土地培养起来。所以现在的她,是炼气期。
她取出化肥,往树苗上浇了一点。
但等了一会,也没什么变化。
她又多倒了一点,还是没变化。
她没什么耐心,索性把一袋全部倒了进去。
这次她看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慢慢变成了黑色,一股肥沃的青草味扑面而来,丹田疯狂生长出杂草与繁华,接着,这些力量全都汇聚到她的脚下,几乎是瞬息之间,她的树苗就长粗了一大圈。
虽然变粗了,但还是和刚才一样的矮,看起来像个大木桩子。
而且树苗的顶端,还在继续颤抖着,好像憋着一股劲,她退后了几步,几乎是同时,桩子的顶端便喷射出很多的枝叶。
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经脉似乎快要爆了。
她猛地从丹田中脱出,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但是没用,这股憋涨几乎要把她折磨死了。她的手颤巍巍地伸向旁边熟睡的江霜,却在就离最后一寸的地方,猝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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