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霜是在某个声音的刺激下醒来的。
像是小猫被摸下巴时候的那种呼噜声, 但比那个要沉重,被这声音吵醒之后,她第一反应是看自己旁边是不是来了只猫。
然后她发现,是黎思思。
黎思思趴在她旁边, 双眼紧闭, 脸不自然地潮红着,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手上青筋爆出, 就连脖子和额头上也有。
江霜吓了一跳,连忙上手去摸她的脸。
很烫,烫得不自然。
是经脉, 还是什么出了问题?
江霜不确定,只得灵力化线, 进入对方身体, 去查看丹田的情况。
这一看, 她就吓到了。
黎思思的丹田里杂草遍生, 像是个巨大的草海, 她跳进去之后, 整个人立刻被杂草所淹没, 最恐怖的是,它们还在继续野蛮生长,眼看再长,就要捅破天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霜低头抓了一把泥土, 发现土壤非常肥沃,是极其深的黑色, 她以前来过数次,知道原本的土壤并不是这样,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土质都发生了改变。
她沿着记忆,朝着灵根的方向找去,还没找到,就看到有几条嫩绿色的枝叶,正快速往外扩散着,丹田里并没有能够长枝条的其他东西,这个的源头,就应该是灵根本身了。
她快速飞奔过去,发现黎思思的灵根不过小腿那么高,却已经粗壮到两个人都抱不住了,而且居然还在不停生长着,看起来形状非常奇怪。
像是个巨大的,畸形的木桩。
这到底是……
江霜抽符将它禁锢住,又仔细看了一阵,发现问题就出在这土壤上。
要知道,一棵树地上和地下的部分是几乎一样大的,千年古树的根绝不会只有小小一团,小树苗的根也不会太盘根错节。
不知发生了什么,黎思思丹田里的土壤变肥了,可变肥的同时并没有足够厚的土壤作为支撑,这些肥力催生了这些枝条和杂草,但因为黎思思的修为尚浅,土壤过于轻薄,树根不能往下走,就只能往周围扩散,慢慢地,就形成了这样的树桩。
如果坐视不管,黎思思的灵根会废。
这么多的养料,如果不能输送给树干,那就会成为蔓延的灌木,灌木是孕育不了果实的,黎思思将永远修炼不出成果,自然,也不会得到几百年的寿命。
那样的话,黎思思就会很快死去。
这个很快并不是今天或者明天,而是七八十年,相当于正常人类的寿命,但这对于江霜来说太短了,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想到某天要看着黎思思死去,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她决不允许!
【星坠】!
这是她自创的法术,以前在井底用过一次,那时她对黎思思说不会造成伤害,却没有解释具体的原理,因为那些漂亮的流星,其实是由她的灵力所化,在外界,灵力砸到地上只会消失不见,但在别人的丹田里,就可以成为土壤,融入其中。
这是个极其美丽,却又极其耗费修为的招式。
她轻易并不想使用,可是现下的情况,却不给她一点思索的时间。
流星如雨点般砸下来,她撑着一把小伞,立在黎思思的灵根前面,小心地保护着它。
黎思思的灵根被她的禁锢符控制着,暂时还没有爆发,但它似乎也能感觉出痛苦似的,一直在扭来扭去,这惊心动魄的流星雨持续了一刻钟,江霜终于支撑不住,停了下来。
她脚边的泥土,已经超出了灵根顶端一米多高。
她伸手卸去符纸,灵根瞬间便冲天而起,这生长的速度极快,破土扩枝开花结果都在瞬息间完成,江霜靠在树干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能听到这树干中,流淌着的汹涌的灵力。
那是她的,也是黎思思的,她们的灵力纠缠在一处,已经不分你我。
她看向枝条末端那颗蓝盈盈的果子,那是黎思思的内丹,极其晶莹可爱。
她走过去,与它对视。
那内丹里涌动着清澈的水流,一刻不息,江霜伸出手摸了摸,它也轻轻晃着,好像是在对她道谢。
“不用谢我,思思,只要你没事就好。”
江霜知道这颗内丹还是个小果子,它是听不懂,也没有记忆的,但以后——也许是几百年后,也或许是几十年后,这里面将会走出真正的黎思思,到时,她也许会想起当年在胎中之时,曾经有个人摸了摸她,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唤她,思思。
饱含着爱意与宠溺。
刚才的杂草已经被土壤覆盖,现在黎思思的丹田里整洁俨然。
江霜没再逗留,出去查看黎思思的情况。
黎思思睡着了。
她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经脉也恢复了正常,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过度成长,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所以支撑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江霜想了想,取出笛子奏响一曲,帮她修复。
正是那首简单的龙猫,童趣盎然,最能治愈人的心。
一曲吹罢,她靠到床头,思考黎思思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导致肥力突然变化。
其实这些天她与黎思思相处得多了,就看得出来,对方应该还有一个隐藏的乾坤袋,里面装满了食物,衣物,法器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就连羽毛里那间奇怪的凭空出现的房子,也是从那个乾坤袋里取出来的。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件事,但黎思思一直藏着,显然不想让她多问,以前她是可以不问,但是这次伤及到了对方的身体,那就又另当别论。
如果不是她在身边,如果不是她的修为够深,那黎思思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她必须提醒对方,不要在自己身上使用奇怪的丹药。
而与此同时的萧饮,还沉浸在昨天的冲击里无法自拔。
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师姐的形象在她面前落了又落,不仅默许了那样粗俗的称呼,还对一个粗俗的小人那么关切,这也就罢了,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寂寞,什么劳累,与那些庸俗的凡人有何二致?
这样的师姐,怎么配被她所喜欢呢?
萧饮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骗了感情。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她绝不会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么做呢,难道失去的岁月还能重来吗?
她做的这么多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甘心,还是觉得不值,总之,她对师姐的爱,好像一夜之间变了质,但这份变质的爱,仍旧推动她往前走着,她明明不想继续,可却无能为力。
她必须得做下去,给自己一个交代。
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在心里暗暗说。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皱眉道:“谁?”
现在时间还早,是谁这时候敢来打扰她?
“师尊,是我。”外面是她的侍女,也是她的心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饮边穿衣服边下地,问:“什么事?”
那侍女并不回答,硬是等她开了门,才把自己身后让出来。
对方身后站着三个一脸忐忑的弟子,萧饮根本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问:“什么事?”
那三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萧饮心知他们来找自己肯定没好事,不耐烦道:“不说就滚。”
那个年纪最小的被另外两个推了出来,他两股战战,边说边磕牙:“师尊,有个……有个药人不见了……”
萧饮不等他说罢,立刻道:“是谁?”
“小,小皇子……”那人回道。
“你说什么?!”萧饮上前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在空中。“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说过多少遍,不准放跑任何一个药人,否则,就由你自己来填!”
那小弟子吓得浑身发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饮将他掼到台阶下,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年龄最大的站出来说:“师尊,昨晚是我师弟值夜,但是前半夜他去……去出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地牢的门开着,他进去看了一遭,别的药人都没事,只有小殿下不见了,我们找了一晚,到处都翻遍了,就是没有他的踪影,只是,我们在地牢附近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他说着,拿出一袋散发着香辣气味的白色袋子。
这袋子的材质很奇怪,萧饮上手摸了摸,并不是她见过的任何材质,看起来很薄很软,居然可以兜住这么重的东西,她试着用火烧了烧,一股焦臭的味道,刺鼻得很。
里面的辣汤已经结块,是很鲜艳的牛油,里面还有些像是辣椒枸杞似的残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饮没有吃过火锅,她也绝对想不出来,这竟然是黎思思她们吃剩下的残羹,但这东西一看就与厨房有关,她便让侍女把厨子招来问个清楚。
不一会,厨子就来了。
他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又是闻又是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再三保证,这绝不是自己采购的东西。
那会是谁?
油是用来吃的,不是厨房,那还有谁会用油?
那侍女在一旁提醒道:“师尊,昨晚那两位贵客并没有出来吃饭,会不会……”
“师姐不需要吃饭,她……”萧饮想说她已经辟谷,就算吃也不会吃这么重的油,但是联想到昨天那个黎思思说的“我会做饭”,她突然福至心灵,师姐不需要吃,那个黎思思却是要吃的。
她当然想不到黎思思居然是为了扔垃圾才跑了那么远,在她的眼里,黎思思这么做必然有什么深意,会不会,就是她用牛油将萧饲引出来,然后掳走的?
可对方怎么会知道萧饲的存在?
掳走萧饲又有什么企图?
萧饮想不到,但她直觉这个黎思思的身份必定不凡,也许对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愚蠢,而是哪个势力派过来,要扰乱她的大计的。
仙界,魔界,妖界,冥界?
不确定,萧饮沉默一阵,问:“昨晚你们搜了客房那边吗?”
“搜了,但是没有搜到,那位贵客厉害得很,还说要跟您说道说道……”
“蠢货,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吗?提我是为了震慑你们,你们这群猪脑子,她必定是做贼心虚才会故意那么说的!”萧饮怒骂道:“你们在此罚跪,对了,把罪魁祸首喂了药扔进地牢。”
说罢,便扬袖离开,朝客院去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那个最小的弟子却是被宣判了命运,立刻哭天抢地起来:“师尊,不要啊!我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做成药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
但萧饮并没有回头,在她的身后,那侍女已经扔出捆仙索,把那弟子捆了起来。
他的两位师兄只在一旁看着,虽然心痛,却也知在他闯祸的时候,这就已经是必然的结局。
萧饮边走边想着该怎么把话问得更圆滑点。
萧饲真的是黎思思掳走的吗,如果是,那是她一个人,还是和师姐两个人联手?
如果是她一个人,那她必然是属于其他势力方的,如果不是,那说明师姐这次受邀前来,有可能是将计就计。
萧饮并不怕师姐,但师姐背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那是整个天元宗,甚至整个仙界都会为师姐的振臂一呼而地动山摇。
当初她会选择回到人间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人间是她的地盘。
可不管如何,她还是天元宗的弟子,在是非曲直上,仙界是有权力做评判的。
萧饮暗暗决定,这次不仅要试探出黎思思的底细,也要试探出师姐对整件事的态度,只要能把师姐稳住,那这件事就不至于上升到太严重的层次。
她走到客房门外,敲了三声。
不一会,就有人来开门了。
正是师姐,她仍旧光彩夺目,动人到昨天那些事像是假的。
萧饮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必须承认,自己单独的时候是一回事,面对对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她那些后悔与破灭,在见到师姐的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毕竟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即使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并不是神,为什么不能有脆弱呢?
自己难道就不能包容一点?
或者说,这不正是她趁虚而入的机会吗?
在这一瞬间,萧饮甚至觉得,师姐昨天那么说,就是在暗示自己应该给予一些陪伴,既然连黎思思那样的人都能接受,说明师姐已经寂寞到了极点,自己应该趁热打铁,在这个时候多说些安慰的话,说不定,那轮天上的明月就能被自己摘下来了呢?
她心中喜极,试探的话也忘了怎么说,只道:“师姐,我是来道歉的,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问你,你也需要休息和陪伴,我明白的,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
江霜打断她:“没关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萧饮支吾了一阵,道:“也不是,我听说昨晚观中进了厉鬼,值夜的过来打扰你了,所以来赔个不是,你昨晚睡得还好吗,没有被什么动静吵到吧?”
“没有,这里一直很安静。”
“那就好,我去问问你那个弟子,她在哪间客房住着?”
江霜让出身后,道:“她还睡着。”
萧饮呆了一阵:“你们昨晚睡在一起?”
江霜也知道这有些不合适,但这是事实,于是道:“我们一同赶路,这是难免的。”
萧饮如遭雷劈,这黎思思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她都能忍,但竟然能和这么漂亮的师姐日夜睡在一起,她简直恨得牙都碎了:“她为什么一直睡,不是要死了吧?”
江霜道:“昨晚太累了。”
她本意是说灵根生长的事,但萧饮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这次她连继续往下问的勇气都没了,她怕师姐再说出什么震碎她三观的事,但就算只是这两句,给她的信息量也够大了——昨晚两人一直待在一起,还做了那种耗费体力的事,这说明,要么,她们和萧饲的失踪事件无关,要么,她们就是共犯。
但她还是留着最后一招后手,道:“你们昨天没出来吃饭,是自己做饭了吗?”
说着还探头往里看,但房间里没什么气味,桌上的东西也摆在原处,不像是吃过饭的模样。
“没有,我们昨天没吃饭。”江霜道。“怎么了?”
“没吃饭吗?你那个小徒弟才炼气期,应该还没有辟谷吧?”萧饮昨天曾帮黎思思净化,所以记得对方的境界。
“她是金丹期,你记错了吧?”江霜道。
“怎么可能记错,这种事……”萧饮顿了顿,虽说高境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比自己低的人的境界,但这个只是靠直觉,并不能作为评判的标准。
不过争吵这个也没意义,境界这个东西,只要一摸就清楚。
江霜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让出一个空当,请她进来看。
萧饮本想拒绝,以示自己的诚意,但萧饲的事非同小可,若是不查个清楚,那之后也必然后患无穷,于是她点了点头,往床边走去。
黎思思睡得死沉,萧饮走过去摸了摸,果然是金丹期。
那必是她昨天看错了吧。
她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牛油这一条线索是断了。
萧饲能去哪里呢?
这道观很大,但是设有结界的,一般的妖物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除了厨子每天采买会进出一遭,其他人根本没有进出的资格,难道是与厨子有关?
厨子有机会把人运出去,也是最有机会买到油的人,刚才他说没有,未必就没撒谎。
也许,还是得回去问问厨子。
她刚起身要走,突然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朝阳照着,晃了一下眼。
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去,竟然是一根白发。
那根白发有些粗硬,她捡起来看了看,立刻就想到萧饲身上白毛,她皱紧了眉,问:“这是什么?”
江霜的心提了起来,没有说话。
萧饮看她目光闪烁,便到处翻找起来,只是除了这根白毛,再也没有别的发现。
“师姐,我再问一次,这是什么?”她一步步逼近,身上的威压已经远超刚才,江霜心中急躁,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知道自己必须慎重,一旦说了一个谎,必须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若是圆回来还好,若是圆不回来,那还不如不说。
正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别问了,我老婆不知道,你拿过来我看看。”
萧饮回头望去,黎思思正在打哈欠,眼泪都挤出了两滴,看起来十分颓靡。
她捏着那根白毛,举到黎思思的眼前。
黎思思仔细看了看,道:“嗨,这不是我的扫床刷子嘛!”
“什么?”萧饮没听懂,江霜也没听过。
“扫床的!”黎思思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长柄的球状刷子来,在床面上扫了扫:“猪鬃毛的,贵得很,我这个人认床,晚上不用刷子扫一扫睡不着,说到这儿我得批评一下你啊,你怎么就给我们安排一间房呢,搞得一晚上折腾,困死我了。”
她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道偏到哪儿去了,但萧饮却不受她迷惑,把那刷子夺过来看了看,这刷子上果然有毛,而且也的确是白毛,硬度和长度上与自己手里这根十分相似,她在自己衣服上刷了刷,立刻掉下几根毛来。
黎思思看着她拿着马桶刷在自己身上磨来磨去,不禁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笑出声,只能对江霜挤眉弄眼,江霜看不懂她在笑什么,只歪了歪头,模样非常可爱。
黎思思立刻装出一副捧心的模样,代表自己被她萌到了。
江霜无奈地朝她摇头,让她别被萧饮发现了。
黎思思用口型对她说没事,还眯起眼伸了伸舌头,对着萧饮做鬼脸。
萧饮抬起头,正看到黎思思怪里怪气的模样,皱眉道:“你做什么?”
黎思思尴尬得把舌头收回去,道:“没事,我有点口渴。”
“口渴就喝水,别装神弄鬼。”萧饮把马桶刷子扔回床上,道:“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等她走后,黎思思道:“我怎么成金丹期了,你帮我直接跳了两级?”
江霜点头:“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那么做。”
金丹期的感应能力的确更加敏锐,其实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她就醒了,一直装睡就是为了麻痹敌人,见招拆招。
不过。
“你才筑基期,怎么能助我成为金丹期的?”
江霜沉默了一会,不知怎么回答。
不想,黎思思倒是没有追问,只道:“嘿嘿,那我就比你还强啦,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第42章
江霜本来以为她会究根问底, 谁知并没有,略愣了愣道:“你虽然境界上来了,但修为很薄弱,筑基不牢, 日后还须认真修炼, 把缺失的那些补起来。”
黎思思点点头,又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江霜道:“继续审问吧。”
黎思思也正有此意。
江霜却道:“等等。”
她拦住黎思思, 道:“我们得留下一个人, 不然万一有人过来,发现我们都不在,会起疑心。你就在此修炼, 审问我来就好。”
黎思思应声,把羽毛拿出来给她。
江霜传送进去之后, 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她拦下黎思思, 并不是因为需要留人, 只是这场审问, 必须由她独自进行。
萧饲已经活了几百年, 如果不以这一点为前提, 那很多事根本问不清楚, 可偏偏这一点,是最不能让黎思思知道的。
她走进小屋,只见萧饲正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江霜走过去, 仔细观察一阵,发现这个萧饲身上还真有许多人类的特征, 只不过昨晚灯光昏暗,根本没看清楚——除了这一身的白毛, 牙齿和尖爪以外,他的外表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还有一点,他的个子十分矮小,不过这个矮小并不是畸形的那种,倒像是身体长到这么大就停了下来。
看样子,也就停在七八岁左右。
她走过去叫醒他:“我问你几件事。”
萧饲还迷糊着,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被她吵醒这件事有所不满,但他却拥有野兽般的直觉,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并不发作。
江霜问:“你曾经修炼过吗?”
萧饲摇头。
“那你是怎么活了几百年的?”
萧饲摇头。
“你的记忆是被谁消除掉的?”
萧饲还是摇头。
一连得到三个不知道,江霜有些无力,虽然她已经检查过萧饲的记忆,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让她有些挫败。
不过,她倒也不是全无依仗,就算萧饲没了以前的记忆,但当下几天的记忆却是无法消除的,只要能知道他之前的现状,就一定能有所收获。
江霜想了想,道:“你都知道些什么,能写出来吗?”
萧饲还是摇头,比划了一下,表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找不到审问的捷径,江霜只能一点点地猜:“你之前一直被关着吗?”
萧饲点头。
“关在牢房里?”
萧饲点头。
“牢房里还有其他人吗?”
萧饲想了想,掰着手指告诉她,有大概数百人。
江霜有些意外,数百人,这也太多了。
如果真有这么大的范围和数量,那仙界不可能不知情,生人变妖是要吃人的,别说数量这么多,就算只有一个,也会为害一方。
不过奇怪的是,萧饲的身上并无妖气。
江霜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因为萧饲没有害过人,可这也说不通,妖物不吃人怎么维持力量呢?
这么多的变妖很不正常,是被诅咒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当初萧饮下山时只说家中有事,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就这么一去不回。
她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怪事?
可这件事交给仙界来办,不是更快吗?
除非变妖的全是皇族的人,他们不想声张,才刻意隐瞒了消息。
不,就算是这样,如今已经过去了百年,有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呢?
就算不把所有的妖全供出来,拿出一个典型来求助仙界,也不至于积累成这么麻烦的事情,那么多的受害者,对于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难解决。
皇族的人变妖,是巨大的惊变,对于皇家来说,当然是越早解决越好,隐瞒没有任何意义,这根本说不通。
江霜皱紧了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有些立不住脚。
数百人,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经过了五代人的积累,皇族中少了这么多的人,难道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吗?
她必须先把这一点搞清楚,不然,事情根本调查不下去。
想了想,她给真江霜去了传音。
那边接得很快:“师祖?”
“你现在还在皇城吗?”
“在啊,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件事,越快越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您说吧。”
“我要你帮我找一本皇家的世系玉碟出来,最少要到五代前后,包括所有人的名字与关系。”
“这个不难,宗正那里会有,您要这个做什么?”
“你不必问,只管去找,找到了传给我。”
挂断传音之后,江霜思索一阵,找出纸笔,道:“能把牢房的位置画出来吗?”
萧饲点点头,埋头伏在桌上,画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的外面,黎思思感觉自己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了很多,这种畅快的感觉,就像她的身体是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气,她从来不知道,修炼是这么简单又自然的事。
她简直要爱上这种感觉了。
正当她沉浸式体验修炼的妙处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叫喊。
“师弟,站住!”
“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再跑下去也没用的!”
这个声音并不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但是因为她的感知能力够强,所以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喊声,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源自昨晚进来搜查的那三人中为首的那个,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声音慌乱,像是在追着什么。
难不成又跑了一个怪物?
她本来有些好奇,却想起江霜还在羽毛里,不太好就这么跑出去看热闹,于是闭上眼睛,继续自己的修炼。
但那个声音一直不休,像是朝着这边跑过来了。
黎思思犹豫了一会,决定出去看看。
她施展土遁,精准传送到离那个声音不远的地方,她只从地下露出半个脑袋,偷偷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追人的果然是那个壮汉,他追的人她也认识,是昨晚跟他们一起,年龄最小的,把萧饲放跑的那个小弟子。
怎么昨晚还一起闯门呢,今天就反目成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没看明白,可是再往前跑,这人就要跑到她的身边了。
她撩动路边的枝条,把那人绊倒在地。
那人扑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黎思思定睛看去,发现这个人已经被割去了舌头,难怪刚才他光是跑不说话。
接着,那壮汉就追上来按住了他。
这小弟子还在拼命挣扎,眼中流出泪来,对着那人不停作揖,像是在恳求着什么,那人叹口气,道:“师弟,不是师兄不帮你,祸是你自己闯的,命也该你自己填,你也知道观里的规矩,就别为难老哥了,行不?”
说着就将他抱在肩上,一荡一荡回去了。
那个小弟子眼中仍流着泪,只是就剩下空洞的绝望。他张了几次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有鲜红的血沫,不时流出嘴角,滴在地上。
那一滴一滴鲜红的印记,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诱惑着黎思思,让她跟上去看看。
去不去?
江霜还在羽毛里,她现在离开,万一萧饮来个回马枪,她们就会彻底暴露。
可是不去,这事就会放在她心里,抓挠不已。
想来想去,她想到个万全的办法。
她把怀里的旺旺取出来,让它跟着那两人去看看,一只小鸟不起眼,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既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也护好了江霜的安全。
旺旺与她心灵相通,几乎不需要特意交待,就能领会她的意思,扑扑翅膀,便飞远了,黎思思满意遁回,刚坐稳了准备修炼,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我叫袁舟,是观主的侍女,师尊让我来叫你们,有事到正殿一叙。”
“是叫我们两个都去吗?”
“是的,师尊说有要事商量。”
黎思思应了一声,给江霜去了传音,不一会,对方就传送了出来。
见她手中拿着一张薄纸,黎思思问:“那是什么?”
江霜道:“一会在路上我慢慢和你说。”
两人前后出了门,一出门,黎思思就被门口的那个侍女的长相吸引住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当然,漂亮还是漂亮的,只是这个长相,莫名有些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回头想问江霜,突然发现,不对。
这侍女和江霜长得很像啊!
不仅仅是五官,而是身上的某种气质,她很难清楚地形容出来,总之,只看背影的话,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一个非常离谱的想法涌上心来。
这个萧饮不会是……喜欢江霜又得不到,所以找了这么一个人做替身,每日贴身伺候,好满足她某种变态的需求吧?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黎思思快走了几步,上去跟那个侍女搭话。
那侍女道:“我叫袁舟。”
“你跟公主很久了吗?”黎思思问。
“公主?”袁舟愣了愣,半晌才道:“您说的是师尊吧,我跟她十年了,怎么了?”
“没什么,你是贴身伺候她?”黎思思心道这萧饮还挺神秘,这么尊贵的身份还瞒着周围的人,“她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我告诉你,她这个人……她好像……总之她要是对你的外貌举止有很多具体的建议,那你最好别听。”
一般来说,养替身的人都会要求替身留和本尊一样的发型啊,一样的装束啊,非常离谱,非常不尊重人。
她也就是对萧饮有敌意,所以见缝插针地泼脏水,其实这只不过是她不负责任的猜测,事实怎么样,她也不清楚。
不想,那侍女却停下来,道:“您怎么知道?”
黎思思:“啊?”
“您怎么知道她说了很多建议?这件事,应该除了我们两个没人知道的。”她咬咬牙。“我想知道师尊为什么这么做,您知道原因,对吗?”
这时,江霜也赶了上来,幽幽道:“说吧,人家问你呢。”
黎思思看看袁舟,又看看江霜。
两个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皱眉的方式都惊人得相似。
“不是,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在逗我?”黎思思不可置信道:“萧饮把你当替身,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第43章
黎思思是不吐不快, 但是说出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
倒不是怕伤害这个袁舟的感情,事实上做替身这件事越早醒悟越好,主要是她并不确定江霜知不知道萧饮喜欢自己的事, 要是贸然挑明, 反倒多事。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舟却是上了心。
她把这些年师尊对自己的要求悉数数过, 立刻意识到, 黎思思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相。
师尊有很多弟子,唯独对她很优待, 虽然她不想把这种特殊当做资本,但周围的人都因此对她恭敬有加, 甚至把她当成师尊的代言人, 天长日久下来, 她的心态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只有她可以一大早敲师尊的门, 只有她能够接手师尊不便去做的事, 只有她有资格惊讶, 师尊竟然会对自己态度不好。
她知道师尊宝贝她。
这十年间,一直如此。
她也曾想过师尊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姿色尚佳, 也不值得师尊这么屈尊下就,想来想去, 只能认定是她身上的某些地方,打动了对方。
是哪些地方呢?
她不知道。
她是个很普通的人, 不管是家世能力胆色还是性格,都不出众,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别人喜欢的好处,这不是她自卑,而是在这么多年的人生里,她从来都没有从别人那得到赞誉和肯定,她对自己的价值心知肚明。
而今天,她知道了。
根本不是她打动了师尊,而是师尊对别人的爱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这种拨开云雾的感觉,让她恍然大悟,她终于解开了谜题,也终于能够与这种拧巴的自傲和解。
而这,都要拜这位贵客所赐。
她真心地对黎思思说了句“谢谢”。
黎思思没想到她接受得这么容易,心道世上竟有如此宽宏大量之人,本想多嘱咐两句,又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况且江霜也在旁边,于是摆了摆手:“小事。”
借着这个机会,她趁机套问情报:“不知你家观主叫我们去做什么?”
袁舟道:“我不清楚,您去了就知道。”
黎思思见她口风挺严,便讪笑了两声:“也是。”
于是又落到后面,对江霜嘀咕:“你说这人是不是傻,人家把她卖了她还帮人家数钱,有什么好藏着的,就几步路的事。”
江霜道:“她倒未必是藏着,可能是真不知道。”
两人之所以敢当面这么说,是因为都看出这姑娘就是个凡人,以她的耳力,完全不用怕被听到。
黎思思还是不相信,她对萧饮天然有种敌意,本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结果袁舟还护着那个白眼狼,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人家不说,她总不能强问,只好道:“那张纸怎么回事?”
江霜道:“是之前关押萧饲的地方,我们得想办法进去看看。据说,里面还有很多类似的妖物。”
“很多?”黎思思惊叹。“那她这次找你来,是不是就是想请你解决这个事?”
可细想下又说不通,如果真是这个事,那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就算一开始不好说,那在萧饲丢失的时候,也该说出来了,可事实是萧饮一直在刻意隐瞒,事出反常,真不能怪她们对她留个心眼。
而江霜这边,却是一直在考虑一个事,一个不太起眼却十分关键的事。
这些妖物,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它们不害人,它们靠什么生存?
要知道,仙与妖同样分为五行,也同样拥有法力/妖力,那靠什么来区分?
靠的就是力量的来源。
妖之所以是妖,就是因为它们是害人的,或者说,是靠夺取别人的生命/修为/妖力来实现成长的,一个不害人的妖还算是妖吗,也许不算,但不害人,那就生存不下去,自然也不会有威胁。
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萧饲活了几百年,却没有害人。
怎么做到的?
江霜已经查过,它身上的确没有业债,也没有任何修为。
它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所以黎思思称他为怪物,倒也不算错。
因为他真的很怪,好比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是天地间一个违背规则的存在。
若是还有数百个这个的怪物,那带给世人的颠覆将是巨大的。
说话间,三人就走到了地方,袁舟掀开门帘,将两人让了进去。
黎思思率先进去,大剌剌往座上一坐,端起茶杯一饮,道:“找我们什么事?”
江霜也落了座,看向萧饮。
萧饮只对着江霜说话:“师姐,这次我请你来,本是想让你帮我处理那神像的事,但我一直忙着,抽不出空,这下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就请你来商讨一番,不知昨日见过之后,你有何感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不是她说,江霜几乎忘了那神像的事,现在想来,那个的确很奇怪。
“那神像会带来污染,你之前知道这个事吗?”江霜问。
“不知道,我道观里都是些凡人,他们没有那么强的感知力。”说着她瞟了一眼黎思思。
黎思思端着茶杯,心道她竟然是那唯一的倒霉蛋,这也太坑了。
但是话又返回来说,会遭到污染,完全是因为她体质特殊,天赋异禀。
单灵根本就少见,别说是单系水灵根,就算有,也全都在仙界,正好来到人间,来到这里,看到神像的可能无限趋近于零。
只能说,太巧了。
巧到她觉得这地方天然就克她。
黎思思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有什么安全隐患,万一房顶压下来砸到她,那就神作了。
这一看她就发现,这屋顶的横梁上也画着神像,虽然没有那种立体的冲击大,但她到底有些阴影,越看越觉得不舒服,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发现她们说的全是净化的法子,她半句也听不懂,于是找了个借口,跑出去透气。
袁舟就站在门外,道:“您怎么出来了?”
黎思思坦言道:“听不懂,逃课了。”
袁舟忍不住笑道:“我第一次见您这么直接的人。”
一般来说,就算看出别人是替身,也不会第一次见就说出来,就算确噎埖实是不明白,也不会直接承认听不懂。一般人不会轻易承受风险,也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短处,能够做到这点,强大的内心和富足的精神缺一不可。
她起了兴趣,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思思,你叫……对,你刚才说过了。”黎思思心不在焉地站在花坛前,摘里面的果子吃,那果子红红的小小一只,像蛇莓,枝条上有尖刺,她摘得很小心,好不容易拢了一把,便示意袁舟伸出手。
袁舟忙摆手:“不用不用。”
“拿着吧,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吃。”黎思思硬塞了她半把,迫不及待放进嘴里尝,这果子没什么味道,略酸,也就吃着解闷。
袁舟无措地呆了会,便也吃起来。
吃了一会,她突然道:“你怎么知道……”
“替身的事?”黎思思接了话,顺口道:“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师尊对我与对别人不同,很多人都猜测她喜欢我,可是我觉得我自己不配。”袁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却能对一个陌生人说得这么顺畅。
也许因为对方是第一个点明这件事的人。
也许是因为对方很直接,很爽快,她很羡慕这样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心里隐隐期待着,对方能够帮她指明方向。
“问题不在于配不配。”黎思思道:“问题在于你不能做任何人的备选项,哦,她自己得不到白月光,就把你放在眼前充饥?这算什么事,就算你不如那个人,也不应该妄自菲薄,你自可以去做别人的白月光,做自己的白月光,反正就是不能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样的说法,袁舟从未听过。
做自己的白月光?
她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场面,自己傲立在天地间,不被任何人支配,不被任何人注视,谁说所有人都必须被感情牵绊,她自己难道不可以活得很好吗?
“你说得对,我是该这样想。”她对黎思思柔柔地笑:“谢谢你,你活得好通透,不像我,每天浑浑噩噩,按照别人的规矩活着,就算这样,也还活不明白。”
“小事。”黎思思道。“你笑起来……”
她本想说“你笑起来就不像她了”,突然觉得这话有种莫名的既视感,于是换了个说法:“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应该多笑笑。”
袁舟愣了愣,摸向自己的脸,道:“是吗,可是师尊说我应该少笑……”
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这也是师尊对她的一种调教罢了,目的就是让她越来越像那个人。
黎思思也一脸无奈地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一时半会还变不过来,没关系,慢慢来吧。”
“我问你个事。”黎思思突然道:“你该不会对那个白月光心存嫉妒吧?”
第44章
袁舟讶异道:“我又不认识对方, 为什么要嫉妒?”
“你不喜欢你师尊?”黎思思最担心这个,她怕给江霜惹来祸端。
“还好吧……”袁舟道。“师尊是对我很好,可是我对她只有佩服,而没有那种感情, 所以……”
所以她只是单纯疑惑, 并不执拗。
黎思思心安了些,没感情当然也就不期待了, 便道:“那就好。”
两人默然一阵, 黎思思突然道:“你们这里到底有什么怪事,你师尊要请我们来?”
袁舟道:“这个……师尊没对你们说吗?”
“说了一点,说是信徒失踪, 神像变形,还有什么怪物……”最后一项, 是黎思思自己加的, 她不能说得太明, 怕被袁舟发现自己知道得太多, 反倒露了底。
袁舟沉默半晌, 道:“怪物是没有的。”
黎思思不想自己的小心机这么快就看穿, 刚想说是自己瞎编的, 忽听袁舟又道:“你说的那个,应该是药人。”
黎思思心下一惊,知道袁舟说的应该是重要信息,但她面上不显, 只闲闲道:“药人?”
“对,昨天还丢了一个, 所以负责值夜的那个顶上去了。”袁舟道:“这是我们这的规矩,谁放跑了药人, 就得自己去顶。”
“那岂不是挺惨的,还得割舌头。”黎思思道。“为啥非得割,不疼啊?”
袁舟道:“当然疼,不过这是规矩,所有的药人都必须这么处理。”
“规矩,谁定的,萧饮?”黎思思其实并不确切知道药人这个词的含义,但她总觉得,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要素,也许,就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嗯,师尊做事从来不对我们解释,我们只是照办而已。”袁舟道:“你们是修士吧,你应该懂这些的,这是仙界的规矩。”
黎思思很确定仙界没有这样的规矩,刚要说话,就听门帘一响,里面走出两个人来,江霜道:“走吧,我们得去一个地方看看。”
“看神像?”黎思思把果核扔在一边,对袁舟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不是,去看她的药田。”江霜道。
药田有什么好看的?
黎思思本想这么问,但听过了刚才袁舟的话,又觉得可能会有关联,便没多话。
这药田不近,大概因为道观的位置太靠城中,就是再有钱,也没把建筑用地翻成田地的。
到了地方,黎思思就惊了。
这田足有上千公顷,且全都是良田,只是长的药草全都有些枯败,不知是没养好,还是就到败的季节了。
萧饮带她们走到中间,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有一事求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压根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仍旧摇头摆尾地看。
“那个!”萧饮提高了声音。
黎思思吓了一跳,皱眉看她。
“对,我就是在叫你。”萧饮道:“我有一事求……”
黎思思斩钉截铁:“不答应!”
萧饮咬牙切齿:“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就冲你这个态度我就不答应。”黎思思摆摆手。“别管什么事,免谈。”
萧饮求助地看向江霜,江霜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萧饮只好屈尊道:“思思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黎思思竖起手指:“要用尊称。”
萧饮强压火气,道:“思思姑娘,我想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黎思思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说来听听。
“这片药田如你所见,被污染谢了大半,虽然我已经做过净化,但没有纯净的降真之水,是无法活过来的,所以我想请——请您帮忙,用您的灵力帮它们再活一次。”
黎思思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么多,让我一个人?”
萧饮道:“我们都不是水灵根,所以……”
“所以就要榨干我?”黎思思道:“这么大的地方,浇完我还有活路吗?”
萧饮道:“这是一个很费时间的活,你可以分为好几天,只要最终能把它们全活过来就好。”
“那报酬呢?”
“什么?”
黎思思不耐道:“你不会想让我给你白干活吧?”
萧饮咬牙道:“当然不是,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我家产还够用,只要我提,我必尽力满足。”
黎思思也没什么想要的,看到一旁的江霜,突然想起个绝妙的主意来。
“我也不缺钱,就是有个愿望,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
“你尽管说。”
黎思思往江霜身边一站,轻轻抱住她的肩道:“你也知道,我和老婆关系很好,这么说吧,除了差个仪式,别的也不差什么了,我也不要求你别的,只要你能真心实意祝福我们一句,叫一声师姐师姐夫,以后见了她绕边走,别起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我就答应你,不仅答应你,甚至是超额完成,用不了三五天,一个时辰,我保证你这千顷良田都吸满了降真之水。”
黎思思会这么说,不全是为了斗气,她看得出萧饮心思很多,绝非良配,就算不是为了宣誓主权,她也必须把这个人隔绝在江霜的十米开外。
当然,她也有恶心对方的意思,这么好的机会,不恶心白不恶心。
江霜看向自己肩上的手,并没有反抗。
她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黎思思是说着好玩,她俩关系不好,若是这样能给彼此一个台阶,她也愿意配合。
萧饮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按她的想法,绝对不能同意。
但不同意,难道任由自己的药田枯萎?
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一个时辰怎么可能。”
黎思思哂笑:“不可能?我要是做到了怎么说?”
萧饮绝不相信她能做到这种事,别说她只是个金丹期,就算是个化神期的来了,也未必能够做得到,于是道:“那我就如你所愿!”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时你要是说得不响亮,我可是不依的哦!”
萧饮懒得和她多说,接了一个传音后,匆匆离去。
江霜见她走远,才道:“何必与她斗气?”
“倒也不是,这其中有很多原因。”黎思思道。
她当然不准备把事说得太清楚,对于这种烂人的喜欢,江霜不知道最好。
“那你能做得到吗?”江霜好奇道,她也不觉得黎思思能做到。
黎思思朝她眨眼,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用的那个消灭火鸟的法器?”
江霜略一思索,恍然道:“原来是那个,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的可以。”
黎思思点点头,又道:“那你先到外面去,我浇完地咱们一起回去。”
江霜点头,往外面掠去,黎思思点开商城,把那个名叫“甘霖”的法器买下,当初觉得二百点的天价,如今不过顺手一点,丝毫不觉得肉痛,却可以换江霜个清静,实在是划算得很。
不知这个法器是什么原理,自己就可以喷出降真之水,且水量巨大,如果按黎思思自己的速度,要想攒这么多,至少得小半个月,想到这儿她疑心萧饮是故意的,就是想把她榨干,好报那被马桶刷子刷衣服的一箭之仇。
任务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快完成,她举着甘霖沿着田埂走了一遍,地里的药草就都舒展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这水的功效,总觉得它们好像支棱了起来,而且水灵可爱。
黎思思把法器收起,飞奔到江霜身边,道:“走吧,听吉祥话去!”
江霜摇头无奈笑道:“你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那是你师妹,四舍五入我们也算见家长了,能得到亲朋的祝福难道不开心?”黎思思口嗨了一句,又道:“不过说起来,我听说了一件事,你知道什么是‘药人’吗?”
江霜摇头。
“袁舟对我说,萧饲那样的东西不是妖,而是药人。说是还有好多这样的人,昨晚那个小弟子把萧饲放跑,自己今天顶上去了,我看到他被人拖走的模样,舌头也被割了,流了好多血。”
江霜想了想,突然停下步子。
“怎么了?”黎思思问。
“我们必须回去看看,萧饮究竟种了些什么药草。”江霜直觉这件事不太对,虽然萧饮是丹修,种药草是理所当然的,但药人的说法却让她起了一丝警觉。
大概几百年前,仙界抓到一个魔修,那个魔修就是以炼尸出名,当时负责审问的就是萧饮,萧饮会不会是从那个魔修身上得知了什么,她无从知晓,但细想之下,没有成妖却能长生,却极符合魔界的理念。
他们是群喜欢走歪门邪道的人,会无意间发现了什么长生的捷径,也不奇怪。
两人回到药田,一番查探后,江霜的眉皱了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有几种不常用的药材。
如果不是她见多识广,很可能就会看走了眼。
比如这个恨蛛草,和普通的苜蓿长得很像。
比如那个晶魂刺,和普通的苍耳也很相像。
这些药材全都是生长在绝境里,普通修士根本用不着,甚至大多数都不认识,就连江霜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功效,会放在这里,就显得非常违和。
正在这时,她的传音玉响了起来,一份誊抄的玉碟谱系显现在她眼前。
江霜大致看了一下,发现除了五代之前的萧饲标注的是下落不明之外,其他皇族的人全都没有失踪,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药人不是皇族的人。
不是皇族却还隐瞒,那么真相就只剩下一个。
萧饮本就是那个主导整件事的主谋。
“我们得回去了,这件事,我大概明白了。”江霜的神色严肃,眉头也拧在一起。“神像的扭曲,根本不是别的原因,而是道观里的怨气太重,全都被神像吸走了。”
黎思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在她身后问道:“什么怨气,这里死人了吗?”
“比死人还糟糕。”江霜道:“很有可能是生人的怨气。”
黎思思没听懂,但江霜显然非常着急,她也来不及问,两人一路御风回到道观,远远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而且极多极嘈杂,两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刚一进门,黎思思就被扑面袭来的獠牙吓了一跳,她闪身躲开,江霜挥剑将那怪物砍杀,道:“上房。”
黎思思飞上房顶,远远看去,只见到处都是怪物的踪影,它们有的速度极快,有的爪子极长,正扑杀着观里的弟子。
这些弟子都是凡人,当然扛不住它们的攻击,有不少已经倒下,正在被怪物分食,血腥味一阵阵传来,黎思思干哕了两下,嘴里就被塞了一颗丹药,闻起来,正是之前吃过的避瘴丹。
她看向江霜,江霜对她道:“我去救人,你来助我。”
说着就飞身下去,黎思思会意抽出笛子,吹出一曲刀光剑影的武侠金曲来,这曲子的名字她已忘了,但只要是这个类型的,对乙方的队友就有增加攻击力的作用,同时对敌人的防御,有一定的削弱作用。
江霜的身影极漂亮,敏捷又轻快,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舞在这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与那些满口血红的怪物比起来,她圣洁的身影,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现在,她只有黎思思这一个观众。
黎思思笛声不停,到了紧要时,还用变音提醒江霜。
江霜与她默契异常,她的笛音一有变化,江霜就能做出应对,黎思思甚至有种错觉,她们就像是傀儡与傀儡师,她的笛声像是丝线,将两人连接在一起,她的每个细小的心思,都能完美地传达到江霜的身上。
这是她们第一次合作,却这么有默契,简直像在一起很久的老夫老妻。
实话说,是江霜对她有默契。
每次她想什么,江霜都能猜得出,赶在她说话之前就能得到回答,这一次也是,如果不是江霜对她有足够的了解,根本打不出这样的配合。
为什么,江霜会这么了解她?
黎思思的心不禁变得七上八下。
江霜会不会,已经喜欢她了呢?
江霜对她的温柔,纵容,偏爱,都足以表明,江霜对她早已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甚至可以说,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以上的关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过去想想,当初那个连一句话都懒得施舍的江霜,会在自己面前流泪,这绝不是简单的一场发泄。
这就够说明,自己的攻略是有效的。
她突然特别想知道,江霜到底喜不喜欢她。
问一问吧,如果对方说是,那就真的在一起好了。
在一起这个词一出来,她的后背不禁窜上一阵颤栗。
这个想法也反应进了笛音里,江霜听出她的笛音多了些靡丽的缠绵,抽空朝她看去,只见黎思思立在屋顶,玉笛横在嘴边,身后是巨大的月亮,真可谓是如同谪仙。
如果不是在这样血腥的战场上,可真是了不得的美景。
但在战场上走神不是好事,她一弹狂歌,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
黎思思听懂了她鸣剑的意思,精神一振,认真演奏起来。
两人就这么配合得当,不一会,就把院中作乱的怪物杀了大半,黎思思站得高,看到角落里有个人,正被几个怪物围攻着,忙飞出一道符纸,将那人护住。
那人把那几个怪物推开,跑到黎思思所站的房下,对她喊道:“不要杀了,不要杀了!”
黎思思定睛看去,却是袁舟。
她刚才被那么多怪物围攻,却还让她们住手,黎思思不太能理解,飞下屋檐走到她身边道:“什么意思?”
正说着,便有怪物飞扑上来。
黎思思昨晚抽盲盒抽到一把剑,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几乎没有回头,本能抽剑一挡,便将其斩于身后,把血甩干看向袁舟:“它都要杀你了,你不杀它?”
袁舟急道:“它们本来是不会这么凶残的,是有人刺激了它们!”
“它们本来怎么样我不知道。”黎思思举着剑带她退到一个角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害人,在这种紧急的时候,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你别搞舍己为人那一套,况且它们也不是人。”
“我不是……”袁舟反驳道:“这些都是药人,它们很珍贵,死了这么多,师尊的大业算是全完了……”
她的话还没完,江霜就掠了过来,道:“你师尊呢?”
袁舟摇头:“我不知道。”
此时院中的药人已经被杀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也不过摇摇摆摆,没有什么攻击性,江霜嘱咐道:“你们把剩下的清理掉,转移存活的弟子到安全的地方,我去找萧饮。”
黎思思让她放心去,剩下的这点她轻松就能解决。
江霜点头,御风去了。
黎思思打了个响指,道:“先催眠吧。”
攻击性的曲子对敌人是削弱防御的功能,治愈性的曲子对敌人就是催眠了,她奏响一曲琼瑶苦情歌,不一会,整个院子里的药人都昏昏欲睡,倒了下去。
“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我们把你的师兄弟们抬过去。”
袁舟想了想道:“只有地牢了。”
两人一趟一趟把人抬进地牢,那里面的环境非常差,阴暗潮湿还有似有似无的尿味,黎思思问起,袁舟道:“我们不给它们吃饭的,它们也不会排尿。”
搬完最后一个弟子,黎思思锤了锤腰,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牢房,虽然现在空空荡荡,但完全可以想象出它们之前装满人的模样,被关押在这种地方,不给吃喝,不让排泄,如果是这样的生活,那还不如被杀了呢。
她问:“药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啊?”
袁舟沉默了一会,道:“长生。”
“什么?”
“这里的药人,全都能够活得比一般人长寿,不需要修炼,不需要吃人,只要按时吃丹药,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只不过每个人的副作用不一样,有的会失去人性,有的会变成怪物,大部分都会失去记忆,这就是药人的真相。”
黎思思张口结舌:“谁做的,为什么?”
“师尊想做出完美的长生药,这些年,副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也许有一天,这些药人能够恢复成正常的模样,得到长生,得到永恒。”
“以这样的模样吗?”黎思思环顾了一下四周。“住在这猪圈一样的环境里?”
袁舟说不出话,显然,她也觉得这样的代价太大。
“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一个一个都想着长寿,萧饮都是修士了,以后好好修炼本来就可以长寿,为什么还要弄这些幺蛾子?把她弟弟搞成那个样子,自己心里能过得去?我也是不明白了,难道皇帝都不管的吗?自己儿子被割掉舌头养在这种地方,别说是皇帝,就算是平民也受不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殿下……你知道小殿下去哪了吗?”袁舟惊讶道。
“他在我那,你应该感到庆幸,要是今晚他也跑出来害人,这会已经被我们杀了。”黎思思道:“他也够惨的,都要捡垃圾吃了,这也能算个皇子?”
袁舟不语,半晌才道:“当初小殿下病重,太医都说他没救了,是师尊把他带来喂了药,后面又活了几百年,虽然不知这是不是他的本意,但我觉得,至少对于一开始的他来说,算是保下了一条命。”
“行,他是为了保命,那别人呢?其他人也都是为了保命?”
“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全是药人了,也许有些信徒吧,还有一些是填进去的弟子……”袁舟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这不就是犯罪吗?那还洗什么?”黎思思道。
忽然,她意识到一件事。
“等一下,你刚才说,萧饲活了多少年了?”
“几百年吧……好像是,是三百九十多年。”
“这怎么可能,萧饮是他姐姐,才活了二十几年!”
“不是啊,师尊已经活了四百多年了啊。”
黎思思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仍旧争辩道:“这不可能,江霜是她的师姐,不可能比她还小吧?这根本说不通啊?”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忽听外面有人道:“师姐不叫江霜,你到底在说谁?”
第45章
在那个瞬间, 其实黎思思心里是空白的。
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她看向萧饮, 对方脸上浮着似笑非笑的傲慢。
然后对方道:“你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 就差仪式了吗,怎么连师姐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黎思思艰难道:“这又关你什么事?”
“好好好, 不关我事, 不过看起来,你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嘛,至少我和师姐之间不会互相欺骗, 而你呢,连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醒醒吧, 师姐如果真的喜欢你, 早就带回去给你一个名分了, 你现在算什么, 弟子也不是, 道侣也不是, 只是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累赘罢了。”
黎思思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争辩,想拿出一些佐证, 可想来想去,根本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
一直以来, 都是她在别人面前气焰嚣张,这还是第一次, 她落了下风。
萧饮看她不语,笑得更加肆意:“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根本不配待在师姐身边,还是快走吧!”
黎思思道:“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你害了这么多人,不会是想支走我,好蒙混过去吧?”
“害人?黎思思,你搞清楚,这些人全都是自愿的,是他们求着央着我要长寿,我把所有的风险和规矩都说过之后,他们也还愿意 。”萧饮嗤笑道:“再说,这些凡人的命又值几个钱,即便我不给他们喂药,也就活个三十五十载的,弹指一瞬罢了,多几年少几年,有什么稀奇?”
黎思思被她的价值观震惊到无以复加:“因为短暂所以就没价值?你不会以为你活了几百年,你的人生就比他们有价值吧?”
萧饮道:“那是自然,我有追求,有目标,有行动,难道不比这些人有价值?”
黎思思道:“价值的衡量,并不是由别人来定,而是由他们自己,你有自己的目标,难道他们就没有?他们的目标也许很渺小,但每天活得开心和拯救天下苍生其实并没有高下之分。你没有资格审判别人的人生,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是谁,我是大周尊贵的长公主,家资敌国万千宠爱,比我身份高的没我天分高,比我天分高的又没我家世好,这世上还有谁能与我齐肩?我就是有审判人的权力,我告诉你,这些人就是没有价值,他们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药人,辅助我有朝一日培育出完美的长生药,就算到了仙督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你——”黎思思与她说不通,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地动山摇的响声。
几人都朝外看去,只见地牢小小的门洞中,远远印出了三尊巨大的神像。
它们活了过来,正在道观中恣意行走,这么大的体型,又有金塑护身,所到之处无不将房屋建筑全都踏成齑粉。
之前,它们吸收了药人的怨气,本就是个危险的污染源,今晚有无数药人丧生,魂魄便被它吸了进去,于是生出了行走的能力,也就是说,成妖了。
而成妖之后,它的污染性变得更大。
几乎只是一眼,黎思思就头晕目眩起来。
而她身后的袁舟则是吓得晕死了过去。
黎思思强忍着晕眩,把对方拖进牢房里,又在她身周设下结界,虽然结界没有多坚固,但抵挡一些药人还是没问题的。
做完了这些,她再回头看去,萧饮已经没了踪影。
顶着这么大的污染,她是无法自由行动的,只能调出商城,找些能隔绝污染的法器,但这种类型的法器并不多,只有几个,全都贵得离谱。
但当下这个情况,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不能不出去,江霜还在外面。
……
事到如今,她已不知能不能称呼对方为江霜了,可不论如何,她都不能置对方于不顾。
咬牙把最强力的那件披风买下,兜头盖上,她飞快奔出了地牢。
这期间她给江霜去了好几次传音,都没有接通,她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但总之,要先排除神像附近。
那神像已经走出一截,她追着上去,还没走到近前,就感受到巨大的污染风,这还是她穿着披风的情况下。
江霜果然在这。
她正独自一人,挡在那三尊神像前进的路上,那神像有三十多米高,又笨重又恐怖,身后是被它们踏成废墟的残垣断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哪,因为江霜一直设法阻拦,所以它们很不耐烦,手掌不停劈下,把江霜附近拍得一片狼藉。
江霜在六只大掌下几乎像一只蚂蚁,正舞动宝剑,与其缠斗着。
她的剑法不可谓不精,但这神像实在太大,脚下那一点点的伤害根本不足以撼动它的意图,长久这么斗下去,恐怕对江霜不利,她毕竟有体力上限,迟早会受制于此,败下阵来。
黎思思看出这点,便取出笛子,想试试能不能从精神上摧毁对方。
谁知这神像竟像是没耳朵,她吹了几声都没任何反应。
江霜听到她的笛声,便知是她来了,忙远远招呼道:“不行,它不是活物,笛声伤不到它,我们得想个办法。”
黎思思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滞,虽知一切都没变化,但到底已隔了一层,可在这种时候,她不可能先去追究名字的事,便道:“什么办法?”
“这东西是靠怨气行动的,它要找的应该是萧饮,如果有她做饵,或许还有转机。”
黎思思心道萧饮早跑了,但她也不想提这件事,便道:“不用她不行吗?”
“五行相生相克里,这东西是属土,克它的是木,可单纯的木诀没用,它体型太大了。”江霜说着施展了一下木诀,只见树枝刚缠到对方身上,就被轻易挣断了。
黎思思皱眉思索一阵,忽道:“有办法在它们脚上开个口子吗?”
江霜想了想,道:“可以。”
事实上,刚才她的攻击,已经在其中一个神像的身上开了口子。
但这种小口子,并不能拦下它们的步子。
“能开口子就行。”黎思思说罢去翻自己的袋子,她记得自己那晚抽盲盒,曾经抽到几种植物,其中就有一种,是可以快速生长的。
神像这么大的体积,从外面打无异于以卵击石,幸而它还有个弱点是中空,要想打败它,从内部攻破是最方便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植物的生命力足够顽强,能破开这么坚硬的东西,这也正符合木克土的相克原理。
“好了!”江霜已经帮她打开了孔。
黎思思点头,将手中的种子弹进那几个口子中,再以自己的灵力激发,那种子立刻扎根,破土而出,生长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她的想象。
那神像停了一停,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瞬息,便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然后一声巨响,土崩瓦解。
崩破的石块铺天盖地袭来,两人离得近,根本没有躲的余地。
黎思思感知力强,只见两个神像的头颅正从天而降,那个角度很刁钻,如果撞在一起,一定会变成一场石雨,很容易波及到江霜,她张了张口,想叫对方的名字,却又不知叫什么好,只能冲过去挡在对方面前。
接着,石块雨点似的砸了下来。
那是带着污染的残骸,她避之不及。
晕过去之前,她看到江霜冲过来,嘴里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明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
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她呢?
黎思思陷入了沉眠,她不仅是受到了撞击,还遭到了污染,她的身体很疼,很热,好像有无数的蚁虫在咬噬着五脏。
一开始,她还是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后来多少好转点了,就听到有很多人在她床边走来走去,有江霜,有袁舟,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人,他们在她耳边哭喊,说希望她能够醒来,说她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还没有报恩云云。
是道观里那些弟子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对了,萧饮呢?抓到了吗?
但她到底说不出话,也无从得知。
到了后半夜,她的烧退了下去,隐约能够听到外面她们的对话了,这次她们提到了萧饮,说是已经摸到了行踪,只是别人都没把握能将其拿住。
这群人里,也只有仙尊能够担此重任了。
仙尊,说的是江霜吧。
果然,江霜道:“不行,她还没醒。”
“可就怕拖得时间长了,就让她跑了。”
“我知道,但现在还是要以思思为重。”
后来,没人说话了。
黎思思在后面的卧房里,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萧饮说的那句话——你也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她那时是不服气的,她能帮忙杀妖,会做菜会吹曲,怎么就是累赘了?
可事到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鼻子突然酸起来,黎思思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难过什么。是难过对方骗了自己,还是难过自己找错了人?
她回想这些天在一起度过的时光,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亲密的话,做了太多出格的事,而偏偏没有想到,自己找错了人。
找错了人,怎么办呢?
只能离开。
这不是因为对方骗了自己,毕竟她也有所隐瞒,而是她非常明白,自己身负着魔尊的仇恨,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为对方对方带来灭顶之灾,她不能连累对方,也不能将错就错。
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这个大累赘早点走开,滚得越远越好。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会阻拦江霜的脚步,她不在,绝对更好一点。
她硬撑着动了动,谁知就惊动了人。
她听到门帘揭开的声音,有个人走了进来,来查看她的情况。
她不敢动了,仍旧保持着那个难受的姿势。
“……你还不醒过来吗?”江霜的声音突然响起,温柔到令她想落泪。
事实上,黎思思的眼皮早已酸涩起来,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种有预感的分离,让她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变得更加痛苦万分。
她多想就这样留在对方身边。
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留下来。
不。
她不能这么自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魔尊太强了,强到她不敢依仗任何人,只有女主是能够扛得住压力,有机会背水一战的人。
这并不是实力的问题,再强的人,在女主光环面前,也要相让。
她明白,她清楚,可她的眼泪忍不住。
江霜似乎是看出她的不对,用手轻轻帮她擦去泪水,轻声道:“做噩梦了么?”
黎思思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忍不住轻轻蹭了蹭,又想到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做了,眼泪又接连不断地流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想走,她想要留。
可是她太弱了,她保护不了对方,甚至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她们只是芸芸众生,凡人没资格做选择。
过了一会,有人进来喊江霜,江霜又帮她擦了擦泪,把帕子塞在她的脸下帮她吸水,便匆匆去了。
黎思思睁开眼,只觉得一夜之间,她的心境判若两人,以前那些熟悉的,温暖的味道,现在只会让她更痛苦。
她慢慢拿起帕子坐起身,想走出门再看一眼,可她头晕目眩,根本无法行动,最终,还是只能就这样传送进羽毛。
里面的萧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疑地想上来扶她,她摆了摆手,道:“走。”
萧饲立刻退了一步。
“不是说让你走,我说的是……”黎思思没力气多说,只能往地上一坐,慢慢解释起这个小屋的原理,所幸萧饲虽然不会说话,脑子却很聪明,不一会就学会了,他把黎思思背到楼上,在她的指导下,开着屋子颤巍巍飞出了对松观。
去哪里,不知道。
黎思思看到澄澈的蓝天在她面前展开,心中却没有半点重获自由的欢喜,她不敢回头去看,她很怕再看一眼,都会被牵绊住,无法离开。
就在她离开不久,江霜总算处理完了外面的事,她快速返回内堂,想看看黎思思有没有醒转,谁知刚一进门,她就发现床上没了人。
这个时候,她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了一眼没人,她便回头问外面的人:“她人呢?”
其他人面面相觑,袁舟道:“不在里面吗?”
“不在,她没有从这里出去?”
“没有……会不会是翻窗去茅房了?”
江霜愣了愣,发现这还真是黎思思能做出来的事,便坐到床边等。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她才意识到,黎思思是真的不见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捏了个寻人的诀,却没有收获,这有些奇怪,想了想,对方或许是在羽毛里,这样的话,她是找不到对方的。
她低头到处寻了寻,也没见到羽毛。
“那个,仙尊,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袁舟走进来轻声道。
“说吧。”江霜仍在四处看,并没有太把她的话当回事。
“出事那晚,其实师……萧饮是回来过的,她在地牢里与思思姑娘起了争执,萧饮说,说你的名字不叫江霜……你是骗她的,你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
江霜皱起眉:“详细跟我说一下。”
袁舟便把那晚的事娓娓道来,事无巨细,就连两人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听完之后,江霜脑子空白。
她才知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早说?”
“我看思思姑娘后来去救你了,以为她没有生气,而且,她伤得那么严重,谁知道她会拼着命也要逃走呢……”
江霜本就失落的心变得更加沉寂。
是啊,拼着命也要逃跑。
何必厌弃到这种地步呢,自己又没有非要纠缠。
袁舟看她表情凄然,道:“没事的仙尊,你别担心,你们仙界有传音符,一定还可以联系上的,思思姑娘人那么好,她就是闹一下脾气,这件事也不是大事,说开了就好了。”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半晌,江霜才吐出一句这样的话,她的声音极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袁舟连忙应着去了。
屋里只剩江霜一个人。
她坐到床上,摸着黎思思躺过的地方,眼泪不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去找吗,去问吗,她有没有这个资格?是她骗了对方,对方因此生气,也是应当的。
本来打算等这件事解决以后就说出来的,谁知竟会这么巧,这种命运般的错失,让她甚至有些绝望——会不会连老天,也不愿意让她们走在一起?
她慢慢伏在床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抓紧了床单,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鸟鸣,她泪眼朦胧抬头去看,却是旺旺。
不知为何,黎思思没有把它带走。
它身上的毛乱糟糟的,不知道经受了什么磨难,变得有些怯怯,试探地叫了两声,确定是认识的人后,才扑棱着飞了过来,落在江霜的手心,哀怨地叫。
“啾……”
“不,她没有不要我们。”
“啾啾啾!”
“我知道,她不告而别是有些过分,可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啾?”
“我没事,没事,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我跟你保证。”
那天晚上,一人一鸟宿在一起。
第二天,江霜就恢复了原样,她与众人辞别,说自己会把萧饮捉拿回去,既是天元宗的弟子,不管是否自立洞府,她们都有管教的资格。
至于那些没死的药人,就暂且先关在地牢里,等仙界有了定论,自会有人过来接管。
她给的灵石不少,当下就有不少人表态愿意留下来帮忙看管,于是她任命袁舟为总管,大家也很服气,这本就是往日的旧例。
江霜捏着寻人的诀,一路往萧饮的方向找去。
与此同时,黎思思的身体在日日不息的修炼中,总算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污染还未尽除,不敢出门,一见到人就会头晕目眩。
这些天她待在小屋中,不说话也不动,索性屋子里什么都有,饿了买现成的,渴了有咖啡,想睡有床,想拉有马桶。
她顾不上管萧饲,只让他随便开,开到哪里算哪里,萧饲被她的那次皆噤吓过之后,变得异常乖巧,吃点她的剩饭都高兴地不得了,阿巴阿巴地哭着表示,自己从来没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橘猫出现了。
它一副刚度完假回来的休闲模样,耳朵上还挂着墨镜,一进来就发现黎思思奄奄一息,吓得差点尿出来,扑上来问她有没有死。
“死了,但没完全死。”黎思思目光如炬,与它度假走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喵?”
黎思思懒得解释,只道:“你找错人了。”
橘猫愣了愣,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那就是江霜,她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黎思思几乎都要笑了,慢慢说起自己这些天发现的端倪,这些事她以前也怀疑过,但并没有拿出来说。
第一,江霜的境界不符合,不仅在于她体内灵力的值过大,还在于一个筑基期的人,是不能帮别人连跳两级的,这是基础常识。
第二,江霜的性格不符合,原书里的主角是个热情温柔的小太阳,而她却是有些寡言的清冷女子。
第三,江霜的喜好不符合,种种迹象表明,她并不是喜欢游历玩闹,而是奔着除妖来的,而且还拒绝了对花叶玄鸟的羽毛。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剑叫狂歌。这是黎思思晕过去之前看到的,就打在她的脸前,而主角的剑叫千年,就算脸可以模仿,剑却是模仿不来的。
一条一条细数过来,黎思思不免有些无力,这么多的迹象,她都没有发现,实在是匪夷所思。
橘猫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不是江霜,那她是谁?”
黎思思摇头:“不知道。”
“你没有问她名字吗?”
“有那个必要吗?”
橘猫被她顶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这的确是它的错,洗是洗不掉的,作为系统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要是真追究起来,它辞职都不足以平上司的愤,直接吊死的可能更大。
于是它狗腿地过去帮黎思思捏脚:“宿主,不生气好不好,我愿意补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如果放在以前,黎思思一定狠敲一笔,可经过这些事后,她只觉得无力,半晌才道:“真江霜到底在哪?”
第46章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找到真江霜。
魔尊已经出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橘猫把那个画像输入,找到两个符合情况的图标,一个在金麟城附近, 一个在皇城附近, 黎思思盯着金麟城附近的那个看了一阵,便知江霜已经去追踪萧饮了, 自己离开之后, 她能够更快地投入正事,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走吧,去皇城。”
萧饲调转方向, 朝皇城飞去,这一路没有危险也没有惊喜, 一切都按部就班, 几天后, 她们便来到皇城外面。
这里比金麟城还要繁华, 到处都是进出的人, 黎思思的污染还没有除尽, 也不太想见人, 就这么驾着羽毛飞进城里,朝那个图标找去。
真正的江霜,近在眼前。
黎思思并不想以太唐突的方式出现,经过了上次的经验, 她决心这次一定要谨慎些,至少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 再进行对症下药的结交方式。
坦白说,就是先观察。
上次没有条件, 这次有羽毛做掩护,她绝对可以在摸清对方的脾性后,来一场私人订制的特别邂逅。
很快,她就找到了人。
见到对方的瞬间,她就愣住了。
无他,两人长得太像了,几乎看不出差别,如果不是这个真江霜的行为举止有些少年气,那她差点就以为,是江霜追来了这里。
但两人的差别,也就在举手投足间。
这时正是傍晚,她正在大街上晃荡,可能是因为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时日,和街坊邻居们都混熟了,有好多人都亲切地招呼她,问她有没有吃饭,不一会,就被塞了一手的吃食。
她倒也不假客气,来者不拒,吃得很快,就剩一个梨子的时候像是饱了,就拿在手里抛起接住地玩,这时,前面吵闹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便收起梨子,跑过去看热闹。
黎思思也追了上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群中,有个魁梧的男人抓着一个少女纤细的手臂,恶狠狠追问她往哪里跑。
那少女的胳膊已经被握出了红痕,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她看向周围的人,眼睛里蓄满委屈的泪水,似乎是想求救,可她才刚一张嘴,那男人就朝她想求救的人狠剜一眼。
这下,想帮忙的也不敢出头了。
江霜捅了捅外围的一个老太,问:“奶奶,这怎么回事?”
那老太小声道:“这人是那姑娘的舅舅,是个流氓,平时喜欢喝酒赌博,输光了就来找她们娘俩要钱,他姐姐虽然恨铁不成钢,却饶不过就这一个弟弟,免不了接济几次,后来姐姐病死,这男人居然又把主意打到这女孩的身上,非要把她卖去大户人家当小妾,姑娘不愿意,因此离家出走,这不,被抓到了。”
江霜道:“他这分明是欺压孤女,这么多人,怎么没人管呢?”
那老太叹息道:“这人长得壮实,又是个流氓,谁敢惹他?况且他姐姐死后,这姑娘就只能跟着他,一句这是家事你们管不着,就把理占尽了,别人能怎么说,今天拦住了,明天姑娘不还得回家去,迟早是被他卖出去的命。”
“是么?”江霜应了一声。
老太的后话还没说出来,就见一道身影从她身边飞了出去,她惊叫一声,所有人都朝她看来,那流氓也不例外,但他才刚转过头,脖子上就多了一把重剑。
“放开她,不然杀了你。”江霜的声音很轻,她脸上的表情并未大变,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里的话却让这个男人觉得无比胆寒。
他毕竟只是个流氓。
他没杀过人,做过最恶的事就是窝里横,这时他的满腔霸气被抽了个干净,他不懂,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少女露怯,可身体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别反抗,会被杀。
他慢慢松开了小姑娘的手,被剑压着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头。
周围的人群都哄笑起来。
这么个大男人,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那姑娘擦了擦泪,对江霜道谢。
江霜道:“打他。”
“什么?”
“打他,用全力。”
姑娘虽然不懂,还是试探着踢了一脚男人,那男人分毫不敢反抗,却也没被撼动,姑娘看向江霜,江霜示意她再来,姑娘蓄了蓄力,用尽力气又踢了一脚,这下子总算把男人踢翻在地,看到欺辱自己的人倒地,这一下的快感是惊人的,那姑娘尝到甜头,便彻底放飞,对男人拳打脚踢,把自己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周围的人全都连声叫好,在这样的鼓励下,姑娘的胆子变大,直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觉得酣畅淋漓,停了下来。
“记住今天的事,你是能打败他的,下次他再敢对你这样,你就狠狠揍他。”江霜说着,取出一个东西塞到她的手中。“别怕打不过,打不过你就把这个用出来,保管让他死无全尸。”
那姑娘重重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江霜露出个阳光的笑:“去吧!”
周围人见没热闹看了,便各自散了,临走前还有人对江霜竖大拇指,称她少年英雄。
江霜笑着与他们道别,等人都走完,才回头蹲下身对那男人低声说:“以后别欺负她,不然我给她的法宝能直接弄死你。”
说罢,她便收起剑,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等她走后很久,那男人才颤巍巍起身,他吓得脸色惨白,明显是吓破了胆,照他这个模样,是再也不敢耍横了。
黎思思在上空看着,目瞪口呆。
不愧是主角,手段就是凌厉,虽说只是一件小事,却足可以看出她的气势,黎思思自己性格也算是爽直,但在胆色上,完全不能跟对方比。
橘猫在她旁边耳语:“怎么样,喜欢喵?”
黎思思说不出来,她虽然觉得对方很帅,也很想结交,但心底生不出一点□□,非要说的话,要是能处个朋友,她还挺乐意。
“朋友就是爱情的第一步!”橘猫鼓励道:“慢慢来,别着急喵!”
黎思思没有应声,她看着江霜的背影,总是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自己不告而别,会不会太伤人了?那个人会想自己吗?那个人会找自己吗?那个人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就觉得她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她想着想着,眼睛就不由地发酸。
明明那么亲近过,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只能用“那个人”称呼对方,就连对方的名字,身份,目的都不知道,她当然也能动用系统的能力去找,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呢,只会让自己更牵肠挂肚罢了。
不知道,她还能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一旦知道了,一切都将一发不可收拾。
她收拾心情,跟在江霜身后,慢悠悠地往前,橘猫问她为什么还不上去搭话,她只道时机还没到。
其实真相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去认识对方,她总觉得,如果称呼这个人为江霜了,那以前那个江霜的一切,都会被残酷地抹去。
她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她想尽量让江霜这个名字,连带与这个名字有关的所有一切,在她的脑海里多留一些时日。
她只是,还不想告别。
就这么跟了几天,没再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江霜平日里就是吃吃喝喝,偶尔与邻居家的孩子们凑在一处玩闹,她也找不出适合出现的时机,只能躲在羽毛里偷偷跟着。
直到某天,有人找到了江霜,请她前去除妖,这本是个非常正常的事,因为江霜已经在皇城里打出了名声,很多人都知道有个天元宗的小弟子,在这里游荡,不仅锄奸扶弱,还能驱鬼捉妖。
但黎思思看着来人,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倒也不仅仅是那人的长相贼眉鼠眼,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隐约露出的敌意。
这种感觉并不特别清楚,如果不是她的感知力够强,根本发现不了——看起来,江霜就没有发现,她一口答应下来,跟着那人就往城外赶去。
黎思思想提醒,却又不知以什么身份提醒,只能跟在两人身后,提着一颗心警惕着。
不出半日,他们就到了藏着妖物的那个山洞,这山洞的处地非常偏僻,里面又一片漆黑,江霜立在门口看了一阵,道:“里面是什么妖?”
那人道:“我并不清楚,仙子进去看了就知道。”
“好吧。”江霜拔出重剑横在身前,慢慢往里走去,她不过筑基期,还做不到夜中视物,这个山洞在她的眼中,与凡人看起来无异。
黎思思皱紧了眉,江霜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这山洞里并没有妖气,反倒有很多数量的杀气,就埋伏在江霜行进的必经之路上。
这波人,恐怕并不是请江霜来除妖的。
但具体什么目的,她暂时还说不出来。
江霜摸黑进入山洞,走了几步就彻底看不到了,她掏出一个火折子燃在眼前,但这个亮度实在有限,也就聊胜于无,她走得很慢,就怕那只妖会突然出现。
她这么紧绷着走了一段时间,也没看到有什么妖的踪迹,心头不由松了松,想回头问问那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谁知回头看去,她身后居然半个人都没有。
那人没跟进来?
她有些疑惑,却也没当回事,那些凡人胆子小,不敢跟进来也是有的,她把手里的汗往衣服上擦了擦,刚要回头继续走,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
然后,她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黑暗立刻涌了过来,她还没适应过来,就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几道劲风,她挥剑来了个横扫千军,却到底漏过了身后,一时间,她的后背就挨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
到底怎么回事!
她并不清楚,只知道攻击自己的是人,而不是妖,刚才那一下虽然没有伤到她的根本,却也十分霸道,是个男人,且没有留力。
而她倒地之后,罩门大开,就更加危险,她隐约意识到自己被暗算了,但她不明白理由是什么,反正,这些人下的是死手。
好几个声音前来杀她,她举剑去挡,黑暗中火光迸溅,那些人用的也是铁器,只是样式五花八门,有刀有斧,不是正规的制式,要么是山匪,要么是家兵。
摸黑挡了一下,她运气还算好,没有被伤到,但这只是开始,这些人看没有击中,便又换了角度砍过来,欺负她目不能视。
江霜勉强又扛了几下,便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这种黑暗中,她没有视力,不了解地形,也不清楚对方的来头,人数上也落入下风,刚才那几下已是用尽了运气,再耗下去,恐怕不妙。
旋转腾挪间,她渐渐适应了一点黑暗,出现在她视野里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一把雪亮的斧头,这一劈没有留力,用了十成十的狠绝。
她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砍成两半。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笛音。
山洞封闭,这声音起得极其突然,纵使是她,也被吓了一大跳,这调子有些怪,是她没听过的曲子,但却莫名洗脑,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停了下来,不能寸动。
当然这一点,那些偷袭她的人也一样。
她眼睁睁看着那把斧子在她眼前停住,非常突兀,非常危险,她想躲又动不了,随着那笛声越来越近,她看到山洞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
笛声,就是来自这女子的嘴边。
这女子边走边吹,每走一步,身前就出现一轮光亮,真可谓步步生莲,江霜瞪大了眼睛,她以前听过很多神兵天降的桥段,却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子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还好吗?”
江霜愣愣地把手交出去,道:“没。”
女子把那些人踢开,把她拉起来,道:“这些人真够狠的,你得罪了什么人?”
江霜低头看去,那些人东倒西歪,全都被定住似的,被踢了也没反应,看样貌她并不认识,不过这些天她在皇城里没少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也许无意间动了哪个人的利益,这才招来这场灾祸。
“他们是被人派来的,杀他们没意义,审一下吧,看罪魁祸首是谁。”那女子说着,便随手往一个人的脸上泼了点水,那人恢复了行动能力,立刻就要钻空逃走。
江霜一脚把他踢回去:“说吧,谁指使的?”
那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个后来的肯定不好惹,都没有出手,一把笛子就能将他们兄弟整得团团转,便求道:“两位仙子饶命,我说,我说。”
听他说完之后,江霜恍然:“是他。”
黎思思也有些惊讶,竟然是那个要把自己外甥女卖掉的流氓,他看起来很怂,居然有□□的胆子和钱财。
江霜看她面露惊讶,便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黎思思点点头:“当时我也在人群里,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准备怎么办?”
江霜把那人拎起来,道:“告官。”
黎思思想了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这毕竟是皇城根下,他们可以违法,她们却不好真的当街杀人。两人各自拎了两个,去官府告状。
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并不难告,问清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并不是那个人买来的,而是他们是那人的兄弟,听说他被当街羞辱,气不过才想出这个办法。
这下,就更简单了。
行凶杀人本就是死罪,何况他们还是欺负一个来捉妖行善的仙子,这更加罪加一等,最后都判了流放,不日就上路。
江霜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走出官府后伸了伸懒腰,道:“这事谢谢你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看模样,你也是仙界中人,师从何人啊?”
“对,我叫黎思思,师从……”
她顿了顿:“我不过是个野路子,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反正谁也不如你天元宗的出身响亮。”
“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元宗的?”
“你的玉符引。”黎思思指指她腰间的玉佩,却见她的是红色,与那个江霜的颜色还不相同。
也许这就是正宗的颜色吧。
“嘿,你还知道这个。”江霜笑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黎思思摇头,她根本没有目标。
“既这样,不如我们同行,也好做个伴。”
黎思思正愁不知怎么开口,听她提出,便顺势答应下来。
江霜已经在皇城转悠许久,现在遇到这么个糟心事,也不想再待了,黎思思污染未除,也不想在人群里多待,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起出城去。
本来,她们是能用羽毛实现快速移动的,但黎思思总觉得不得劲,便没道出自己有羽毛的事。
索性江霜也没有确定的目的地,便是这么走着也开心,两人的性格都很开朗,没几天便混熟了,特别是每次黎思思拿出不可思议的美食时,江霜都会特别捧场地惊叹,并瞬间清空餐盘,她进食时风卷残云的模样十分凶残,连黎思思都要暂避锋芒。
“不是,你是饿死鬼托生吗?”黎思思刚拿起一根肋排,还没咬第二口,盘子里剩下的十几根就被啃得只剩下骨架,她从来就没见过吃饭这么快的人,严重怀疑对方的胃天赋异禀,是个无底洞。
“你做的好吃嘛,说真的,我当初待在皇城不走,就是舍不得那些乡亲们的投喂,你都不知道百家饭多好吃,一顿饭,煎炸煮焖炒都齐了,运气好的时候,还有饭后水果吃!”
江霜便舔骨架边回味,不时傻笑两声。
黎思思拿着肋排,却是吃不下去了。
她看到对方顶着这样一张美若天仙的脸,却做着这么粗俗不堪的事,除了不习惯就是不习惯,在她的印象中,江霜就该是斯文,知礼的代名词,吃饭时嘚啵嘚啵不停的是自己才对。
她们好像调换了位置,说个不停的成了她,寡言不语的成了自己。
原来,不说话的人是有心事。
那个人的心事是什么呢?她也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想起了别的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江霜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怎么吃饭都走神啊,看你心不在焉的,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黎思思的确不舒服。
她扔下肋排,独自走到一边,她怕再迟一点,自己的心事就会流出眼眶,被别人知晓。
身后的江霜还在喊:“你去哪?这个还吃不吃啦?你不吃我吃了嗷!”
黎思思没理她,一直往远处走去。
今晚的夜色正好,她立在河边呆望了一会,总算把眼底的酸涩消去,她揉了揉眼,突然看到河底有个什么亮亮的东西,被月光照着,反射出微微的光芒。
她慢慢走进河里,弯腰把那个东西从淤泥中抠了出来。
那是个奇怪的东西。
一片玉羽毛。
她捏在手里看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这是她见过的东西——这是旺旺的毛。
旺旺长到三十天的时候,曾经换过一次毛,它换下来的毛不出片刻就会变成玉石似的硬物,有点像羽毛的玉雕,她当时偷偷攒了不少,后来有次她拿着在河边洗,被突然出现的鬼怪吓了一跳,羽毛也因此丢失了大半。
没想到,却有一片被河水送到了这里。
她看向河流的远方,那里通往她和那个人一起走过的地方,她本以为离开了对方,就能彻底断绝关系,可是就像是老天想提醒她似的,提醒她那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是什么书中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是她用尽办法讨好过的,第一个人。
“你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惊叫声,接着就是落水的声音,黎思思回头看去,只见江霜正扑腾着水朝她奔来,嘴里还说着什么“不要想不开!”“以后的日子还长!”。
她根本来不及解释,就被江霜扑倒在河里,河水呛进了她的气管,冰凉的触感也侵入了她的衣物。
黎思思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了河底的卵石,剧痛,痛得她几乎想骂娘了。
“卧槽,江霜你老实讲,你脑干是不是有点问题!”
第47章
任凭黎思思解释了又解释, 江霜仍旧不相信她不是要轻生。
按她的话讲,黎思思一直脸色阴沉,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就一股脑往林子深处钻, 她越想越不对劲, 便想着跟上来看看,谁知一过来就发现黎思思正站在冰凉的河水里, 直勾勾地望着水面出神。
任谁看了, 也会以为她要寻死。
从她的视角看,这些事的确是事实,黎思思反驳不得, 只能重复道:“我不是想死。”
“那你站在水里做什么呢?”
“……我捡东西去的。”
江霜不说话,但表情明显是不信。
黎思思无法, 只能把那枚羽毛取出来给她看, 江霜接过去看了一阵, 惊讶道:“这是花叶玄鸟的羽毛, 你在哪捡到的?”
“河里。”
“真的?”江霜说着就要往河里冲, 黎思思一把将她抓住, 江霜回头看看她的手, 道:“你干嘛?”
“你要干嘛?”黎思思庆幸自己手快,不然这会对方又跳河里去了。
“你不说河里有羽毛吗,我去看看!”
“……大晚上的你别去了,明天起来再说吧。”黎思思就没见过这么好骗的人, 虽说她也不是骗人,但经过了刚才那一场乌龙, 两人本就冻得瑟瑟发抖不说,脑袋上还肿起个大包, 本来就够惨的了,要是再来一次,黎思思真怕自己会崩溃。
“怎么能明天再说呢?万一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江霜兴奋道:“你知道这玉羽有多珍贵吗?这可是花叶玄鸟的幼鸟换下来的毛,一般人想见都见不到!”
“是是,太珍贵了。”黎思思嘴上应着,却丝毫不以为意,这东西她口袋里还有一大把,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你还不放开我?”江霜又挣了两下。
“不是,没有那么多。”黎思思道:“你以为是成捆批发吗,捡到这一片就算是神仙造化了,你要真想要,我把这片送给你。”
江霜大喜:“真的?”
“真的。”黎思思把羽毛往她手里一塞,拍了拍她的肩:“满意了?走吧,回去睡觉。”
江霜把那根羽毛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的窃喜藏都藏不住,像个偷吃了很多花生的仓鼠,期期艾艾跟在她身后走了一阵,突然道:“真的给我呀?”
“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反悔?”
“不反悔。”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不是的。”
“那我告诉你件事,你考虑好了再给我——这东西很好玩的,可以当乾坤袋。”江霜说着拿了几样东西放进去,示意给她看。
黎思思不知道它还有这个功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道:“给你就给你了,就是它能起死回生,我也不会再要回来了。”
江霜对她的慷慨肃然起敬,不禁道:“思思,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好人。”
……
被发了好人卡的黎思思无言以对。
丢下一句“晚安”就钻进了锦云毯。
江霜没有锦云毯,但也有自己的办法:她不知从哪得了些别人不要的衣物,又托人给她缝成了个睡袋似的东西,每天晚上就找个背风处往里一钻,照样睡得没心没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思思睡不着,如今已到霜降了,纵使是她这金丹期的体质,也很难抵挡得了这么猛烈的气温下降,她裹紧了锦云,把头埋进去,贪婪地吸收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这温暖是那个人给她的。
虽然两人已经分开,但那个人的影子仍旧活跃在她的日常中,这是种十分残酷的凌迟,提醒着她是怎么辜负了对方,对方又是怎么瞒了她这么久。
她对那个人,到底抱有着怎样的感情,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她只知道除了信任的崩塌,和不想连累对方的好意,还有一种模糊的情愫,让她在想起对方时,会不由自主变得沉默。
比如这些如影随形的日常,比如两人一起吃过的那些美食,甚至自己想送出去的那根羽毛,她一概都不想说出来,叫别人知道。
这是独属于她们的秘密。
她不想让任何人染指。
怀抱着这种心思,黎思思渐渐睡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另一边的金麟城外,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萧饮被绑了手脚扔在树下,她慢慢用腿支起身体,对火堆那边的人说话。
“师姐,你的那个小徒弟呢?”
“这与你无关。”被她叫做师姐的人面目冷峻,并不想与她多说一句。
但萧饮却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漠,反倒更说得起劲:“你为什么不把名字告诉她?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认同她?师姐,那个黎思思言语粗俗实力低下,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徒弟,人和人的价值是不同的,强者有强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她如今能够看清现实自寻他路,也算不枉我一番口舌吧。”
“闭嘴。”
“师姐,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敲醒了那个黎思思,你这时候还被她附着吸血呢,你说你这么强大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对她退让吧?她让你教她笛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当初明明说过再也不在人前奏笛了,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吧?”
“不要再说了。”
“师姐,本来以前的我是不敢对你说这些话的,你以前是个很完美,很高高在上的存在,我不敢对你的决定置喙,但自从这次重逢以来,我发现你也是个普通人,会孤独会难过,会做一些错误的决定,我会这么说,完全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身份上,认真地对你提建议,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黎思思究竟是不是你太寂寞了而抓到的那根稻草……”
“我说了很多次,闭上你的嘴。”一把轻盈但锋利的剑横上了萧饮的脖子,萧饮本能地往后躲了几寸,但仍被划出一道不小的豁口,鲜血也汩汩流淌了出来。
她连忙缩起脖子止血,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意识到师姐对自己的杀意是真实存在的。
她不敢相信:“师姐,你……”
你是真的要杀我?
她不敢问出口,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如果她没躲,这时候一定已经死了。
“不管我和黎思思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这是我和她的事,不需要有任何人提醒我半句,懂吗?”对方把剑收回,又坐回树桩上。
萧饮吓得面色惨白,脖子上的剧痛此刻才慢慢浮了上来,她连忙用诀去修复,也幸好她是火灵根,所以对于治疗有先天的优势,不出一阵,那道豁口就恢复如初。
她不敢再多说,只偷偷盯着地上跳跃的火光,猜测师姐带自己回去之后,会如何处置。
实际上,刚才她会那么不知死活,一来,是她不觉得师姐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把她杀掉,二来,她也是看出黎思思走后,师姐的状态不对劲。
与人相战,直攻其短。
她心知被抓回去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故意这么说,想以此扰乱师姐的心神,一旦对方的精神状态不够稳定,她就有办法令其溃不成军,然后为自己所用。
很多信徒都是这个原因,才会同意成了药人,当然,大部分也都是些身患重病时日无多的人,这种人,只要能够活下去,根本不论会有什么代价。
他们唯一没被告知的是,会失去人性。
长生药的试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服药的药人依旧不能实现正常的生存,他们有的心智有问题,有的外貌有问题,大部分人没有记忆和人性,这样的结果自然算不得满意,她卡在瓶颈处已经多年,在这个世间,能够让她承认在修丹上比她还有天分的就只有师姐一个。
她必须借助师姐的力量。
可惜力量没借到,道观里还出了匹烈马,是他放跑了萧饲还不肯乖乖顶替,硬是拼着最后的力量,把药人全放跑了。
如果药人们在地牢中,她根本不用担心,甚至跑出几个去,她也有办法平得下去,但这次□□动静太大了,神像出走的景象惊动了金麟城的不少住民,瞒是瞒不住了,只能跑路。
谁知她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师姐抓了个正着,萧饮争辩自己已经自立洞府,但对方说她曾经是天元宗的弟子,所以还能管得着。
萧饮又说这是皇族内部的计划,也被对方轻易戳破是谎言。
她当然也试着逃跑过几次,但都没能成功。
她们就这么边走边斗,今晚的这一段电光石火的交锋,也再次由她的败北落下帷幕。
萧饮很痛苦,她并非是怕回去之后遭受什么惩罚,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大业也许就要断送在这小小的巧合上了。
师姐不是个能法外容情的人,在伦理上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也无非是人命大过天,不管为了什么大义大利,都不能牺牲无辜者的性命云云。
坦白说,那个黎思思别的不行,在这方面上倒是很得她的真传。
也难怪她们能说得到一起去。
萧饮默默腹诽着,余光看到师姐呆愣愣的,似乎正盯着手里的东西,她用力抬眼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纸盒,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有什么机巧,似乎隐隐有奶香从那盒子里传出来。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道:“那是什么?”
师姐敛眉,半晌才道:“舒肤佳。”
萧饮:?
什么玩意。
第48章
不出一阵, 天元宗的仙舟就到了。
这仙舟十分华丽精致,用的是一整根的桃源仙木所制,这种木料千金难购,有价无市, 若不是天元宗这样的大宗门, 是没有财力使用的,这种木料不仅能够耐火耐水, 还含着一种暗香, 可以提神醒脑,修复身体,上面还装备着无数的上等法器与上古符箓, 环佩叮当,暗香盈船, 即使是萧饮, 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她虽然富可敌国, 但毕竟还不是国, 而天元宗的财力, 却是深不可测。
刚一落地, 上面就匆忙走下一个人来。
萧饮认出,那是喻岚。
喻岚是师姐的亲传弟子,性格稳健,长袖善舞, 同时还人美心善,共情力强, 即使是她这样性格挑剔銥譁的人,也对其没有什么意见——顶多, 会觉得对方有点弱,难担宗主大任,不过只论人品,她确实是心服口服的。
对方直奔师姐而来,第一件事就是跪地领罚:“弟子来迟,师尊受惊了。”
她是天元宗的宗主,这么一跪,后面的弟子们就更得跪了,不一会,仙舟下前就跪了一大片,阵势之浩大,动作之整齐,令萧饮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师姐退居多年,早已没有了实权,谁知还这么受敬仰。
那个喻岚也正如她所听闻的那样,对师姐毕恭毕敬,她甚至怀疑,只要师姐开口,对方随时能够把宗主之位让出来。
她心下叫苦,看来拉拢喻岚,以便脱身的计划是要泡汤了。
正自踌躇着,忽听喻岚喊了声:“萧师叔。”
她这么一喊,连带着后面的那些弟子也都转过头来,萧饮勉强应了一声,她现在正被五花大绑着,实在不便被这么多人围观,而且隐隐约约的,她听到有人在后面议论,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要是按了平时,有人敢说不认识她,萧饮早就怒了。
可她现在是阶下囚,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牢骚敢发,只能恶狠狠盯住那个说话的小弟子,但对方并不认识她,所以半点没有受到威慑。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三百年前,她离开天元宗多年,这一群人里,满一百岁的都没有几个,他们不认识她,才是正常的。
“走吧。”她听到师姐的声音。
喻岚道了声是,立刻就有人抬着轿辇走了过来,但师姐并没有坐,只摆了摆手,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跟了上去,除了喻岚朝她走来,对她伸出了手:“萧师叔,请吧。”
萧饮只得不情不愿起了身。
随着仙舟飞离,这片树林恢复了宁静。
另一边,黎思思则是突然惊醒,冷汗淋漓。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她并没有离开金鳞,而是选择留下来和那个人一起追查萧饮的下落,等她们终于抓到了对方,对方突然邪魅一笑:“师姐,你忘了吗,我们尊主要抓的其实是她呀!”
说罢,两人都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这个梦非常短,也非常真实,仔细想想,什么人会用这种罔顾人伦的方式研制药物,绝对不会是名门正派的作风,萧饮她不是个正经人,那被她叫做师姐的那个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得再明确一点,她们会不会是魔界的人,现在都是未知。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她和追杀自己的人一同待了这么久。
这太恐怖了,简直不可想象。
她算是睡不着了。
第二日,她盯着两轮深黑的黑眼圈,被江霜取笑道:“哈哈,像浣熊。”
笑够了才道:“你没睡啊?”
“睡了,但是睡不着。”黎思思身上的污染本来就还有残留,再加上在冷风中吹了一夜没有休息好,简直要把半条命交代出去了。
江霜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道:“我看你印堂发黑,好像有什么邪祟附身。”
黎思思被她吓一跳,左右看了看道:“没有啊?”
江霜摇头,走过来搭她脉,认真道:“你身上有特别厉害的污染,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你今天精神不振,我还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思思不知怎么说,她这污染是和神像对打的时候留下的,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根本没有找到解除的人,她认识的火灵根就只有萧饮一个,找对方是不可能的,但这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另一个能够为她净化的人。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江霜听得目瞪口呆,道:“这太可怕了,三清是神力最强的神了,如果连它们都能扭曲,那必然是极其霸道的怨气,你能够打败它,简直是太厉害了!”
黎思思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啦……”
江霜道:“那还有谁?”
黎思思张口要说,突然想到假江霜是用的对方的脸,如果照实说恐怕多生事端,便道:“也没谁,一个旧友。”
“既是旧友,你怎么不和她一起来皇城?”江霜偏还是个好奇宝宝。“你们吵架了?还是出什么其他事了?”
黎思思沉默半晌,道:“你别问了,好不好?”
江霜看她表情阴沉,觉得自己肯定是猜对了,这种事很难启齿,她也知道,于是不再多问,只道:“你放心,我会一点净化之术,可以慢慢帮你把这些污染除尽,免得以后在路上,万一遇上什么鬼怪,你会因此受到连累。”
“你是火灵根?”黎思思讶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只不过我的境界还很低,可能会除得比较慢,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嘛,慢慢来。”江霜拍拍她的肩,说着就施展净化术,温热的灵力沿着她的脉络延伸进五脏六腑,这一次,她感受得非常清楚,比上次萧饮给她除污要清楚多了。
也许是因为江霜更加尽职尽责耐心细致,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境界提升了。
而她的境界,还是那个人帮忙提升的。
黎思思摆摆头,现在任何一个念头都有可能让她想起那个人,她尽量压制着自己不去想,毕竟有那个梦的警示在,她不敢过于留恋那些回忆。
过了一会,江霜筋疲力尽地舒了口气,道:“不行了,今天只能这样,你感受一下。”
黎思思感受不出什么,倒是头的确轻了点,她不愿让江霜的期待落空,便道:“好多了,真神奇,谢谢你。”
江霜得意道:“厉害吧,嘿嘿,这些天老麻烦你帮我,怪不好意思的,你还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这下,我终于也能帮上你了!”
黎思思忙道:“别这么说,是我有要求你才对。”
她这么说,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应该坦诚,一方面是无故承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件需要强大心脏的事,她更愿意让自己是对对方有利的,而不是单纯的累赘,她也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样的同盟才更坚固,没有被分化的余地。
“你有什么事求我啊?”江霜问。
“其实是这样……”黎思思整理心情,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她确实有求于人,这一点并不丢人,如果江霜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
谁知,江霜听罢,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有什么,得罪人的事我干得多了,也不差背这一桩的,别说你还是为了单纯的自卫,就是闲得没事惩治了一下魔尊,也是完全的合情合理,我们作为正道,就是有除魔卫道的责任,放心,这一点我支持你,下次如果见到魔尊,我和你一起打他,妥妥的!”
这一通荡气回肠的回应,就像是一大片夺目的阳光。
黎思思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
江霜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并不意外,不如说,这就是她预想中,主角会做出的回应,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若是不能有这样的豪气,她也不会是这本书的主角。
她差点就要热泪盈眶,大手一挥,与江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姐妹!”
“好兄弟!”
这个瞬间,黎思思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她一时没体会出来。
还是橘猫蹦了出来,大叫道:“不对,不对,不对!你是来攻略她的,不是来和她做好姐们的,接下来全完了喵!”
黎思思这才反应过来,但握在一起的拳头给了她一点底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成了好姐们,接下来更好发展成道侣呢?”
“呵呵……你确定?”橘猫的话虽是问句,却透着十足的嘲讽。
“那怎么能不确定呢?”黎思思心里很虚,面上却还故作姿态。
“根据隔壁攻略系统的研究,陌生人与道侣的距离是一百步的话,那好姐们和道侣的距离——你猜是多少?”
“五十步?”黎思思不敢确定,又道:“三十步,或许更近呢?”
“错,是一千步!”橘猫被她的迟钝惊呆了。“总有一天你们会因为太熟而无法谈情说爱,就算脱光了钻到一个被窝也会不停笑场,你完了,你完了喵!”
黎思思如遭雷击,她看向拳头对面的江霜,嗫嚅道:“我帮一个朋友问个问题哦,你会和自己的好兄弟成为道侣么?”
江霜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会:“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第49章
黎思思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一个致命缺点。
她总是过快地表达出自己的愿望, 以至于局面被她弄得很难绷。
上次跟那个人是这样,这次和真江霜也是这样。
只是真江霜说话稍微圆滑那么一些,所以尴尬的人只剩下她自己罢了。
她嘴硬道:“不是不是,我就随便一问, 你别太过度解读, 我就打个比方,你会和好兄弟成为道侣吗?”
“不会。”江霜斩钉截铁。
“啊?”黎思思张口结舌:“为什么?”
“不为什么, 因为不行。”江霜的目光里没有半点犹豫。
“不处一处怎么知道不行呢?”黎思思不死心道:“感情不都是处出来的吗?”
江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道:“那我换个说法,你知道所谓的道侣是怎么回事吗?”
黎思思道:“一起吃饭一起玩,遇到危险一起扛?”
江霜和橘猫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黎思思急忙道:“难道不是这样?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道侣?”
“是这样, 但不仅仅是这样。”江霜道:“除了这个,道侣还会结生死契。”
生死契黎思思知道, 就是只要一方死了, 另一方也会追随而去, 也正因为这样, 她才想到攻略江霜这个办法, 不然的话, 人怎么会豁出性命去帮别人呢?
“这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大了, 比如我们是兄弟,我死了,你会帮我复仇,对吧?”
“对。”
“复完仇之后, 你会振作起来继续活下去,也许还会遇到新的朋友, 对吧?”
“对。”
“但是道侣有点不一样,你死了之后, 道侣也许会帮你复仇,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她都会走向死亡。”
“……对。”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因为道侣的感情更深?”
江霜和橘猫又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黎思思觉得自己像被歧视了智商的傻子,急得要死,偏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有哪里不对吗?”她追问道。
“刚才我已经说了呀,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兄弟,却只能有一个道侣,因为道侣是不可替代的,其实杀死人的并不是那一纸契约书,真正让那个留下来的人坦然赴死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没了那个人,自己也会活不下去啊,你想想,在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有这样的感情呢?”
黎思思试探道:“爱情?”
江霜拍了拍她的肩:“孺子可教。”
黎思思其实并不太理解,爱情是一个万能回答,不管说起什么问题,都可以用“爱情”这个回答糊弄过去,只是经过了这一回的对话,她愈发坚定了一个信念:她必须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人,否则她都死了,江霜再给她报仇又有什么用呢?
她要的不是报仇,而是防患于未然!
她也不用江霜给她殉情,她要的是活下来。
她有些懵懂地追了上去,又问:“哎,那我再问个问题,你以后要是找道侣,会找什么样的啊?”
江霜看她一眼:“温柔又强大的吧。”
黎思思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出场的时候还是挺温柔的,至于强大,她比江霜整整高出两个境界,难道还不够?
江霜看她目光殷切,道:“你别这样,我害怕。”
黎思思皱眉:“你什么意思,嫌弃我?”
“不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有爱情吗?”
“不处处怎么知道呢?万一有呢?”
江霜捏了捏眉心:“行吧,处处。”
黎思思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道:“跟我处挺难为你呗?不是,你觉得我不强大吗?你觉得我不温柔吗?”
“你不这样之前挺温柔的,也挺强大的,但是这样之后吧……”江霜憋了半天,道:“我觉得咱俩都一路货色,我觉得跟另一个自己处挺奇怪的。”
前面的黎思思都能忍,最后这句绷不住了:“你和我能一样吗?你跟个二哈似的,走路带风做事无脑,昨天把我拽河里差点缺氧,头还磕个大包,我这都没嫌弃你,你居然还嫌弃我了,告诉你,我以前可是玩脑子的,你把我磕傻了,才把我和你拉低到同样的智商水平,知道吗?”
江霜表情空白:“你这么嫌弃我,为啥非要和我处道侣?”
黎思思愣了愣,挠头笑道:“嘿嘿,你把我给绕进去了。”
江霜也无奈了:“所以说,咱俩根本没爱情,也别想着处道侣了,以后魔尊来了我保证和你统一战线绝不逃跑,这还不行吗?”
“……行吧。”黎思思也觉得挺别扭,本来挺好的进展给她一通骚操作直接陷入死局了,这之后她还怎么装深沉,怎么装温柔?亏她给自己铺垫了那么多,结果最后是这么个局面,给她都整不会了。
道侣的事暂时搁置,倒是黎思思像是撒开了缰绳的野马,再也不装了。
江霜也觉得和这样的她相处更舒服,两人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好不热闹。
两人又走了几日,只顾着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丝毫不觉得疲累,就是在夜晚的时候,黎思思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但是她并不是特别内耗的人,等到了白天,被江霜一带着疯玩,她就恢复了正常。
她并不知道,另一边的那个人,却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态。
*
天元宗。
在第三次吃了闭门羹之后,喻岚叹了口气。
她旁边跟着的小弟子问:“师尊,这次回来之后,怎么师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啊?”
喻岚也不清楚,以前的师尊虽然也喜欢闭关,但在重要的公事面前,还是很积极的,只要她来找,十有八九都能够得到帮助和解答,可这次的情况显然不同,师尊就好像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在传音里只听说是萧师叔犯了事,这事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能到令师尊封闭起来的程度,这期间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只是她旁敲侧击问了数次,师尊一直都不肯开口。
“那咱们去问问那个萧饮呢?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小弟子这句无意的话提醒了喻岚,她一锤手心,快步朝牢房走去。
牢房中,萧饮正坐在床上,静静地吐息修炼。
并非是她不想逃走,实在是她太清楚了,这个牢房就是为关押重大犯人而造出来的,当时修建的时候她还是监制,没有钻空子的余地,与其费那个劲,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把这些天的劳损先补回来。
回到仙山的感觉实在不错,至少在灵气上,这里要比人间充沛一大截,她甚至不用费力,就能引气入体,修炼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果不是有大业牵绊,还真想回到这儿来。
“萧师叔。”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萧饮早就听到她的脚步,睁眼道:“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喻岚会屈尊到这儿来,一定是有事相求,她要是摆足了谱,就能在谈判的时候赢一个好价格。
“我有一件事想问,不知萧师叔可愿赐教?”
“我如今是你们的阶下囚,想问什么还不是任你挑?”
喻岚也不知她到底是故意这么阴阳怪气,还是本性如此,她们虽然认识,却没怎么相处过,但她为人和善,并不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只道:“不知您与师尊这次重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饮道:“怎么,你师尊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说是说了,只是,她的状态有点奇怪。”喻岚斟酌道:“好像,也不单单是为药人之事忧心。”
萧饮沉默一阵,道:“她不为这事,能为什么事?我看你是多心了吧?”
她本想以喻岚所求之事来个讨价还价,但事关黎思思,她还是有些私心,师姐好不容易才与之割席,她要是再提起来,未免多生事端,万一喻岚这个好徒弟再帮忙把人寻回来,那她可要把肠子都悔青。
所以她不说,希望这事能够早点过去。
喻岚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她看出萧饮知道什么却不愿说,但有时候不说也是一种线索,至少她可以确定,除了药人的事,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可她还能去哪找知情的人呢?
出牢房门的时候,小弟子道:“也许师祖就是累了呢。”
喻岚摇头:“不是的,我很了解师尊,她不是个怕事的人,也不会无故封闭自己,这次路上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回到正殿,有一弟子上前来报,说对松观里的药人已经全数运了回来,有关药人的具体情况,还得继续核实。
喻岚点点头:“那个管事的人呢,也到了吗?”
“到了,现在就在外面,要把她叫进来吗?”
“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那弟子就引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当时逆光,乍一看,喻岚差点把她认成师尊,但仔细看去,对方的长相却与师尊不尽相同,只是神态与体型上有些相似。
这是后天调教的结果,她暗暗吃惊,听说这人是被萧师叔养在道观里的,说不好,萧师叔竟然是对师尊有所肖想?
那么刚才对方不愿意多说,就多少有些值得玩味了。
她的目光回到眼前的人脸上,道:“请坐。”
袁舟依言坐了,心里却有些忐忑,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气派的仙宗,里面的人个个长得标致漂亮,满身的容臭香气,虽然她只是个凡人,也没有人对她露出鄙夷,全都彬和有礼,进来之前,有人提醒她,堂上坐的是天元宗的宗主,她点点头,心知自己面对的人身份不俗,若是对方一个不满意,就能将她赶下山去。
所以她不由地缩起身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你不要紧张,来了就是客人,我只耽误你一点时间,之后就送你去休息用饭。”喻岚露出个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袁舟点头:“宗主请问。”
“当日萧饮,也就是你师尊……有没有与这个人发生争吵,或是其他奇怪的事?”说着她展开一面镜子,其中印出师尊的模样。“这个人,是我的师尊,也是你师尊的师姐。”
袁舟道:“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吵过,不过萧饮一直对其非常客气,应该不至于吵起来吧?”
喻岚顿了顿,道:“那我换个问题,师尊到了道观之后,有没有吩咐过你去做过什么事?”
袁舟道:“有两件事,一个是让我去后殿放一把火,然后把她引过去,一个是让我去请她们去正殿叙话。”
喻岚抓住了一个点:“她们?”
袁舟道:“就是仙尊和思思姑娘啊。”
喻岚更为讶然:“思思姑娘?”
她根本不知道与师尊同行的还有一个人。
“对,她们是一起来的,不过后来萧饮和思思姑娘吵了一架,就把她气走了,仙尊为此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晚上,好像很伤心呢。”
袁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几句话能给喻岚带来多么大的冲击,一个完全没听过的陌生人,能和萧饮吵得起来,还把师尊伤成这样,那这个黎思思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按她的直觉,师尊这次回来郁郁寡欢,也是因为这个叫黎思思的人。
她轻声问:“按你看来,黎思思和我师尊,是什么关系呢?”
“好朋友吧,仙尊骗了她,她生气了,然后跑走了,不过我觉得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以后只要她想通了,就一定会回来找仙尊的。”袁舟道。“你不认识思思姑娘?”
“不认识。”喻岚笑道。“你能和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说到这个,袁舟就有话讲了,她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黎思思的相处经过说出来,从对方看出自己是个替身,到对方把她从药人堆里救出来,最后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觉得,黎思思是个特别好的人。
“她竟然直说你是个替身?”喻岚哑然。“那你就不觉得很冒犯吗?”
虽然她也一眼看了出来,但她就不会这么讲,没人会这么讲。
这个黎思思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不会啊,我很谢谢她。”
“那你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仙尊应该是可以找到她的,我见过她们的传音玉,是一对的,她们关系那么好,只要想再见,有的是办法。”
喻岚摇头,笑道:“有时候,正因为是这样,才没办法再见。”
袁舟讶然:“为什么?”
“因为……”喻岚有些说不出口,这毕竟是师尊的私事,或许师尊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便道:“因为,好事多磨吧。”
袁舟不懂,在她的心里,她们两个根本没有分开,只是一时的争吵,迟早一方会先低头,到时,就又能做回好朋友的关系。
“不过,仙尊到底叫什么呢?”袁舟问。
喻岚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们就是为这个吵的,我觉得,只要解决了这件事,两个人就能和好了。”
喻岚沉吟道:“按规矩,这个是不能对你说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事,我师尊姓江,单名一个恕字。”
袁舟品了一阵,道:“原来是这样,那听起来是挺像的。”
“什么?”
“没什么,仙尊自称江霜,听起来和江恕有点像,也许就是听错了。”
“霜儿?”喻岚又知道了一项新鲜事。“你可知,江霜这个人的确存在,她是我的弟子,和我师尊长得一模一样。”
“啊?那这……就是顶替身份?”
“可就算是顶替,也是霜儿顶替师尊,绝没有反过来的道理。”喻岚以为自己懂了,没想到又不懂了,那个黎思思到底是想要师尊,还是霜儿?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道:“你等一下。”
袁舟点头。
喻岚掏出传音符,给江霜去了传音,想不到那边并没有接,不知是在忙什么。
她只能挂断:“算了,我们先谈其他事吧,这件事之后再说。”
袁舟道:“那你问了能告诉我一下吗,我也很好奇。”
喻岚笑道:“好,那我给你拿几张传音符。”
另一边,江霜把剑从妖物身上拔/出,甩了一下剑刃上的血,道:“好了别吹了,你那是什么调子,怪里怪气的。”
黎思思取下笛子,道:“怎么,我的伤不起不好听吗?”
“什么啊,你怎么全是这种没听过的曲子,都是从哪听来的?”江霜说着,走到黎思思的身边,朝她偏了偏头:“该你舔包了。”
黎思思忍着恶心,把那怪物摸了个遍,只找出几个下品灵石。
然后她施展出化尸诀,将怪物的尸体彻底化去。
以前她们打败了怪物,都是那个人代为处理,从来不知还有舔包这一说,本来以为怪物就是没有尸体的,现在想来,也许是那人施展了什么术法,才显得干净了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太有钱了,所以不在乎这点东西。
但江霜不一样,她穷得叮当响,之前会在街上转悠吃百家饭,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吃,而是没有办法,黎思思虽然有钱,但架不住习惯已经形成,只能跟着江霜做做舔包的买卖,其实这事除了恶心还是挺有意思的,有种开盲盒的快感。
掂着灵石走到江霜身边,对方正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剑,那把剑非常重,黎思思以前试着提过,没提动,她蹲下去试着摸了摸,手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痕,江霜“啧”了一声:“手贱什么?”
黎思思把手指含在嘴里,嘟哝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利啊。”
江霜提醒道:“哎,你刚摸了尸体。”
黎思思这才想起这茬,连忙把手指拿出来,吐了几口唾沫,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手指上好像有种隐约的臭味,忙道:“我去河边洗洗,呕——”
江霜大笑,指着她的背影道:“哈哈,谁让你随便摸的。”
黎思思便呕边走远了,江霜把剑擦干净,拿出乾坤袋要放,就看到里面的传音符正亮着光,她取出来看了看,发现是师尊的传音,这是她下山以来师尊第一次联络她,她不敢怠慢,忙回了过去,谁知这次是师尊没接,她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音,便又把传音符放了回去。
过了一会,黎思思便回来了。
“怎么,吐完了?”江霜揶揄她。
黎思思脸色发绿,眼睛发直,道:“昨天吃的鱼都吐出去了……”
江霜拍了下大腿:“真可惜,那条鱼特别好吃,咱们今晚还能吃鱼吗?”
黎思思斜她一眼,道:“我再也不吃鱼了,刚才吐出来的东西里好像还有鱼刺……奶奶的,给我弄出心理阴影了。”
江霜哈哈一声,道:“那吃什么?”
黎思思想了一想,道:“昨天我在那边看到野猪了,咱们正好去捉一只,片了蘸蒜泥韭花酱吃,再烤一堆火,暖暖和和的。”
江霜岂有不应的,立刻举双手双脚赞成:“正好,我猎完妖也累了,必须补充点优质……优质什么来着?”
“优质蛋白质。”黎思思道:“蒜泥白肉,必须优质啊!”
两人说着就要往山那边走,正在这时,江霜的口袋突然响了起来。
黎思思停下来等她,江霜取出传音符一看,立刻站直了些,对黎思思立起手指做噤声状,黎思思凑在一旁看了看,只见那上面是个叫喻岚的人,便小声道:“谁啊?”
“我师尊,你别说话,万一被她知道我在山下还需要靠别人才能吃上饭,那我就完蛋了。”江霜再三叮嘱,逼着黎思思把嘴封住,才把传音接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温柔又乖巧:“师尊,徒儿在这,请问您老有什么事吗?”
她平时声音根本不这样,黎思思在一旁憋笑,又是捅她的侧腰,朝她挤眉弄眼。
江霜把她的爪子拍开,仍旧恭恭敬敬:“对,对,嗯,嗯,很好,对,吃得也很好,谢谢师尊关心。”
她嗯嗯啊啊了半天,突然皱起眉,目光移到黎思思身上。
黎思思不知她为什么看自己,以为是说到了正事,反倒拼命朝她做鬼脸,想让她笑出来。
那边的喻岚声音温和:“怎么不说话,那个黎思思难道就在你身边?”
第50章
江霜心里很复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方面不想忤逆师尊, 另一方面也不想出卖朋友,于是她支吾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可拖着也不是办法,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师尊是人精里的人精,在心计这方面, 没有人能够瞒得过她。
果然, 师尊立刻就明白了她沉默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现在不方便的话,那就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谈,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个人接近你, 可能另有所图。”
江霜看向对面扒着眼皮朝她略略略的黎思思, 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人能有什么所图, 整天除了吃就是玩, 不说一点心机没有, 至少也是个半傻子。
但她没有反驳, 只道:“嗯, 好。”
随即就挂断了传音。
黎思思觉得没意思,失望道:“你怎么不笑啊,是我不好笑吗?”
江霜摇头,思索了半晌, 突然道:“思思,那天在山洞里你说过, 我教训流氓的时候你也在人群里,对吧?”
黎思思点头。
“你怎么会在那里, 巧合吗?”
黎思思摊手:“热闹谁不爱看?”
“后来过了好几天,你在山洞里救了我,这件事也是巧合吗?”
黎思思多少品出些味来了:“你是在怀疑我?”
江霜道:“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很蹊跷,如果第一次是巧合的话,第二次怎么都说不成巧合的,那个山洞可不是大街上,没有那么多热闹可看,你会出现在那里,要么,你是在跟踪我,要么,你就是策划整件事的人。”
江霜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却很缜密,她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说清楚,那她和黎思思之间就永远会有隔阂,大部分人可能会选择慢慢试探,但那不是她的风格,她最擅长的就是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而决定了问清楚,她就不会多拖一息,选择当场发难,一方面是这样毫无预兆的质问,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最能得到真实的答案,另一方面,她也是怕一旦不够严肃,她会维持不住这张冷面,在黎思思面前,她能坚持住不笑就已经很难了。
黎思思沉默了一阵,心知自己这次是逃不过去了,所幸她也预料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便叹了口气,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处道侣吗?”
江霜摇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叫江霜的姑娘会打败魔尊,而我刚好又在被魔尊追杀,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你可以说我迷信,但是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机会的。”黎思思道。
“一开始找到你的时候,我也不确定你是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坏人呢?所以我没有现身,就那么偷偷地跟着,后来我虽然确定了你是好人,但我又找不到一个与你结识的契机,我就是怕你会怀疑我另有所图,直到你遭遇危险,我不得不出来,这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我不是不想坦白,而是这个太玄乎了,说出来也没人信。”
黎思思这些话说得半真半假,那些假的也是系统严令不许说的,所以没有一点心虚。
江霜看出她没有撒谎,于是大大松了口气:“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黎思思也松了口气:“刚才你那个表情太严肃了,审犯人似的,吓死我。”
江霜呲牙道:“你要是没事瞒着我,我能这样吗,谁让你不说实话的?”
黎思思道:“不是,你师尊给你打了个传音,你就怀疑上我了,我这也太冤了,不是,你师尊还管你交友的啊?难道怕你在山下给人骗了?”
江霜挠挠头:“我也奇怪呢,这是她第一次给我传音。”
黎思思并不知道对面是直接道出了她的名字,只以为是让她小心交友,才让江霜对她有了怀疑,便道:“行了,我已经全招了,你可别吓我了,不过说起来,以后你要是真有了道侣,是不是还得带回去给你师尊过目?”
江霜道:“我师尊还好说,她毕竟不是我家属,主要是得带回去给我师祖看。”
“师祖?”黎思思算了一下,道:“怎么会是师祖?这关系不是挺远吗?”
“是有点远,不过没办法,主要我就这一个亲人了,她不仅是我师祖,还是我姨姥。”
黎思思有些忐忑,道:“你师祖……她那个人怎么样,会不会很难说话啊?”
“你还没死心哪?”江霜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她话不多,但是应该不难缠,我跟她交流也不多,主要她天天闭关,就算是和她比较亲近的人,也很少能和她说上话。”
“闭关?”黎思思的心里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奶奶形象,一般电视剧里这种老奶奶都很有智慧,能够一眼看穿主角带回来的小姑娘是个草包,并且还会强行把两人拆散,然后给主角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
她心里有些发怵,虽然现在离见家长还远着,但这是迟早要过的一关,她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最擅长的就是搞砸一段完美的关系,要想过长辈那关,绝没有那么容易。
“行了,别发愁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吃饭,不是要吃蒜泥白肉吗?”
黎思思胡乱应着跟上去,脑子里却还盘算着,怎么才能给长辈留个好印象。
另一边,江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地回想两人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那些当时只道是平常的琐事,如今想来竟是那么清晰,她忘不掉,也抹不去,她多希望自己根本没有下山,没有遇到黎思思,可是如今已经迟了,这段并没有说破的感情,带给她的伤痛实在太大,让她已经到了一种无法行动的地步。
她想起黎思思说的“抑郁症”,里面有个表现就是懒得动,难道,是她也得了这样的病吗?
那个女同学有黎思思来救,可是她呢?
谁又能来救救她?
那些天在外面漂泊,虽然风餐露宿赶路辛苦,可她并不觉得乏味,这下回来了,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周围都是熟悉的装饰,可她还是觉得陌生,觉得无趣,没有回到家的感觉。
怎么会呢,只不过过去了两个月,她的心境竟已大变成这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瞬间苍老了。
她又取出那盒香皂,轻轻打开盒子把香皂倒出来,捧在手里凑近鼻端,那香气仍然如旧,可却没有那么容易抚慰她的焦虑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香味好像越来越淡了。
她有些害怕起来,要是日复一日,这香皂的味道渐渐消失怎么办?
她连忙把香皂放回盒子,仔细盖好,可因为动作太快,把盒子撕开一个口子。
她无比心疼,施展法术将盒子修补好,又找了个放宝物的琉璃盒子,可以隔绝外界空气那种,把香皂小心地放进去,就这么隔着琉璃看。
可是这样,就连味道都没有了。
江恕觉得很无力,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位置,竟然还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原来痛苦是永远都会存在的,不管是孩提还是耄耋,大家总有不尽如意的事,而她比别人更加痛苦的一点是:年轻人失恋了可以宣扬,可以满城风雨,可以做一些疯狂的事,可她却不能,把自己关起来,已经是她可以做的,最任性的事。
“思思……”
她口中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奇怪,这个名字明明俗套到不行,但在唇齿间绽放的时候,她却像是沙漠中渴水的鱼得到了丁点的滋润,秀气,温柔,让人想要不停地唤下去。
旺旺听到她的唤声,从她床头的小笼子里钻出来,对她啾了一声。
似乎是想安慰她。
江恕摸了摸它的头,道:“我没事,如果你闷了就出去玩吧。”
旺旺又蹭了蹭她,看向外面的景色。
过了一会,它忍不住把窗纸啄开个小洞,缩了缩身子飞了出去。
它本是只神鸟,以前在人间时没有灵气滋养,看起来就是只麻雀大小的体型,来到这里之后,它觉得自己体内有种畅快的渴望,灵气源源不断进入它的体内,不出几天,它就长成了鸽子大小。
当然,它也不是只吸收灵气,这山上的各种仙草灵药,它也偷偷啄来吃,喜欢的就吃掉,不喜欢的又吐出来。
直到有一天,它在偷药时被抓了个正着。
这其实也怪它太笨,一开始,它是各种草药都偷,这么零零散散的各偷一个,别人也看不出来少了,后来它发现一种红红的小果子好吃,就专去偷那个,这草药本就不多,被它尽数偷了去,苗子上只剩光秃秃的杆子叶子,看守药田的小童被师父骂了,气不过,就披着蓑衣蹲在田里装稻草人,势要把这个偷果子的贼捉住。
这么蹲了两天,旺旺又一次跑去找果子的时候,被一张大网捕住了。
要是它只有麻雀大小,是不可能被捕鸟网捉住的,但它这些天吃得极多,胖成了鸽子球,脖子都快看不见了,挣了几下都没挣出去,就在网子里乱飞乱叫,药童叫了好几个人过来,才把它给按住。
“终于抓到啦!嘿嘿,偷药贼,你可知错?”
旺旺听得懂人话,却不知这些看起来像草一样的东西是有主的,它听对方称它为贼,吓得脸色都变了,尾羽耷拉下来,整只鸟缩成团,弱弱地叫了几声,表示自己错了,能不能放它一马。
药童不管它求不求饶,抱着胖乎乎的它去找师父,说抓到偷药贼了。
他师父是个岁数很大的药修,眼睛已经花得看不清了,猛地一看,以为旺旺是只大胖鸽子,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炖了吧,今晚喝鸽子汤。”
旺旺听对方要把自己炖了,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叫出了它自出生以来的最强音。
“嘎呜~”
江恕远远听到它的声音,心下一惊,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闭关,连忙飞身冲着它叫的方向赶去,赶到的时候,小童已经把锅支起来了,旺旺被绑着翅膀扔在一边,僵直着身体流眼泪。
它看到江恕,立刻啾啾啾地诉说起自己的委屈来,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果子有主,什么这些坏人要把它炖了喝汤,语气激昂,充满控诉。
药童听它突然话那么多,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便问:“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它是我的灵兽,可以不要炖它吗?”江恕并不解释自己的身份,药童不过几岁,不认识她是正常的,她来也不是为了让更多人认识,只是想把旺旺救下来。
药童气道:“它是坏鸟,偷吃我们药田里的药,本来炖它是要抵罪,既然你来了,那就你赔吧,赔够了钱就让你带走。”
江恕掏出一袋灵石,刚要放下,那药修闻声走了出来,他盯着江恕看了一阵,突然惊恐地往地上一跪:“弟子不知宗祖大驾光临,还请恕罪!”
江恕将他扶起,道:“没事,这些灵石拿着,旺旺吃了你们的药,论理是该赔的。”
“不用不用!”老药修忙道:“这整个天元宗都是您的,别说是几株药了,就是您要拿我喂鸟,我也心甘情愿呐!”
江恕给了几次,对方都不肯接,于是只能罢了,带着旺旺离开。
那药童好不容易才把这偷药贼捉到,竟然这么简单就给人带走了,当下就气得要死,道:“师父,那是谁啊?”
老药修在他头上打了一掌:“你个畜生,还敢和宗祖要钱,真是不要命了,你师父我见了她还得三拜九叩呢,记住,以后再见着那只鸟,给我当爷爷供着知道吗?它愿意吃什么吃什么,就是要吃你,你也得乖乖受着!”
药童摸着脑袋嘟囔:“吃我可不行……”
老药修骂道:“畜生,你还敢顶嘴?!”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旺旺钻在江恕的袖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抱到了一个极其粗壮的大腿,只要有对方兜底,那它以后绝对可以在这座山上随便浪。
当然,要在它的羽毛彻底长好之前。
刚才被药童绑的时候,它身上的羽毛被蹭掉了些,这会儿背上还光秃秃的,十分难看,它也是个特别注重容貌的鸟,这个模样出去,是肯定不行的。
过了几天,它的羽毛总算全都长了回来。
它对着镜子看了看,很好,还是那么帅气。
抖了抖胸前松软的羽毛,旺旺开始了它快乐的巡山之旅。
那之后不久,它就成了天元宗的一大害,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是它看上的,就没人敢说不给,只要是惹了它的人,必定会受到无情的啄击,它凭一鸟之力,硬是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虽然是恶名在外,但谁也不敢说它什么,因为它是那位宗祖的灵宠,就算它要吃人,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当然,对此,江恕是不知情的。
没人敢在她面前告状,因为她对旺旺的宠爱人人都看在眼里,那简直是没有底线没有原则,有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她都会拿出足够的赔偿,隐秘地护住她的小害鸟。
哦不,它已经不是小鸟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巧取豪夺,大吃大喝,它把自己养得特别溜光水滑,同时也异常巨大,飞起来简直遮天蔽日,这也是别人不敢惹它的一大原因——光是站在那里,就非常有压迫感了。
而黎思思那边,则是活得异常辛苦。
因为,魔尊终于派出了爪牙,正在满世界搜捕她。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和江霜正在河边垂钓。
大概因为她们待的地方是个很好的钓点,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些还是互相认识的,半天不见上鱼,就闲聊起来,说是最近各地出现了一张悬赏令,说要悬赏一个叫黎思思的人,画像上看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除了画像,还有体态特征等。
黎思思听他说这个,立刻转过脸看江霜。
江霜也听出来了,忙帮她把草帽往下压了压,等到那几人闲聊完,才发现刚才坐在旁边的那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你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吗?”其中一人问。
另一人思索道:“就记得很漂亮。”
“你说,那个长得像不像悬赏令上的人?”
两人对视良久,同时放下钓竿,朝悬赏处跑去。
黎思思还不知自己被发现了,走出几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问江霜:“怎么办?”
江霜道:“先去看看情况吧。”
两人戴了个面纱遮脸,进城去看张贴告示的地方。那告示果然如他们所言,画像特征齐备,黎思思看不出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自己,但江霜说挺像的,反正一眼能看得出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黎思思叹道。“现在怎么办?”
江霜走上前去,把告示揭了下来。
黎思思吓了一跳:“你不是要去举报我吧?”
“想什么呢?越少人看到越好。”江霜走到僻静处把告示烧碎,道:“走吧,城里是不能留了。”
黎思思点头,正要与她一同离开,突然听到从身后飞来的破空声,她摆摆头躲开攻击,回身出剑,却是没有刺中,对方给她缴了械,拿在手里来回挥舞把玩着,玩了两下一用力,那把剑就断成两截。
那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对方勾唇一笑,道:“姑娘不用这么凶吧,可否把面纱摘下来让我一睹芳容?”
黎思思这才听出来,她是个女人。
但如今不是纠结人家性别的时候,黎思思心知对方一定是魔尊的手下,她不说话还好,一旦说了,必定坐实身份,于是抿唇扯起江霜要走,但她一扯才发现,江霜动都不动,整个人冰得像尊石雕。
怎么回事?
“冰冻术呀,没听过吗?”那美人道:“你竟然能躲过我的法术,身手还挺好的,才两个月就有这么高的修为,我倒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黎思思把江霜护在身后,道:“那就别杀我怎么样,也许我日后还能有用呢?”
“哈哈哈哈!”美人拍掌笑了一会:“你这么油嘴滑舌,我倒挺喜欢的,只不过我喜欢没有用,不如跟我回去,和尊主好好说说,看他愿不愿意咯?”
“那不行。”黎思思用力拽了拽江霜的袖子,看她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解冻。
如果是她一个人那还好,现在再带一个江霜,就很难逃得走,但她又不能把对方放下不管,只能尽力嘴炮延长时间:“这位道友,所谓多条朋友多条路,不如你先放我一马,日后,不,当下我就必有重谢。”
黎思思边说边思索着有什么脱身的方法,她乾坤袋里东西虽多,却没一个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
她身上有个蝴蝶文身,可那个只有在遭遇生死危机的时候才会启动,而且江霜还在旁边,就算她躲过一次攻击也没意义。
虽然有根羽毛,可是进去之后,羽毛还是会留在原地,这招是行不通的。
土遁也会留下通道,对方可以跟着她跑过来,顶多是迟一分钟早一分钟的分别。
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但没一个有用的。
不,其实还有一个。
黎思思没有时间浏览商城,但她知道有一个东西,只要用出来,就能有一定的翻盘几率。
惊喜盒子。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出现的刹那,她不禁感叹这名字取得是真好,惊喜惊喜,不管怎么样,要么给她一个惊,要么给她一个喜。
怎么办,要用吗?
她下不定决心,万一抽输了,那她和江霜都会凉凉。
那美人根本不听她狡辩,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就要伸手来掀她的面纱。
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那人的手离她只有分毫的时候,一团火光怦然在她眼前炸开,黎思思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到对方的动作被阻了一阻,这么大好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住,那她也算白活了。
她弹指一点,手中已经出现一道符箓。
【神行符】:可以让使用者实现瞬间移动,目的地随机,仅供两人以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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