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化工厂, 林翠就想着找个地方写稿子。
另外还得买笔和稿纸。
这么一算，又是一笔费用。
摸一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林翠有点后悔：刚才还不如直接在宣传科写呢。
办公室里有纸也有笔, 顾主任应该会借给她, 好过她现在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林翠现在是脑子里有锦绣文采, 可惜没有把它们写出来的工具。
正犯难呢, 转头就瞧见一个熟人。
周川也看到了林翠, 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你要回村吗？”
林翠有点无奈。
好像每一次自己碰到这个人, 他第一句话都是问她回不回村。仿佛他是自己的专职司机, 随时等待自己用车的召唤似的。
“暂时还不回呢。”
林翠回答到, 又问周川怎么会在这里。
周川说路过。
其实，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看到林翠背影进入化工厂的时候，他确实是路过。外地的朋友邮寄过来一批新货，他从邮局取到东西, 抓紧时间去了一趟黑市。
那批货很紧俏, 不到半个钟头就出手了。
但后来他再转回来，在化工厂门口守株待兔的时候，就不是路过, 而是故意了。
只是这话, 却不好跟林翠说。
林翠问道：“你能不能帮我借一下纸和笔？”
这一次, 林翠提要求比上次顺畅多了。她其实也不想麻烦周川, 可她在县城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只能找他。
周川点点头, 说有。
“我家就有, 你看是跟我去, 还是我给你拿出来？”
周川说完，就静静地望着林翠。
林翠想了想, 说跟周川回家。
周川拿纸笔出来，她还是得找地儿，又是一道麻烦。林翠想赶快写完，送到顾主任手里去。
也许因为写稿子速度快，在顾主任那里，自己又多了一份胜算呢。
再说了，她听江午说过，周川家住大杂院。
大杂院里人多，也不存在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可能。实在不行就开着门呗。
林翠坐到了周川的自行车上那一刻，后者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就这么着，她就要跟他回家了？
家里乱不乱？
周川仔细回忆着，确定自己那个屋子是不乱的。但，能不能达到她的标准呢？
心里有事，周川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林翠也习惯了这个人的沉默寡言，并没多想。完全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小小的一个决定，别人的心里已经跟开锅的水似的，咕嘟咕嘟在冒泡了。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大杂院并不吵闹，相反，还挺安静。
不过，当林翠跟在周川身后走进楼院子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对方是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盯着林翠看了好几分钟，看得林翠都有点不得劲了。
她这才移开目光，问周川，“川子，这是你朋友？”
周川点点头，不咋热情的样子，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晃，藏住了林翠的半个身子。
女人撇撇嘴，这咋还护上呢？
想起自己闺女的心思，女人挤出一丝笑容来，挡在林翠跟前问东问西，跟查户口似的。
林翠只是礼貌微笑。
她看出来周川不待见这人，她也就没有必要跟对方虚与委蛇了。
女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川子，你这朋友，不大懂礼貌呀！”
周川：“不劳费心。”
也不再跟女人多话，示意身后的林翠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某个方向去了。
女人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自觉皱起眉头。
周家住在大杂院的东北角，说是两间房，其实满打满算，就只有一间半。
半间是临时隔出来的，林翠抬头一看，发现顶上是用厚纸板搭成的，上面铺了一层油布，起到隔水的效果。
周川带她走入这半间房，解释道：“这里是有一点窄。”
林翠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一圈，心说：这哪里是有一点窄呀，简直转不开身子。靠墙一张很窄、估计最多也就50厘米宽的简易单人床，似乎也不够长。
林翠看向身旁这个，明显进入屋子只能窝着脖子的男人，很有些为他晚上的睡眠担忧。
“这是纸和笔，那里可以写字。”
顺着周川手指的方向，林翠看到靠窗户边的小窄桌。
一长条的小桌子，好像是铁的，被安装在窗台边。
林翠接过纸笔，走过去，拉出桌子下面的凳子。
“哎，这个桌凳挺有意思的，是定做的吗？”
好像是一套，颜色都是那种铁灰色，上面涂了一层清漆，看起来很光滑。
刚刚小凳子被挂在桌子边铁杆上。
坐的时候就像这样拿下来。倒是为这个狭小的屋子节省了空间。
周川愣一下，“定制”这个词让他觉得陌生，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点头说是。
林翠又问：“是你设计的？”
周川嗯一声，算是回答。
这个人，又开始日常惜字如金了。
周川不知道从那里倒了一杯水，是个玻璃杯，被刷得很干净，放在小桌子上。太阳照进来，显得玻璃杯晶莹剔透。
“你写。我就在院子里。”
说完这句话，周川就出去了。
林翠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狭小的屋子，周川一直在的话，还真的让人觉得不得劲。
她再一次对周川的细腻有了更切实的感受。
林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下来。摊开稿纸，略微思索，开始奋笔疾书。
林翠是很有一些文学功底在身上的。
可能遗传自那个不靠谱的爹，也有可能，在她那些心情无法抒发的幼年和少年时期，文字就成了她静静抒发心事的媒介。
上大学后，她报的第一个社团就是文学社。
通过一段时间的刻苦练习，林翠就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后来更是投稿到一些文学杂志，过稿率也挺高的。
林翠在大学班级，乃至在整个学院，都成了小有名气的才女。
很是让她得意了一阵子。
大学毕业以后，找工作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林翠后来心一横，干脆当起了自由撰稿人。
一开始什么都写。
文艺类的散文，小说，新闻稿，人物稿件。
林翠有些天赋，又踏实肯学，很快就入了行。
即便是之前没有接触过的文体，她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堪破诀窍，很快上稿。
所以，顾主任提出的题目，对林翠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而素材也不用去收集，都在她脑子里的。
跟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十几年，关于农村的一切记忆，都清晰的好像昨天发生。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场景，就像是安静被摊放在碟子里豆子，一颗又一颗，只要林翠想，就可以信手拈来。
所以，这篇稿子她写得十分顺畅。
中间却有一个插曲。
林翠临时斟酌一个词，是用这个词还是用那个词，哪一个更贴切呢？
还是这一个。
林翠打定主意，甩一甩有些酸痛的手腕，打算继续写下去。
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原本背对着这边屋子，站在院子里的周川在第一时间转身跑进屋子，目光直接落在林翠的脸上，“你没事吧？”
林翠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地下，说：“我没事，只是，杯子碎了。”
她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年月本来物资就缺乏，那么漂亮的玻璃杯，应该很难得吧？
“杯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相比较林翠上次开的请周川吃饭的空头支票，这一次，她明显更有底气了。
林翠对自己的稿件很有信心，相信顾主任也会识得英才。这次她很可能可以进入化工厂工作，工作了，工资总会发的。
她再也不是那个口袋比脸都干净的林翠了。
“不用。”
周川找来笤帚收拾，林翠要帮忙，被他横过来的手臂格挡住。
“小心划着你。”
他的手臂在林翠的身体前面虚虚靠了一下，林翠确定，两个人的身体可能也就只有小小的、短暂的接触，但她却仿佛感到了他手臂上力量和火热。
就是非常陌生的感觉。
好像是某一种为陌生事物的天然警觉，林翠往后退了两步，腿就靠上了床。
周川动作十分利落，很快收拾完，冲林翠点点头，又出去了。
林翠心跳得有点快。
一定是屋子太狭小，她缺氧了。
特意走到门口深呼吸三次，林翠重新走到小桌子跟前坐下，思维很快衔接上，她继续奋笔疾书。
拿着写满了字的稿纸走出狭小屋子的时候，站在院子里的周川脸上有小小的惊讶。
好像在说，你这么快就写完了？
这样的表情，让林翠有些许窃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在同龄人里算是沉稳的，不该因为人家一个表情就欢喜城这样的。
林翠大大方方，把稿子递过去，让周川看。
周川没有接，“我没什么文化，不懂这个。”
“没关系，您帮着我看看。”
见林翠坚持，周川只好接过去。
很快看完，他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惊讶更深了些。
“你你是不是专门学过？感觉跟报纸上的新闻稿没有太大区别。”
甚至，周川还觉得，林翠这张稿件比报纸上的稿子都写得好。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屋及乌，所以没说出来。
林翠嗯一声，把夸赞照单全收。
却是推说自己没学过，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
周川就更讶异了。
说了几句评语，林翠也惊讶了。
心想：这个男人，可不像自己他说的那么没有文化。
或许是是恰好相反。
但这个男人很沉稳，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
在现实世界中，林词也见过那样一种男人：明明各方面条件都一般，也没有什么才华，却把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后来那种男人有了个通用的名称：普信男。
周川却不是这样的。
两个人正站在院子里说话，有人喊周川的名字。
林翠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个短发烫头的女人。女人保养得不错，只是眼角有几道细纹，泄露了她的年龄。
女人本来大概是想跟周川说话的，但在看到林翠的那一秒，女人突然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翠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话音，似乎见过自己？
林翠也觉出对方面熟，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
这位，不就是那天在黑市想要低价购买山鸡蛋的那个女人嘛！
难道她认识周川？
女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相当于间接回答了林翠的问题。
女人叫周川，“你怎么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带家里来了？让你爸爸知道，肯定要生气的。”
她说得痛快，只是周川一眼看过去，女人就顿时噤了声。
跟突然被细绳子扎住的口袋，里面的气再也漏不出来。
林翠就站在周川身边，在那一瞬间，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咋说呢，林翠不是周川警告的对象，但她在那一刹那间，还是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如果这一眼是看向自己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迅速被林翠否定了。
周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永远都不会。
可能并没有充足的理由，但林翠就是觉得是这样。
周川：“周麟还想找工作吗？”
烫头女人的脸色发白地看着周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在那一刹那，林翠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个女人是想跟周川求饶，只是碍于她这个外人在场，烫头女人拉不下脸来罢了。
周川盯着烫头女人看了一会儿，而后者站在原地跟木偶一样，不说也不动。
待周川回眸看向林翠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温和。
“走吧，我送你。”
林翠点点头，跟在周川身后走出院子。
周家所在的院子在一个小胡同里，是胡同里倒数第二家。
从院子里走出去，一直履着胡同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
林翠问：“这个胡同都是大杂院吗？”
周川点头。
大手抬起，他指向左右两边，说：“这几条胡同，都是一样。”
哦，都是大杂院。
林翠自行脑补了周川没说完整的话，觉得一点儿都不耽误理解。
虽然这个人话里的字很少，但该有的信息也基本都有了。
刚才看过周家所在的大杂院的格局，林翠对其他院子还挺好奇的。
走到下一个院子门口，林翠站住不动，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林翠的个子在女孩子里头算高的，尤其在这个年代里。
但相比于近一米九的周川而言，她就显得有点娇.小了。
此刻，她站在门边望里头看的动作，很像一个好奇宝宝。
让人觉得特别可爱。
这是她的另一面吧？
那她到底有多少面呢？
是不是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特征？
大杂院都有影壁，一般是一面一人半高的墙，就垒在一进大门口的地方。
讲究一些的人家，把墙刷白，请人画上点什么，或是迎客松，或是仙鹤，或是其他寓意好的图案。
不讲究的人家，就那么白白灰灰的一面墙挡着，也不是不可以。
林翠被这面墙挡住视线，所以什么都没看见。
有点失望，林翠回过头来，余光正好瞥见男人迅速别开的脑袋。
林翠眨眨眼睛，
他，刚才不会是在盯着她看吧？
林翠狐疑着，就看到了男人迅速变红的耳根。
嗯，破案了。
林翠翘起嘴角。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从此刻开始一直到走出胡同，大概五百多米的距离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期间，林翠忍不住转头看，就见男人神色严肃，如临大敌一般。
走出胡同，林翠才想起来问：“刚才，那个……”
她斟酌着词语，最终选了“阿姨”这个称呼。
“刚才那位阿姨，是你的继母？”
周川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林翠的错觉，她感觉，周川好像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嘴角下撇
他本来就五官深邃，不笑的时候很有些吓人。
此时嘴角下撇，更是让人感到一种压迫。
林翠却并不怕。
她只是不忍心再问了。
人的表情大部分时间可以泄露真正的内心，即便冷硬如周川也不例外。
他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他对继母的厌恶。
林翠又何必在人家心口上撒盐呢。
其实，林翠是误会了。
周川确实不喜欢继母。
她顶替了亲生母亲在父亲心里的位置，而且对幼时的周川很不好。
但随着他年纪渐渐长大，继母对他早就不构成威胁了。所以也不存在提到继母让他心情不好的可能。
他只是想到了刚才继母编排林翠的话。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不想跟继母直接争吵，那样胜之不武。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若是当场跟继母有争执，林翠在旁边也是尴尬。
他不想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中，所以才选择隐忍不发。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就此放过那个女人。
当然了，这些事情周川完全不打算告诉林翠。
想着这些事，周川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等他察觉到林翠似乎挺长时间没有说话了，这才意识到什么，有些歉意地林翠解释，“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
林翠说没事。
她想着，自己要不要把黑市中和周川继母的纠葛说给他听，迟疑了一下，林翠还是说了。
“她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周川点点头，没说什么。
其实，他当时就在黑市，全程看到了林翠跟继母的交谈。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周川对林翠有了更大的兴趣。
这个姑娘就像一个多面体，不同的表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的风光。
他心中所想，此时却不好跟林翠说。
只好沉默。
他骑上自行车，把林翠送到化工厂门口，在林翠跟他挥手告别，转身要走的那一秒，周川突然开口了。
“那个女人，她有个闺女，比我小三岁。”
嗯？
林翠一时有些懵。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周川说的，是自己刚进大杂院时碰到的那个女人。
他说那女人有个闺女，比他小三岁。三岁，是很合适处对象的年纪啊！
再看看周川长相和身高，想一想江午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周川很有些积蓄的信息，林翠差不多猜出来了
銥誮。
那个女人，是替自己闺女吃醋呢。
林翠噗嗤一笑，不知怎的，开起了玩笑。
“那我今天算不算蒙受了不白之冤？你得给我点补偿吧？”
周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无语。
林翠望着对方沉静的面容，突然就觉得自己很不对：怎么能欺负老实人呢？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开个玩笑。”
周川：“没有。”
恰好一阵风来，周川低低的话随风而散。
林翠没有听清楚。
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周川说，对林翠比了一个大拇指。
林翠秒懂，“我知道，我会加油的！”
她又笑，脸上两个梨涡很清晰。
周川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重复着刚才的话，“没有。”
她没有蒙受不白之冤，但他可以补偿。
*
化工厂宣传科的办公室笼罩着低气压。
下午刚上班，顾主任又被副厂长叫去了一趟。
副厂长说，市里的领导也在密切关注着下个月的技术比武。
“这不仅仅是咱们一个县的技术比武，是整个市区管辖下、30多个县城的技术比武。上级领导非常重视，今天中午，领导们都顾不上吃午饭，趁着这个工夫，给县级领导开了个电话会议。”
然后，县级领导把会议精神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了化工厂。
化工厂有两位副厂长。
一位是分管生产的，另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一个，分管厂里各种事务性工作的。
“生产那边压力也很大，咱们宣传口也不能掉链子。”
各种描述这件事的重要性之后，副厂长最后拍着顾主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一次，这么厂能不能在全县露脸，能不能在全市露脸，你们宣传科占据很重要的地位。”
又是期望，又是展望，又是许以奖励，给顾主任整得很懵，压力也更大了。
回到办公室，他枯坐着好半天。
怎么也不明白，怎么这事儿都搞这么大了？
要是厂子里整个什么活动，甚至是全县整个什么活动，顾主任和宣传科的手下完全可以胜任。
但是这一次是全市范围内的。
顾主任只是化工厂一个科室的领导，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说实话，他心里很是没底。
他抬起眼睛，目光在办公室里那几块料脸上一一划过，觉着如果是靠他们的话，恐怕宣传科就只有挨骂的份了。
就在这时，林翠来了。
她手里拿着稿子，脸上是得体的笑容。
林翠长得好看，这是不争的事实。
好看的人，总是能有让人心情愉悦的力量。
顾主任紧缩的眉头不由自主松了一下，而当他一目十行地把林翠写的稿子读完，脸上的表情就不光光是愉悦了。
顾主任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看手里的稿子，再看看林翠。
问道：“这真是你写的？”
林翠点点头。
“如假包换。”
“哎呀！”
顾主任一拍桌子，手掌和桌子接触发出的闷响给其他人吓了一大跳，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顾主任爽朗的笑声。
“人才，人才呀！”
这是，在说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女同志？
怎么就人才了？
大家纷纷朝林翠看过来，狐疑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其中夹杂着某种近乎于忌惮和妒忌的眼神，来自于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对这些目光，林翠一概不理，只是谦虚地问顾主任：“顾主任，您看，我写的这还成吗？”
“行，简直太行了！”
顾主任平时对待宣传科里的人并不是很随和，他认为，严格才能使大家进步。所以，即便大家做出什么小小的成绩，他一般都也不会大张旗鼓夸奖，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说几句好听的。
而现在，顾主任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这篇稿子，我咋说呢，是我见过的稿子里面，不说数一数二吧，最起码也能排到前五。林翠，你是叫林翠吧？”
林翠点点头。
顾主任大手一挥，“对，林翠，你现在就跟我去人事科！”
“哎，好嘞。”
去人事科做什么，林翠没有问。因为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亦步亦趋跟在顾主任身后，显得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
顾主任还没有从刚才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一面走，一面转头跟林翠说话。
他问她是怎么练出这样精炼、有准确的文笔的，平时在家里写不写稿子、写不写文章。
他还问她，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名师，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隐藏在乡村里的那种，有名师教导，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文笔和思维逻辑。
林翠一一作答。
至于名师，那是没有的。
林翠只说是自己喜欢，就经常去村里大队部，跟人家要过了期的报纸。把上面她觉得写得好的文章超录下来，先背诵，在仿写。
仿写有的时候不止一次，可能是两次三次，甚至五次八次。
听得顾主任连连点头。
“是个努力勤奋的。”
正常人就没有不喜欢努力勤奋的人，尤其这个人还将要是自己的手下，顾主任对林翠的欣赏溢于言表。
“你这个小同志，真的是不错，相当不错！”
努力勤奋，这个评价，林翠觉得自己当之无愧。
因为她其实没有对顾主任说谎，刚刚说的那些努力，都是她切切实实做过的。
只不过，她背诵和仿写的文章，那个时候，多出自于杂志。后来到了大三，林翠才开始从报纸上摘录新闻稿或者人物稿。
林翠大学里的同学们、老师们，都说她是天赋异禀，天生就该吃写作这碗饭的。
可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完全知道，林翠在私底下付出的努力。
林翠和顾主任从人事科出来的时候，她进厂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
顾主任：“稍微耐心等一下，估计这两天就会张贴名单。”
说这话的时候，顾主任语气有些熟稔，跟之前虽然帮林翠、却有这疏离感的语气完全不同。
林翠差不多已经提前预测到这个结果，此时听到顾主任确定的这一句话，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
有了工作，就可以拿工资，有了工资就有钱花。
林翠再也不用因为一毛两毛扣扣搜搜，甚至，她可以计划着离开农村、离开林家了。
压制住内心的小激动，林翠对顾主任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顾主任摆摆手，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一回不仅仅是为了帮你。主要是咱们宣传科太缺少一根笔杆子。下个月全市范围内的‘技术比武大会’各个工厂都要参加的。咱们宣传这一块儿，必须要跟上。时间紧，任务重啊！”
说到末尾，顾主任的话已经变成了半气声，乍一听，跟叹气似的。
林翠想着，这个什么“技术比武大会”，应该就是自己上午在顾主任笔记本上看到那些信息了。
她的预测是正确的。
果然，宣传科正是缺人的时候。
林翠郑重点头，“顾主任您放心，我入职以后一定好好工作！相信在您的领导下，咱们宣传科一定能大放异彩，一鸣惊人。”
一句话，把顾主任说的眉开眼笑。
虽然以他多年来的工作经历来讲，顾主任并没有把宝完全押在林翠身上。
他心里也在想着，一会儿还是得给大家开一个动员大会。
距离下个月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这几天该看一下相关的文章，就去看看。该学知识，学文化的也可以学起来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顾主任就是有这个打算。
万一宣传科真的有什么人被埋没了，通过接下来一周的学习和练习，突然光芒万丈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无论如何，整个宣传科的人都应该积极投入进来。
而不是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眼前这个还没有正式入职的小姑娘身上。
但话又说回来，人活着有的时候就是需要某种希望。
具体到做事情上也是如此。
听完林翠的话，顾主任就觉得，可能副厂长所说的技术比武大会上的宣传任务，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那么艰巨。
说不定真的就像林翠所说，自己带领宣传科的所有人，爆出好几篇稿子，能在县里露脸、在市里露脸呢？
林翠走出去十几步，回头一看，顾主任还站在原地跟她挥手致意。
林翠也冲对方摆摆手，浑身好像充满了干劲。
这算是穿书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用不了多久，她林翠就要脱离林家，得到自由了。
走到门卫室，把这个好消息悄悄透露给刘大爷。
刘大爷也很高兴。
“顾主任说话很有余地，他竟然这么说了，那肯定你进厂的事差不多就摆上钉钉了。”
刘大爷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老伴儿还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居然这么能干。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脱离农村，进入化工厂。
二十出头而已，家里还是农村的。根据林翠所说的，刘大爷也知道她的父母亲人，恐怕都属于是拖他后腿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环境中，林翠能靠一己之力进入化工厂，实在难得。
刘大爷突然就想着，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闺女，做梦都能笑醒了。
对于刘大爷的夸赞，林翠有些心虚。她也不掩饰这一点。
她说：“如果我不是假借着您的名义，跟顾主任攀上关系，也不可能有这个结果。”
对刘大爷，林翠始终都有一份愧疚。
但她也不纠结，反正以后她进入化工厂，有的是机会报答刘大爷。
“你这孩子，心思还挺重。这些都不用在意。”
刘大爷摆摆手，很无所谓的样子。
林翠也不多说。反正以后看她的表现就是了。
和刘大爷说了一会儿话，离开化工厂大门的林翠，觉得浑身轻松。
或者说不只是轻松，身体里好像多了一股力量，让她整个人想要飞起来。
林翠知道，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搭了牛车回到村里，一路上，林翠都想放声歌唱。
而林家还是铁将军把门。
林家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回来，估计在在县城医院照顾林宝柱呢。
照顾吧，林翠想，反正跟她没有多大关系。
找出白面和鸡蛋，从院子里拔了一把嫩.嫩的菠菜，林翠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菠菜面。
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
其实，林翠只猜对了一半。
林家只有林父林母在医院照顾林宝柱，但林甜却不知去向。
林母心疼儿子，暂时没顾得上找林甜，而林父心里就只有男丁。
三个闺女没一个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也包括林甜。
林甜在不在场，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是偶尔觉得累，才想起三个闺女一个都指望不上，黑着脸叹气罢了。
林宝柱躺在病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还挺吓人。
时不时痛叫几声，林母听着听着眼圈红了。
“都怪林翠那个死丫头！没心肝，没良心，畜牲！”
林母絮絮叨叨地骂着。
林父坐在靠床边的凳子上，紧锁眉头。
“2床的，去交一下费用。”
圆脸小护士进来，冲林父说了一句，过来查看林宝柱的情况。
“下午觉得怎么样？”
小护士问道。
林宝柱：“疼啊！护士，我浑身上下都特别疼。”
小护士瞧瞧撇嘴没说话。
拿出体温计给林宝柱量体温。
“体温很正常。你没别的问题，多休养就好了。”
说完，小护士在随身带着木板夹子上做记录，然后走了。
身后传来林宝柱啊呀呀的呼痛声，小护士皱了皱眉头。
伤本来就不重。
都是些皮外伤。
其实都不用住院的，开点药膏回家擦几天，伤痕也就下去了。
一个大小伙子，这点伤，至于叫成这样？
照他这个标准，那些经历十级疼痛的产妇们都不要活了。
话说回来，他这痛算几级？
有一级吗？
第 22 章
护士走后, 林父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更是黑得跟锅底一样一样的。
他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
林母问他去哪里。
林父没好气地说：“你不也听到了？让去交费呢。”
林母：“不是住院的时候刚交过？”
林父很不耐烦, “我哪里知道！”
护士让交, 他也不能不交。只是心里实在难受。
一分一分的钱，攒下来不容易, 花出去却如此轻易。
林父出去以后, 林母才撇撇嘴, 跟儿子说：“你看看你爹, 跟我发什么火啊。”
林宝柱不说话, 他浑身疼得厉害, 压根顾不上爹娘的言语官司。
再说了，即便他能顾上，也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在林宝柱的心里，这世界上万事万物, 就没有什么比得上他自己重要的。
林父肉疼地交了费, 转身依依不舍离开缴费窗口，低头仔细辨认收费清单上的明细。
越看，越是心疼。
这不跟烧钱一样嘛！
如果林翠在这里, 简直都要笑死了。
现在的住院费用, 跟几十年后相比, 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似的。只是林父从来都是个铁公鸡, 只晓得往匣子里搂钱, 舍不得往外花。
也就是林宝柱, 但凡换了第二个人, 哪怕是林母，他都舍不得花这个钱。
看着林父离开的背影, 负责缴费的同志轻嗤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人伸过脖子，问道：“还是那家人啊？”
“可不就是他们！”
“我看他们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怎么不带着儿子出院呢？”
住在医院里，一天天的都得花钱。他们又都是农村出身，住院的所有费用都要自己花，不能报销的。
“可说呢？就他儿子那点儿伤，回去养一养，估计不到十天就好了，非住在医院。又花钱，又占用公共资源。”
“嗐，住院那一天，接待他们的医生就是这样跟那家人说的。你知道那家人咋说的？”
“那老两口说了，儿子是他们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伤成这样，祖坟里的先人们都要死不瞑目了。”
“哈哈哈！”
“那个儿子龇哇乱叫，说疼得快死了，爹娘心疼的不行，说啥也要住院。医生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后来发现这家人就胡搅蛮缠，一点儿道理听不进去的！医生也不管了。”
就任由那家人闹去呗，反正他们自己花钱。
“啊，原来是这样！那既然自己选择了住院，现在到交费的时候，又心疼成那样！”
“可不是！简直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
林父听不到这些议论，他黑着脸往病房走。
回到病房，林父黑着脸对林母说：“明天上午，你自己照顾儿子，我回一趟村。”
林母下意识问干啥。
“家里用钱的地方多！本来钱想攒着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儿的，现在宝柱被林翠那个死丫头害成这样，还不知道最后得花多少钱呢！”
说这话的时候，林父特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儿子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只可惜病房太小了。
不仅小，里面还放着三张床，所以留给林家人的空间并不大。
林宝柱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也不觉得有啥。
他浑身疼，真的很疼。
回到村里，万一突然昏厥，甚至更严重的情况咋办？
村里的赤脚医生也处理不了呀。
躺在医院里，万一有个什么，医生也好直接救助。
身为家里三代单传的男丁，林宝柱对自己的身体特别宝贝。
在他看来，这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整个林家。
林宝柱更感兴趣的是林父接下来的话，他来了精神，身上的伤好像也不疼了。
蹭地一下，利落从床上坐起来，好像嗅到荤腥的野兽。
“爹，您是要张罗林翠的亲事？”
自从林翠撂下他独自逃跑，林宝柱对这个二姐仅有的一点点亲情，也都消失殆尽。
表面上若有似无的尊敬，更是没有了。
林父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儿子直接称呼林翠的名字有什么不妥。
他点点头，说：“确实得去了。上回你娘那个蠢货，把事情给说死了。”
说着，林父狠狠地瞪了林母一眼。
林母瑟缩一下，求助地看向林宝柱。
只可惜，林宝柱的全副精神都在林翠的婚事、以及由婚事带来的彩礼上，哪里有多余的精力看林母的眼色。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 爹，还是之前说的那个数吗？”
伸出右手的5个指头，尽力张开，林宝柱眼睛里冒着贪婪的光。
林父点点头，“应该差不多！”
他对自己无比自信。
只要自己出面，跟对方有商有量的，彩礼肯定还是原先说的那个数目。
其实，林父并不想去。
地里还有那么多活，儿子还得照顾，林父觉得家里的所有的压力，似乎都担在他的肩膀上。
都怪这个蠢女人，太不顶事了！
林父又瞪林母。
林母低着头，没说话。
她也很委屈啊。
上次去那家，她就是按照老头子教的方法说话的，不说完完全全可丁可卯，最起码大的方向是不变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人偏偏就提出要降彩礼。
人家就是那么想的，就是那么说的，她也不过把那家人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老头子，她有什么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头子比她厉害，估计去了能有好结果。
林母瞅了瞅旁边的床位，发现床上的病人正背对着她们这边躺着，像是睡着了。
她凑到林父身边，低声问：“如果彩礼能谈妥，咱们真的要用那个办法吗？生米煮成熟饭？”
林父：“那不然呢？”
林母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点了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林翠那个死丫头完全转了性子。
林翠能亲眼看着弟弟受气，自己逃跑，还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这个当娘的没脸。她这个当娘的，还有啥于心不忍的？
用林翠换彩礼，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也算是林翠这个当姐姐的对弟弟的补偿了。
林母并不觉得，林翠后来去报警是一种补救。
虽然那么多人在医院门口劝她，她也跟林翠道了歉，但是，她心里原来是怎么想的，现在还是怎么想。
反正她不领情的，宝柱也不必领林翠的情。
只在几分钟内，林家人几句话来回，林翠的婚姻仿佛就这样被决定了。
病房里的林家人并没有发现，有人靠在外面的墙壁上，正凝神精气地听着。
林宝柱的病床靠着墙，为了照顾他方便，林父和林母也都坐或站在床边。
所以他们虽然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但谈话的内容还是被外面的人听了个七七八八。
林甜靠着墙壁，目光不断闪动。
各种情绪在她的眼睛里交汇，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听到病房里的谈话声停止，林甜又等了一会儿，这才露出些笑模样来，走到门口，甜甜地喊一声娘。
进病房来又乖巧喊爹，然后走到病床边，问道：“小弟，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林宝柱没好气。
“你不是出去给我买好吃的了吗？怎么两手空空就回来了？”
他也服了自己这个三姐了。
早晨不到6点，林甜就说要出去给他买早点，林宝柱还挺高兴的。他早就想吃县城的包子油条豆腐脑了。
他就满怀期望地等啊，等啊。
等了大半天！
等到现在都快吃晚饭了，林甜才回来。
林宝柱对待家里的三个姐姐的态度没什么分别，说话的时候都是颐气指使，搞不好别人以为他家有皇位要继承，他就是那个即将要登基的太子。
跟林甜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并没有因为林母喜欢林甜，态度上就有所分别。
林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
再抬起眼睛，已经是一脸歉意。
“实在是对不住呀，小弟。”
林甜一上来就先道歉，声音软软柔柔的。
接着，她解释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买油条豆腐脑的，排队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说附近有一个很厉害的中医，看外伤更是一绝，那人说是药到病除。我看你疼得厉害，心里着急的不行，于是拉着那人问了地址，就赶过去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好像皮肤上真的有汗水似的。
“中医住的地方并不在县城，在很远的一个山里，我大半天才到了哪儿，再从那里回来，这才晚了。实在对不住啊，小弟，耽误你吃早饭了。”
林甜人如其名，平时说话的语气特别甜。
但当她心情低落、或者表现出心情低落的时候，说出的话就特别有感染力。
尤其现在，林甜一双大眼睛里头溢满了泪水，一下子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忍心。
隔壁床的大娘不知道何时醒来了，转过身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替林甜说话。
“我说这个小伙子，你姐姐是真的心疼你啊，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林甜出现的那一刻，林母才想起来三闺女已经大半天没有出现了。
她本来心里有气，觉得林甜一点也不知道照顾弟弟。
现在听林甜解释原因，林母的气消散了。
“好孩子，还是你心疼你弟弟，比林翠那个死丫头强多了。”
林母走过去，轻拍林甜的后背，目光中都是赞许。
林甜脊背僵硬了一下，很快强迫自己松弛下来，扭头对林母说：“到底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回来。”
林父对林甜的经历并不关心，他只是对那个中医感兴趣。
“那个中医怎么说？”
林甜揉了揉眼角，十分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我去的不巧，人家老中医去省城儿子家里了。我没见着。”
见林父脸色又要黑，林甜连忙补充，“不过，我跟那家人说好了，过几天再去一趟。无论如何，我也要见着那个老中医，让他给小弟里里外外地调理一遍。”
“小弟可是咱家唯一的男丁，身子多金贵呀！”
后面这句话，可就说到了林父和林母的心坎里。
也让两个人对林甜的不满彻底消失。
望着两个人逐渐柔和下来的面容，林甜暗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去找中医了，刚才那番话完全是扯的。
林宝柱何德何能，值得她到处奔走？
她今天去找自己那个好朋友了。
昨天夜里，跟着林父林母来县城的路上，林甜就想好了对策。
让她伺候林宝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和朋友放松一天。
今天她过得真太开心了！
林甜想着今天的经历，听到林母问她吃饭没，她说：“没呢，我没胃口。小弟伤成这样，我吃不下。”
说着话的时候，林甜抹了一下嘴角。
应该没有油渍吧？
回想起那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已经吃到嗓子眼的林甜，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
第二天，林翠起了个大早。
发现林家人还是没人回来。
林翠都觉得好笑。
昨天，在医院门口，她跟小陈公安聊天的时候，从对方的嘴里得知：林宝柱的伤根本就不重。
小陈公安原话是这么说的，“就那点伤，即便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恐怕也可以轻易忍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小陈公安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姑娘，只比林翠大一两岁而已。
林翠觉得，小陈公安就是那种细皮嫩肉的姑娘。
小陈公安还说，她同事救下林宝柱，把后者带回派出所进行例行询问之后，本来让林宝柱直接回家的。
“是他本人哭着喊着要住院，还请我同事给村里打电话通知他家人——哦，就是你的爹娘。”
小陈公安大概是刚刚入行，还没有完全学会隐藏情绪，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不屑。
林翠于是对林宝柱的厚脸皮更多了一层了解。
不止厚脸皮，他还自私。
两种性格在他的身上相辅相成，互为依仗。
共同造就了林宝柱这么个三代单传的根苗。
而林宝柱不主动提出出院，林父和林母更不会强迫他出院了。他们舍不得那个宝贝疙瘩。
不过这样也好，林翠这几天能在家里逍遥自在了。
虽说林家人即便在家，也不会对她造成实质的影响，但毕竟那几张嘴脸实在令人厌恶，林翠能少看一秒，还是希望能少看一秒的。
洗脸刷牙收拾屋子，这一系列的活，林翠做得行云流水。
早饭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
林翠舍得放油，两个鸡蛋煎得油香油香。也不放什么调料，只细细撒上一把盐，就已经喷喷香了。
她还熬了小米粥。
鸡蛋出锅的时候，小米粥也正熬好。
要不说这年代的食材好呢！
最多也就半个钟头，小米粥就熬出了米油，放着不过几分钟晾一会儿，粥的表面积结了一层皮。
林翠就喜欢吃这一层油皮。
以前，她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时候，每次熬好小米粥，奶奶都回特意晾一会儿，就为了结成这层油皮给林翠吃。
自然而然的林翠就想起了爷爷奶奶。
林翠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不要做无谓的思虑。
一来，正如她穿过来的时机和原因无迹可寻，同样的，怎么才能回去、在什么时间能回去，也是无迹可寻。
二来，爸爸虽然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不咋地，但对爷爷奶奶还算孝顺。对此，林翠猜想，自己的身上大概是有妈妈的影子，爸爸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和自己分道扬镳的那个女人。心情能好才怪。
长大以后，林翠也不再纠结这个，只要爸爸对爷爷奶奶好，她就放了心了。
所以，在书中世界的林翠，并不担心爷爷奶奶的生活。
也许没了自己的拖累，爷爷奶奶和爸爸的关系反而更近一层呢，反而更融洽呢。
林翠埋头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洗干净锅碗瓢盆，出门去找江午。
路上她还想着，别江午正好不在。
不过她今天运气不错，恰好在江午临出门前碰到了。
听说了林翠的来意，江午一点磕巴都没打，立刻答应了林翠的请求。
倒叫林翠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你不用跟你爹娘商量一下嘛？”
其实，她的意思是，希望江午认真考虑一下。
和江午接触的不是很多，那也不算很少了。尤其是那天两个人挤在一辆自行车上一路交谈，让林翠对这个憨厚的小伙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人家憨厚老实，林翠就更加不想欺负老实人。
所以她想的是先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我先给你说明白，林家人肯定会很知道的，我也是趁着着他们现在在医院回不来，才想着办这事儿。但他们终究会回来，也会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找上你大伯，继而找上你……”
剩下的话，林翠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江午已经骑上自行车，回头朝她看过来，“走啊，咱们现在就去！”
都未来嫂子了，都是自己人。为自己人担点风险，怕什么的。
再说了，自己的大伯是村长，林家人不敢咋样的。
江午甚至觉得，林父林母连闹都不敢闹。
都是一个村住着，谁不了解谁呢？
林母就是个爱咋呼的，对家里闺女不咋地，对外人却好得很。
林父也差不多，见了外人三分笑，见到闺女脸黑沉。
他两本质上是一种人，俗称窝里横。
对待家里的亲人，尤其是不被他们待见、还懦弱的人，他们常常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反而是对待外人，他们倒是能做到礼貌对待。
林翠跟江午的想法差不多。
她也知道林父林母是窝里横，可是毕竟牵涉到别人，林翠还是想把话说明白。
江午这样一头扎进去，要帮她的忙，林翠心里真是暖暖的。
她再一次想：如果林宝柱能跟江午一样，她一点也不介意把他当成亲弟弟。
但是不可能。
不说天生因素，就林父林母那个德性，放天上的神仙下凡，也能让他两教养成个坏种。
两人很快来到大队部，一看，村长果然在里面，正低头在一张纸上划拉着什么。
江午冲进去，大大咧咧叫一声大伯。
江村长抬头见是侄子，就先有点不高兴。
“你又不好好上工！”
对待这个侄子，江村长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他跟弟弟感情很好，自江午出生后，江村长就把江午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
正因为太过在乎，他就越发不能容忍江武一天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江午挠挠头，有点发怵。
不自觉地回头看林翠。
林翠对他点点头，眼神中都是鼓励。还对他翘起大拇指。
江午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勇气，往前一步，勇敢地站到了江村长跟前。
他这一步，跨度太大，大.腿根顶上了桌子，桌子一阵轻微摇晃。
江村长皱起眉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大伯，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江村长：“叫村长。”
江午：“江村长，能不能把林翠的工分折算成钱，给她？”
江村长皱起眉头。
林翠适时走进来，礼貌跟江村长打招呼。
“村长，其实是我托江午带我来找您的。”
江村长刚才一直专注于教训侄子，再加上林翠一直站在门外，他就没发现。
这会儿林翠进来，江村长才知道，敢情还有外人在。
他立刻就后悔刚才不该对侄子那样。
毕竟关门教子。
江午跟他的儿子也差不了多少。当着外人的面，还是要给孩子留面子。
因为这一层愧疚，江村长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是林翠啊，你说你想提前支走工分的钱？”
林翠点点头。
江村长很为难，“你知道的，咱们都是年底算工分。”
只要下地劳动，就有工分。工分根据劳动能力的不同有所区别。
但工分只是一种记录形式，不能当时就折现钱，要到年底，看看整个大队所有产出。所有产出除以整个大队所有的工分数，发能算出来一个工分到底值多少钱、或者多少粮食。
然后折给村民们。
很多时候，村民们所传的工分，部分折成现钱，部分折成粮食。
这才年中，江村长即便想帮林翠，目前也不知道该给她折多少钱呀。
林翠点点头，“我知道的，江村长。可是我确实是有困难。我这么大一个姑娘，家里也不给我钱。实在是……”
她低下头，声音渐渐低下去。
身为村长，对各家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最起码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林家的工分，不说一半是林翠挣的吧，最起码一少半儿要归功于她。
可林父林母只进不出，钱都攒着等着给儿子花呢，想也不可能给林翠钱。
想起林父林母重男轻女的那德行，江村长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帮林翠，但是村里有规定呀。
林翠又实在可怜。
江村长犯了难。
林翠一只注意着江村长的脸色，见到后者神色有所松动，于是立即提出提前想好的方案，“村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立个字据签名按手印，到年底如果我拿走的钱多于我该拿的，一定给村里退回来。而且，按照银行贷款的一点五倍利息给村里。”
江村长诧异地看着林翠，心想这姑娘别是找上了什么挣钱的道儿了，居然如此大方。
这个利息算下来，村里倒是不吃亏。还有得赚。
只是江村长还在犹豫。
林家的大闺女和二闺女林翠，是江家唯二的两个老实人。
理论上讲，林翠不可能故意骗他，故意骗村里。
可是万一呢？
万一，到了年底，林翠不来找村里对账咋办？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而问林翠是不是要离开村子了。
“是啊！”
林翠痛快承认了。
她即便不承认，只要化工厂那边招工名单出来，消息也会很快传到村里，传到江村长的耳朵里。
与其到时候让村长觉得她不真实，还不如现在痛痛快快承认。
林翠也不忘借机给江村长戴高帽，“村长，要不您能当村长呢！眼界就是高，格局就是宽。一猜就猜对了！”
同时，她也解释了一下，说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具体的，她暂时不能透露。
“一旦定下来，我肯定第一时间跟您坦白。”
林翠笑得十分乖巧。
谁喜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
尤其是，这些好听的话还是被一个很乖巧的姑娘说出来。就更加让人心生愉悦。
这是人之常情，身为村长，也不能免俗。
江村长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甚至还笑了一下。
但很快地，他意识到什么，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这么一个年轻的孩子给左右情绪，于是收敛了笑容，说：“不用给我戴高帽，这个事情不行的。”
江午：“大伯，我替林翠担保，也不行嘛？”
哦？
江村长疑惑地看着侄子，突然想起来这几天听到的一个传言。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林翠。
嗯，姑娘长得是真漂亮，要是他年轻二十年，看到这样漂亮的姑娘，有别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林翠在村里名声特别好。
这一点和他爹娘恰恰相反。
人人都知道，林家的大闺女和二闺女勤劳能干，人又老实，娶回家绝对是好媳妇。
可是，说到老实，江村长又有点不确定了。
真老实的人，是不敢来提前预支工分钱的。
江村长的目光转回到江午身上，“你确定要替她担保？”
江午点点头，“确定！”
自己跟川哥是过命的交情，林翠将来就是他亲嫂子。别说是担保了，就是让他江午替林翠挡刀，他也是不打磕巴的。
江村长心里有数了。
既然林翠有可能是他将来的侄媳妇，那身为亲大伯，江村长也不可能不讲情面。
他在大喇叭里喊来会计，给林翠做账，支了八十块钱。
钱递给林翠的时候，江村长特意强调：“这都是用你自己挣的工分换的，林家其他人挣的工分不在这上面。”
林翠点点头，“这样已经很好了，太感谢您了！”
她主动提出要写个字据，就像刚才她跟江村长说的，如果年底原身挣的那些工分，折不了这么多钱。那她就回来还钱，还要给利息。
江村长一阵无语。
心想这姑娘未免也太实诚了。
他没有提，那就代表不用写字据了。怎么她自己还主动说了。
但只是这样想想而已，毕竟现在有会计在，江村着也不好说什么。
虽说他是村长，在村子里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回头再让人举报、说他假公济私，那他清清白白一辈子，可就晚节不保了。
江村长于是对会计点点头，意思让后者写好字据。
会计动作很快，很快在红色横格信纸上写好了内容。林翠接过来一看，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签字按手印。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大队部，另一份她自己拿走。
会计被叫回来，得知要处理这件事，心里有点儿不痛快。
毕竟这个事儿在村里并没有先例，他也挺忐忑的。只是，有村长背书，他一个小小的会计，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到底心里是不舒服的。
林翠主动提出写字据，倒是教会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紧绷的神色也松动了许多，会计对林翠说：“到了年底，如果你挣的工分折成的现钱比80块多，你要记得过来领钱呀！”
“嗯好。”
林翠谢过了江村长和会计，转身走了。
江午要跟着离开，被江村长叫住了。
“今天中午，你来我家吃饭。”
江午有点为难，“江村长，我我上午还有事儿呢！”
他跟川哥约好在县城见面，估计现在已经晚了。
不过，耽误了时间是因为林翠的事儿，料想川哥不会责怪他，说不定还能夸他呢。
江村长瞪眼睛，“叫什么江村长？我是你大伯！”
江午……
不是你刚才让我叫你村长吗？
但他不敢反驳，重新叫了一声。
江村长和缓了语气，说：“上午有事儿，你中午也得吃饭吧？必须得来，让你大娘给你炒肉吃。”
一听有肉，江午顿时来了兴趣。
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自己赶回来应该差不多，于是点头答应。
江村长瞧着侄子一溜烟跑走的身影，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小子，一定是追人家姑娘去了！
没想到这小子也有开窍的一天。
也许老江家好事将近喽！
林翠从大队部出来，觉着口袋里火烫似的——那是八十块钱，正在发热。
兜里有钱，内心不慌！
此时此刻，林翠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一个真理。
顾主任说了，这一两天就能出招工告示，到时候她能不能被招进化工厂，也就有了结果。
林翠自己觉得胜算还是挺大的。
她本来是想着，工作定下来之后，先找财务的人预支工资。
这在几十年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预支了工资，林翠想租个房子，再买一些生活用具，从此脱离林家。
现在，她手里有了80块钱，不算太多，也够花几个月了。
想想这个年代感人的物价，林翠觉得生活充满了美好，前途一片光明。
“林翠！”
身后有人叫自己，林翠回头，见是江午骑着自行车追过来了，不免诧异。
“你不是被你大伯叫住了吗？”
“哦，对。不过话已经说完了，他让我中午去他们家吃饭。”
林翠：“你大伯还是挺疼你的。”
江午撇撇嘴，“就是很多时候对我挺凶的。我跟你说实话，整个家族里头最怕我大伯，比怕我爹都怕。”
“那叫爱之深则之切。再说了，你大伯还是挺给你留面子的，你看那时他看到我在，不就不训你了？”
江午回想着，半晌恍然，“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本来就很有道理。”
林翠说。
“林翠！”
过了一会儿，江午突然说，“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你是第一个。林翠，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姐姐。”
林翠：“你有姐姐？”
江午：“没有，但我有个妹妹。”
林翠……
和林翠告别，江午狠命骑车，赶到县城见面黑市巷子口的时候，果然晚了许多。
周川站在巷子口靠东边墙壁站着，姿势和平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江午是谁呀！
那是七八年前就跟在川哥身边的人。
江午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川哥肚子里的蛔虫都要了解对方。
“川哥，久等了哈！”
江午上来就道歉。
周川看他一眼，“下次再晚，就可以不用来了。”
江午：“别别别，川哥，今天真的有事儿。”
他于是把林翠怎么找自己帮忙的，自己又是怎么去到大队，跟大伯说的，中间又经历了那些波折。整事儿跟周川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江午是有点说书的天赋的，这件事让他说得那叫一个波澜壮阔。
当然了，花的时间也很长。
周川静静地听着，中间一个字都没有打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江午终于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周川。
周川：“嗯。”
江午：就这？
川哥不夸赞他一下的？
江午很有些失落，耷拉着脑袋跟在周川身后进了黑市。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脸是笑了。
“川哥，今天挣的钱真的都归我？”
江午手插在裤兜里，紧紧地按着裤兜里的一叠大团结，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
周川依旧是一个简短的“嗯”字。
但听在江午耳中如同天籁。
“川哥，我以后还罩着嫂子哈！”
走在江午前头的周川停住脚步，回头看江午。
“她不用你罩着。”
江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对对，嫂子那么能干，完全不用我罩着。”
周川站着没动，还是看着江午。
咋了这是？
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吗？
江午想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说：“看看我，说的是什么呀！嫂子当然得川哥罩的！”
周川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第 23 章
这半天, 江午觉得自己干了两天的活，这给他累的。
回到村子里，他也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林家。
“这是你托我买的稿纸和钢笔。”
江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把东西递给林翠。
林翠惊讶，“这么多？”
上午两个人分手的时候, 林翠给了江午两块钱。让他帮自己买稿纸和笔。
可两块钱也买不了这么多呀！
一根钢笔、一瓶墨水, 稿纸有厚厚的一摞, 分成五叠。
“这一叠是多少张？”
林翠问。
江午：“一叠就是一刀。县城卖纸都这么卖。”
一刀, 那就是一百张。
这摞稿纸有500张！
这也太多了！
林翠都无法想象, 自己要投多少稿子, 才能用我们班这么多张纸。
是的。
林翠打算给报纸投稿了。
这个技能，刚穿书进来的时候就想拾起来。
但那时她还没有摸清楚状况，不了解周围的环境情况。更主要的是兜里没有一分钱，总不能去抢吧？
后来她卖山鸡蛋挣的那几毛, 林翠也舍不得买稿纸和笔。
钱够不够倒是其次, 主要填饱肚子是第一需求。
现在就不一样了，刚刚拿到的80块钱，还在口袋里热乎着。
而且, 林翠很快就要有工作了, 到时候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工资进账, 不说别的, 至少以后吃喝是不愁了。
林翠就想把自己写作的这个技能给拾起来。
这才给江午钱, 让他帮忙买稿纸, 她打算写写文章, 投稿给报纸挣点外快。
“江午，你是不是垫钱了？”
林翠收敛了笑容, 就要从兜里掏钱，“一共垫了多少？我给你。”
她确定两块钱买不来这么多东西。
江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垫钱。”
林翠没有听出来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这么多纸就多少钱了！你肯定垫钱了。快点儿告诉我多少。”
“真的没有！那个，每个纸都有瑕疵，所以便宜卖了。不信，你自己看一看。”
林翠翻开稿纸，果然看到纸张上面的瑕疵。
或是一个墨点，或是有一道钢笔印迹，或是边沿处被撕裂了一点儿，又或是边角处有深深的折痕。
可是……
“这也算瑕疵？”
这个年代的工业并不发达，某一项产业并不很发达的时候，对质量方面要求就没有那么高。
但她手上的这一摞稿纸，这样就算瑕疵了，就降价处理了？
林翠想，或许自己对这个年代的某些印象，不是特别准确。
江午硬着头皮说谎，“嗯，对，反正人家降价处理了。”
林翠相信了江午的解释，也就不再纠结。
“行吧。那谢谢你啦！”
林翠收起纸张和钢笔，向江午道谢。
江午骑着自行车离开林家好远，这才抹了一把和额头上的汗水。
说谎骗人可真难啊，比干农活累多了。尤其当他面对林翠那一双澄澈的眼睛的时候，好几次，江午都差点忍不住把实情说出了。
可是没办法，为了川哥，他只能忍住。
川哥也不容易。
买稿纸和钢笔墨水的钱是川哥出的。
为了让林翠相信这些纸是被降价处理的，川哥自己拿着一支笔挨个在稿纸捣鼓，又是划道儿，又是点墨点的，还不能痕迹太重。川哥说，污渍太重，稿纸就不能用了。
这还不算，川哥还说只是污渍太单调，可能会引起林翠的怀疑。
怕林翠怀疑，川哥还不能只用笔划污渍，还又是撕，又是折角的。
这还不算，一会儿，他去了大伯家，还得说谎呢。
哎，这还没跟人家林翠正式处对象呢，川哥就如此殚精竭虑。
这要是真的处上对象，还不得操心到头秃？
想起周川那高大的身形、硬挺的五官，却配个秃头……
江午一阵恶寒，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了，加快速度往大伯家去了。
再说林翠。
送走江午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拿回自己屋子里，撕下薄薄的一叠放在瘸了腿的桌子上，剩下的让她给压在了炕席底下。
看着鼓鼓囊囊的，林翠又在上面压上了被子。
整理好一切，林翠坐到桌子旁，把之前写给顾主任的那篇稿子默写在纸上。
原件已经被顾主任收走了，但林翠有个习惯，她喜欢留着自己写的所有文章的存底。
几十年后有电脑，可以留存电子版。
但现在不行，就只好重新把那篇稿子默写一遍了。
林翠的记忆力很好，很快写完，吹了吹稿纸，让上面的墨迹晾干。
然后，把稿纸折起来，也跟刚才那厚厚的一摞稿纸放在一起。
吃了午饭，睡醒午觉，林翠去了一趟大队部。
稿纸和笔现在是有了，但林翠不熟悉这个年代报纸上的稿件的文风。所以，就想来大队部借一些过期的旧报纸看看。
一进门，就瞧见了江村长。
“江村长！”
林翠喊了一声，就见江村长脸上很突兀地溢出笑容来。
就好像她是一个什么开关，只要她出现，江村长就不由自主地笑。
“林翠，快快进来！正好我这有块西瓜，还没动，给你吃！”
江村长甚至站起来迎接她。
过于热情的态度让林翠有点发毛，连连摆手说自己不吃西瓜。
“村长，我就是来问问，大队部有没有过期的旧报纸，我想借去看看。明天就给您还回来。”
“咦！”
江村长不赞同地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见外！不用着急还，啥时候还都行！”
主要报纸是属于集体财产。
要是江村长自己家的，他肯定直接送给林翠。
好不容易侄子有了心仪的对象，又是这么好的姑娘，江村长十分为侄子高兴。
那小子虽然嘴上没说啥，但中午去家里吃饭的时候，江午居然掏出80块钱给他，说先替林翠还上。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嘛！
这得是啥关系，才能替林翠还钱呀！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还不算，江村长本着帮助未来侄媳妇的心思，说自己可以垫这个钱。那小子居然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说这个钱他要自己给。
江村长现在看林翠就跟看自己侄媳妇一样一样的了。
他亲自找了厚厚一摞报纸给林翠，还嘱咐她，以后不要那么生分，叫什么村长，直接叫大伯就行。
林翠拿着报纸离开大队部，整个人真是有点懵了。
上午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怎么过了一个中午，江村长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想来想去，林翠没想出什么特别的理由来，只好把江村长态度的变化归因于江午。
拿着报纸回家，林翠倒了一杯水，开始翻看报纸。
头版头条是不用想，那上面的新闻稿和通讯稿，都有专人负责。
林翠只挑副刊看。
花了一个多小时，她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十几张报纸，大概心里有数了。
文体么，就是她之前写过给报纸投稿的那些文体，但遣词造句上有一定的年代特点。比如，文中都要提到伟人语录。林翠接连看了几篇文章，都是如此。
再有，就是几乎每篇文章，都充斥着一股热血的味道。
看了就让人心潮澎湃。
这也是这个年代的特点了。
林翠暗自把这些都记下来，又着重研究了两篇自己特别感兴趣的文章。她这临时抱佛脚的自我培训，就算是完成了。
然后拟了三个题目，选了最合适的一个，思索片刻，林翠开始奋笔疾书。
不过一个多钟头，林翠就完成了一篇稿件。
再修修改改，又花了四十多分钟。
等她终于定稿，也誊抄完毕，外面的太阳已经要落山的样子。
忽然大门口一阵响动，林翠忙跑出看，发现居然是林父林母带着林宝柱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打从哪里弄来的一辆牛车，林宝柱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
乍一看，跟死了似的。
林母坐在儿子身边一脸担忧，林父正要开门，门就被林翠从里面打开了。
看到林翠，林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只是这丫头很快就可以用来换彩礼，这个节骨眼上，林父也不想跟她起冲突。
便说了一句：“你弟弟回来了。”
他的意思，至少林翠应该帮一把手吧！
可林翠只是看了躺在车板上的林宝柱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回了院子。
给林父气的。
他能压得住气，林母却不能。
本来被医院赶出来，她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再加上一路上担心儿子，林母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看到林翠这样，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现在是在外面，不管不顾地扯嗓子骂人。
林翠只当是一阵狗吠，压根就不带搭理的。
林母这几声尖利的责骂，却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
上次林翠搭车去县城，就跟赶车的老汉提过一嘴，说林宝柱住院了。
这几天传来传去的，不知咋的，就传成了林宝柱成了残疾，活不了多久了。
再加上，林家人除了林翠以外，都没有在村里露过面，料想是去县城医院照顾林宝柱去了。
于是大家伙就更觉得，林宝柱恐怕是不行了。
大家都关心后续呢，这几天有人路过的时候，总会往林家的方向望一眼。
这不，林母这么一闹，自然就都出来了。
你扯我，我喊你，很快在林家大门口就聚集了一堆人，粗略估计得有十几号。
大家先是听见林母骂人，就知道肯定是骂林翠，毕竟自从林家的大闺女出嫁后，林家的原先的两个出气筒，变成了一个。
有人上来劝，说林翠千好万好，是个不可多得的孝顺闺女。
林母想起这些天在林翠手里吃的亏，只是有苦说不出。
林母也只是敢动动嘴，压根也不敢动手的。
几次的经验告诉她，林翠对于责骂都很有一些容忍度，一旦要跟她动手，下一秒，就很有可能被她制住，动弹不得。
也有人凑过去看林宝柱。
一看，不由惊讶地大喊，“宝柱这脸色不挺好的嘛！”
林宝柱看着不像生病的样子，气色很不错。
脸好像比前些天都圆了些，都要有双下巴了。
病人哪是这样的面容！
再一看林宝柱的脸上隐隐的青紫伤痕，大家心里有了别的计较。
这——别是被人打的吧？
有那嘴快的，就问了出来。
林宝柱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可他不想起来。这几天躺在医院的床上，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顾，林宝柱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白活了。
在医院的那几天，才叫人过的日子。
所以现在，林宝柱是能不动就不动，如果不喘气不会死的话，他连气都不想喘。
林母听人编排自己的儿子，哪里还忍得了。
“我家宝柱爱学习，放学都不回家，自己在学校上自习呢。后来出了学校，这黑灯瞎火的，他又骑着个自行车，可不就摔着了嘛！”
当然，她跟外人说话的语气可比跟林翠和气多了。
甚至脸上还挤出来一丝笑容，仿佛就能增加可信度。
只可惜，林母打错了算盘。
就有人悄悄说，看到林宝柱在县城跟几个流里流气的年纪人相跟着。
“那天可不是礼拜天，他都没去上学。”
“那肯定就是混社会去，让人打了呗！”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一种解释可比林母说的可信多了。
毕竟一个村住着，谁不知道谁呀！就林宝柱那德性，主动上晚自习？哄鬼去吧！
这时候，林父和林母已经扶着林宝柱下了牛车，正往自己家门口走。
听到大家的议论，林母猛然回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目光愤愤。
说话的人也不甘示弱，说：“咋了，事实就是这样，你们家还不让说了？伟人都说要实事求是。咋的你还敢跟伟人唱反调？”
林母不敢的。
她只好悻悻开口，说：“我刚刚都已经说过了，我们在宝柱就是骑车摔的。你们不要乱说。”
干巴巴的几句话，不知道说的人信不信，反正听的人都是不信的。
有人轻笑了一声，又有人跟着笑。
于是笑声越来越大。
伴着笑声灰溜溜进门的林家三口，显着特别滑稽。
刚刚外面闹起来的时候，林翠就进屋搬了个小板凳。
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嗑瓜子。
瓜子是她在县城工农兵商店买的，就摆在一楼柜台。还挺好吃，干炒的原汁原味。
让人嗑了一颗，还想嗑一颗。
一边嗑瓜子，一边朝外看。
林翠跟看耍猴似的，看着狼狈而入的三个人。
只见林父和林母一边一个地扶着林宝柱。
而面色红润的林宝柱，就跟断了骨头似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上了年纪的爹娘身上。
好像没有他们的帮扶，他就要立刻摔倒了。
林父还好，到底是男人体力强一些。
林母就不行了，她被压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就这，都舍不得跟儿子提一句。
要是原身在这里，说不定要心疼爹娘了。
但林翠就只有两个字：活该。
林母一眼看到坐在门口，一脸闲适的林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这死丫头，跟长在凳子上似的。
要说林母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
一次又一次在林翠跟前吃瘪，但她越战越败，却越败越战。就跟那打不死的小强似的
对待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林翠只有一个办法。
她轻咳一声，慢慢站起来，手掌往前一伸。
林翠就坐在门边儿，这么一伸手，手指尖至差一毫米就够到了林母。
林母吓得缩脖子，偏偏还色厉内荏地问林翠想干啥。
“不想干什么，就是看戏太累了，活动一下筋骨。”
林母涨红了脸。
自家人在外面受编排，林翠居然在这里看戏！
真是气死她了！
“行了，先别管别的，把宝柱送屋里去！”
林父一声嘶吼，简直要被林母的蠢给气死了。儿子在这里等着，她却要跟林翠置气，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林母不说话了。
回到屋里，小心翼翼安顿好儿子，林父直接开骂。
林母缩着脖子不吭声。
屋里的责骂声传到林翠的耳朵里，她撇撇嘴，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要是林母对原身、对她好一点，林翠不介意替林母出头，至于现在……
呵呵，还是算了。
同情心是个美好的东西，但最好不要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林翠不管他们，自己做了香喷喷的一顿饭。她做饭手艺很好，香味儿窜出灶间，弥散在整个院子里。
自然，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闻到了。
林宝柱先吸了吸鼻子，嘴巴里一阵湿润。
“娘，她在做什么饭，肯定很好吃。我也想吃！”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若是生在会教育的人家里，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又或者是那种，自己有想法，对自己有要求的人，说不定早就自力更生了。
后者比如周川。
可是林宝柱呢，到了这个年纪，在林母跟前还是跟个宝宝一样。
院子里吃饭的林翠听着，都觉得一阵阵的犯恶心。
可林母似乎一点不觉得不对，反而十分受用。
嘴里一叠连声哄着，出门找林翠要吃的。
林翠只是斜了她一眼，都懒得跟她搭话。
自然，吃的是没有的。
林翠即便吃不完，可以送给外面的可怜人、吃不上饭的人，也不会给林母和林宝柱。
林母悻悻而回，林宝柱唉声叹气。
娘两个这样，惹得林父又生了气。
他当然不认为儿子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是林母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
“早跟你说过，让你好好地练练手艺，你权当耳旁风。做的饭给猪食一样，谁愿意吃！”
要是林母有好手艺，儿子还用巴巴儿地想吃那个死丫头做的饭吗？
说到底，都是这个蠢女人的不是！
林父暂时放着林翠，反正很快就要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把这个死丫头打发走了。但他心里有气，总得要找一个发泄口，林母首当其冲。
又骂了几句，林父还是让林母去做饭。
他惯回挑三挑四，却也只是支嘴，让他下灶间那是万万不能的。
男人么，天生就是办大事的，怎么能围着锅台转！
所以，最后还是林母委委屈屈地去做饭了。
灶间再次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的时候，林翠已经躺在炕上准备睡觉了。
晚饭吃得有点撑，林翠暂时还不想直接睡去，便开始打量屋里。
这屋子，这几天她给收拾得很不错，干干净净的。
平时没事的时候，林翠就打开窗户和门通风，所以这一开始的那一股霉味，也减淡了不少。不仔细闻，也闻不出来了。
不过，这屋子估计也住不了多久了。
化工厂招工告示一出来，林翠就打算问问宿舍的事儿。
这个年代的单位，基本上都会有集体宿舍。
但估计名额有限，她不一定能排得上。
即便没有宿舍，林翠也要在县城租个房子。就是不知道自己这80块钱，够租多久的。
想东想西一阵子，林翠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很快就睡着了。
在现实世界中，林翠就是一个早睡早起的人。来到这个年代，她就睡得更早了。
毕竟，没有手机电视，没有网络，甚至连一本杂志都没有，不睡觉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可干的。
与此同时，县城国营饭店里一场酒局还在继续。
大家都有点喝高了，尤其是江午。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太过激动了，他的脸上一片通红。
抓着旁边周川的胳膊，“哥，你就是我亲哥！”
周川今天给他引荐的这两个人，也是“倒爷”，川哥说过了，他自己认识的人，能叫出来一起喝酒的，基本上都让江午见过了。
这得是多大的人情，多少的信任，才能做到这样。
江午决定了，以后川哥就是他亲哥，林翠就是他亲嫂子！
他醉醺醺地说着感谢的话，周川有一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躲远了一点。
江午看了周川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哎，川哥，你咋一点不见醉呢！”
明明大家都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周川一次都没有落下。
却只有江午和其他两个人喝高了，其中一个这会儿已经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怎么他看川哥，还是目光澄澈呢？
周川结账后，带着三个人从国营饭店出来。江午大概是有酒壮胆，有些话也敢问了。
想到江午傍晚又去了一趟县城，周川带了几个朋友给他认识。随着政策渐渐松动，大家一起发财。
“川哥，你出了钱，咋还不让告诉林翠呢？”
不光是买稿纸和钢笔的钱，还有还给大队的那80块。
他中午把钱给大伯的时候，大伯的神色怪怪的，好像又是欣慰又是惊喜，让江午有些发毛。
周川没说话。
那个姑娘，就连吃一顿饭都要还回来的人，肯定不能接受他的钱和东西。
见周川不说话，江午不死心。
“川哥，这事儿我不得不跟你说道说道。你对人好，得让人家知道，要不然，这不就白好了嘛！那你多会才能处上对象？”
大概是有酒壮胆，江午说话可比平时大胆多了。
周川来一句：“那你处上对象了？”
江午……
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生气了。
周川看着江午愤愤而去的身影，勾起唇角，不禁想起了林翠。
他想帮她，并不一定让她知道。只要对她有好处就可以了。
其实，周川更想直接给林翠钱，哪怕推说是借她的。但同时，周川也知道，依照林翠的性格，他直接给钱，她肯定不会要。
O 而且说不定她会觉得他太冒失了。
就像江午说的，他跟她还没处上对象呢。
周川不敢冒险，生怕林翠对自己有了坏印象，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了接触的机会。
*
这一晚上，林翠睡得特别投入。
所以，当她已经站到了大门口，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的时候，林翠还有点迷茫。
这身体本来就皮肤白皙，底子好，而林翠穿过来之后，都没有下过地，避免了风吹日晒。皮肤给养得更好了。
此时，刚睡醒的她，脸颊酡红，嘴巴因为惊讶微微张开，而嫣红的嘴唇上有浅浅的水泽。
周川看了几秒钟，非常突兀地别开眼睛。
说：“你收拾一下，咱们去县城。”
林翠好像还没有从睡眠中完全清醒，脑子迷茫一片。她仰着头，看周川，“去县城干嘛？”
周川在她开口的前一秒，已经不自觉又看过来。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周川喉结动了动。
半晌，说：“化工厂的招工名单出来了，有你。”
“啊！”
林翠瞬间清醒。
即便知道自己胜券在握，这个好消息真的送到面前，亲耳听到，林翠心头还是一阵欣喜。
她让周川在门口等一下，自己一溜烟跑回院子收拾去了。
她跑起来特别敏捷，好像山林里自由乱窜的小兔子。
周川忍不住翘起嘴角。
林翠重新洗漱了一遍，把头发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再冲出来的时候，时间也不过只过去了一刻钟而已。
这么快。
周川心里想。
她真的是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
别的姑娘，周川没有留意过。
但他无意中察觉到继母李翠云打扮的时间，从开始洗脸到各种捯饬，最后没有40分钟一个钟头下不来。
而更让人惊讶的时候，林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完，却显得十分好看。
乌黑的头发被梳在脑袋里，随着她走路微微左右摇晃，活泼又俏皮。
周川还想再看。
可是，时间不等人。
他还是克制着回过头，看向前方。
林翠坐在他的后车架上，他好像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种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周川没有闻到过。
但，特别好闻。让人沉迷。
身后的姑娘轻咳一声，开了口，“你今天——”
说了一半，林翠还没想好怎么说，便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周川嗯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林翠：“你今天怎么会去化工厂的？”
林翠想着，既然是面向内部子弟的招工，招工的时候很隐秘，那么结果出来时候，大概率也不会大肆宣扬。
所以，招工的结果应该不会张贴在化工厂大门口，据林翠判断，应该是贴在工厂内部。说不定，是贴在了人事科门口。
果然，周川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周川：“我有点事去了一趟化工厂。”
其实，他特意去的。
林翠在他家写稿子，也没瞒着他化工厂招工的事儿。自那天以后，周川就一直关注着这方面的消息。
每天都会去化工厂一趟。
他的想法也很林翠不谋而合。
所以每次去，他都会去行政楼转一圈，尤其是人事科门口。
果然，今天就让他看到了。
林翠不疑有他，说：“那还挺巧的。谢谢你啊！”
周川：嗯，是挺巧的。
*
林翠在院子里又是洗漱，又是跟周川说话的，当然把睡觉的几个人都吵醒了。
林宝柱嘴里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林母却支楞起耳朵，听了一阵。
然后捅咕一下旁边的林父，“老头子，外面好像是个男人。林翠跟着他走了。”
林父当然也听到了。
他皱眉不语。
林母着急起来，“你不能不管呀！都跟人家说好了，彩礼过几天就送过来，若是这中间，那死丫头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彩礼可就没了。”
老头子昨天上午去找那家人，最后说定了460块钱的彩礼。
比原定的500块钱少了40块，林母肉疼得不行。
可这是老头子做主去说的，她也不敢质疑对方。
但不管咋，460块也绝对一是一笔大钱了。
林母都想好了，钱一到手，就请人打土坯，先把新房子盖起来。
林父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一天天的，所有的事情都得靠他，真是够累的。
但是没有办法，女人不顶事，儿子是自己亲生的，这事他责无旁贷。
“这样吧，”
林父最后还是开了口，“彩礼送过来，当天晚上，咱就把她捆起来，送到那家去。”
林母有点迟疑，“这能行？村里人要是知道了，咋看咱们？”
“你管那么多！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两家就算正式结亲了。实在不行，就说相应勤俭节约的号召，在那不办酒席，这不就对付过去了？”
林母恍然大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林父。
心里觉得，还是老头子聪明。
多复杂的场面，好像让他一说，整个事情就清楚了。
她呆愣愣的模样，看着林父眼睛里，又是一阵厌恶。
当初也怪爹娘没长眼，怎么就给他寻了这么蠢的一个媳妇！
不过，这件事情到底是夫妻两个达成的一致，就等着男方送彩礼过来，实施行动了。
林母想着，彩礼到手，林翠那个死丫头，以后就不用在他跟前晃了。
可说是两全其美。
她的大儿子，就能有新房了！
林母爱怜地看向睡在另一头的林宝柱，心里都是憧憬。
几乎是同时，林宝柱倏然睁开眼睛，目光中都是狡黠。
他刚才本来是要继续睡的，可是，听到爹娘谈论彩礼的事，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460块！
虽然比原先说定的少了40，可也已经很多了！
他还欠着络腮胡子男人180块，正好用这个钱还。以后，他就是无债一身轻了。
那天他被救下来，分明没看到络腮胡子的身影。料想对方没有被抓。
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有背景。
他不还钱，以后说不定真的要被打折腿了。
林宝柱想好了，彩礼一到，他就找个机会拿180块。
他只要180块。
多了不拿。
反正这些钱爹娘也是给他准备的，那他拿去还债，也没有什么不对。
至于盖房子的钱……
林宝柱并不操心，反正若是不够，爹娘会想办法的。
第 24 章
来到县城, 天色还早，没到化工厂上班的时候。
周川就先带着林翠去吃早饭。
谁知道进入国营饭店，还没等周川说什么, 就见林翠大手一挥, 颇为豪气地对周川说：“你去找座位，今天我请！”
周川看了林翠一眼, 最终没有说什么, 也没有跟林翠争, 乖乖去找座位。
林翠：嗯嗯, 还挺听话的。
找了一个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周川正要回柜台帮林翠端饭, 却见后者已经回来了。
林翠手里还拖着一个挺大的木托盘正在往这边走，托盘光是碗都放了三个，还有两个大碟子。
周川去接，林翠还躲呢。
“不用不用, 你就坐着等着吃就行了。”
周川……
怎么有一种跟着大姐头混世界的感觉？
所以这是她的另一面吗？
周川很听话地坐下来, 实现却再也无法离开林翠。
这个姑娘到底有多少面呢？
他不知道。
但他可以确定，无论那一面，他都很喜欢。
林翠把吃的喝的一样一样地摆到桌子上, “来, 随便吃, 不够我再去点。”
桌子上有小米粥、豆腐脑、还有豆浆, 这还光是稀的。
主食花样就更多了：糖油饼, 炸油条, 肉包子, 小米面发糕。
她别是把店里所有的吃的都来了一遍吧？
然后就听见林翠说：“还有一碗馄饨，两个茶叶蛋。服务员一会儿给送过来。”
周川：其实也不必这样……
周川饭量不小。
他毕竟正当壮年, 个子还这么高，吃少了都不够他自己消耗的。
即便如此，周川此时看到这么一桌子饭，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只是周川素来表情平淡，林翠看不出来罢了。
拿起一个包子掰开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林翠，周川明知故问，“你这是有钱了？”
林翠重重点头，“嗯！”
她刚看了一圈国营饭店的物价，真的是很感人啊！
80块钱，够吃半年的了。
林翠咬一口包子，豪气地对周川承诺：“上次你请我吃饭，我就说要回请的。不过这顿是早餐，不算数。今天中午，咱还在这儿，我再请你一顿！”
果然，果然。
她连一顿饭钱都不肯欠他的，若是被她知道那80块钱是自己出的，说不定会生气。觉得自己不尊重她。
周川暗暗后怕，同时也再一次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吃完早饭，周川骑自行车送林翠到化工厂门口。
“也许今天可以直接入职。”
周川说。
林翠跟他挥手，快步朝工厂里面走去。
路过门口，林翠不忘跟刘大爷打招呼。
刘大爷笑眯眯地跟她说恭喜。
林翠：“刘大爷，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您，我也得不着这个工作。”
刘大爷摆摆手，说还得是林翠自己厉害。
“我可是听说了，你一篇稿子，就让顾主任刮目相看，直接跟人事科要人，这事在厂子子里都传遍了。”
刘大爷看向林翠的眼神中都是自豪和骄傲。
这样得脸的人才，是通过他的关系进厂的。想一想，就让人觉得脸上有光。
和刘大爷说了两句话，看看时间差不多，林翠就往行政楼走。
她没有直接去人事科，而是先去了一趟宣传科。
一个圆脸女同志说顾主任不在，林翠这才转身去了人事科。
果然，跟林翠提前料想的一样，入厂名单就贴在人事科的大门上。
而且没有贴在正中，而是贴在门的右下角。
这样隐秘……
不过，林翠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次招工是面向内部子弟的，那些人压根就不缺乏获得消息的渠道。恐怕还没等这个招工结果出来，人家都知道了。
在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林翠敲门后得到允许后进入。
之前被称作“老陈”的中年男人还记得她。
“你是叫林翠吧？欢迎欢迎！”
林翠笑吟吟地点头，“陈主任，咱们又见面了。这次真得谢谢您能把我招进来。”
通过上次顾主任和老陈的谈话的口气和语气，林翠可以确定，这个老陈，应该是人事科的领导，应该是个主任。就是不知道是正还是副。
但无论如何，直接叫主任是没错的。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但并不让人觉得甜腻，反而让人听了有一种振奋精神的感觉。
老陈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摆摆手说，“这回可不是我的功劳，你谢错人了！你呀，最应该感谢的是你们顾主任。”
林翠：“刚才我去了一趟宣传科，顾主任不在。”
她得让老陈知道，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既然录取上了，今天来到化工厂，她一个应该去看的人，应该是顾主任。
果然，老陈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呀，肯定又是被副厂长给叫走了。哎呀你是不知道，我们都被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弄的焦头烂额。”
说完，他收敛了笑容，摇头叹息。
显然跟顾主任一样，这些天他压力也不小。
林翠诧异：“技术比武，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生产部和宣传科吧？怎么，咱们人事科还有份？”
这种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的说话方式，博得了老陈的好感。
老陈：“技术比武大会么，当然是需要生产部的技术骨干参加。但那个大会一连三天，地点在市里，这些骨干去三天，就空着三天的岗位。而且，提前还得训练和练习呢，要不咋跟别的工厂骨干比试？这一来二去的，一个多月出去了。空出的岗位也不能没人干活啊。”
“您是说，这回招来的人，就是为空出来的岗位做准备的？”
“小同志很聪明啊！”
老陈赞许地看看林翠，心想这么好一个苗子，却被顾主任占了先。
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喝酒，顾主任特意让他看林翠那篇稿子，老陈心里就止不住的往外冒酸水。
这姑娘很聪明，长得又好看，还是一支“笔杆子”，放在哪个部门，都得是个骨干。
他十分后悔，林翠当天过来填表报名的时候，没有直接把人才招揽到自己科室。
虽然说他跟顾主任关系很不错，但人才么，关系到自己科室的未来，也就关系到他这个一把手的未来，老陈如果早知道林翠是个内外兼备的人，肯定要跟顾主任抢一下的。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老陈心里叹气，懊悔不已。
只好先这样了。
以后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把这个林翠给抢过来了
这个想法，在老陈的心里生根发芽，终于在以后的某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当然，这也就引起了他和顾主任因为抢人才产生的第一次纠纷。
这是后话了。
老陈指派一个人带着林翠填各种表格，办各种手续。
那人带着林翠跑了好几个部门，最后还领了一支笔，和一件衬衣。
林翠很有些惊喜。
“咱们厂的福利也太好了吧！”
那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瘦瘦的，长得眉清目秀。
林翠笑着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小伙子脸红了一下，点点头，说：“咱们厂确实不错，要不然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呢。”
林翠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伙子没话找话，“林翠，听说你跟顾主任有关系？”
这就是要打听背景了。
林翠虽然是拉扯上顾主任才成功进入化工厂的，但这种事情，不适合她这个既得利益者说。
所以林翠只是笑了一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所幸小伙子也是个聪明人，见林翠一副闭口不言的样子，他也就不再问了。
林翠拿着衬衣翻来覆去地看。
这衬衣真的是真不错。是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
很简单的设计，小翻领，白底，仔细一看，能看到上面浅浅的白色横格。
她很喜欢。
手续办完，东西发完，小伙子拍拍两手，说：“基本上没有其他事情了，你看你这边还有什么困难？也许可以帮忙。”
小伙子望向林翠的目光中有两簇火苗。
林翠看到了，却假装不知，大大方方地问道：“咱们有员工宿舍吗？”
小伙子：“你想住？难道你不是县城人？”
林翠点点头，“我家是村里的，骑车的话来上班怎么都得20多分钟。我自己不方便倒是其次，主要是怕耽误工作。要是咱们工厂有宿舍，我想申请一间。”
“有是有。但现在应该是都住满了。”
小伙子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再去给你问问，看看有没有退宿舍的。”
林翠说行。
临走的时候，她给了小伙子一把奶糖，是刚才过来的路上买的买的。
“今天耽误你这么久，吃几块糖甜甜嘴吧！”
如果需要感谢人事科的人，林翠第一想要感谢的、应该感谢的是老陈。但人家好歹是个科室主任，一把糖拿不出手。再说了，林翠还想着找机会让顾主任引荐，请老陈吃个饭呢。
第二个要感谢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小伙子。
林翠话说得十分客气，还给硬塞了一把奶糖，倒是叫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了。
“以后都是同事，林同志不用这样客气。”
林翠：“应该的，今天耽误你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小伙子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即便这会儿不带着林翠办入职手续，也会有别的工作等着自己，反正闲不住。
但林翠这么说，就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小伙子于是笑起来，接过奶糖。
“那就谢谢你了。林同志，你打算哪天开始正式上班？”
林翠说：“这个说不好。自己是想明天就开始上班的，但还没有见着我们顾主任，所以还没有确定。”
正式上班的时间当然要听直接领导的。
和小伙子分开后，林翠并没有直接走，而是又去了一趟宣传科。
“林翠，顾主任还没回来。你要不然坐这里等一会儿？”
还是刚才接待过林翠的那个圆脸女同志，她看起来比林翠大几岁，面容可亲。
林翠：“我可能呆不久，还有点事儿。”
然后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奶糖来，塞到了圆脸女同志手里。
“我初来乍到的，也没啥买的，这些奶糖，请大家吃吧！”
办公室的其他三个人，听到这话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林翠朝他们几个笑了笑，大声说：“我今天已经报到了，以后就是咱们宣传科的一员，我叫林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她笑容明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三个人的反应。
就见其中两个人对她报之礼貌微笑，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同志还走过来，从圆脸女同志手里拿走两块糖，放在手里，对林翠扬了扬，说：“那我就先吃一块糖，谢谢你啦！”
另一个男同志也跟着走过来，不过没拿糖。
“林翠么，我们早知道了。这几天，顾主任天天在办公室提你，磨得我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话中有调侃的意味，不过他目光澄明，应该没有恶意。
林翠笑眯眯的，并没有否认。
国人惯常谦虚，但有的场景下，谦虚不一定是好事。比如现在。
同事说顾主任很看好她，那她如果说自己水平一般，岂不是让人怀疑顾主任的眼光？
取而代之的，林翠说：“以后咱们都是同事了，可以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圆脸女同志拍手笑起来，“这下可好了，你来了，顾主任可不用每天唉声叹气了。你们是不知道，每次他黑着脸回来，我都心惊胆战的。”
为了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副厂长恨不得天天把几个负责人拎过去耳提面命，其中当然也包括顾主任。
顾主任每天受到上级领导的压力，难免会带到办公室里来。
导致宣传科这几个人天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弄断了顾主任脑袋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自己也遭殃。
这是在调侃领导，初来乍到的林翠没有接话。
一男一女两位同志却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用实际行动表示对圆脸女同志的赞同。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融洽。
所以，突然一声带着轻蔑的嗤笑，就显得特别突兀了。
“合着咱们都是吃干饭的，就等着新人来拯救了呗？”
大家纷纷常说话的人看去，林翠也转过头。
发现刚刚说话的，正是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的那个人。
是个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
他坐着，林翠也看不出来对方多高。只是那一头卷毛，让人印象深刻。不知道是烫的，还是天生的。
林翠心念转动，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
“你好，我是林翠，请问你怎么称呼？”
男人没说话。
手里攥着满满一把糖的圆脸女同志插嘴，“林翠，他是咱们这里文笔最好的人，大家都叫他一支笔。”
卷毛男人摆摆手，“那是以前。现在真正的一支笔来了，我这个旧笔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语气里是浓浓的酸味。
林翠含笑听着，没说话。
最后还是另一个男同志对林翠说：“他姓赵，是咱们科室除了顾主任，资格最老的人。”
是前辈呀！
基本的礼貌，林翠还是懂的。
她冲对方点点头，喊一声赵哥。
卷毛鼻子哼了一声，大概算是回应。
直到林翠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要离开的时候，卷毛男人都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去完了宣传科，林翠今天这一趟算是基本圆满了。
只是有点可惜，没有碰上顾主任。
本来，她还想着让顾主任帮自己说说情，看能不能提前分到宿舍呢。
她想着，不行下午的时候再来一趟。除了宿舍的事儿，她还得问问顾主任，同不同意自己明天来上班。
林翠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儿，一点儿都不耽误欣赏手里的衬衫，心想终于可以有一件新衣服穿了。
钢笔她也很喜欢，以后可以用它来写稿子。
林翠走到大门口，依旧跟刘大爷打招呼。
刘大爷指一指旁边，说：“你可算是出来了，这小伙子等你半天了！”
林翠转头一看，大门右边靠墙角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是周川却又是谁？
“你怎么还等着我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林翠跑过去跟周川说话。
两个人一高一矮，男的帅气，女的漂亮，看得刘大爷一阵眼热。
真是太般配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对象关系。
根据刘大爷的经验来看，即便现在不是，那在不远的将来也就是了。
毕竟，如果没有点心思，这小伙子怎么会站在这里一直等着林翠呢？
刘大爷悄悄观察过好几回，那小伙子等得十分专注，朝大门口的方向扭着，看得目不转睛。
好像生怕错过了似的。
刘大爷都替他累得慌。
另一边，林翠问周川是不是等很久了。
周川：“没有。”
这应该不算说谎吧？周川想。
毕竟等人的时间长短有的时候是一种主观感受。
他在门口等着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怎么林翠还不出来。
可当他看到她的那一秒，好像之前的等待都如眨眼一般短暂了。
然后，他就听到林翠问他，等在这里是不是找她有事。
沉吟一秒，周川说：“等午饭。”
林翠……
好吧。
不过，这是她早晨自愿许出的承诺，林翠也不含糊。
“行，中午你想吃啥菜，咱就点啥菜！”
反正她不还有小80块，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明天就正式入职了，现在是月中，一般来说，多元单位都会在月末或者月初发工资，基本不会拖欠。
也就是说，再过不到半个月，她就可以领工资了。
所以，林翠现在花钱相当大方。
周川点点头，说“好”。
不过现在距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
林翠就说自己要先去一趟工农兵商店。
“你是不是要买衣服？”
周川问。
林翠诧异：“你怎么猜到的？”
刚说完，就听到刘大爷在叫自己，林翠便跑过去。
她跑得很快，但再快，也没有周川的眼神快。
他的目光落在林翠破了的裤脚上。
周川其实早就发现了林翠的衣裳破，但他一直没说，也没提要给对方买衣服。他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那个别人是他。
现在好了，她手里有钱了，也该去买衣服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哪个不是狠命地打扮自己。就说院子里整天没事儿就到他眼前晃的那个，一天天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似的。
让周川很厌烦。
但林翠不一样。
她这样的，就该穿新衣裳。
周川想着，也许某一天，自己再也不用隐蔽地对她好，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她钱，给她买衣服，买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哎，我回来啦！”
林翠跑回来，说刘大爷让明天去家里吃饭。
“我也是挺惭愧的，这回能进化工厂，还是托了刘大爷的福。本来想着请他们老两口吃一顿的，没想到人家却先开口了。”
周川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林翠也就自然而然跟着往前走。
周川嗯一声，说：“你可以买点东西带过去。”
林翠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开始考虑买什么东西。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话。当然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林翠在说。
但周川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每次都会有所回应。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走到了工农兵商店门口。
周川停下来，林翠也跟着停下来。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
林翠哎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让你陪着我来了？你应该很忙吧，要有事儿你就先去办，不用管我的。”
周川说自己没别的事。
即便有，也没有了。
周川：“正好我也要买衣服。”
那行。
林翠欣然同意，“正好一起逛。”
但进去没十分钟，林翠就有点后悔了。
她错了，她不该让这个男人陪着自己进来的。
怎么说呢，周川就像后来的那种卖货“托儿”！
只要林翠的目光在某件衣服上停留超过三秒，周川就在旁边说这衣服好，让她买。
两人一起来的，售货员自然认为两人关系不一般，把周川的说法当成了林翠默许的。于是开票。
最开始，林翠还有点不好意思拒绝，而且那件衣服她也是真挺喜欢的，于是拿着票去柜台上交钱了。
第二件，她也交钱买了。
到了第三件、乃至第四件，林翠就有点不能理解了。
她站在那里，就是不去接售货员递过来的发票，转头看着周川，“你真觉得这件衣服好看？”
周川点点头。
反正，她穿什么都好看，也就等同于这件衣服好看。
林翠转头，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衣服。
这年头商店里的衣服是不让试的。你看好的样子让售货员给你拿你能穿的号直接给钱。拿衣服就行。想要试的话，就会收货，收货员一个大白眼。林翠身材很标准。他倒不是担心。这衣服号不对。就是这个颜色吧，土红色。
这个色儿，地球上真的有人穿着能好看？
她问了周川同样的问题。
周川又点头。
当然有，就是她。
虽然没见过她穿这样的颜色，但周川就是能确定，她穿着就是好看。
毕竟，她穿什么都会好看。
林翠看看周川，再看看“土红色”，最终还是摇头。
“我穿不好看，不买了。”
然后，她也不敢再逛了，拉着周川快步走出商店。
周川盯着拉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一时间脑子嗡嗡一片。
林翠问了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到了户外，而胳膊上的那只手，自然也就收回去了。
胳膊上有点空。
林翠却像是想起什么，说：“还没有给你买衣服呢。咱们再回去吧。”
周川说不用。以后再来买也行。
反正，他只是想陪她来而已。
他一个大男人，不需要买什么新衣服，有的穿就可以了。
林翠也没有多想，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说要去国营饭店请周川吃饭。
周川自然答应。
反正去哪里都行，都好。
两个人只要骑上自行车往国营饭店去，林翠无意识转头，猛然看到一个熟人。
她就站住了。
周川也跟着站住，顺着林翠视线的方向往左手边看。
就见一个身穿大红色布拉吉的女孩子正扯着旁边人的胳膊，慌里慌张的往前走。看样子，好像是在躲避林翠。
周川问林翠怎么了。
林翠：“那个年轻姑娘，是我妹妹。”
她看到的正是林甜。
周川：“那咱们要追上去吗？”
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走的很快，说话的功夫，就走出去十几米。
周川问着，已经打算调转车头追上去了。
林翠摇头说不用。
她又不傻，当然看出来林甜压根就不想和她说话。她也懒得费那个劲。
林翠只是奇怪，林甜怎么会在县城认识人呢？
看起来还跟旁边那个女同志很熟络的样子。
林甜昨天晚上没回家，难道是跟那个女同志在一起？
真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没有危险。
毕竟女孩子，虽然林翠对林甜没啥姐妹情，但还是不希望林甜遇到啥不好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林母和林父心也真够大的，把未婚的年轻闺女撒出来，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算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咱们去吃饭吧！”
周川点点头，心里却涌上一丝疑惑，总觉得另外那个年纪大些的女同志，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路上，周川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了国营饭店，还在思考。
等菜上桌的时候，周川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女同志，长得有点像络腮胡子男人。
四道菜，都是荤菜。
林翠扬扬下巴，很得意的样子，说：“今天随便吃，这几道不够的话，咱们再点！”
够，肯定是够了。还多了呢。
毕竟，周川饭量再大，也很难一气儿吃完红烧排骨、炒肉片和土豆鸡块。
周川注意到周围人都在往他们这桌看，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林翠点菜太浪费了。
“行，一会儿还真可能不够。”
旁边的几桌上坐着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真有人饭量这么惊人？
再看看坐着都明显比一般人高出许多的男人，大家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就这个大个子，这么强壮的体格，饭量比一般人大也很正常。
这一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
当最后一块排骨终于被咽下去，周川觉得，人生从未如此艰难。
林翠还问呢：“够吃吗？不够再点呀？你还想吃点儿什么，家常炖鱼行不行？”
周川不能说话，只能摆手。
林翠奇怪，“刚刚你不是说这些菜有点不够吗？怎么今天胃口不好？”
周川点头。
林翠就明白了，十分遗憾地说：“好不容易我请你吃一顿饭，你还胃口不好。”
不过再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有工资了，林翠又高兴起来，“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你想吃什么，咱们再来就是了。”
有些话，被某个特定的人说出来，是有神奇的效果的。
而且，这种效果仿佛能够按照当事人的需求进行变化。
比如现在，周川非常需要一颗大山楂丸。
听了林翠的话，周川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一颗大山楂丸。
原本已经顶到嗓子眼的食物，好像也被顺下去些。
周川终于能说话了，他说：“好。”
从国营饭店里出来，周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林翠。
林翠诧异，她只顾着盯着林甜了，倒是没有注意那个女同志的长相。
现在听周川这么一说，林翠心里开始打鼓。
很有可能，那个女同志跟络腮胡子男人有亲缘关系。
也许关系还挺近。
林翠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林甜。
她对林甜没什么好感，但也做不到眼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睁睁看着对方误入歧途。这跟那天她选择报警、请公安救林宝柱的心思是一样的。
但林翠也不是那种滥好人。
她到时候会把事情跟林甜说清楚，但后者怎么决定，会不会继续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就看林甜自己的了。
而且，林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那个络腮胡子男人长啥样？”
周川……
过了几秒钟，周川说：“在县城里见过。”
林翠不疑有他。
周川松了一口气。
其实，那天公安把林宝柱救走之后，当天晚上，他找到了络腮胡子的据点，直接给对方揍了一顿。
因他深夜去的，屋里黑洞洞的，他的动作又快，那几个人都没来得及开灯，就被打得哭爹叫娘。
周川的心思很简单：欺负林翠的，让林翠不痛快的，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只是这事儿吧，他不好对林翠说。
一来，怕林翠觉得自己跟踪她。
其实那天在林翠离开以后，他跟江午才过去现场的。只是那时候，几个混混拖着络腮胡子男人走不快，所以才被周川看了个正着，自然也就记住了对方的相貌，跟着去了他们的据点。
二来，他怕林翠觉得他太野蛮，再吓着她。
再说回林甜。
急匆匆地走出去几百米，林甜悄悄回头，发现林翠已经不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岚被她拉着走这么快，早就不耐烦了，此时问道：“刚才怎么了？这给我走的，出一身汗，妆都花了。”
从省城回来娘家，叶岚可算是放飞自我了。
托人从港城带的口红啊、粉底啊，眉笔啊，都可以用上了。
林甜忙赔笑，“岚姐，刚才实在对不起，我碰上了以前的同学。那会儿上学的时候，我们俩有过节，碰上了难免尴尬。”
叶岚心里不痛快，但想到自己的目的，也就收敛了情绪，故作大方地摆摆手，说：“原来是这样。甜甜你也太见外了，咱俩啥关系呀，你还跟我说对不起！”
“岚姐，你对我可真好！”
林甜的声音娇娇柔柔，听起来有点发腻。
叶岚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却伸出手，捏捏林甜的脸蛋儿。
“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当然得对你好啦！哎，昨天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得咋样了？我跟你说啊，我弟弟可是个香饽饽，多少姑娘哭着喊着往上扑，我都没答应呢。”
林甜敷衍地应着，心里却有别的想法。
自己跟叶岚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也明里暗里地请对方给自己介绍对象。怎二么叶岚从来没提过她弟弟呢？
这事儿透着蹊跷。
林甜不傻，才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她得多问问，查查。
叶岚也是个人精，看出来林甜的犹豫，便问：“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的？我的家世你知道的，那是我亲弟弟，以后家里的资源大部分都要给他的。你要嫁过来，以后吃香喝辣、穿好衣裳，戴手表，都由着你。”
林甜意识到，不给个理由，对方恐怕今天不会放过自己，说不定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也会受到影响。
她好不容易设计个巧合，这才认识了叶岚，可不想失去这么一个人脉。
林甜说：“找对象结婚毕竟是一件大事，岚姐，我得听我父母家人的意见呀。岚姐你也知道，我爹娘管我很严的，尤其是我爹，我看见他我就害怕，绝对不敢忤逆的。”
她还应景儿地瑟缩了一下，以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
“原来是这样。那也可以理解。那你今天回去吧，问问你爹娘的意思。”
林甜不想回去。
叶岚在县城有自己独立的住所，居住条件可比村里好太多了。
林甜隔三差五住在那里，自觉已经无法适应乡村的生活。如果不是怕引起叶岚的反感，她都想天天住那里，压根就不想回家。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回村的车不好找，今天不一定回得去。
叶岚：“那好办，我让我爸单位司机送你一趟。”
林甜无奈，只好答应。
第 25 章
从国营饭店出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林翠想着再去一趟化工厂，怎么着今天也得见着顾主任。
周川自然想陪她去。
林翠摇头, “已经耽误你一上午的时间了, 真不好意思再拉着你跟我去。估计你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吧？赶紧去办吧！”
周川也没勉强，说好自己办完了事情便去化工厂门口等林翠。
林翠想着, 今天很可能没有宿舍住, 所以自己还是得回村。
如果周川能送自己回去, 可就省了大事儿了。
几次相处下来, 林翠发现, 周川虽然沉默寡言, 但却是个挺助人为乐的人。两个人一起吃过几顿饭，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于是，林翠也没拒绝。
周川还是把林翠送到了化工厂, 自己才离开。
果然, 顾主任就在宣传科。
大概是刚上班的缘故，他整个人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正一边喝茶, 一边看着窗外, 不知道在想什么。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但林翠还是敲了敲门, 喊“顾主任”。
顾主任回过头来, 看到是林翠, 原本纠结的眉头立刻松开了些。
“是小林同志啊, 赶紧进来。听他们说，你上午来过了？”
林翠点点头, “是啊顾主任。我上午把入职手续办了，但当时没有碰到您，所以这会儿再过来问问，我能不能明天开始上班？”
顾主任有些诧异，“这么着急啊！”
说完了，他似乎是怕林翠误会，解释说：“我当然欢迎你早点来上班。但你这样不会太赶吗？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林翠笑起来，“顾主任，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好的工作机会，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工作了。而且，”
她拍一拍自己随身挎着的挎包，说：“该准备的我也都准备好了！”
包里放着一条新裤子，一双新凉鞋，都是上午在工农兵商店买的。
还有一件的确良衬衣，是工厂发的。
笔记本和钢笔都有，林翠觉得，工作所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齐备了。
身为领导，就没有不喜欢工作积极的下属的。
顾主任也一样。
更何况，他因为下个月技术比武大会的宣传工作正焦头烂额，私心里恨不得林翠这个科室的新鲜血液能立刻来上班呢。
见林翠如此上道，顾主任只觉得心情舒畅。
投桃报李似的，顾主任问林翠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林翠：“还真的有一件事，顾主任，麻烦您帮忙给问问。”
顾主任：“行你说。”
林翠就说了自己想申请宿舍，但人事科人说集体宿舍都住满了。
“顾主任，你也知道我家住村里，骑自行车怎么着也得20多分钟，这一来一回的，我觉得挺耽误工作的。还不如多在办公室待一会儿，还能多写几个字呢。”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顾主任的心坎上。
他破格把林翠招进来，可不是拿她当平庸的人来使唤的，而是寄予了厚望。
所以，他当然不希望林翠把宝贵的时间用在通勤往返上。
顾主任想了想，爽快地说：“那行，我去找老陈问问。看看能不能尽快给你腾出一个床位来。”
这本是林翠再过来一趟的主要目的，但听到顾主任答应，她还是睁大了眼睛，欣喜地连连感谢。
“您不知道，那个人事科的同志说没有宿舍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后来就想着过来跟您说说，说不定您有办法。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林翠不忘赞扬和感激，说：“顾主任，能遇到您这样真心为下属考虑的领导，我真是太幸运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林翠此时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
顾主任原本只是随口答应，被林翠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顾主任还真的想把这事儿给林翠解决了。
“这样，你先别离开，我现在就去人事科问问。”
林翠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顾主任眉开眼笑地走了。
林翠打量办公室，想着自己明天来会坐在哪里。她发现办公室里并没有空的桌子，心里想着顾主任应该会在下午找一张桌子给她的。
正想着，就听见一声嗤笑。
能发出这样充满酸意和鄙夷的嗤笑声的人，除了那个赵哥，林翠不做第二人想。
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他笑了一声还不算，还在那里持续地笑。
呵呵，呵呵呵！
满满地都是恶意。
林翠听得很不舒服，不过她并不打算今天做什么。
今天是她办手续入职的好日子，她想讨个好彩头，不想人起争执。
林翠假装没听见，只等着顾主任回来。
这一等，就等了近二十分钟。
顾主任回来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歉意。
“小林同志，我问了老陈，暂时确实是没空床位，都住满了。就只好再等等看，要是有人退宿舍，第一个安排给你。”
林翠有点失望，但她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主任打听到的消息跟林翠上午听到的一样，看来，一时半会，她是没有宿舍住了。
但林翠也只是小小沮丧了一下，很快就笑着和顾主任道谢。
还安慰顾主任不要担心，反正她这段时间可以回村里住。
顾主任赞许地点头，对林翠的印象又好了一层。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林翠就告辞出来，临走的时候，跟宣传科的几个同事打了招呼，也包括那个阴阳怪气的卷毛赵哥。
有顾主任在场，卷毛男也收敛了一些，不过也没跟林翠说话，只是僵硬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从宣传科出来，林翠就在想自己该怎么通勤。
她跟人事科那个小伙子，跟顾主任说的，都是自己会骑车来上班。
但家里就只有一辆自行车，林父林母宝贝得很，自行车在林家的地位，似乎仅次于三代单传金贵男丁林宝柱。
虽说这几天林宝柱在家里躺着，没去上学，但林翠完全可以确定，自行车即便没人骑，即便在家里放着，林父林母也舍不得让她骑。
既然正常渠道得不到，那林翠不介意想点邪门歪道。
走出大门外，发现周川已经来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短发烫头。
林翠想起来，这人是周川的继母，那天在大杂院里见过的。
林翠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站在一起，而且，看那个中年女人的样子，似乎在跟周川一起等着她。
不过，既然有长辈在，林翠还是要维持基本的礼貌。
她走过去，跟女人打招呼，喊了一声“阿姨”。
然后看了周川一眼。
周川点点头，转头看向女人，说：“阿姨，开始吧。”
什么开始？
林翠有点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女人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这位小同志，实在对不起。你去我家的时候，我刚跟人在外面起过争执，心情不太好。跟你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今天特意来跟你道歉的。”
啊？
林翠咋都没想到女人过来居然是这么个目的。
接触过两回，第一回是在黑市，第二回是在周川家所在的大杂院，无论那一次，这个女人都给林翠留下一种很不好相处、斤斤计较的印象。
这种人，很难自我察觉到自己做的不足的地方，更不可能主动跟人道歉。
所以……
林翠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川。
周川再一次惊讶于林翠的敏锐。
但跟之前他悄悄做的事情不同，这件事，他还真的没法瞒着林翠。因为他必须跟继母一起出现，盯着她跟林翠道歉才行。
否则，他怕继母糊弄事儿。
两个人的眉眼官司看在周川继母——李碧云的眼睛里，后者只觉得嘴里发苦，眼睛发疼。
李碧云只觉得一张脸都要丢尽了，可是没办法，周川用她亲儿子的工作做条件，她还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命令。
不过，她也算是个嘎嘣脆的人，既然来了，事情就要做到位。
李碧云低头鞠躬，再次表明自己的诚意。
“小同志，我错了，对不住！”
林翠真惊住了。
反应过来以后，她连忙拉住李碧云的胳膊，硬生生地把后者从弯腰的状态拉直了。
林翠：“阿姨，这次我就原谅您，希望阿姨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多注意点，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随意发泄在别人身上。”
这人刚才说因为当天心情不好才说了难听的话，林翠一点儿都不相信。
明明就是因为自己跟她在黑市里有过节。
但对方既然找了这么多理由，林翠也不想揭穿，反而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给李碧云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今天是倒了霉了，被迫跟这么个小丫头道歉也就算了，还得接受这小丫头的数落。
李碧云要强了几十年，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她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被林翠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今天辛苦阿姨了。”
周川这句话，像是给李碧云下了特赦令，后者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跑起来，速度还特别快，一眨眼转个弯就看不到了。
林翠：“你怎么做到的？”
就像刚才她猜测的，李碧云这种性格，不像是会主动道歉的人。
所以，周川到底是怎么让对方跑这一趟，鞠躬又是道歉的。
周川：“就，跟她说了一下。”
林翠直觉对方的话只说了一半。
因为李翠云不是那种，别
依誮
人一劝，她就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那种人。
尤其，她跟周川之间还是特别敏.感的继母和继子的关系。
这种关系，一般来说，相互之间都藏着心思。
不过，既然周川不愿意全告诉她，那她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林翠点点头，像是接受了周川的说法。
“谢谢你。”
除了说谢谢，林翠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答谢的方法。
饭已经吃过两顿了，总不好晚饭再一起吃。
但林翠心里是感激的。
小时候父母离异，林翠失去了父母的保护。
上学后，村里的男同学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总是欺负林翠。
林翠还记得，上体育课玩丢手绢，总有人当手绢偷偷放在她背后，等她无奈站到圈子中间开始表演节目的时候，同学们就开始起哄，让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自己那时候几岁了？
8岁还是9岁？
那个时候的林翠，还没有长出锋芒，大家让她唱，她也就真的唱了。
只是唱着唱着，脸颊就湿润了，一抹，都是泪水。
还不止这个。
上课的时候被揪辫子，在她的后背衣服上画圆珠笔道儿，往她的课桌里放大青虫……
一桩桩，一件件，现在想起来好像都是小事，但对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来说，跟天塌了一样。
林翠最开始还会告老师，老师也就是不痛不痒地骂那几个调皮的男同学几句，但渐渐的，老师都懒得管了。
小小的孩子，没有父母可以倾诉。
也很懂事地知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担忧，就那样过了一年多。就那么忍受了一年多。
后来，林翠终于忍不了了。
不知道第几次被挑衅，坐在第二排的林翠，突然爆发，站起来抓起凳子朝后面一扔。
始作俑者的男同学、和起哄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四散逃开。
凳子最后谁都没砸着，砸在了桌子上。
随着那一声木头碰撞声，林翠在学校欺负的日子也宣告结束。
从那天开始，没有人再敢欺负她。
但那一回，是她主动出击，自己保护自己。
事实上，在林翠的生命中，周川是第一个主动保护她的人。
只为了一句难听的话，他就让继母李碧云特意前来道歉。
林翠眼眶发热，她转头看向别处，不想让周川看到自己的失态。
在适当的场合，面对某些人，林翠可以说好听的话，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不同的性格。
面对周川这样的维护，不动声色、润物细无声般的维护，林翠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翠好半天没说话，周川也没说话。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就会看到一副很奇怪的场景：化工厂的墙边，站着一男一女一对璧人，男的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女的容貌明丽、身材窈窕。
女的转头，看向远方，男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专注而炽烈。
因为有了这件事，在林家门口，林翠跟周川分开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得劲。
不是扭捏，不是生气，也不是恼怒，而是那种，差一点被别人看到自己失态的那种小小的尴尬。
偏偏她还得硬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周川摆手道别。
周川提出明天早晨来接她上班，也被她拒绝了。
“家里有自行车，明天我骑车过去就行了。”
林翠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家里那辆金贵的自行车，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周川早在江午的嘴里探听出来林家的情况，尤其是，其他林家人对林翠的态度，他有点担心。
他知道，依照林家人的德性，肯定不会同意林翠骑走自行车。
不过，周川也没说什么。
只是心里打定主意明天早晨来接林翠。
即便到时候林翠有自行车骑，他也可以和她相跟着回县城。
周川骑出去老远，还忍不住回头看。
却见林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周川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骑出胡同，骑到大路上，恰好与一辆“212”吉普车擦肩而过。
周川也没有多想，继续往县城方向而去。
他并不知道，车里后座上有人盯着自己看了好久。
“甜甜，那人你认识啊？”
叶岚和林甜坐在后座上，也跟着扭头往后面看，只看到一个高大矫健的背影。
林甜：“不认识啊。岚姐，我觉得他个子挺高的，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叶岚心想：不只是个子高，身材也相当不错。几乎是自己见过的男人里的天花板了。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嘴上却开始趁机推销自己的弟弟，“其实我弟弟个子也不算矮的，有一米七五呢。”
“嗯，是挺高的。”
林甜点头附和，话说得并不走心。
她认出来，那个骑自行车的就是陪在林翠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时候她只顾着躲林翠，只是惊鸿一瞥。现在想来，那个男人虽然跟林翠规规矩矩地走路，但看向林翠的眼神却十分专注。
难道，他是林翠的对象？
不对呀，林翠没跟家里说过自己处对象了。
不会是偷偷摸摸地找了男人了吧？男人这回来，就是来送林翠的！
想到这个可能，林甜不由得嘴角上翘。
男人个子高，身材好，却只能骑自行车。
而她，林甜，将来要找一个开汽车的。
最起码，就像现在一样，每次回娘家，都有车接车送。
“是这条巷子了，师傅麻烦就停在这里。”
林甜脑子里想东想西，倒是没有耽误她及时制止了司机师傅。
吉普车停下来，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迅速聚拢过来，围着吉普车东看看西看看，一脸艳羡。
在这样的目光肿中，林甜趾高气扬下了车。
叶岚也要跟着下车去林家提自己弟弟和林甜的事儿，被林甜制止了。
林甜说：“岚姐，我爹那人很严肃的，要是你这么直接跟他说，他不能同意，还得给你个没脸。岚姐，我舍不得让你受那种委屈！我先跟他说，慢慢劝着他，等劝得差不多了，岚姐你再来。”
叶岚想想也是。
以自己的身份，放不着屈尊绛贵跟一个农村老头子坐下来谈事儿。让林甜先打头阵也好。
反正以自己家的条件，只是林甜不傻，就不会拒绝这样一门亲事。
所以，林甜一定会尽心尽力劝说她爹同意的。
不得不说，叶岚还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家世太自信了，她压根就没想到，林甜早就猜测出了她弟弟肯定有点什么不正常。所以，林甜压根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
摆脱了叶岚，站在原地目送吉普车吊转车头离开，林甜这才敢快步回家。
一眼看到在院子里洗脸的林翠，看到后者那白皙到耀眼的皮肤，和优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
林甜的神色有点复杂。
明明是亲姐妹，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可她长得就是不如林翠。
从小林甜就知道这一点。
因为，只要林翠在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只会注意到林翠，忽略掉她。
可她明明也长得很好看的。
只要没有林翠，她就是最美的。
而且，随着两个人的长大，连村里的风评都向林翠倾斜。
说林翠人品好，踏实肯干，人又孝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好几次，林甜都听到村里的女人们议论，说如果没有林父林母这一对父母，她们早就托媒人上门，给她们的儿子、侄子向林翠提亲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些女人摇着头，叹着气，一副遗憾的样子。
可没有一个人，提到她林甜的。
她的光芒完全被林翠掩盖了。
想到以前的种种，林甜牙齿咬得咯咯响，手紧紧攥成拳头。
而当林翠察觉到什么，拍起头往这边看的时候，林甜立即换上了单纯无害的笑容，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姐”。
这声音，腻的人心里发慌。
也让林翠感到一阵不舒服。
林甜对原身实际上并不好，却每次都装出这么一幅好妹妹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
林翠本来不想怎么搭理林甜，但想到周川的发现，她还是忍着不适，说自己有话问林甜。
林甜乖巧点头，说：“二姐你问嘛，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林翠用毛巾擦了脸，示意林甜跟自己进屋。
林甜盯着破旧的小厢房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跟在林翠的身后进了屋。
林翠直接了当地问：“这些天，你都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林甜睁大了眼睛，很无辜的样子。
“二姐，你说的是哪个女人啊？我怎么听不懂？”
林翠冷笑，“你别跟我在这装傻。县城里我都看到了，你还走那么快，是在故意躲我吧？”
林甜哪里肯承认。
林翠拜拜手，“这些都不重要。我只告诉你，那个女人可能有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亲戚，是个混社会的，男性，年纪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我怀疑她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这下子，林甜心头一跳，是真的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她忽然有点明白，叶岚为啥突然想把她介绍给弟弟了。也许，叶岚的弟弟就林翠刚刚所说的那个、不靠谱的亲戚。
也就是说，叶岚的弟弟，是个混社会的。
在很短的时间内，林甜心里涌出无数个想法和念头。
脸上却只是惊讶，很单纯的惊讶。
“二姐，我跟她关系并不近的，也就是一起吃过几顿饭。据我所知，她的家世很清白，家里也没有什么不靠谱的亲戚。二姐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感觉不太可靠的样子。”
哦？
林翠没说话，定定地端详了林甜好一会儿。
她的眼神好像什么先进的仪器，扫过来的时候，林甜有一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的错觉。
林甜的后背渐渐渗出一层细汗，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林翠淡淡一笑。
林翠：“行，可能是我搞错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只想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林甜，至于听不听，那是林甜的自由。
林翠不想干涉，也没那个闲工夫。
第 26 章
八百个心眼子的林甜, 没有选择跟林翠说实话。
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愧疚，反而心里窃喜，觉着林翠又开始关心自己了。
这才是正常状态嘛。
林翠是当姐姐的, 关心弟弟妹妹是她应尽的义务。
反而是这几天的冷淡才是不正常的。
不过现在好了。
林甜对自己很有自信, 和林宝柱相比，她要讨人喜欢的多了。
所以, 知道林母做饭手艺的林甜, 打算晚上跟林翠搭伙, 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二姐！”
走进灶间, 甜甜地喊了一声, 林甜非常自然地从锅里盛粥。
实话实说, 就光是熬小米粥，林翠都熬得比刘母好。
看这黄澄澄的、上面还有一层米油的小米粥，林甜就觉得特别有食欲。
林翠把拍好的黄瓜放在碟子里，倒上酱油和醋, 浇一勺提前炸好的花椒油, 好歹拌一拌，就是一份让人食指大动的凉拌黄瓜。
等林甜盛好一碗粥，黄瓜也拌好了。
林翠走过去, 相当自然地从林甜手里接过碗, 说：“行了, 我要吃饭了, 你出去吧。我吃饭的时候, 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猝不及防之间, 林甜的手就已经空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翠, “二姐，你不会连一碗粥都舍不得给我吧？”
一定不会的。
也许林翠是有别的考虑。
二姐一直都对她很好的, 刚才还提醒她小心叶岚。
林甜很自信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却见林翠轻轻点头。
林翠：“嗯。”
林甜：什么意思？
懵着的林甜，被林翠直接推出了灶间。
林甜直接傻眼。
这是真的，林翠真的连一碗粥都不肯给她喝！
那她提醒自己小心叶岚，是怎么回事？
林翠这是病吧？
林翠当然没病，她很正常。只是她行事自然有自己的准则。
提醒林甜，是因为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跌入火坑，这是做人的基本素养。
但林翠也是真的不喜欢林甜，所以不想给她喝粥。
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
完全可以逻辑自洽。
林甜原地站了一会儿，几次试图进灶间直接吃东西，都被林翠偶尔抬头瞥过去的眼神给吓退了。
最终，她只好跺跺脚，委委屈屈地走了。
只是一转脸，林甜脸上委屈的神色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恨。
不就是一碗小米粥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她嫁到城里，嫁给家世好的有钱人，别说是一碗粥了，就是十碗、二十碗，她林甜也喝得起！
不！
自己那时候就不喝小米粥，喝大米粥！
吃山珍海味，还必须得在林翠跟前吃，馋死她！
林甜这样想着，回到正房，发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过来。
林母说：“怎么，那个死丫头连你都撅了？”
他们早就闻到了香味。
也不知道林翠那个死丫头的厨艺怎么突然之间就突飞猛进了。以前林翠做饭也好吃，可远远没有到现在这种、别人只是闻着香味就让人捂欲罢不能的。
所以刚才不只是林甜馋得慌，就连林母他们也是馋得不行。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都期盼着，林甜能成功吃到林翠做的晚饭。毕竟有一就有二，到时候他们再过去蹭饭，林翠就不好拒绝了。
如今见林甜两手空空地进来，大家都有些失望。
林甜早就准备好说辞，林母这问话，正合她意。眼圈一红，开始告状。
“娘，二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好奇怪。她以前很疼我的！”
林母哼一声，“她一个当姐姐的，疼弟弟妹妹不是应该！”
说完了，她又叹气，“她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别说对你这个当妹妹的，就连对我……”
想起林翠那翻脸不认人的冷漠样子，林母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林父虽然也很想吃到林翠做的饭，但他是在场这几个人里面，最最拉不下面子的人。
“瞧瞧你们那点出息！就为了一顿饭，至于这样？”
说完了，又催林母去做晚饭，“这好几张嘴都等着呢！”
林母很委屈，心想刚才灶间被林翠占着，自己也不敢进去呀。
想到这里，林母不禁怀念起以前的那个林翠了。
那会儿，二闺女多好啊，勤劳孝顺，心疼弟妹，心疼父母。
宁愿自己多干活，也要让他们几个舒服些。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让她这个当娘的吃到嘴里。
“你还不赶紧去做饭，愣着干什么！”
林父突然的呵斥，把林母从回忆中惊醒。
她忙点点头，“行，行，这就去！”
忙不迭地下炕，一溜烟跑去灶间。
林翠碗里的粥，还剩下一个粥底儿，碟子里的凉拌黄瓜还剩下两块。
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它们散发出来的香味，依然萦绕在整个灶间。
也窜进林母的鼻子里。
林母吸了吸鼻子，目光盯着摆在锅台上的放凉拌黄瓜的碟子，然后一双筷子伸过去，夹在最后一块黄瓜上。
她张嘴，想要阻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眼看着那黄瓜进了林翠的嘴。
吃完饭，林翠很快洗好碗碟和锅，施施然走出灶间。越过林母身边的时候，林翠就跟没见过这人似的。
而林母，等林翠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张罗晚饭。
洗菜，切菜，准备工作完成，往锅里倒油的时候，林母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三天，就只有三天，一整罐子的油，就剩下一个底儿了。
装油的罐子是一个罐头瓶儿，上个月给儿子林宝柱买的黄桃罐头。罐头瓶不大，当时林宝柱还抱怨黄桃不够吃。
这罐子装油的话，怎么着都得装半斤六两。
只不过三天，就被林翠吃下去这么多。剩下的油都不到一两。
这个死丫头，太败家了。
而且她用这么多油做的饭，愣是一口都不给家里人吃。
简直就是一个白眼儿狼！
枉费自己还想着她以前的好，简直可笑。
林翠这个死丫头，就不值得别人对她好！
林母气哼哼地做饭，林翠已经回到自己屋里了。无意中摸到裤子口袋里的硬硬的东西，林翠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忘记去邮局投稿了。
好容易写的稿子……
只好明天中午找个机会出去一趟。
打定主意以后，林翠开始收拾东西。
她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明天，她还会有自己的办公桌，自己的抽屉。所以林翠想把重要的东西都带走。
了解了林家人的德行，林翠觉得，与其相信林家人，还不如相信同事。
不过办公室的抽屉有锁那就更安全了。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林翠再一次对原身的艰难生活进一步的了解。
原身是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啊！
她甚至连炕动都掏过了，也就找出两件破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的那种。
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至于积蓄？
更是一分都没有。
林翠最后掀开炕席，拿出一摞稿纸和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来。
这一摞稿纸，林翠只用了三张，剩下还是厚厚的。
赶明儿她得去工农兵商店问下还有没有减价活动，要是有，林翠还想再多买些稿纸。
毕竟这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就要依靠写作来挣钱了。
林翠今天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即便成功入职化工厂宣传科，她也不想就把篮子放在一个鸡蛋里。还是得发展自己的副业。
到时候，她一手搞宣传，一手抓投稿，就可以挣两份钱了。
那日子是啥劲头！
只是想一想，林翠都觉得开心。
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破挎包里，都能装下，只是显得鼓鼓囊囊的。
林翠看着这个破挎包，有点后悔去工农兵商店的时候，没有买一个新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有周川那个“托儿”在，后来林翠只顾着拉周川出店，以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钱包再瘪下去，别的，自然什么都不顾了。
收拾完东西，林翠看看时间还早，就想着出去溜个弯儿。
晚上她吃得并不多，可架不住前天两顿太实诚，所以，现在林翠的肚子鼓鼓的。
不过，临出大门之前，林翠瞅了一眼正房的方向。
屋里的灯虽然并不算亮，却还是足够让林翠看到，林父林母并不在屋里，只有林宝柱斜靠着墙壁。
林甜也不在，估计是回自己屋子去了。
林翠抬腿往正屋去。
屋里，林宝柱靠在墙壁上，双.腿大喇喇地前伸，一个人，就占了大半个坑。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非常无聊。
还是以前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更爽快。
可他虽然向往，却暂时不敢去县城混。
毕竟，180块钱还没有还给络腮胡子男人呢。
这会再让人抓住，他也许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全身而退。
就在这时，林宝柱余光瞥见屋里人影闪动，抬头，就看到了林翠。
林宝柱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
这是他的后背已经顶到墙，往后缩也没有空间了。拿起一个枕头挡在身前，林宝柱说话都有点结巴。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这怂样！
林翠轻轻皱了皱眉头，说：“这几天我想用一下自行车。”
她当然可以直接明天早晨骑走自行车，只是，化工厂里的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床位，林翠也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林家搬出去。
所以，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林翠还得骑自行车上下班。
她明天直接骑自行车走，晚上回来，林母肯定又要纠缠，林父说不定也得一起。
林翠倒不是怕他们，主要懒得浪费时间。
所以，她就来找林宝柱。
只要搞定林宝柱，后者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说服林父林母。
简言之，林宝柱暂时就像一堵围裙，替林翠堵住林家其他人的纠缠。
却不知道，林翠的这个要求让林宝柱很是惊讶。
自行车？她想要自行车！
林宝柱睁大了眼睛看了林翠一会儿，继而得意一笑，说：“林翠，原来你是来自借自行车的！”
不是很趾高气扬吗？
不是无视他这个弟弟吗？
不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他、也无动于衷吗？
没想到，这样的林翠，也有求到自己跟前的时候。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林宝柱自然不能放过。他简直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哈哈哈地笑了好几声，一边笑，还一边斜着眼睛看林翠，显然，是在等林翠求他。
林翠站在原地，不说不动，就那么看着林宝柱。
她眼神太过平静，表情也太过平静了，这让林宝柱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而且，还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接下来还有更怪的事情。
林宝柱就看到林翠忽然动了，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以为刚才自己不同意，林翠要直接动手。
却见林翠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她的行动非常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就好像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哎，你给我站住！”
不知道为什么，林宝柱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扯着嗓子问林翠：“你怎么走了？不借自行车了？”
林翠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知道180块钱能不能买一辆自行车……”
180块钱当然买不来自行车。
差着钱呢。
可林宝柱听到这个数字，突然跟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起身，整个人从炕上跳下来。
“等一下呀，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
林宝柱开始还扯着嗓子喊，喊到最后，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低了声音。似乎怕其他人听到。
林翠怎么会听他的呢？
她的脚步一点儿不停，走得又快又急。
眼看着人家要出堂屋，往院子里去了。
林宝柱再也没有功夫多想，跑着追出去。
到门口差点撞到端着水盆正要进来的林母。
林母从外面打水回来，本来要伺候儿子洗脚的。她腾出一只手，拉着林宝柱的胳膊，“宝柱你别跑，身体还没好呢！是不是那个死丫头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林宝柱敷衍答应，扒拉开林母的手，继续去追林翠。
林翠直接走出大门，林宝柱也就跟着追出大门。
林翠走出胡同，林宝柱也就跟着追出胡同。
林宝柱吃得不错，但平时太懒，缺乏锻炼，所以体力上压根儿就不能跟林翠相比。要让他追的话，估计到明天早晨都追不上林翠。
所幸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林翠停了下来。
天色黑下来，村里人都准备睡觉了，街上没什么人。附近有几家院子里还亮着灯，借着这灯光，林宝柱看到前头的人也停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追了过去。
“林翠！”
林宝柱累得呼哧带喘，却顾不得喘口气，直接威胁林翠，“你不要乱说话！”
威胁这种行为，其效果跟它的来源有直接关系。
林翠笑了一声。
没说话。
暗夜寂静，这声笑显得特别清晰。
林宝柱脸发烫，硬着头皮说：“那不就想借自行车吗？我给你就是。”
林翠还是没说话，直接转身往前走。
今天一天她吃了不少东西，得散步消消食儿。
林宝柱盯着那模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愤恨不已，但一时半会，他拿林翠也没有办法。
只好灰溜溜回家去了。
至于他怎么跟林母解释，怎么让后者和林父同意借出自行车，那就是林宝柱该操心的事情，林翠才不管。
反正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不怕林宝柱不就范。
果然，第二天早晨起来，就看到原本跟宝贝一样、被藏在另一间厢房的自行车，已经出现在林翠所住屋子的门口了。
目光下移，林翠看到了插在车锁锁孔里的钥匙。
洗漱完，穿上新衣服，林翠在窗户玻璃上照自己的影儿。
厢房简陋，没有镜子。
只好拿窗户玻璃暂时充当镜子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很快就会过去，林翠有这个信心。
对窗玻璃上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林翠推着自行车往大门外走。
“二姐！”
身后传来甜甜的喊叫声，林翠压根没回头，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出了大门。
林甜……
被无视的感觉，还真的是特别不好受。
而且，这大清早的，林翠要去做什么？
林甜心中满是疑惑，去了正房，却换了个说法。
“小弟，我刚看到你的自行车被二姐骑走了。”
林宝柱本来有自己的屋子，但他这不是挨了打、“生活不能自理”了嘛！
他自己心疼自己，林父林母也心疼他，就让这个宝贝儿子住在了正房，方便他们老两口照顾。
林父林母早起惯了，屋子里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一个趁着天气没有那么热，下地去了，另一个在灶间做饭。
屋里只剩下林宝柱，本来还想着多睡一会儿，却没有想到被林甜打扰了。
林宝柱眼睛都不睁，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林甜……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副德性！
真是！
要不是暂时还得住在林家，自己也需要维持自己一贯的形象，林甜简直想要直接揍林宝柱一顿，然后再追上林翠，也揍一顿。
*
山村的所谓大路，其实也就是水泥路给抹平了。
远远没有几十年后的道路那般平整和宽阔。
可正因为如此，并肩骑车的两个人，仿佛更有一种亲密的空间。
并不算宽阔的道路，也就给了周川挨近林翠的机会。
说是挨近，其实并不算太近，两辆自行车之间还隔着半米的距离。
再近了，周川怕林翠觉得不舒服。
这个距离已经让他非常非常知足了。
他这样一转头，就能看到她美丽的脸庞。
她的皮肤特别白皙，他这么看过去的时候，好像能看到她皮下的毛细血管。
而不平整的道路，可以给了周川看她的机会。
每一次道路有坑，周川就会回头看林翠，而林翠呢，只顾着躲开前头的坑，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人投过来的眼神。
但如果前头又大坑，周川就会主动提醒林翠。
男人低沉平稳的声音响在旁边提醒着她，林翠并不觉得讨厌，相反，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只是，这气氛好像有些怪怪的。
林翠终于找了话题，问周川今天早晨怎么会过来？
周川回答得很快，理由是昨天晚上就想好了的。
“我来找江午有点事。”
林翠没说话。
她想：能有什么事，能让周川不到七点钟，就骑车来到村里找江午的。
但她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
因为，她怕周川说出什么来。具体怕听到什么答案，林翠自己也不知道。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骑到县城。
早饭是在国营饭店吃的，这一回，周川说啥都不让林翠请了。
林翠咋坚持都没用，只好随他。
国营饭店的猪肉大葱包子，还是一样的好吃。
去化工厂要经过县城医院，林翠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闪进医院大门。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跟林甜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在周川面前，林翠并不掩饰自己跟林家人关系不好的事实，所以，提到林甜的时候，她也没叫妹妹。
“好像是。”
只要林翠在，周川就会下意识注意着她。视线也会跟着她的视线动。
所以，在林翠看到那个人影的同时，他也看到了。
林翠轻轻皱眉，“她来医院干啥？”
昨天虽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但林翠记得那个女人面色红润，看起来就很健康，而且是那种营养充足的健康。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那她来医院，应该是看病人的。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现在林翠脑海中。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周川，“她不会是来看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的吧？”
周川点点头，“很有可能。”
毕竟，他给他打得不轻。
林翠：“我觉得也是。毕竟我给他打得不轻。”
周川……
周川轻咳一声，问：“你那天还打他了？”
林翠嗯一声，突然有点脸红。
她打了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确切地说，她踢了他。
还踢在了隐私部位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当时她被四五个大男人包围住，在那种情况下，她必须一击即中。只要出手，必须得把混混头子撂下。
然后趁着混混们手忙脚乱的那段空档逃跑。
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林翠的判断是正确的。
只是，她打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的部位，却不好跟周川这个大男人说。
两个人谈论的时候，还在自行车上，眼看着到了化工厂了，周川就说让林翠先去上班，自己去医院打听一下去。
当满脸微笑的林翠走进化工厂的时候，叶岚正一脸愁容地坐在病床边上。
“小弟，今天你觉得怎么样？”
病床上的人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脸上被蒙着厚厚的纱布。
如果有人在此时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就会看到他不可言说的部位也被裹上了纱布。
叶岚见亲弟弟这样虚弱，一颗心简直要痛死了。她伸手覆上了弟弟的额头，说话的声音很柔。
“小弟，你好好休养，安心在这里住着。”
病床上的人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叶岚凑过去，仔细倾听。
听了一阵，她重重点头，“你放心，一定会找出打你的那两个人！”
小弟太可怜了。
下身挨踢还不算，晚上，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坏种打了一顿。
小弟不在家住，所以，等到家里人知道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一阵人仰马翻把小弟送到医院，医生做了各种检查，说都不会危及生命。
但医生却说，小弟的命.根子那里，有一些后遗症。
到底是什么后遗症，医生现在也说不好。
叶岚已经联系了出差的丈夫，让他托人找靠谱的医生。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到时候，她想带着小弟去省城治疗。
小弟现在被包扎成这样，说话都含糊不清的。
一时之间，叶岚压根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
本来，她可以从小弟的几个朋友那里问出点什么，可是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被打怕了，还是怕叶家迁怒于他们，居然连夜跑掉，不知去向了。
那几个人本来就是混子，如今叶岚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不过，小弟总会好的，好了就能说话，到时候，她就知道，打小弟的那人是谁了。
叶岚又陪了小弟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她抬头一看，喊了一声“妈”。
话音刚落，叶岚的眼圈就红了。
叶母也眼眶湿润起来。
自从儿子被打伤，母女两个相对流了多少眼泪？连她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叶母很是为儿子的将来担心。
“你弟弟这样……”
她看向病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儿子，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眼泪流下来，“别的还好说，就怕他那里受影响，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叶母只生了两个孩子，生儿子的时候大出血，身体受了伤害，再也不能生了。
儿子万一娶不上媳妇，也就生不出孩子……
叶母的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流，“那咱们叶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妈，您别哭。”
叶岚自己也在掉眼泪，却握住了叶母的手安慰。
“我已经找好了一个姑娘，她肯定愿意嫁给弟弟。”
叶母喜出望外，“你说的是真的？那，什么时候带那姑娘来见见？”
叶岚：“本来今天就可以的，但她说要回去跟爹娘商量。”
叶母有些遗憾。
但她知道，自己女儿从来都是很为弟弟考虑，说要带姑娘回来，就肯定会做到，区别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
不过，叶母察觉到叶岚话里的称呼，问道：“那姑娘，是村里的？”
叶岚点点头，“是的。本来我也没想考虑她，但小弟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吗？咱们暂时就定这个人。以后小弟要是身体没问题，养得健健康康的了，不行，就再换人。”
她说得十分轻松，好像让一个姑娘跟她弟弟结婚再离婚，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
叶母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听见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个护士。
护士对他们很客气，说有人把电话打到他们护士站了。
叶岚去接，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愁云消散了许多。
“妈，成军打电话来，说医生都安排好了。让我带着弟弟现在就去省城。”
叶母也欢喜起来，“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
很快，一辆吉普车拉走了叶岚和他弟弟，叶母没去。
闺女很靠谱，女婿也很靠谱，照顾起弟弟来，很多时候比她这个当妈的都要尽心。
叶母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个多钟头以后，周川来到医院，把各个科室和病房都走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法打听。
只好无功而返，想着以后再找机会寻找了。
此时，周川有些后悔，当时就该第一时间来医院找人的。可惜他刚送完林翠，就碰上了一个买主。
那人从他手里买过不少东西，这回又要一台收音机，周川正好有，是外地的合作伙伴寄过来的。
昨天刚刚收到。
收音机这东西单价高，卖出一台挣得多，但就是有个问题：这东西不好卖。
所以一旦碰到买主，必须得好好珍惜。
周川就回家给那个人取货，这么一来一回的，耽误了些时候。
来到医院，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女人了。
此时此刻的周川并没有想太多，也想不到，以后的某一天，自己会无比后悔今天耽误的这一个多小时。
当然，这是后话了。
周川现在还体会不到这个后果。
他只是在想：林翠这么来回跑家，也太累了。
要是能给她找个房子住就好了。
第 27 章
林翠这会儿已经在化工厂里了。
上班后, 顾主任先是带她走了一圈，把各个科室都拜访了一遍，也分别介绍每个科室的人给林翠认识。
化工厂有新入职的员工,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 一般科室有新人，都是科室领导指派一个老员工, 带着新员工走一遍, 认认其他科室的门, 认识认识同事们, 也就得了。
像今天这样, 科室一把手亲自带着认门、认人的, 不说绝无仅有吧，最起码也是不寻常的。
尤其顾主任看向林翠的眼神，满满地都是欣赏。
顾主任没有掩饰这一点，其他人也都不是瞎子, 自然把这情况看得明明白白。
自然, 大家对待林翠也就特别热情。有人跟林翠主动攀谈，有人主动跟她握手，还有人把抽屉里的吃的分享给她。
连续去了几个科室, 都是这样的。
林翠也很大方, 并没有因为被领导关注、被大家关注, 就觉得不自在。
反而大大方方跟各个科室的每个人打招呼。
她挺承大家的情的, 虽然这些人大多数是看在各种人的面子上对她热情, 反正面子上是特别友好的。
林翠也投桃报李, 对大家微笑以待。
握手就握手, 送过来的吃的东西，林翠也不扭捏, 直接拿来都吃。显得很是落落大方。
更让顾主任惊喜的是，每次顾主任跟她介绍谁，她都会把对方的名字重复一遍，神色认真又不失礼貌。
所以，这一圈儿转下来，林翠收获了一波好感。
她离开其他科室的时候，大家甚至还有一点依依不舍，纷纷邀请林翠有空的时候可以找他们聊天。
林翠并不是爱无意义聊天的人，但人家都是好意，她自然也就答应下来。
心里暗暗想着，最近几天有时间的时候，是得来各个科室转一转。
倒没想着交朋友，主要是想跟大家混熟了，以后在工作上，免不了各个科室之间相互联系，那时候她的工作也能更顺畅一点。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在任何一个环境里，也不可能做孤独的一棵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的上别人。这一点，虽然说林翠在现实世界里没怎么正统地上过班，这个道理她却是知道的。
顾主任带着林翠最后去的人事科，一进门就嚷嚷，“老陈，老陈，你快看，我们科室的林翠今天第一天上班！”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么喊着的时候，脸上炫耀的表情，不加掩饰。
如果顾主任身后有尾巴，估计现在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林翠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她也不好说啥，只能乖巧地笑着，跟在顾主任身后走进人事科。
老陈早听见了，迎过来，扒拉开顾主任伸过去的手，径直走到了林翠跟前。
说：“小林同志，欢迎欢迎。欢迎你加入到化工厂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这话一出，林翠就知道对方是一个资深人事没跑了。说话直接就是代表化工厂欢迎新同事。
这是场面话，林翠自然得接上，于是笑着伸手过去，主动握住了老陈的手，说：“非常感谢您，陈主任，我能进入咱们工厂，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是我的荣幸。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肯定会努力工作，争取尽快做出成绩，不辜负各级领导对我的信任！”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更难得的是她如此年轻的一个小姑娘，说起这些场面话来非常顺畅，中间一点儿都不带打磕巴的。
老陈含笑听着，不住地点头，心里又开始冒酸水。
人才，人才啊！
原以为林翠只是稿子写得好，长得好看，没想到，对方的口才还这么好。而且一点儿都不怯场。
这要是上台讲个话，主持个啥厂内晚会的……
老陈设想着那个场景，几乎能感受到别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
这人，太适合人事科了。
轻咳一声，老陈忍不住开口。
“那个，老顾啊……”
只说了几个字，就被顾主任挥手打断。
“行了，你闭嘴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要有他老顾在宣传科一天，这个老家伙就不可能把林翠从他眼皮子底下抢走。
要怪，就怪老陈没运气，遇不到这么好的苗子吧！
此情此景，让林翠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个科室的领导在这里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一个当下属的，也不好太问。只好站在一旁微笑，显得乖巧又稳重。
老陈……
心痛，很心痛。
老陈起了爱才的心思，既然暂时无法把林翠抢到自己的科室来，但他还是要提前做一下铺垫——比如给林翠一些小恩小惠。
老陈让人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皮笔记本，亲自递到林翠手上。
“这个，送给你，恭喜你成为化工厂的新员工。”
啊这！
若是在几十年后，一个黑皮笔记本真的不算啥，给人家，可能人家都不愿意要，因为没啥用。
但是，要知道，这可是七十年代末啊！
别的不说，就只单看那是科其他同事投来的目光，林翠就知道这本子金贵了。
她很想要，因为平时正需要这么一个笔记本，但还是暂时没接，看向了顾主任。
顾主任心里得意，看了老陈一眼，炫耀的心思毫不掩饰。
回过头来，对林翠笑着点头，“既然陈主任给你，那就拿着吧。等回头我再给你一个更好的。”
老陈……
怎么有一种赔了夫人有折兵的感觉？
从人事科出来，顾主任脸上的笑容都敛不住。
“嘿嘿，哈哈哈！小林啊，我今天得谢谢你。今天简直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顾主任得意得不行，连日来因为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造成的压力，好像也消散了许多。
林翠心里也有点儿无语。
顾主任平时看着稳重，甚至看起来有点不好亲近，没想到原来性格是这样的。
真是跟小孩儿一样一样的。
当然，这也只是她内心的想法，林翠可不会傻到说出来。
“顾主任，我也没做什么呀，不过，您开心就好。有的时候看着你心情不好，都有点害怕了。”
说着，林翠还配合地缩了缩脖子。
哈哈哈顾主任再一次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个小林呀！哈哈哈，真是一个机灵鬼。”
刚刚入职的小姑娘，今天的表现几乎完美。
在带着林翠回宣传科的路上，顾主任开始夸赞她。
说林翠很会为人处世。
这个，林翠就得谦虚一下子了。
因为会为人处事这个事儿吧，往好听了说，是个优点。
但万一那一天，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定就要说她有心计了。到时候顾主任会对她很有忌惮之心。
林翠不想有那么一天，打算把这个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她斟酌着对顾主任说：“主任，大家对我这么热情，我也得投桃报李啊，绝对不能给主任丢脸。”
显然，顾主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回去科室的路上，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进入办公室，当听下属告诉他副厂长有请的时候。
顾主任的笑容一下子维持不住了。
叹了一口气，顾主任叮嘱林翠先自己坐一下，等他回来再告诉她这几天的工作安排，便拿着个笔记本，急匆匆地走了。
林翠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好像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
唉，当领导也不容易啊。
送走了顾主任，林翠见科室的几个人都看着自己，便笑了笑跟大家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跟前坐下。
这些人，她那天就认识了，今天上班后，顾主任又重新给林翠介绍了一遍，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多说话。
毕竟现在是工作时间。
第一天上班，林翠可不想给大家留下一个不务正业磨洋工的印象。
坐到办公桌前，林翠开始看报纸。
看报纸可不是磨洋工。
因为现在没有人给她安排工作，她手里没有什么事情。
顾主任又不在办公室。
要是现在跟几十年后一样，有那种企业介绍的小册子，林翠倒是可以看一看，提前熟悉一下工厂的情况。可惜没有。
啥啥都没有，林翠又不好在这里干坐着。
她也就只好看报纸了。
幸亏林翠入职的部门是宣传科，看报纸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相反，还能从报纸上学一些东西呢。
这也是这几天她在村子里做的事情。
林翠不喜欢虚度时光，除了必要的休息和吃饭以及人际交往之外，她总是想多学点儿什么。
或许现在用不到，但是技多不压身，学了就有用，总有能用到的那一天。
林翠在报纸上找了一圈，选出自己感兴趣、又和工厂方面息息相关的文章，开始认真看起来。一边看，她还一边打开刚刚从人事科陈主任那里得来的笔记本，看到好词好句就记下来。
正专注地学习呢，林翠就听见有人凉凉说了一句，“有些人还真是挺闲的，没事儿干，居然在看报纸。晃晃悠悠、无所事事，枉费领导对她的期望了，真是可笑！”
林翠转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发现看报纸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其他人都是老员工，手里自然有可以忙的事情。
但林翠不是老员工，手里没活。不看报纸干啥？
那刚才这话就很有针对性了。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林翠就差不多猜出来说话的人是谁了。此时她准确无误地看向那个座位，果然如自己所料，说话的人是卷毛赵哥。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被发现，接触到林翠看过去的眼神，他不仅不回避，反而抬高了下巴。伸手撩撩自己额头上的一绺卷卷的头发，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林翠也是服气了。
加上现在，她跟这个赵哥只见过三次面，而每一次，在自己没有明确惹他的情况下，这人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不知道的，还因为林翠和他结过仇呢。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这会儿，林翠不想再忍了。
林翠站起来，直接走到卷毛男跟前，问：“赵哥，我是新来的，有些事情还不太懂。我想请教一下。”
赵奎愣住，似乎没有想到林翠会直接过来找他。
但很快的，他就反应过来了。
林翠这是要示好，要低头啊！
赵奎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矜持点头。
“那你说吧。其实我现在有点忙，不过，作为前辈，能教教你就教教你吧，谁让我太负责任了。”
说完，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林翠假装没有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居高临下，笑了笑，说：“赵哥，咱们是在宣传科，平时少不了写文章。我还是想提高一下自己，您看应该从哪方面学习？”
一开始，赵奎还有戒心。
但现在看林翠的神色如此认真，赵奎就相信她是真的在真心请教他了。
资深老员工、宣传科“笔杆子”赵奎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也开始认真回答，“首先，就是要找前辈请教，多看看人家怎么写，看看人家是怎么工作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得学会低头像老员工学习。”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翠，显然表面是在学习，内里却说的是别的。
林翠假装没有听懂第二层意思，她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赵哥您说得太对了。另外，大家都说你是咱们宣传科除了主任之外、资历最老的人。说到学习，我肯定是要跟您学习啊。赵哥，以后您多带带我！”
被给足了面子，赵奎摆摆手，很无所谓的样子，“好说好说，那我就勉为其难，以后多教教你。”
膨胀了，他这是膨胀了。
林翠就等着这个呢。
她不动声色，先感谢了一番，然后继续问道：“那赵哥，你刚才说了第一点，还有没有啊？”
赵奎：“当然有！这第二点，就是要多看看报刊上的文章，毕竟能刊登在上面的稿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稿子。不仅要多看，还要多读，能背诵下来是最好的。”
他这样认真地在教自己，林翠都有点不忍心说出后面的话了。
但是，林翠从来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既然打算出手，她就不会中途停下。即便只是一句话，她也要说完。
林翠：“那我明白了，赵哥。所以刚才我在看报纸，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赵奎……
原来，林翠在这里等着他呢！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三十多年的他，居然不知不觉进了一个小姑娘设下的圈套。
而且还是这么明显的圈套。
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跟着林翠的话、被引导着往前走了呢？现在掉进圈套，他心里生气，偏偏还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刚才建议林翠多看报刊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奎自己。
赵奎脸色涨得通红，瞪着林翠说不出话来。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此刻无法压制的怒火。
林翠也不恋战，见好就收。
她对赵奎笑了笑，说：“那赵哥，我就按照您教授的，先去看报纸了？”
赵奎……
他很想反驳什么，但是找不到一个词。
毕竟，是他自己刚刚对人家林翠说，想要写好稿件，要多看看报刊上的文章。
是他亲口说的！
不再看赵奎难看的脸色，林翠施施然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拿起报纸继续看。
怼了赵奎一顿，林翠毫无心理负担。
她这人，不爱惹事。但又要人来惹她，她也不是那任由人揉捏的软柿子。
估计经过这一层小小的交锋，这个卷毛赵哥应该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应该会明白，有的人，不是他想惹就能惹的。
不过，林翠回来继续看报纸，可不是为了气赵奎。
赵奎刚刚说的挺对的，想要学习写稿子，前两点很重要，当然还有第三点，需要多写多练。
后面一点，在现实世界中，林翠已经做得够多了。
但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特色，表现在文章上也是一样。
林翠并不想评价这个年代的文风，但毕竟在这个环境里，林翠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那就要适应环境。
林翠拿出笔记本儿，继续抄写报纸上的好词好句和以及固定用法。
她打算以后天天拿出来看一遍，慢慢地，这些词句和用法就会烂熟于心，需要用的时候，也就能信手拈来了。
写了一会儿，林翠就感觉旁边好像有人在看她。
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一脸崇拜，还朝林翠竖起大拇指。
好像在说：“怼得好。”
林翠有点无奈，其实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赵奎三番五次挑衅，太过分了，她才会出手的。
不过，这种事情，解释了估计人家也不会信，反正慢慢地，大家都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林翠也没多说，只是朝对方笑了笑。
她本来就长得好，笑起来更是如同春花绽放，圆脸女同事愣了一下，都看呆了。反应过来，才迅速别开眼睛，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
孟莹想：太难为情了。
谁能想到呢，她居然有一天会看一个同性看到入迷！
林翠本来以为，顾主任会在上午回来，这样她就能过去问问自己的工作安排。
但她等了一上午，再也没有见到顾主任的身影。
反而自己看了一上午的报纸，摘抄的好词好句写满了五张纸。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圆脸女同事主动来找林翠一起去食堂。
林翠现在知道她姓孟，叫孟莹。
她年纪比林翠大两岁，可还是一副活泼的样子，倒是比沉稳些的林翠更像一个小姑娘——当然，这是指性格上的。
从外表来看，还是林翠更显小。
两个人打好饭，在食堂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盯着林翠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孟莹感叹道：“林翠，你可太好看了！怎么这皮肤就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呢？你平时用雪花膏吗？”
林翠摇头。
孟莹又问：“那你是不是用蛤蜊油？”
蛤蜊油是七八十年代的一种廉价护肤品，很便宜，比雪花膏便宜很多，滋润度也够。
村里的人也买得起。
林翠没有用过。
不过，在几十年后兴起过一阵国货潮，她见有的博主推荐过。
就是抹起来有点油，简直太油了。林翠之前看过博主分享，镜头下她们抹完蛤蜊油的脸都显得油乎乎的。
其实未必好用，这是大家都有一种怀旧的心理罢了。
反正林翠是不喜欢用。
林翠摇头，说：“没用过。”
孟莹瞪大了眼睛。
“啊，那你这么好的皮肤，完全就是纯天然呀！”
林翠笑了笑，接受了对方的夸赞，继而对孟莹说：“其实你的皮肤也挺好的。”
孟莹：“好什么呀？你看看我这一脸的痘痘。”
她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林翠仔细去看，确实在孟莹的额头上、下巴上发现了几颗痘痘，其实痘痘不算很多，也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爱美是天性，也就更难以接受自己脸上的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
林翠很理解这一点，于是安慰道：“你不用太在意，多喝水，早睡觉，痘痘就会慢慢下去。再说了，即便脸上有痘痘，你也很漂亮呀！”
她这话不全是恭维。
孟莹长得挺好看的，五官清秀。更难得的是一张圆脸。这让她多了很多亲和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让人想跟着他一起笑。
林翠说话的时候表情认真，显得非常真诚。
听了这话，可给孟莹乐坏了。
林翠是孟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孟莹简直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她以为像这么漂亮的姑娘，只能出现在电影海报里，却没有想到林翠成了自己的同事。
这让孟莹有一种奇怪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现在，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居然在夸她好看？
孟莹简直都要乐死了。
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心里高兴，就一定会表现在脸上。
笑的都合不拢嘴。
“林翠，我太开心了。必须再买一个鸡腿庆祝一下。”
今天食堂吃鸡腿，刚才林翠和孟莹每人买了一个。
孟莹说完，站起来朝卖饭窗口冲过去。
再回来，孟莹的饭盒里多了两个鸡腿。
孟莹把其中一个夹到林翠的盘子里，笑着说：“今天高兴，一起吃！”
林翠也没有扭捏，欣然接受。
她还挺喜欢孟莹这个性格的，开朗直接，相处起来让人没有负担，特别舒服。
另外，说实话，林翠还有点羡慕孟莹。
这样性格的人，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没有受过什么磨难，也就没什么心机。
所以，才会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脸上。
林翠自己未必希望变成这样的人，但不耽误她羡慕孟莹的生长环境。
咬了一口鸡腿，林翠煞有介事，点头称赞，“你给我买的鸡腿就是比我自己好吃！”
“啊？真的吗？哈哈哈！”
孟莹笑起来，目光中亮闪闪的。
吃完了这顿饭好像两个人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
从食堂出来，孟莹亲热地挽住林翠的胳膊，说：“哎，你知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赵哥在除了领导面前吃瘪。”
林翠并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但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也就顺势问了一下赵奎的情况。
孟莹撇撇嘴，“我来得晚，有些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听别人说，赵哥到这个厂子已经快十年了。算是除了顾主任之外资格最老的员工。”
林翠：“居然有这么久了？”
孟莹点点头，“听说，那几年，化工厂都不怎么生产，天天搞运动，赵哥还被整过。”
林翠：“他怎么了？”
孟莹摇头，“不知道，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儿。”
林翠心里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撇开几年的狂热风气不谈，就赵奎这个性格，都很容易树敌的。有人趁着那个机会整他，或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人心难测。
提到那几年，两个人都是一阵心头沉重，半晌无言。
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孟莹突然说：“哦，对了，赵哥还没结婚呢。”
林翠停住脚步，有些诧异，“他年纪挺大的了吧？”
倒不是她有什么偏见，而是这个年代的人都早婚，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一般来说，都会在二十二三岁结婚，然后很快生孩子。
村里的人要更早一些。
而赵奎，看起来得有三十往上了。
这人至今未婚，就有点奇怪了。
孟莹点点头，“对，他一直单身。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人家的私事，林翠也不想多打听。跟孟莹也不过就是找个话题闲扯罢了。
说着话，两个人回到办公室。
中午的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县里的化工厂，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大家又离家近，一般来说都会选择中午回家吃。
或者在食堂里打好饭，回家和家人一起分享，吃完午饭再吃一个午觉，下午满血复活。
林翠也很想这样，但她暂时没有这个条件。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孟莹家里是县城的，怎么也不回家呢？
林翠觉得跟孟莹很投缘，后者又是个性格直爽的，于是，林翠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的疑问弄出来。
孟莹撇撇嘴，一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说：“我可不敢回家。回去了，我妈就得盯着我吃饭，少吃一口都不行。就好像少吃一口饭，我就能立刻瘦成干瘪老太太。”
这话说的，十分调皮。林翠忍不住笑，说：“你.妈那是关心你。”
孟莹：“我也知道啊，可还是觉得不自在。”
也是。
这大概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关心孩子的妈妈，和一个想要独立自主的孩子之间的矛盾了。
这样的矛盾，存在于许多普通的家庭。鸡毛蒜皮的、却有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但林翠没有享受过。
上午一直等着顾主任回来，她没有去邮局。也不知道下午顾主任会不会回来。
正想着，就看到顾主任一脸黑线地进来了。
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盒。
见到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顾主任显然有一些意外。
不过，很快地，他的神情松动下来。
“林翠，你在真是太好了，正好我要找你。”
林翠忙走过去，站到了顾主任身边，嘴里却说：“主任您先吃饭，反正我中午不出去，你吃完饭再说也行。”
顾主任拜拜手，“不行，今天太忙了。上午刚开会到现在。吃完饭还得去开会。”
林翠……
“那行，您说吧。”
林翠回自己的办公桌拿来笔记本和笔，又走回到顾主任身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样的姿态，很让顾主任有好感，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林翠坐下。
自己先扒拉一口饭，快速嚼几下咽下去，然后开口。
“本来是应该给你一些时间，让你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情况的。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距离下个月就只有不到十天，下个月5号召开技术比武大会，到时候，除了生产部派出去的参加技术比武的人员，咱们宣传科也要全体出动，现场写稿件。到那时候，就是白热化的阶段了。”
顾主任顿一顿，好像在等着林翠消化一下，但他看到林翠脸上没什么惊愕的表情，于是满意地点头，继续说：“林翠，这段时间你就要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不防开始写一些稿子吧！”
顾主任亲眼见过林翠写的稿子，确实让人惊艳。但谁能保证，她每一篇稿子都写的那样好呢？
反正，顾主任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那么如果想要出好稿子，怎么办呢？
只要多写。
写得越多越好。这样，从概率上讲，出好稿子的可能性就越高。
林翠也猜到顾主任的意思。
她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点点头。
“那我今天就开始写了。不过顾主任，您能不能安排一个人带我去车间转一转？”
写关于技术比武大会的稿子总得熟悉生产。
否则写出来的稿子一看就是外行，就闹了笑话了。到时候文采斐然也是没有用的。
顾主任眼睛一亮，“我正要跟你说这个。那这样，你先休息一下，上班后，我让人来找你，带你去车间。”
林翠点点头。
顾主任又叮嘱了几句，就让林翠走了。
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林翠也不想太卷。跟顾主任谈话后，把要点整理在本子上，然后趴在桌子上打算睡觉。
刚要迷迷糊糊睡着，听见椅子响动，给林翠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发现顾主任已经吃完了饭，拿着饭盒，正打算离开。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顾主任！”
林翠脑海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喊住了对方。
顾主任回头，见是林翠，问道：“还有什么事？”
想了想，他放缓了语气，加了一句，“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
林翠毕竟刚来，其实应该他好好带一带的，可惜形势比人强，顾主任这几天实在是没有时间。只好让这个看起来特别年轻的姑娘自己直接开始工作。
顾主任心里有点愧疚，想着林翠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很正常。
反正自己能帮就帮。
“你是不是想问宿舍的事情？今天开会的时候，我又跟老陈打听了一下。还是没有空床位。”
顾主任自己想起来这事儿，有些歉疚地看着林翠。
林翠摇头，“没关系，您不用太在意，这几天我跑家就是了。其实我是想跟您请假，下午出去一趟，大概半个小时。”
顾主任爽快答应，“行，去吧。”
林翠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痛快就许了假。
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很正常。
毕竟后没到几十年后，人均996的全民大卷时代，化工厂又是国企。一般这种企业里的领导，能给人方便还是愿意给人方便的。
目送顾主任离开，林翠回到座位上。
趴在桌子上继续眯着。
林翠睡眠质量非常不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翠的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两下，她抬头，睁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过去。
见是孟莹。
孟莹指一指旁边，说：“林翠，有生产部的同事过来找你了。”
“哦。”
林翠下意识的应声，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连忙站起来，伸手和那人握手。
“不好意思，我刚才睡着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憨厚地笑着，也伸手过来，握住了林翠的手。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姓李，是镁车间的车间的线长。
线长就是负责车间里某一条生产线的人。
“顾主任让我带你到各个车间熟悉一下。”
“好你等我下。”
林翠连忙回身拿上今天新得的笔记本，带上一根钢笔，跟在李班长身后往车间去。
这么一去，就去了快一个下午。
一开始林翠还本着走马观花的心思，想着自己只要大概了解一些生产流程，保证自己写的稿子看起来不那么白也就可以了。
但看看着看着，林翠发现这个化工厂还真挺有意思的。
化工厂之所以现在这个县城，是因为附近有矿山。
有镁矿石、铁矿石，附近还有煤矿。前者可以提供原料，煤矿可以提供燃料。
所以别看这个小县城十分偏僻，其实地理位置还挺优越的，可以说是周围的一个资源上的中心吧。
李班长带着林翠走了一圈，最后着重介绍了金属镁车间，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个车间的线长，对本车间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
这位姓李的线长特别有耐心。也不知道是他性格本来如此，还是因为带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所以显得更加有耐心。
他带着林翠，从第一道工序开始讲解，一点点地讲解，非常细致。
林翠听得很认真。
只可惜，她压根就不是这一行业的，别说化工类的生产了，在这之前，她都没有来过车间。
所以，尽管李线长已经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了，可林翠还是免不了有听不懂的时候。
每当这时候，她会非常礼貌的打断李线长，请对方再重复一遍。
林翠提这个要求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显得乖巧而谦虚。
李线长心里想：应该没人会舍得拒绝这样一个姑娘的要求吧？
尤其是，这个姑娘还如此好学。
他于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
这一对临时师生，一个认真讲，另一个认真听，大半个下午过去，林翠居然把镁车间的生产流程给弄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了，跟那些整日浸淫在产线上的人是没法比的。
但林翠觉得，自己今天学这点儿知识，要是出去忽悠外行，还真是够用的了。
看看天色不早，林翠估计人家还有别的事儿，也不好一直拉着人家给自己讲解，便主动提出离开。
李线长其实觉得还可以继续讲解，只是理智告诉他，他该回去看线了。
于是点点头，说自己明天上午再去宣传科找林翠。继续带她看车间。
林翠先是感谢了一番，然后说：“明天我想去别的车间看看，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请我们的顾主任再帮我安排另外一个人。”
林翠觉得还是找本车间的人讲解的更加详细。
林翠刚离开，就有好几个工人都围上来，跟李线长打听。
“那姑娘是谁呀？是新来的吗？有对象没？”
那姑娘也太漂亮了，进车间的那一刻，大家都注意到了。这大半下午，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时不时就忍不住往这边看一眼。
李线长拍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脑袋一下，骂道：“你们这几个臭小子赶紧好好干活儿去，别想东想西的！人家是宣传科，坐办公室的人，跟咱们不是一个阶层。”
哦，原来是宣传科的！
小伙子们恋恋不舍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当然这个时候林翠早就不在那里了，车间门口空荡荡的。
大家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也知道李线长说的是对的。
这年头坐办公室的人跟在车间干活的人那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坐办公室的不用在车间受累，不用夏天一身汗，冬天冻的稀里哗啦的。跟他们这些干苦力的就没有什么交集。
大家在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纷纷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干活儿去了。
李线长嘟囔一声“臭小子们！都净想好事儿，一天天的！”
回头看见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你小子怎么不回去干活儿啊？”
“哦哦哦！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这个工人嘴里答应着，腿往自己工位上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那个姑娘她好像见过。
好像跟他大姑是一个村子的。
大姑上次回娘家，提了一嘴，说他们村有个特别好看的姑娘，和他年纪正当。
只是，大姑本来想给两个人介绍，只是她刚提了一下子，那姑娘的娘就直接问彩礼。
大姑说了，“那姑娘好是好，可那样的家庭沾不得。”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是，他上回给大姑送东西，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就想着看一看那姑娘长啥样。
于是，大姑就带他去街上，恰巧就见到了。
这一见，就不得了了。
这几天，他吃饭不思，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那姑娘的面容。
那是他生平仅见的美貌。
石破天惊的美貌，他也不会记错。
想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回头问班长，“班长，刚刚那位女同志，是不是姓林？”
他听大姑说过那姑娘的姓名。
然后，就见班长点点头，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没说话。
他不仅知道，还差点被介绍成为男女对象呢。
第 28 章
林翠并不知道, 自己只是在镁车间待了半下午，就被人关注上了。
她这会儿正骑车往邮局赶呢。
好学的她，下午听课听得太过入神, 忘记了时间。从车间出来的时候, 已经快4点了。
林翠知道，邮局关门应该比工厂早, 因为关门后, 可能工作人员还需要整理一下, 盘盘进去的包裹信件什么的, 具体的她也不懂, 但反正她感觉这个点儿, 就在赶得上与赶不上之间。
着急忙慌地赶路，林翠骑车骑出满头大汗。
到了邮局，果然大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柜台后面三个工位上，现在也空了两个, 只剩下了一个女同志坐在柜台后面, 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文件。
“同志，麻烦您，我想寄信。”
柜台里硬邦邦, 甩出来一句：“下班了, 明天吧。”
林翠眨眨眼睛, 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门口的方向。明明卷帘门还没有放下, 说明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不过, 她也知道这个年代服务, 这种机构的态度就是这德行, 也没必要多废话，反正再过几年, 局势会教他们做人。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她写好的稿子寄出去。
林翠试图说服对方，“同志，我这个信件还真是挺着急的，要不然您通融一下？下回我一定早点过来。”
柜台里的女同志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施舍一般看了林翠一眼。
“通融什么呀通融？我给你通融，谁给我通融呀！这一天天忙死了，下班儿了还要纠缠！”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儿。
哎！
林翠本来是想着好好把这件事情解决掉，把稿件寄出去也就得了。没想着要闹事儿。
但看着对方这样的态度，她也不想惯着。
“同志，”
林翠扭头看了一眼大厅墙壁上的挂钟，回过头来继续说道，“现在正好四点十分，您确定已经下班了？”
柜台里的女同志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刚才都说了已经下班了，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事儿！”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既然都已经下班了，那又何必在乎她在这里会不会耽误事呢？
如果说刚才林翠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现在压根儿就没有下班，这个女同志只是在磨洋工，而其他工会上消失的工作人员，也都是擅自离岗。
林翠点点头，说：“那行。同志，也就是说，你们下午四点十分就已经正式下班了，这样，为了不耽误你们下班，我赶明儿帮你们写一张纸，就贴在门外边。提醒大家在你们下班之后不要过来寄包裹寄信了。”
说着，她便转身往外走，临走的时候还对柜台后的女工作人员笑了笑，十分有礼貌的样子。
女同志忽然觉得不对，连忙喊林翠，“那位同志，麻烦你站一下！”
大概是太过着急，她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整个身子往前倾，如果不是有柜台上面安装的栏杆拦着，估计她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外面了。
林翠回过头，假装不解的问有什么事。
“同志，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就不用叫我了。毕竟我不能耽误你下班呀！”
女同志嘿嘿干笑两声，只能说好话。
“这位女同志，既然你着急要寄信，那就拿过来吧。我晚下一会儿班儿也没有关系。为人民服务嘛！”
林翠挑眉，“真的不耽误你？”
女同志咬牙说不耽误。
她的牙齿咬着，表情十分僵硬。
但是没办法，如果真的让林翠走了，第二天早晨大门口出现这么一张告示：本邮局下午四点十分准时下班。
那她咋办？
且不说群众的舆论，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更别说被上级领导看见，整个邮局都要被批评教育，说不定还会影响各项福利和年终奖金。
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林翠也是见好就收，并不想继续纠缠。
有些机构疏于工作，惯于磨洋工，是一个普遍现象，和时代有关系。也和大家的认知有关系。
但无论哪一种原因，都不是林翠这个普通人能够改变得了的。
这个小小的警告，让女同志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林翠寄稿子的时候，对方的态度那叫一个殷勤。还特意问林翠这信件是不是着急？着急的话可以走特快。
林翠想了想，说：“那就走特快吧。”
她想早一点上稿，也就能早一点收到稿费。
除了必要的生活费用之外，林翠还想着能尽快把自己从村里提前支取的80块钱给还上。
毕竟，中间还用了江午的人情。再说了，江村长估计也挺为难的。
人家帮她，她也不能心里没数，给人家找麻烦。
所以，最后林翠选了特快。
最后联系方式那一块儿，林翠留的是现在工作的地址。
当她郑重其事地写下：X县化工厂宣传科林翠，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现在，在这个大部分人以农业为生的地界上，在这个生活水平低下的年代里，她，林翠，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县城唯一的大厂——化工厂，拥有了一个位置。
而且还是办公室的工作。
写完了，林翠把信封从柜台狭小的窗口递进去，柜台后面的女同志接过去，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给林翠吓了一跳。
女同志两只眼睛亮起来，透过栏杆紧紧盯在林翠脸上，“我表哥也在化工厂宣传科，估计你也认识。”
林翠眨眨眼，望着女同志前额上有些卷曲的刘海，迟疑地问道：“你表哥不会是姓赵吧？”
“对对对。他叫赵奎，是我舅舅的儿子。”
女同志很兴奋的样子，望向林翠的目光都是急切。
“你看，林同志，既然咱们七拐八弯儿的也都算认识，那那个什么告示，你就不要贴了呗？”
林翠失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贴的。”
林翠本来就是吓唬吓唬对方的。
女同志从窗口后面伸出手来，朝林翠伸过来，“林同志，咱们握个手吧，谢谢你今天放我一马。”
林翠握上去，就被女同志紧紧抓住，还摇了摇。
林翠……
这人还真的挺热情的。除了最刚开始那个不愉快的插曲，林翠觉得这个女同志可比赵奎好相处多了。
既然人家已经抛出橄榄枝，林翠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她反握住女同志的手，也摇了摇，说：“那好，以后咱们就算认识了。说不定我还得经常过来，麻烦你呢。”
林翠已经想好，自己以后要常常投稿。
她现在虽然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三个月之后会转成正式工。除非有一天化工厂倒闭，或者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否则这份工作会跟着他。一直到老。
对，工作稳定是稳定，收入和各项福利也都很不错——至少在县城这个地方来讲是这样的。
但是，这个收入也只能维持生活，可能会略有富余，但是距离林翠想要的——花钱相对自由的目标，还差着不少的距离。
归根结底还是得找外快。
70年代末，80年代初，挣钱最快的就是倒买倒卖。
林翠也尝试过，她在黑市还卖过三个山鸡蛋呢，挣了几毛钱算是她挣的第一桶金？
好吧，她当时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压根儿就不适合那条路。
还是做自己擅长的，可以事半功倍。
所以，林翠早就打算好了，以后要持续不断地投稿。
相对于物价来说，这个年代的稿费还是很可观的。
女同志也很有一种和林翠结交的打算，态度很热情就不说了，林翠走的时候，她还特意从柜台后面转出来，把林翠送出邮局的大门。
走出几步，林翠自己也觉得好玩儿。
以小冲突开始，没想到最后却收获了一个人脉。
当然是人脉了。
这年头能进邮局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而且，林翠觉得，万一以后自己跟赵奎有什么冲突，或许这个表妹可以替自己出点什么力。
当然了，她只是想一想而已，谁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回到化工厂，还有半个多小时就下班了。
孟莹见林翠回来，很惊喜，过来找她说话。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呢。”
其实也没有很久。
林翠本来想着自己20多分钟就能回来。但谁能想到前头不太顺畅，后来又是被态度转变的赵奎表妹拉着说了半天的话，这不就耽误时间了吗？
所以，她这一来一回的，竟然用了快40多分钟。
不过梦莹说话确实也有点夸张。
林翠低声说：“我去了一趟邮局。”
孟莹：“你是有亲人在外地，要寄东西给他吗？”
林翠摇头，说：“等有机会再跟你说。”
孟莹虽然单纯，但也不是那种不会看人脸色的人。
便不再问了，对林翠说顾主任回来一趟，找过她。
林翠问：“那顾主任人呢？”
孟莹摇头，然后又说，“估计又去开会了。”
林翠想了想，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稿纸开始写。
这稿纸还是托江午买的那一摞，今天上班的时候，林翠就给带来了，放在自己办公桌抽屉里。
平时积累得多，用的时候，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各种素材和词句闪现在林翠的脑海中，通过笔端呈现在纸上。
刷刷刷刷，是笔尖划在稿纸上发出的声音，很快隐没在闲聊声中。
孟莹本来也要加入闲聊队伍中的，毕竟快下班了。
一般来说，上班后半个小时和下班前的半个小时，都是大家默认的休息时间。
这个时候同事们喝喝水，吃点小零食，聚在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很有意思的。
但孟莹刚要加入闲聊队伍，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低头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的林翠。
孟莹的脚步就突然顿住了。
她看看那边嘻嘻哈哈笑着的同事们，再回头看看认真书写的林翠，内心纠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自己办公桌。
林翠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已经影响了别人。
当下班的铃声响起的前一秒钟，她也正好写完了一篇稿子。
人人都觉得写作挺困难，但是在林翠看来，也不过是平时多用心，多积累，多练习。需要写的时候，自然就下笔如有神。
印证了那句话，“功夫在诗外”。
随着下班铃声的响起，顾主任也回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显然上午半上午加一个下午的会议让他很不爽。
顾主任进来扫了一眼大家，说：“都先别忙着下班，咱们紧急开个短会。”
办公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顾主任也不在意，径直拿着笔记本，把椅子拉到办公室的最中间。
这个办公室里的办公桌都是靠墙壁放着的，中间留出大概两个见方的空地，平时有个什么事儿，大家就各自拉着凳子椅子，到中间聚集。
今天也是一样。
大家虽然都着急回家，脸上不愿意继续留在办公室开会，但直接领导的面子还是得给。所以一个个的虽然不情愿，都还是拉着凳子椅子来到办公室中间的空地。
有人也懒得坐了，不带凳子，直接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一副：赶紧说，说完了我好回家的样子。
林翠倒是老老实实地，拿了椅子，坐到一旁，左手拿着笔记本，右手拿着钢笔，随时准备记录。
顾主任这几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看到大家这稀稀拉拉的样子，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正要骂几句，转头看到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认真的林翠，那心里那股子火消散了不少。
至少，至少，他还有一个听话给力的下属。
哦，不，可能有两个，吊儿郎当的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梦名。顾主任有点诧异地看向孟莹，发现这个平时嘻嘻哈哈，甚至有点对待工作上不太上心的人，今天居然也认真起来。
孟莹坐在林翠旁边，也拿着笔记本和笔，一副等着领导开口讲话的规矩模样。
顾主任：行了他也知足了。
宣传科除了他以外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个人认真，从化工厂的实际情况来讲，这个比例已经挺高了。
清了清嗓子，顾主任开口了。
“大家也知道，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眼看着就要召开了。厂里的领导对我们宣传课寄予厚望，咱们也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咱们就得提前练习起来。”
说到这里，顾主任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如他所料，除了林翠和孟莹，其余的三个人脸上都显出不耐的神色。其中赵奎的不耐烦最明显。
顾主任轻轻皱起眉头，继续说：“我想了一下，决定这样：从今天开始，每个人三天要交给我一篇稿子，一直持续到技术比武大会召开。”
啊！
哀嚎声再一次响起，赵奎干脆站起来表示反对。
“主任，咱们每天的工作量也挺大的，实在抽不出时间写稿子。您看，这样安排是不是不太合理？”
林翠转头看过去，就看到赵奎理直气壮的脸。
她心想：其实赵奎也会好好说话，至少语气上听来是这样的。
反正，现在赵奎跟顾主任说话的语气是比跟她说话时强多了。
只是语气的温和，并不能抵消内容上的挑衅。
赵奎这是在质疑顾主任的安排啊！
林翠看向顾主任，果然看到后者脸色更不好看了。
不过，到底是当领导的，承受的压力大，也练出来比一般人更加稳定的情绪。
就听顾主任淡淡地说道：“已经这样决定了。，大家直接执行就可以。”
林翠听了暗暗点头。
身为领导，顾主任这个反应是正确的。
和自己的下属争执并不明智，反正地位在那里摆着，下属们必须要听从。
而且，林翠并不觉得顾主任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合理。
她虽然是今天第一天上班，但是就她看出来的情况来讲，宣传科每个人的工作量都是不饱和的。或者，更直接一点讲：宣传科的每个人都挺闲。
一天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最起码有一多半的时间，他们是在磨洋工和闲聊。
三天写一篇稿子并不是一个特别难的要求。
而且顾主任刚才也并没有对稿子的质量进行界定，那么这个要求已经很宽容了。
大家之所以反对，是因为躺平是人性。如果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一般人都不愿意勤奋。
所以，那些能自律，有执行力，自己逼自己勤奋的人，最后就能在某方面脱颖而出。
顾主任的话就是在一锤定音，大家也都没话说了。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都纷纷点头。
孟莹也在点头，只是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林翠看了暗暗好笑。
顾主任：“行了，今天就是这样，大家可以下班了。从明天开始算，三天之内每个人要交给我一篇稿子。”
“好的，顾主任。”
“顾主任，我们知道。”
大家纷纷答应，只是语气听起来懒懒的，满脸的不情愿。
林翠的稿子已经写好了，就是在她从邮局回来，到临下班这一会儿写的。因为，下午顾主任去开会之前就跟她说过的。
林翠做事情都不喜欢拖延，既然某件事情注定要做，不得不做，那还不早点做完。
不过他写完是写完了，并没有打算提前上交给顾主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林翠知道自己的文笔，很可能是宣传科的第一把交椅，这一点她不想掩饰，也没法掩饰。
顾主任看过她写的文章，估计已经心里有数了。
其他人，最晚最晚，也会在技术比武大会宣传稿件出来的时候知道这一点。
但是，林翠不想在速度上还秒杀别人，总得给别人留一点空间。
虽然是无奈之举，却也是人情世故，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林翠打算好了，到第三天的中午，再把这稿子交给顾主任。
只是，林翠懂人情世故，有的人比她长了十几岁，却一点都不懂似的。
大家都窸窸窣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赵奎突然走到了顾主任面前。
赵奎说：“顾主任，你今天这个要求，我觉得特别不合理。”
顾主任不能下班，他还得再想想具体工作。
怎么让大家尽快提高宣传技能，怎么能在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
还想到，林翠这匹黑马，也不知道能能不能爆个冷门。
正思虑万千，就听到赵奎的话。
顾主任有点不高兴，但还是保持了耐心，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赵奎。
“为什么觉得不合理？”
赵奎反而显得非常不耐烦，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咱们工作非常饱和，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儿。不能连下班后的时间都牺牲在工作上吧？”
顾主任：“我没有让大家加班。给你们的期限是三天，你们完全可以在工作时间完成。”
顾主任脸色显得非常平静。
但林翠分明看到顾主任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也不知道赵奎有没有注意到，林翠猜想他应该是没有注意到的，因为他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梗着脖子继续表面他的立场。
赵奎：“顾主任，真的没时间。上班的时候也有一堆工作的。”
顾主任再一次表现了他的涵养，把这些天说的无数次的、技术吧比武大会的重要性讲了一遍。
声音平和而有耐心，反正林翠在旁边看着，换位思考的话，她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可惜赵奎有点油盐不进。
顾主任说了半天，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咬死了自己没时间，写不来稿子。
听得林翠都有点无语了。
顾主任也终于失去了耐心，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问道：“还有谁觉得完不成的？”
林翠没动。
孟莹本来想要举手，但回头看了林翠一眼，发现林翠气定神闲，她就把刚刚伸出的手放下去了。
除了赵奎之外，还有两个人，其中那个女同志举了手。
不过，她表现得可比赵奎柔和多了，她说：“顾主任，我家孩子这几天生病，很严重，我可能白天也得请假去医院。跟我爱人轮替着看孩子去。所以，我很可能完不成的。”
她觑着顾主任的脸色，顿了顿，话锋稍微有了转圜，说：“不过，我会尽力的。3天写不完的话，能不能四天内交一篇？”
这倒是合理的要求，毕竟孩子的病更重要。而且她说话很柔和，并不像赵奎那样咄咄逼人。
顾主任点点头，说可以。
还说，实在不行，能几天交就几天交，他暂时对她不做要求。
很良心了已经。
林翠想。
然而赵奎并不这么想。
他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个女同志一眼，回过头来面对顾主任的时候，依旧是梗着脖子，很是桀骜不驯的样。
“顾主任，人跟人的情况不一样。别人能完成，是他们白天的活少。我就不一样了，我白天的工作多，所以这稿子实在是没法写。”
顾主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赵奎，半晌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林翠来之前，赵奎的工作能力确实是拔尖儿的。
有些比较困难的活，顾主任自然而然就安排给赵奎。
或许，在工作内容上，赵奎的工作是比其他三个人难一些，但顾主任自认自己是公平的。他安排工作的时候，在工作量上有所区别。
也就是说，虽然赵奎做着整个科室相对来说比较困难的活，但同时，他身上的工作量也是相对来说小一些的。
所以赵奎远远没到白天忙的不可开交，连写一篇稿子的时间都没有的地步。
他就是不想写。
顾主任也恼了。
他是领导，很多时候需要顾全大局，最好不要跟下属争执，那样显得没有格局。
但是，领导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赵奎这样三番五次挑衅，顾主任不想再忍了。
他冷了脸，看着赵奎，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不写。”
林翠心里咯噔一下子。
顾主任这话，表面上好像是给了赵奎例外的权利，但是，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顾主任这话的真实意思。
你赵奎不是不想写，不是不听话吗？
那行，你可以不写。只是那样，你以后也就不算自己人了。
林翠知道，虽然这个年代被开除的人是少数，但是，顾主任想要赵奎不好过，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再不济，也可以把赵奎调到别的科室去，或者直接下放到车间当工人。
林翠朝赵奎看去，就见后者早已经没有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脸色甚至有些发白，显然是慌了。
林翠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赵奎心里有了怯意，但这人的性格是真的很奇怪，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不服软。
他恃才傲物，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尤其是宣传科这个小庙，他就是一等一的人才。
而顾主任刚才那一句简单的话，别人都能听出来真正的意思，赵奎觉得被下了面子，一时间接收不了，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赵奎大声嚷道：“顾主任，不是我不支持您的工作，主要我手上的活太多了。咱们科室不是刚来了一个人才？现在考验她的时候到了。不如这个练笔稿子就让我们这位‘人才’来写好了。”
他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主意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得意。
“包括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上的宣传稿子，我个人认为，也可以让‘人才’全权负责！”
说完，赵奎挑衅似地转头朝林翠这边看过来。
他说了三句话，就说了三次‘人才’，配上阴阳怪气的语气，明眼人一听就是啥意思。
再加上现在这个表情和动作，林翠又不傻，自然明白，赵奎针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林翠。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就说赵奎今天怎么会突然发难？
身为下属居然敢挑战领导，而且是在这种、完成了会对整个科室有好处的事情上挑战。
敢情是老早就对林翠的到来有了不满，在这儿借题发挥呢！
要是换一个场合，林翠现在就直接怼过去了。或者再取迂回的话术，让赵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像上次，赵奎最后不也没话说嘛！
可现在有顾主任在。
她一个刚来的，就不要强出头了。
顾主任也没有辜负林翠的期望。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严肃几分，嘴角下撇，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主任慢慢开口。
“赵奎同志，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告诉你，招林翠进来，是为了整个科室好，是为咱们科室注入新鲜血液。科室发展得好，在厂子里露脸，科室里的每个人才有更光明的前途。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赵奎张嘴，想要反驳什么，被顾主任抬手打断。
“赵奎，如果你觉得，自己适应不了科室的工作，或者对领导的某些安排无法认同，你可以和其他科室接触一下。如果其他科室有空余的岗位，你可以转过去。只要你写了转岗申请书，我绝对不会拦着，立马签字。”
这话一出，整个办公室都寂静了。
顾主任这个人，其实还不错。虽然有的时候，他的承受能力不太强，会把上级领导给的压力，转嫁给手下。
但是话又说回来，真有了好处，顾主任会分给手下，不会自己独占。
所以，宣传科有的时候因为表现突出会得到一些奖金，虽然没有多少，但是每一次，顾主任都会拿出来给大家分配。没有一次是自己悄咪.咪地眛下的。
所谓人无完人，即便身为领导，也不可能做到事事完美。
所以，大家有的时候抱怨归抱怨，基本上还都是认同顾主任算是一个好领导。
赵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以前仗着自己有两把刷子，没少在顾主任跟前没大没小，以前顾主任也不会跟他计较。
当然更不会像刚才那样说出这么严厉的话。
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一旦出口，就证明着在顾主任的心里，他赵奎差不多已经被排除在自己人圈外了。
赵奎有些后悔。
却拉不下脸来说软话。
大家一见这样，纷纷过来劝解。
有人来拉赵奎，说让他多理解顾主任，毕竟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好几个部门都要参与。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顾主任这样让大家提前练习，也是为了科室好。
有人低声劝顾主任，说赵奎的性格就是这样，嘴硬的跟石头一样。让顾主任看在两个人多年上下级的份儿上，不要太往心里去。
连孟莹都跟着过去劝说了。
只有林翠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一点儿都不看好赵奎。
当然，并不是因为对方针对她。
实际上，林翠来化工厂之前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作为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而当一个人在某方面特别优秀的时候，被别人妒忌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有的人会把妒忌藏在心里，伺机给你下绊子，或者背后捅你一刀。
有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儿，会把妒忌写在脸上。
赵奎就是后一种人。
相比较而言，林翠还觉得像赵奎这种人，更好对付一些。
刚才的小小冲突，是发生于顾主任和赵奎之间的，除了当事人自己想通，其他人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
如果顾主任真的不想再容忍赵奎，把他调离宣传科，甚至下放到车间里当工人，那也是赵奎自找的。
赵奎这样的性格，也该受一些教训了。
大家的劝说声还在继续，林翠已经坐下来，默默地复习笔记了。
因为其他人都还没有走，而且今天又是这样的特殊情况，林翠自己也不好就这样走了。同样的，她也不想虚度光阴。
下午在车间里学了许多生产知识，林翠把要点都记录在笔记本上了，正好趁此机会再看一遍。
学习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复习的过程。
复习的次数越多，你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就越好。
看着看着，林翠就完全投入进去，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转头一看，原来是孟莹。
孟莹圆圆的眼睛里都是关切，提醒林翠，“林翠，下班儿了，赶紧走吧。你不是还要骑车回村吗？”
林翠这才恍然发觉，不知不觉自己原来学习太入迷了。
转脸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看来刚才大家没少花时间劝说呀。
这会儿，办公室里就剩下她和孟莹两个人了。
林翠于是站起来，一边收拾东西打算下班，一边问孟莹刚才的事情的最后结果是怎么样的。
孟莹摇摇头，“没什么结果，就这样儿呗。！其实赵哥和顾主任之前两人没少顶着。”
林翠有些诧异，“也就是说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了？”
孟莹点点头，又摇摇头。
“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不过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严重的。”
那，林翠就大概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她的出现打破了顾主任和赵奎之间的那种相互依存的关系。
这绝对不是夸张。
赵奎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顾主任在工作上依赖他，希望他为自己的科室带来绩效。
而赵奎呢？
也希望和顾主任打好关系，对顾主任有依赖。
毕竟对方是领导，以后的升职啊，涨工资啊都需要靠顾主任。
两个人相互依存的关系大概有些年头了。
只是现在林翠来了，顾主任有了第二选择。
赵奎这会就有点儿急了，生怕自己的地位不保。
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翠能理解。
但是，赵奎做的不对的地方在于他太着急了。
其实对于顾主任来说，科室里有两个骨干，绝对是一件好事，要比只有一个骨干更加保险。
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吗？
独木难支。
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赵奎应该拿出比以前更认真的态度，好好工作。
甚至，他可以来找林翠，两个人相互学习，相互促进。这不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吗？
可惜赵奎却选择了鼠肚鸡肠，选择了当场发难，将了顾主任一军。
现在林翠对顾主任只能说是表面的了解，不知道顾主任心里对这件事到底介不介意。
不过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林翠只是一个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随意问了两句，也就不再提了。
她跟孟莹随意聊着天儿，两个人相跟着走出办公室。
孟莹陪着林翠去车棚取车，林翠问她怎么回去，不行的话，自己可以去送她。
孟莹摇摇头，说：“一会儿我哥来接我。取了自行车，你就赶紧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初时，林翠也没在意，等和孟莹一起走出大门，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林翠发现这人自己好像见过。
只不过，他今天没穿警服。
“我哥来啦！”
孟莹笑起来，冲对方招手，回头拉着林翠，说要介绍她给自己哥哥。
林翠没有拒绝。
两拨人碰面，林翠先打了招呼，“你好，孟公安。”
之前她不知道这人姓什么，不过现在知道了。
孟四海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朝林翠伸出手来，“你好，林翠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林翠也伸手，跟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孟莹诧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拍手笑道：“原来你们两个人认识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挽住了林翠的胳膊，高兴得不行，“林翠，我原来还想着，咱们俩要是关系再亲近一点就好了。现在可不就达成心愿了！”
林翠失笑，故意逗她，“那怎么现在就关系更亲近了呢？”
孟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那当然啦！”
她指一指孟四海，说：“这是我哥。”
又指一指林翠，“你是我的好同事。”
“你们两个又认识，那林翠，咱俩的关系是不是更近了一步？”
林翠……
她竟然无言以对。
孟四海那这个太过单纯的妹妹毫无办法，任由她闹了一会儿，才提醒说：“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放你同事回家了，咱们也得早点回去，要不然妈又该唠叨你。”
啊啊啊！
孟莹夸张地喊叫，哀求到时候孟四海给自己说好话。
孟四海笑了一下，伸手拍拍孟莹的脑袋顶，宠溺之情完全不加掩饰。
分别以后，林翠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走远的兄妹两个，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之前猜测的没有错。
孟莹形成如此单纯开朗的性格，和家里人的宠爱是分不开的。
别人林翠不知道，至少这个孟公安是特别在意妹妹的。
送走了兄妹两个，时间也真的是不早了。
林翠骑上自行车，打算直接杀回村子里去。
刚骑上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林翠只好又下来，回头望着来人问道：“刘大爷，您找我啊？”
刘大爷气喘吁吁，“哎呀，不是说好的要请你去家里吃饭吗？”
林翠眨眨眼睛，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今天中午，林翠本来要等着刘大爷的，后者托人过来说了一声，说家里有事儿，只能改天再约。
林翠就跟孟莹去食堂了。
“刘大爷，您跟大娘今天如果有事的话，咱们改天也行。反正现在咱们在一个厂子工作，见面都很容易了。”
林翠本来想着，提前要买点东西的，可是上午她没请假出去，下午呢，因为中午刘大爷说没空，林翠就以为暂时这饭局是约不成了，也没买东西。
所以她现在两手空空，实在不好上人家。
尤其，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刘家拜访。
空着手很不知礼数。
林翠推拒，刘大爷却很执着。
“东西早就买好了，上午你大娘都收拾出来了，就等着中午下锅。只是……”
说到这里，刘大爷顿了顿，咽下了剩下的半句话，继续劝说，“所以，你要不来，我们两个老的也吃不完那些吃的，现在又是夏天，放着就坏了。太浪费。”
这个理由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林翠只好跟着刘大爷往刘家去了。
林翠一直想着，怎么能找个机会买点东西拎着去，却不知道，在她离开没多久，周川就来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周川用比平时快了一倍的速度来到化工厂，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没有见到林翠。
化工厂的门口空无一人。
周川第一次感到了失落。
他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出一个人来，问了对方，对方还真的知道林翠。
“她应该早就走了吧？我们五点半就下班了。”
周川自然知道化工厂五点半下班，只是他今天一直在帮着问房子，联系了八家。除了中途去一趟黑市，把几件货物出手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忙着问房子。
本来想着，能在今天就拿到一个好消息，来接林翠下班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个惊喜。
可惜，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第 29 章
刘大爷骑着自行车, 林翠跟在他身后，也骑车自行车。
昏暗的天色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骑。
林翠一边骑车, 一边左右打量,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让她找到了一家副食品商店。
商店就在道路的右边, 不用过马路就可以到达, 很方便。
“刘大爷, 麻烦你等我一下！”
林翠大声喊了前面的刘大爷一下, 自己已经同时跳下自行车, 推着自行车往商店的方向去了。
她提前有了打算, 所以故意落后了许多。
刘大爷回过头，才发现林翠推着自行车去商店，他连忙大声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毕竟上了年纪, 腿脚不太灵便。不太会直接骑车掉头。
只好先下了自行车, 再调转车把儿，再上车往回骑。
这么一来一去的，也就耽误了时间。
所以等到刘大爷赶到副食品商店门口的时候, 林翠已经拎着着两袋子东西出来了。
刘大爷哎呀两声, 十分无奈。
“你说你这姑娘, 还买什么东西, 刚刚上班, 还没有发工资。你哪里来的钱！”
刘大爷絮絮叨叨, 林翠一点儿不觉得不耐烦, 内心反而涌上了一股暖意。
她嘻嘻笑着，也不反驳, 反正东西是已经买了，也没法退回去。
刘大爷也知道没用，说了一会儿，也就不说了。
只是心里想着，这样好的姑娘，要是自己的闺女就好了。
买好东西，不至于空手上门，林翠心里也就有了底，有心情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色。
一排又一排的院子，一个又一个的胡同。
越往前骑，林翠觉得这个景色越发熟悉。
好像，周家所在的那个大小院也在这附近。
林翠于是问刘大爷住的是不是大杂院。
刘大爷点点头，“是啊。这是之前遗留下来的的院子。华国成立以前，甚至更加久远的年代，那些达官贵人就住在这院子里。后来，人民当家做主，也可以住这样的院子了。”
刘大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如果不是这样好的时代，他和家人一辈子都住不进那样几进几出的院子里。
原来是这样。
林翠就说呢，这里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怎么会有大杂院这种皇城根儿的特色民宅出现。
也难怪了。
这个县城所归属的城市，甚至整个省份，在古代出了不少大富商。
那时候整个省份的人都以做生意为荣。
除了那些著名的富商之外，也有小生意人。他们没有大富商那样富可敌国，在历史的长河中可以说是名不见经传。但是为自己和家人置办一处宅院，还是完全有那个能力的，甚至富富有余。
一个生意人拥有两处或两处以上的宅院，也是很普遍的。
这些宅院，后来也就成了大杂院。
一个院子里住着几家人。根据每家人口的多少，分派住的地方。
人多一点儿的，可能住正院，毕竟正院是最大的。
人口少的，就住偏院。
当然了，也不一定完全公平，还是要看住家的地位和人脉。
周家住的是这样一个大杂院，刘家住的也是类似的大杂院。
只是两家隔着四五条巷子，所以彼此之间并不太认识。
路过周家所在的巷子口，林翠不自觉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天色越来越黑了，巷子里昏暗一片，什么也瞧不真切。
林翠转回头，心里有淡淡的遗憾。
很快到了刘大爷家。
一进门儿，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刘大娘笑眯眯的，迎上来一把握住了林翠的手，说：“哎呀，你可算是来了。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一会儿可不许跟大娘客气！”
刘大娘长了一张圆脸，看起来十分可亲。
林翠一见她，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人跟人之间是讲缘分的，林翠觉得，自己跟刘大爷刘大娘两个老人缘分不浅。
她把刚刚买的东西递过去，自然又挨了刘大娘一顿数落。
林翠也不反驳，只是含笑听着。
刘大娘说了两句，也就不说了，拉着林翠到脸盆处去洗手，再把她拉回到饭桌跟前。
饭菜是刚刚出锅的。
一条炖鱼，一盘炒肉。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从这个年代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待客饭了。
林翠满脸欣喜，哇一声叫出来，“大娘，您怎么知道我爱吃鱼？”
说着，她人已经坐下来，拿起筷子夹鱼去了。
刘大娘并不觉得林翠这样没礼貌，相反，她一下子就更喜欢林翠了。这孩子实诚，不藏心眼儿。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也不用藏着掖着。
刘大娘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儿。
“爱吃鱼，那你就多吃点。喜欢的话，下次大娘还给你做。”
林翠连连点头，嘴里塞着鱼，好像已经顾不上说话了似的。
做饭的人最希望什么？
最希望看到的，是吃饭的人大快朵颐，这是一种对做饭之人手艺的肯定。
现在，刘大娘就是这种感觉。
她觉得，自己早晨起来排队买菜买肉，上午把肉和鱼收拾出来，晚饭时分花了快一个半钟头炖鱼炒肉，这些付出都值了。
当她看到林翠专心致志的吃饭，吃菜，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熟悉。
刘大娘看着看着，别开头去。
别看林翠仿佛在专心吃饭，其实她一直在注意着周遭的环境，也包括周围的人。
刘大娘就坐在林翠的右手边，后者怎么会没有发现对方的失态呢？
林翠停下了筷子。
刘大爷差不多能猜出来老伴儿的心思，所以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客人在这里，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未免有些煞风景。
于是，刘大爷连忙提醒老伴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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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又进沙子了？”
刘大娘顺势点头，“对对，眼睛不舒服。”
说着话，人已经站了起来，歉意地对林翠说：“小林，你继续吃，我去找镜子看看眼睛。真的是，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会进沙子呢？”
刘大娘说这话的时候，脸始终都没有转过来。
林翠就知道，刘大娘恐怕是哭了。
不过，她聪明的没有说破。
只是应和了两声。
刘大爷陪着吃了两口，终于还是忍不住，跟着去了。
林翠放下了筷子。
望着门口，她心思转动。
刘大爷本来想中午请自己吃饭的，但忽然就找人去说，改期了。证明今天发生了很突然的事件，导致老两口原定的计划没有达成。
那么，刘大娘刚刚的失态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呢？
刘大爷在化工厂当门卫，谁说一个月未必能挣多少钱，但也能做到旱涝保收。老两口应该不至于为钱发愁。那难道是，老两口的健康出了问题？
转念又一想，觉得这个也不太可能。
刘大爷和刘大娘虽然上了年纪，看着面色还可以，平时的行动一点儿也不迟滞。看起来不像得什么重病的样子。
想东想西的，林翠也想不出来合理的理由。
而刘大爷和刘大娘也回来了。
两个人的脸色都恢复了正常，重新坐回到饭桌前。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林，饭菜都凉了吧？咱们赶紧吃！”
刘大娘拿起了筷子，招呼林翠吃饭吃菜。
林翠应和着，一面仔细去看对方的神色。因为两个人距离很近，林翠这么一偏头，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刘大娘眼角的浅红。
她哭过了，就在刚才。
林翠心里有点酸涩。
却不好直接问。
于是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刘大娘做饭的手艺非常不错，这让向来对口味比较挑剔的林翠很是欣喜。
“大娘，你这手艺赶上国营饭店了！”
林翠夹一筷子鱼放在嘴里，很快，鱼刺就从她嘴巴的另一边被吐出来了。
刘大娘看得十分惊奇，“小林，你这一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指一指林翠的嘴角，问道。
林翠笑起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刘大娘想不想学，想学的话，自己可以教她。
“这样下次吃鱼的时候，您吃得可以比大爷快了！”
林翠冲刘大娘挤挤眼睛，说：“您就可以多吃两块鱼！”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刘大爷先叫起来，说林翠偏心，向着大娘。
“哈哈哈，那可不，我跟小林投缘。你永远都比不上！”
刘大娘笑起来，眉眼舒展了许多。
林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两个人今天有什么烦心事，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开心的。
而人生，或漫长或短暂的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时刻组成的嘛！
快乐的时刻越多，整个人生也就越快乐。
这是林翠故意在逗老两口开心，老两口自然也知道，非常配合。
接下来时间，林翠又说了几句俏皮话，刘大爷和刘大娘也都跟着笑。
气氛倒是轻松多了。
林翠看两人的心情好了许多，便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跟刘大爷道谢。
刘大爷摆摆手，说：“如果换了别人，这样进入工厂，可能我还可以托大，说他沾了我的光，用我的人脉。可是你，小林，”
他抬头看着林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你，是自己足够优秀。即便没有我，你也可以通过其他路子进去。”
这，林翠不能说刘大爷说得不对。但是，到底对方是帮了她，她不能不知恩。
林翠道：“大爷，这话您就说得见外了。优不优秀的，其实我也说不好。但我只知道，那天我越过您，直接去找顾主任，其实挺忌讳的，我做得很不对。如果是那种心眼小的人，可能就直接去到顾主任面前给我使绊子了。”
这话，是林翠的真心话。
从这个方面来看，刘大爷绝对是可以长期相处的那种人。
刘大娘插话道：“他呀，也就这点好。年轻的时候就不那么斤斤计较，现在上了年纪，就更应该心胸宽广了。”
林翠点点头，对刘大娘的话表示赞同。
只是，这样好的两位老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
林翠打算明天去问问顾主任。
毕竟顾主任和刘大爷有些渊源，虽然说两个人的工作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应该有些交情在。顾主任未必知道全部的原因，说不定会知道点儿。
但凡顾主任能透露些蛛丝马迹，林翠想着，说不定自己能猜个七七八八。
一顿饭，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中吃完。
林翠要离开的时候，刘大娘还是有点依依不舍。只是天色太晚了，再留人家姑娘多待，恐怕回去就不安全了。
两个人送林翠离开。
一直看着林翠的身影消失，老两口才相跟着走回来。
林翠走了，屋子里似乎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刘大爷叹了一口气，掏出一支烟来抽。
要是家里有林翠这么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幸福呀！
他抽烟的时候，刘大娘就去看林翠带来的东西。
“老头子，你快来看！”
刘大娘忽然大声的喊叫，把刘大爷招来了。
“咋了咋了？”
刘大爷跑过来，一看，自己也惊讶了。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小林，是个实诚孩子啊！”
地上放着的两个口袋，这会儿都被刘大娘打开了，一个里面是鸡蛋糕，另一个是一包麦乳精。
都是能给人补充营养的好东西。
老两口觉得心里不落忍。
本来是觉得孩子可怜，年纪轻轻独自打拼，家里也没个帮衬。就想着请孩子回来吃一顿饭。
本来打算中午请客的，可接到了儿子的电话，老两口就都没了心情。
到了下午，想着到底买了的东西不能浪费，这才让刘大爷在化工厂门口等着林翠。
哪里知道人家孩子带了这样好的礼物。
刘大娘喃喃，“鸡蛋糕好说，麦乳精可不好买，要票的。也不知道林翠是咋买到的。”
刘大爷这才想起来，来的路上，林翠是临时去的副食品商店。
他把这个情况跟老伴儿一说，刘大娘就更惊讶了。
“那么短的时间，她能买到麦乳精？可见这姑娘实在是个有本事的！”
刘大爷点头。
可不是呢！
林翠当然有本事，没本事，人家能从山村来到县城，还能进入化工厂？
做的还不是普通工人的活，而是在宣传科坐办公室的。
刘大爷想着，这么善良又有本事的姑娘，也不知道她父母是不是瞎了眼，才放着这么好的闺女，却不好好对待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真的是不公平。
就比如孝顺的儿女。
他跟老伴，掏心掏肺，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而林翠的爹娘呢，却放着好好的闺女，不知道心疼。
*
从刘家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这个年代大家都没啥夜生活，街上没啥人，就连路灯也是昏暗的，你只有骑到跟前几米，才能感受到它的光芒。
街上也静悄悄的。
林翠有点忐忑。
若是几十年后的晚上八点半，街上别说多人潮汹涌吧，最起码也是人来人往的。
可是现在……
林翠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车把儿，手心里慢慢湿润了。
她加快了速度，双.腿使劲儿往前蹬。自行车快速朝前头行驶而去。
其实，林翠在现实世界中学过一阵子散打，否则也不会几次揍林母得手，也不能踢络腮胡子男人一踢必中。
但她还是有点忐忑，毕竟这是晚上。要是遇上坏人团伙，她就未必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了。
这个年代，其实治安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是后来经历过几次严打，公安抓了许多人，甚至枪毙了许多人，后来社会治安才慢慢变好的。
林翠飞快蹬脚蹬子，感觉两个车轮子都转成风火轮了。
突然，前头出现一个人影。
提前完全没有征兆，这人就突然从胡同里窜出来了，然后站住不动了。好像在等她。
林翠一个激灵，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更快地蹬车，想利用速度冲过去。
人和车刚行驶到跟前，就听到那人喊了一声。
他喊的是她的名字，声音还很熟悉。
林翠松了一口气，快速捏闸。
车闸和车轮子紧紧相接，发出过于刺耳的滋啦声，自行车也应声停下，林翠下车，把着车把儿朝后看。
她骑车，那人站着，所以这么捏车闸的功夫，她连人带车已经窜出去好几米远。
男人从后面跑过来，很快就到了跟前。
“你等下，我取车送你回去。”
“嗯，好。”
林翠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样回答。
昏暗中，男人沉默了几秒，又说：“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取车吧。”
他听出来她的呼吸声，有点重，好像在刻意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自己放松下来。所以，她应该是有点害怕了。
如果林翠现在能听到周川的心声，肯定要直接反驳的。
“我没害怕，我只是有点忐忑。”
但她听不到。
不过，周川的提议正和她意。
只是这大晚上的，跟他去家里？
好像有点不好。
具体哪里不好，林翠没仔细想。
反正，就是不自在，想一想，就觉得不自在。
就在林翠犹豫的这半分钟内，周川又开口了。
“你不用进院子，在外面等我就行。”
那倒是可以。
林翠欣然同意。
周川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替她推着。
林翠说没必要，“我一会儿不还是得骑着回去？”
周川没说话，心里却想起来了那两次他送林翠回村的情景。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车架上，好像自己一回头，就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
两个人相跟着走进胡同。
光线完全黑暗下来。
外面的大路上有路灯，但胡同里头没有。
黑暗之中，林翠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
明明跟周川已经认识了，不短的时间，而且两个人见面的频次也还挺高的，应该彼此之间比较熟悉，算是朋友了。
白天的时候，甚至只是有光线的地方，林翠还不觉得有什么。她那时候觉得跟周川的相处还挺自然的。
可是乍然到了这种漆黑一片的地方，林翠还真的觉得挺不自在的。
她甚至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男人，整个人摸索着往墙壁的方向靠去。
刚动了一下，旁边的男人好像有夜视的能力似的，提醒道：“别乱走，这胡同里有石头，小心绊倒你。”
林翠不敢往旁边靠了。
周川是常住这条胡同的，林翠当然认为他对地形很熟悉。
只可惜，林翠虽然够聪明，但有的时候也会猜错的。
黑暗中的这段路，好像特别得长。
反正林翠记得，自己那天跟着周川过来的时候，没有走这么久。
时间好像也特别漫长，每个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终于，林翠忍不住要问怎么还不到的时候，周川说话了。
周川：“好像走过了。”
林翠……
不是，你连自己家都不认识吗？
*
有人陪着送回家，感觉就是不一样。
周川骑上自行车，在林翠的旁边跟着的时候，后者觉得天都没有那么黑了。好像，四处寂静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反而让人内心感到一片安宁。
骑行在山路上，林翠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今天特意安排了一场夜骑。
周川并不知道林翠的心思，他沉默地骑行了一段，终于还是开始解释。
“我今天有点事，所以晚了。”
想了一下，周川还是没有把自己在给林翠找房子的事儿告诉她。因为，今天一天的忙乎，他没有任何进展，他就更不能告诉她了。
万一，让她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
林翠浑不在意，觉得周川有事很正常啊。
人家有没有义务等在化工厂门口，等她下班。
林翠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很不走心的样子。很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问周川怎么会在路边等她。
周川：“打听到的。”
还是很简短。
但凡换一个人，可能就没办法很快理解周川的意思了，但林翠是谁啊。
她搞文字的，灵魂里有一种敏锐度。
这让她在写文章的时候可以迅速找出合适的那一个词，甚至那一个字，也能让她能够迅速理解别人的未尽之言。
此时此刻，林翠明白了，周川是说，他跟人打听到了，她跟刘大爷走了。
所以，他才会在她从刘大爷家里出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自己。
至于刘大爷的住处，周川自然也可以打听到。
毕竟现在同一个单位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比后世亲密得多。或者说，彼此没有边界得多。
相互认识的人，知道对方的住处一点儿也不稀奇。
周川只要找个化工厂的人问问就可以了。
林翠想着这些，就一时顾不上说话，突然的沉默让周川有点忐忑。
他嘴巴笨，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再一次道歉。
“对不起。”
他说。
男人沉稳的声音让这道歉非常可信。
林翠知道，对方这是又在说去迟了的事儿。
林翠：“嗯，没关系。你有你的事情，不用天天送我的。我已经很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平和，周川甚至还能听出来她声音里的愉悦，估计是觉得这夜色很好，环境也很静谧。
同时，周川也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是否会按时接她，也不在意他迟到是去做了什么，甚至不在意他会不会出现。
今天因为太晚，周川没有选择在村口很林翠分别，而是把对方送到了林家门口。
分开的时候，林翠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
周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回答。
也正是这样的沉默，让林翠确定，她猜对了。
他真的不高兴了。
可是为啥呢？
自己一路上，好像并没惹到他。
嗯，大概是白天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吧。
看着林翠毫无芥蒂地跟他再见，看着她推着自行车走进林家的大门，周川叹了一口气。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调转车头，回县城去了。
林翠并不知道，有人在她身后恋恋不舍，她推着自行车进门，想着一会儿赶紧洗漱，然后睡觉。
今天这一天，她做了太多事情了，从身体到心灵都很疲累，急需一场安静的、酣畅的睡眠来补充体力。
谁知道她刚推着自行车走进去，走了没两步，屋里的人可能是听到了声音，打开门直接冲了出来。
“哎呀，翠啊，你可算回来了，可给娘担心坏了。出去望了你好几回呢！”
林母朝林翠迎过来，房檐下拴着的灯照耀下，她脸上的笑容都要溢出来了。
林翠还真的不习惯这样，整个人往后退。
她不怕林母咋咋呼呼，也不怕林母闹事，但这样热情的、见到她会欢喜的林母，林翠是真的心里没底了。
林翠没有说话，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一脸戒备看着林母。
院子里的光线虽然昏暗，但由于林母和林翠站得很近，所以把后者脸上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死丫头！
看见她跟看见敌人一样！
果然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林母心里厌恶林翠，却硬生生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翠啊，你看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出去一天太累了？你赶紧去洗手洗个脸，娘给你留了饭，有肉哩！这就给你端过来。”
说完，林母颠儿颠儿的跑去了灶间。
林翠眯着眼睛看着对方的身影隐没在灶间门口，然后再往里看，看到了林母忙乎的动作。
林母竟然真的给她端饭去了。
林翠心里没有感动，只有警觉。
这事儿太不寻常了。
倒也不是林翠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只是她知道，人的性格，人对某个人某件事情的看法，其实很难改变。
而如果哪一天，突然改变了，要么是受到了重大的刺，翻然悔悟；要么，就是有阴谋。
具体到林母，林翠觉得后面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儿。
林翠心里有了计较，但行动上还是该干嘛干嘛。
她把自行车放好，洗脸洗手带刷牙，都收拾好了，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
这个小屋子，她还真的住出感情来了。
每天早晨林翠会早起十几分钟，整个把小屋子收拾一遍，晚上回来再大概收拾一遍。这屋子是越住越干净，也越住越舒服了。
不过今天晚上，林翠不想收拾了，今天真是有点累。
林翠拿出报纸，打算看几篇文章就直接睡觉了。
这时候，林母进来了，手里端着菜和饭。
“翠，你看看，娘今天给你留了什么好饭？”
林母说话声非常亲切，非常柔软，如果林翠不了解之前的剧情、不知道林母那些年是怎么对待原身的，简直就要被这温暖的话语给迷了心智了，真的相信起林母了。
可惜，林翠心里明镜儿似的。
就在刚刚，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林母见林翠没说话，就自顾自走进来，把饭菜放在小桌子上。
刚放上去，桌子就朝一边倒去，吓得林母连忙扶住了。
回头正要招呼林翠吃饭，就看到后者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过来。
林翠：“娘，您忘记这桌子是瘸腿儿的了？”
桌子瘸了一个腿儿，上面不放东西，它还能勉强保持平衡，林母刚刚没在意，把饭菜都放到了一边，还正好是瘸腿儿的这一边。
桌子当然会倒了。
林母有点尴尬，也有点恼怒。
如果放在平时，她肯定就要拂袖而去，管林翠吃不吃饭呢，饿死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是今天，林母必须得忍。
林母轻咳一声，说：“那个啥，赶明儿，就让你爹找木匠给你打个新桌子去。今天先这样，凑合着吧。赶紧过来吃饭。”
林翠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饭菜上。
奇怪，太奇怪了。
她下了地，走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做出真的要吃的样子，同时余光悄悄观察着林母。
林母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农妇，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心机。
自然，也不会隐藏心绪。
实际上，刚才隐忍着不发火，已经耗尽了林母所有的自控力，现在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林母终于忍不住了，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翡翠心里有数了。
她夹起一片肉，往嘴里送，突然，筷子到达嘴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林母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林母：“怎么不吃呀？这是娘特意给你做的，其他人都没有呢。”
林翠：“连林宝柱也没得吃？”
林母点点头，“没得吃，这是给你一个人做的。”
想起儿子晚上吃的是纯素，好容易买的一点儿肉，都要给林翠吃，不得不给林翠吃，林母的心都在痛。
这件事情成功以后，家里就有钱了，到时候，她要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买一斤肉，就炖给他一个人吃。
林翠仿佛是被感动了，眼圈微红，放下筷子，拉住林母的手。
“娘，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等到这一天。当娘专门为我做一顿。肉菜的这一天。”
林翠低头，好像因为太过感动说不下去了。
低垂着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看在林母生了原身的份上，林翠愿意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林母说出来，哪怕只是一句暗示，林翠也会放过她。
可惜，有些人，压根就不知道一次机会。
林翠听到了林母的声音。
“好，好孩子。你放心，以后娘会对你更好的，快点去吃饭吧，再不就凉了。”
她放弃了最后的一次机会。
林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抬起头，冲林母笑了笑。
“好，谢谢娘，我这就吃。”
林翠重新回到桌子旁，再一次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她不用转头，也能察觉到林母投过来的眼神，那叫一个专注，生怕她少吃了一口似的。
林母心里非常忐忑，恨不得林翠变身口袋，在一秒钟之内，把一盘菜都吃进去。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林翠拿筷子的手，心里叫嚣着：快吃，快吃，都吃下去啊！
手里拿着筷子，林翠的眼神却一直盯在林母的脸上，缓慢而悠然地欣赏着后者那紧张的表情。
当然了，林翠这样的反应看在林母眼里，却有着另外的意味。
林母想：这个死丫头虽然不太听话，不过对我这个当娘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能这么专注的看着我。
但是，为了儿子，也就只能让她赶紧嫁过去了。
那边说了，只要今天晚上人一到，晚上生米煮成熟饭，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把彩礼送过来。
那么大一笔钱啊！
儿子的新房子，儿媳妇，甚至孙子……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好日子。
如果，儿子再考上大学，我的天！
林母简直要被光明的未来给闪瞎眼。
然后，她就看到林翠的手又停了下来。
林母：“怎么不赶紧吃？”
被林翠这么三番两次戏弄，林母显然有点压不住火气，说话的语气比刚才生硬多了。
林翠心头冷笑，面上却有些为难，“娘，饭菜干巴巴的，我实在是吃不下去。要不然您帮我倒一杯水过来？”
林母咬牙，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喝了水，你可得好好吃饭。”
林翠点点头，“放心吧，娘，我肯定好好吃饭！”
林母这才走了。
从林翠的屋子里出来，林母走进灶间。倒了一杯水，正要端着回去。
突然她又停下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粉，打开，撒到了水里。
晃了晃搪瓷缸子，确定里面的药粉完全溶解，她这才端着回去了。
林母进来的时候，林翠刚刚放下筷子。
林母端着水杯走回桌子，惊讶地发现桌上的肉菜少了一少半，大米饭也少了一半儿。
林翠放下筷子，夸张地打了个饱嗝。
“娘，我今天胃口不太好，吃这么些已经很饱了。”
林母……
“你刚刚不是说吃不下，让我给你倒水去吗？”
林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呀，刚才吃不下。但是您一走我就又有了胃口，就吃了一些。”
林母觉得林翠这话有些问题，好像是在说，自己的存在影响了对方的胃口。
就是说她让人倒胃口呗？
林母心里生气，但也不好说什么。
忍住了想要掀桌子的冲动，把水杯递给林翠。
“吃完就吃完吧，这会儿喝点儿水，顺一顺。”
林翠没接，把林母的手扒拉开，“娘，这你就不懂了。饭后不能立刻喝水，否则会冲淡胃液，对消化不好的。”
林母不懂啥胃液、消化啥的，她只想让林翠再多吃一些药粉下去。
于是刻意放柔了声音，劝说着：“你一天在外面跑，肯定也顾不上喝水。晚上还是多喝一些，对身体好。”
说了几句，林翠好像真的被说服了似的，真的接过了杯子。
林母又开始双目闪亮。
可惜，林翠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只见林翠把搪瓷杯子接过去，却没有喝，而是走两步，放在了窗台上。
“娘，这水有点热。现在喝不下去，凉了再喝吧。”
林母懊悔不已。
心想自己刚才怎么就直接倒的开水？应该倒温水给她呀。
可现在，再后悔也没用了。
她只能叮嘱林翠晚上一定要把水喝掉。
林母想着，林翠吃了那么点儿饭菜，也不知道药效够不够，再加上这一杯水，肯定就差不多了。
这是她托人高价买的安眠药，今天细细地碾成粉末，喝下去，可以睡一天一.夜的。
等林翠醒来，已经成了人家的人了。
彩礼也就稳稳当当地，成了林家的了。
林母自以为得计，忍着心里的雀跃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的林翠一声提醒。
“娘，这些饭菜您得端走。挺好的肉，不吃，浪费了。您看看宝柱要不要吃？”
这加了药的饭菜，自然是不能给宝贝儿子吃的。
不过，林母还是回身，答应着端走了剩下的饭菜。
等林母走后，林翠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
她走到炕跟前，蹲下来，盯着炕洞看了一会儿。
黑黝黝的炕洞，因为屋里昏暗的灯光，还是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东西的。
里面，赫然是饭菜，和刚才摆在桌子上的饭菜，是一样的。
白米饭，炒肉片。
林翠找了块布，把这些东西兜起来，拎着出去到外面找了个地方埋了。
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林甜。
林甜盯着她，好像试图从林翠脸上发现的点什么异样似的。
林翠决定配合她一下，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天这么困呢。”
林甜目光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走过来，主动挽起林翠的胳膊，林甜说：“二姐，困了就去睡觉吧，今天晚上肯定能做个好梦。”
林翠又打了个呵欠，深深地看了林甜一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林甜心头一跳，却是摇头，“没有呢，二姐。你今天都这么困了，我就不打扰你了，赶紧去睡觉吧。”
林甜非常耐心地把林翠送回到屋子里，贴心地扶着后者躺下，帮着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第 30 章
林甜转身离开的那一秒, 林翠睁开了眼睛。
林翠紧紧地盯着林甜离开的背影，看着后者出了门，听见门被关上。
又等了一会儿, 林翠听着外面没了动静, 便拿着林母为她特制的那杯水，去了灶间。
灶间的锅台上, 放着一个热水壶。
一家子喝水啊, 用热水洗脸泡脚什么的, 都从这个壶里倒。
林翠拎了拎, 挺重的, 应该是林母刚烧好灌满的。
她把里面的水倒出去一些, 再把搪瓷缸子里的水倒了大半杯到壶里，塞上软木塞，
最后拎着壶把儿晃悠了几下，确保刚刚那多半杯加了料的水整个和壶里的水相融。
“二姐, 你怎么还没睡觉？”
身后传来林甜的声音, 林翠转回身，面对着她。
林翠：“本来要睡的，突然觉得口渴, 过来倒点水喝。”
林甜的目光落在林翠手里的搪瓷缸子上。
“二姐, 咱娘说给你倒了一杯水, 你没喝？”
林翠：“喝光了, 但还是有点渴。这不过来再倒点儿。”
“哦。”
林甜的目光落在林翠手里的搪瓷缸子上, 后者单手拿着搪瓷缸子。
林甜往前走了两步, 仔细去看杯子里的水。里面的水只剩下半杯了。
不管咋, 原来加了料的水已经被林翠喝掉了。
林甜松了一口气，心里有隐隐的期待。
由于太兴奋, 她甚至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嘴角上翘，眉头也抬起来，很是眉飞色舞的样子。
林翠故意问道：“林甜你今天心情很不错？”
林甜心里一跳，总觉得林翠这话好像有别的意味。可她仔细去看林翠的表情，却什么都没瞧出来。
松了一口气，林甜估计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林甜嗯一声，回答的声音甜得发腻。
“看到二姐，我当然高兴了。二姐，我不知道这几天咱们姐妹之间有了什么误会，但是毕竟咱们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如果以前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二姐你多宽容。以后咱们还是好姐妹。”
林翠望着这张在灯光下，显得尤其单纯的脸，心里没有丝毫姐妹情，只感觉到一阵膈应。
“二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被林翠看得有点没底，林甜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翠摇头说没事，“我太困了，先去睡觉了。”
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才不到九点，林翠就困成这样了。
林甜觉得，今天晚上的计划肯定十拿九稳了。
林甜笑起来，催着林翠赶紧去睡觉。
而她自己则走到灶台，倒了一缸子水。
林翠走得很慢，听到身后倒水的声音，她的嘴角翘了一下。
回到屋里，林翠躺在炕上，静静地听着。
她听到林甜从灶间出来，脚步声远去，估计是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脚步声，细细碎碎的，听着像是女人的脚步。
应该是林母了。
林母去了灶间，片刻又出来。
林翠希望林母是去倒水喝了，不过，如果没喝水，也没关系。
反正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院子里终于没了声音，林翠关上灯，重新躺下。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但林翠并不觉得这夜黑，因为，人心比夜色还要黑。
根据林甜刚才的行为，林翠完全可以确定，对方对今天的事儿是知情的。甚至，林甜应该是参与者之一。
而刚才林甜明明有提醒她的机会，但一个字都没有说。
林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圈套，跌入火坑。
林翠对林父林母没有什么期待，毕竟在他们心里，儿子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而女儿就是儿子的血包，牺牲掉也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林宝柱，林翠就更没什么期待了。
那是打从出生，就被林父林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是家里的既得利益者。
让一个享受了所有便利的人，去理解曾经为他牺牲的人、甚至是去同情为他牺牲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林翠也没有那么天真。
但林翠对林甜，却很失望。
同样是女性，同样是这个严重重男轻女家庭里的女儿，林甜在明知道今天她会受到侵害，明知道她会遇到危险，如果林父林母的计策得逞，她就要一辈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林甜明明知道的，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助纣为虐。
林翠内心并不感到愤怒，只有悲哀，深深的悲哀。
她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睡着，静静地等待着。
正房里的人也没睡着。
林母的心跳得厉害，自己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来，推了推身边的林父，问：“老头子，你说，那个死丫头不会有什么防备吧？”
前几天住医院，这几天在家里照顾儿子，林父都没顾得上地里的活计。
今天终于腾出时间，林父天还没亮就去了田地，把队里的和自己自留地的活计都干了。
这一天，给林父累得不行。
加上对自己太过自信，压根不觉得今天的计划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跟林母的辗转反侧不同，林父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林母推醒，林父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他没好气地说：“药是你放的，饭也是你送的，你心里没数？”
林母：“我是觉得她应该没察觉出来。但是，我这心里总是毛毛的。”
林父很不耐烦，“那是你胡思乱想！别说话了，你还睡不睡我还要睡呢！”
说着，用被子蒙着脑袋，翻个身，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林母在黑暗中枯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躺下了。
老头子说得对，一定是她胡思乱想，可能是太紧张了。
那个死丫头没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发现的。
半夜还有大活呢，林母赶紧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可到底心里是杂乱的，压根睡不着。
于是又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最后撑不住起来喝了半缸子水，这水是刚去灶间倒的，这会儿温度正好。
喝完了水，林母又躺下，这一次，她睡得很快。
一睡还睡得死沉，中间院子里有响动，她也一点都没有听到。
林翠拖着被捆成个粽子一样的林宝柱，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屋里的人没人醒，林甜也没醒——估计是暖壶里加料的水起了效果。
林宝柱惊惧不已，不明白自己睡得好好的，怎么就被捆成了这样。
他想喊人，想让父母来救他。
可惜嘴巴被他自己的臭袜子堵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林翠扯着无法反抗的林宝柱回自己屋里，嫌恶地扒拉开他嘴里的臭袜子，没等林宝柱喊叫出来，林翠便捏住了他的下颌。
林宝柱的声音噎在嗓子眼里，下一秒钟，一股水就被倒到了他嘴里。
啊啊啊！
林宝柱直觉这液体不是好东西，怀疑林翠要毒死的他，于是拼命摇脑袋，不想喝那液体。
可惜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压根儿使不上力。而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就跟铁钳子似的。
他只能被迫张嘴，嘴里都是液体。
此时此刻，林宝柱无比后悔。
平时自己不应该那么懒的，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但凡自己天天去劳动也好，或者天天运动也好，长点肌肉，此时也不至于被一个女人压制成这样。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林宝柱只能像只小鸡子似的，任人宰割。
林翠把剩下的半搪瓷缸子水都喂给了林宝柱，却没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
林宝柱喉咙的肌肉受到液体的刺激，生理性吞咽下去，随着液体被咽下去，一股凉也从喉咙一直顺着食道窜到林宝柱的胃里去。
林宝柱欲哭无泪。
林翠给他喂的是不是毒药？那他是不是要死了？
一定是的！
他这个三代单传的男丁，就要死了，林家要断子绝孙了。
林翠估摸着那加了料的水已经被林宝柱喝掉，这才放开了手。
啊！
林宝柱刚发出一个声音，嘴里立刻又被塞了臭袜子。
太臭了，实在是太臭了！
很快林宝柱就闭上了眼睛，倒在了炕上，也不知道是安眠药起了作用，还是被他自己的臭袜子给熏晕的。
林翠狠狠推了林宝柱一下，后者完全没有动静，跟死猪一样。
林翠把被子裹在林宝柱的身上，整理了一下，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把他的脚丫子跟脑袋都被包裹住，让他朝着墙壁的方向。
如果不开灯，不过来扒拉开被子，别人压根就看不出被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做完这一切，林翠躺在了炕的另一边。
睡，是不可能睡的。
她只是闭着眼睛，养养精神而已。
夜色渐渐深了，属于白天的声音也渐渐隐没。而属于夜晚的声音也渐渐地响起来。
蝉鸣声，谁家的狗叫声，偶尔的风吹过，吹动树叶的刷刷的声音。
在这样的暗夜里，毫无心事的人们都已经睡熟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却开始了他们的活动。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响，很轻微，在这个沉睡的深夜里，这声音似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林翠却像是听到什么信号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她窜到了地上，猫着腰，躲在门后面，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脚步声很轻微，这个人在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路。
但林翠还是分辨出这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家里就只有两个男人，林宝柱被他捆成一个粽子，就在炕上。那外面的肯定就是林父了。
林翠放缓了呼吸，两只耳朵恨不得竖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她听到脚步声从她所在的厢房门口越过，往大门的方向去了。然后，就听到了门栓被抽出的声音。
然后是吱呀一声，应该是大门被打开了。
门被推开，林父先是警觉地看了一眼林翠所住的厢房的方向。
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放了心。
随即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个死丫头肯定醒不来的。
都喂了安眠药了，而且是双重的，晚饭和水里都有，林翠再聪明，也想不到的。
所以，她现在一定睡得很死。
林父却不知道，现在睡得很死的，并不是被他当做摇钱树的二女儿，而是他的宝贝儿子。
当然，等林父知道的那个时候，他特别后悔这会儿没有去林翠的屋里看一眼去。
林父此时非常自信，走出门外，等了一会儿。
很快，有人来了，是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
“都准备好了？”
其中一个人问道。
林父：“放心。”
他引着两个人进来，三个人鱼贯而入，悄悄摸进厢房。
其中一个男人想开灯，被林父制止了。
那人低声抱怨，“这黑灯瞎火的，不开灯咋弄？”
林父：“嗐，这不是怕给她弄醒了嘛！”
“不是说好要喂安眠药的？”
林父声音里都是谄媚。
“喂了，我们当然喂了。这个你放心。不过，咱不是为了保险起见嘛，就不要开灯了。”
那人不大乐意，但想着反正屋里头反正只有一个人，也不至于弄错。
也就不再坚持开灯了。
屋子太小，进门就是炕。
他们摸索着一伸手，就碰到了棉被，棉被下面鼓鼓囊囊的包裹着一个人。
那人推了一下，棉被里的人一动也不动。
那人很满意，“睡得还挺死的！不错，不错！”
林父：“当然了，我这不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嘛！”
“还是兄弟上道，以后咱就是正经的儿女亲家了。你放心，彩礼明天早晨一定送到！”
“哎哎，好，太好了！”
这是林父欣喜的声音。
两个男人抬着裹着棉被的人往外走，林父也跟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他居然还小心翼翼的带上了门。
他们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压根就没注意到炕洞跟前藏了一个人。
林翠盯着前方，眼睛漆黑如墨。
也幸亏是屋子够小，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到炕上的人。而得手之后，他们大概是得意忘形，也没有在屋里检查一遍。
林翠所在的地方，在炕和最里面的墙壁之间。很隐蔽。
尤其在不开灯、整个屋子里一片黑暗的情况下，这个位置藏的人就更加不可能被发现了。
人都出去了，林翠站起来，快速走出屋子，去了正房。
她刚才没有听到林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有两种可能：林母在外面跟那些人在一起，一会儿会跟林父一起回来。
另一种可能就是，林母喝了放有安眠药的水，睡得很沉，醒不来。
林翠在赌，赌林母是第二种可能。
她赌赢了。
因为，在她进入正房后，特意去屋里炕上摸了一遍，炕上睡着一个人，这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样的。
林翠再不迟疑，摸索着到柜子里拿出个匣子来，抱在怀里冲出门，直接回到自己屋子里，依旧躲在炕洞下面。
刚刚藏好，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是栓门的声音。
是林父回来了。
林翠屏住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往正房去，听着他关门。
院子里终于没了动静。
林翠又等了几分钟，这才摸索着上炕，躺下来，长舒一口气。
晚上这破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刚才从正房找出的那个匣子被林翠抱在怀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有钱，应该还有糖票，可以用来购买麦乳精的。
昨天她在副食品商店还欠着人一张票呢。
正好用这个还。
本来这个票是林母托人，花了大价钱买的，打算给刚刚出院的宝贝儿子补身体的。也是那天林翠无意中听林母说起，当时林母说过几天就去县城把麦乳精买回来。
呵呵，给林宝柱吃麦乳精？
那还不如给刘大爷和刘大娘吃。
至少那两个和她萍水相逢的老人家，帮了她很多。
而林家的这些人，就只会算计她，消耗她。
剩下的几个小时，林翠这是闭着眼睛躺着，压根儿就没有睡着。
隔个十几二十分钟，她就睁开眼睛往外看，一点一点等着天色变亮。
终于，黑暗慢慢褪.去，外面开始发白。
林翠腾地一下子坐起来，飞快跳到地上冲冲门，推起自行车就往外跑。
开门，推车，关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林翠一气呵成，快到她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了似的。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人已经骑在自行车上，往县城的方向走了。
林翠骑车骑得飞快。
穿书以后，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自由过。
这一次，林翠要和林家完完全全地脱离。
从正房柜子里找到的那个匣子，被林翠塞在了随身挎包里。
匣子有点大，挎包盖不上盖子，就那么敞着口。
挎包的盖子迎着清晨的微凉的风招展着，像通往自由道路的一面旗帜。
*
这是孟莹和林翠成为同事的第二天，但她觉得，自己看后者还没有看够。
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林翠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透着光亮，不过……
“哎，林翠，你昨天没睡好吗？”
孟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下面，这样问林翠。
林翠点点头，不在意地笑笑，说：“嗯，昨天晚上吃得有点多，撑得慌。”
啊！
“你昨天吃了啥好吃的？”
孟莹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没等林翠说什么，她自己又继续说话，开始抱怨自己的妈妈做饭不好吃。
“我昨天本来想在咱们食堂吃的，我妈每次都不让。昨天你也看到了，我妈还特意让我哥来接我回去。晚饭么还是那几样，夏天就是茄子土豆，冬天就是白菜土豆，哎呀呀呀，我都快吃吐了。”
嘴里抱怨着，孟莹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来。
林翠只是含笑听着，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妈妈做好饭在家里等着，这是林翠想得不敢想的幸福场景。但在孟莹这里，却是可以被抱怨的。
当然了，林翠并不觉得孟莹这样有啥问题，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不过对方提到家人，林翠也就正好把糖票拿出来，“这个，帮我还给你哥。”
林翠今天来得最早，到办公室的时候，这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她正好把匣子里的钱和票放在办公室抽屉锁起来。
其中的糖票，自然是给孟莹让她转交孟四海的。
孟莹接过来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翠，你什么时候借我哥的糖票了，我怎么不知道？”
林翠也没多说，只说是昨天晚上着急买麦乳精，正好碰到孟四海借的。
“你帮我谢谢你哥哥，昨天如果不是碰到他，我还真的很有些难办呢。”
刘大爷帮了林翠这么大的忙，虽然说她进到化工厂和自己的能力分不开，但如果不是认识刘大爷，继而攀上了顾主任这层关系，天底下有才华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轮到她林翠了呢！
说到底，还是有刘大爷的帮忙，这个情她要领的。
所以，昨天她去副食品商店，就想着买点好东西给老两口带过去。
昨天说来也是巧了。
林翠冲进副食品商店，正好看到孟四海手里拿着一张糖票，正跟柜台里的售货员说要买麦乳精。
林翠忙过去，直接问能不能借给她，她三天之内一定会还。
当时，林翠想的是，家里林母手里有糖票，她这几天要想办法拿到自己手里。
退一万步讲，如果拿不到，她也可以给钱托周川从黑市上买，说不定周川自己手里就有。
没想到，昨天晚上，林家人开始算计她。
那就不要怪她不讲情面了。
按照剧情的话，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原身嫁给了那个家暴男，开始痛苦的婚姻生活，继而也很快结束了她短暂而可怜的一生。
原身那个时候是被林母和林父以道德亲情绑架，觉得自己就应该给弟弟换彩礼，心甘情愿嫁过去的。
所以林父林母也就不用搞昨天晚上那么一出。
林翠却不这么想。
凭什么呀？为了那么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付出自己的后半生？
她又不傻！
不是需要换了彩礼要给林宝柱花吗？
不是要给给林宝柱盖房子吗？
那行，就让林宝柱自食恶果去吧。
林翠特别期待，特别想知道那家人发现新娘子换了一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又会怎么对待林宝柱呢？
一定很精彩吧！
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想一想还真觉得有点遗憾呢。
林翠开始想着这些事，想得有点入迷。
却不知道孟莹一直观察着她。
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也能干得过分的女同事，孟莹心想：怪不得呢！
昨天哥哥回到家没有给小侄女儿卖回来麦乳精，当时她还特意问了一句，哥哥只说临时有事，没有去副食品商店。
孟莹当时也没有多想，因为身为公安的哥哥，有紧急公务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情。
没想到，买不到麦乳精是因为把工业票借给了林翠。
昨天一晚上的功夫就见了两面，林翠跟哥哥还是挺有缘的嘛！
孟莹忍不住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翠终于从脑补林宝柱的惨状中回过神来，抬头就看见孟莹在对着自己笑。
那笑容非常奇怪……
咋说呢？
被孟莹看着的时候，林翠就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大白面馒头，而孟莹就是那个饿了许多天的人，望着她的眼睛都冒绿光似的。
林翠吓了一跳，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退。
孟莹反而追过来，亲热地拉住了林翠的胳膊。“林翠，你现在有空的吧？我跟你说说我哥哥的情况呀？”
“额，好，好吧！”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林翠实在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挺喜欢孟莹这个小姑娘的，所以不好拒绝，于是点点头。
孟莹就理解成了林翠对自己哥哥还挺感兴趣的，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
“我跟你说，我哥因为工作的关系总是加班，我的前嫂子呢就有点受不了，前些年跟他离婚了，留下一个女儿跟着我哥。今年四岁了。”
“她很可爱的，特别懂事，全家人都很喜欢她，邻居都喜欢她！”
林翠：“哦是吗？你就是很懂事啊，也很可爱，我估计你那个小侄女肯定是像你。”
林翠还是不明白孟莹到底想干什么，以为对方只是拉家常，也就夸了几句。
孟莹眼睛一亮，“啊？这样看的话，你应该很喜欢孩子吧？”
林翠……
这一点我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其他同事陆陆续续来上班。
做为新人的林翠笑着一一和大家打招呼，说早上好。其他人也都笑着回应，其中那个女同事还拉着林翠说了一会儿话。
只是轮到赵奎的时候，却对林翠的打招呼和微笑视而不见。
跟瞎了似的，昂着下巴从林翠跟前直直走过去。
林翠不是很在意地笑了笑。
撇开关系好坏不谈，林翠觉得，见面还是应该打个招呼的，赵奎这样做，实在有点不够磊落。
不过，林翠只做该做的事，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至于别人的反应如何，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却不知道林翠不在意，赵奎坐到座位上，却又开始整幺蛾子。
赵奎把笔记本摔得啪啪响，说：“也不知道是谁，自不量力，自己这一摊儿工作还没有整明白，居然去给报纸投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贻笑大方。”
林翠转头看过去，就见赵奎正得意洋洋地看过来，脸上都是挑衅。
林翠明白了，估计赵奎是从他表妹那里听到了什么，在这里阴阳怪气儿来了。
说实话，林翠还真的是有点无语。
一个大男人，整天不想着好好工作，好好提高自己，反而动不动说上三句两句的，让周围人不痛快。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都听到了赵奎的话，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给报纸投稿的人是谁。
两个人在那里低声议论，说报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毕竟一定要跟全国的写作者同时竞争，投过去的稿子必须在各方面都很完美，才有可能被选上。
听着这些议论，赵奎就更得意了。
昨天晚上，姑姑一家去他们家里吃饭，无意中说起来，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今天去邮局给报社写信来着。
赵奎算是圈内人，也是搞文字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表面所说的那个人恐怕不是单纯的给报社写信，那是投稿的。
至于特别漂亮……
即便赵奎对林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之心，但也不得不承认，整个科室、乃至整个化工厂，能称得上“特别漂亮”四个字的，也就只有林翠一个人。
昨天晚上，当着姑姑一家的面儿，赵奎就把林翠嘲笑了个底儿掉，说后者异想天开。
这还不算，今天上班，赵奎还要继续当面嘲笑。
听到大家的议论和质疑，赵奎觉得，林翠到来带来的压力得到了缓解，心里也舒服多了。
林翠是不在意，但不代表她可以当鹌鹑。
她站起来，朝赵奎直直地走过去。
“赵哥，给报社投稿的人是我没错。所以你是看到了我的稿子了吗？”
赵奎嗤笑，“你投去报社了，又不是交给我，我怎么会看到？”
林翠：“那就是了！既然赵哥你没有看到我的稿子，怎么能判断出我写得不好呢？难道赵哥你有千里眼？”
赵奎：“你！”
林翠摆摆手，示意对方先闭嘴，赵奎自诩前辈，以为人人都应该尊重他。却没想到林翠对他的态度居然这么随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愣在了那里。
林翠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哦，我刚才想的不周到。赵哥你如果想看到我的稿子，不光得有千里，还得有透视眼。毕竟我那稿子是装在信封里的。”
哈哈哈！
这话一出，有人控制不住笑起来，赵奎一眼瞪过去，孟莹忙举起双手做告饶状。
“赵哥，我一般不会笑的。”
除非忍不住。
赵奎也听出来她的潜台词，一张脸更黑了。
林翠无奈地看了孟莹一眼，心想：论起气人，这个姑娘可比自己功力深厚得多了。
孟莹偷偷吐吐舌头，很乖觉的样子。
就在这时，顾主任进来了。
一进门，他就觉的气氛不太对。
本来正式工作之前的这个时间段，大家应该该收拾收拾，该泡茶泡茶，办公室里会有一种忙碌和悠闲莫名统一的和谐感。
但今天不太一样。
大家分别以赵奎和林翠为中心，分成了两派。隐隐之间很有一些对峙的意味。
顾主任宣传科的领导，凡是能做上领导位置的，一般都很善于察言观色。顾主任也是一样。
他感觉刚刚办公室里应该是有过争执，而且这场争执是以赵奎和林翠为首的。
顾主任并不想管。
只要大家认真工作，彼此之间的小纠纷，小矛盾，没有上升到大打出手的程度，他都不会干涉的。
顾主任家中没有看到办公室里的剑拔弩张，挥挥手说：“赶紧的该干嘛干嘛，今天是第一天啊三天之后每个人都要交给我一篇稿子别忘了。怎么着大家是都已经写完了吗？”
跟催命符似的，办公室里的人们脑袋一阵嗡嗡响。
他们也不顾着发表自己的观点了，也不想知道赵奎和林翠到底谁会得到最后的胜利了。分分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
也不知道，在这么一秒钟的时间内，他们怎么就突然有了灵感。
顾主任也不想知道。
他要的是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平衡，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
而林翠，也差不多能猜出来顾主任的心思。
她其实压根也没期待顾主任会出来主持公道，更不用说期待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有了矛盾、受了欺负，她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用不着靠别人。
林翠也只当这件事已经暂时过去，也往办公桌前走。
大好的时光，她还想多看几篇文章呢。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赵奎说：“顾主任，我跟您反映一个情况。”
顾主任好像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林翠才听到他问赵奎要反映什么情况。
赵奎：“您刚刚留了三天一篇稿子的任务，这都是为了科室好，咱们都理解，也应该支持您的决定。”
林翠……
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当着顾主任的面儿，就说自己完不成的。大家还劝了半天呢。
怎么今天说改口就改口呀？
然后，林翠又听到赵奎继续说道：“可是有些人呀，自己的本职工作都还没有做好，反而张罗着给报纸投稿。您说这样的人，是不是不知轻重，是不是应该受到批评？”
林翠停住脚步，转头向赵奎看过去，心想原来对方在这儿等着她呢。
赵奎见林翠这样，以为对方是怕了，他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加来劲。
小样儿，还给报社投稿，我让你嘚瑟！
赵奎：“顾主任，您说说，这样不务正业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通报批评？”
顾主任没说话，看向林翠。
他又不傻，赵奎说话的时候，一直往林翠这边看，他当然发现赵奎指桑骂槐的人就是林翠。
只是，涉及到这个刚刚成为他手下的姑娘，顾主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毕竟，林翠的才华他是亲眼看到的。
那篇稿子，读起来让人唇齿生香，这几天他连着读了好几遍，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觉，都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到林翠的文学功底。
还不止这样呢！
林翠很会为人处事，这一点不光是他，其他科室的人也都有目共睹。林翠这才刚入职一整天，就有好几个人过来打听，问他是从哪里搜罗到这么乖巧伶俐的人。
要知道，宣传科就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无论是厂子内部，还是出去到厂子外部，都能吃得开。
顾主任知道，林翠这样的，可比赵奎讨喜多了。
所以，如果赵奎口中不务正业、往报纸上投稿的人是林翠，顾主任不介意放她一马，只想不痛不痒的说上两句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顾主任轻咳一声，徐徐开口。
“小林同志！”
“哎，顾主任您说！”
林翠很乖巧的样子。
顾主任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一些，对林翠说：“你刚到开始工作，我觉得还是把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比较好。毕竟刚到一个新环境，你熟悉各种东西也需要时间嘛，哈哈！”
似乎是生怕林翠心里有什么情绪，顾主任说话的语气非常平和，说到最后，甚至还笑了两声。
林翠知道，领导这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她自然要承这个情。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她也笑了一下，两个酒窝浮现在她的脸颊上，给她本来就耀眼夺目的面容，增添了几许乖巧温和。
林翠：“顾主任，其实我没有耽误本职工作。”
顾主任：“哦？”
赵奎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声音很难听，让林翠想起来公鸭子的叫声。
“呵呵，林翠啊，你到底还是年轻。要知道很多话不是信口开河，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解释的清楚……”
啊！
还没有说完，赵奎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林翠刚刚交给顾主任的，是什么！
顾主任也很诧异，从林翠手里接过稿纸，低头看去，一面问道：“这是你写的？”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整个人完全沉浸在稿纸上的文字中。
林翠解释的话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顾主任，这是我昨天晚上连夜写好的稿件，您看看怎么样？帮着提一提意见吧！看哪里不行我再改。”
顾主任就只有点头的份儿。
因为他的全副心思都被这篇稿件给吸引了。
赵奎觉得不对，中途好几次想要打断，都被顾主任制止。
最后一次，顾主任投过来的目光，赵奎都觉得，自己如果再要纠缠，顾主任下一秒就得咬他一口。
赵奎虽然骨子里桀骜不驯，其实到比较严重的情况，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所以，他也不敢造次了。
办公室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大家都屏息凝神，看着顾主任。
而顾主任在看着稿件。
一气呵成地看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举起手里的稿子，对林翠说：“这一篇，就放在我这里吧。我看也不用修改了，到下个月技术比武大会直接交上去就行。”
这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一阵惊讶，纷纷看向林翠。
林翠还是那副淡然的笑意，点点头，说：“行。那我这几天再多写几篇。”
顾主任更高兴了，脸上笑开一朵花。
“行行，不过你自己也别太累，身体要紧。”
林翠点点头，回自己办公桌前坐下。顾主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就跟看自己孩子一样，还是最优秀、家里顶梁柱的那种孩子。
面向大家的时候，顾主任就沉了脸。
“你们也看到了，林翠同志，不仅没有耽误本职工作，人家还提前完成了。给你们昨天留的任务是三天交一篇稿子，今天是第一天，林翠就已经交过来了。同在一个办公室，这事儿对你们就没有什么触动吗？”
触动当然是有触动的。
不过最大的触动就是：赵奎，你是闲着没事干吗？为什么要没事儿找事儿？
现在好了，所有的人都受了训斥。
感受到大家投过来的谴责的目光，赵奎也傻眼了。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他不仅没有成功给林翠上眼药，反而让林翠在顾主任面前露了脸。
赵奎都不用看刚才林翠递给顾主任那篇稿件，只看后者的反应，只看后者说这篇稿子可以直接上下个月的技术比武大会，他就知道，顾主任对这篇稿件有多么满意！
咬着牙看向林翠，赵奎心里升起深深的疑惑：林翠还是人吗？两天，两篇稿件，其中一篇投去了报社，另一篇直接让顾主任的黑脸变成红脸。
虽然赵奎不想承认，但他知道，既然能投去报社，不管录用不录用，至少林翠的那篇稿子写的，还是在普通水平之上的。而这一篇……
赵奎看看还沉浸在喜悦中的顾主任，不想评价了，他也不想说话了。
转身回头，坐到椅子上，赵奎把自己闷成了一个瓦罐。
林翠听着身后的动静，轻轻摇头。
其实，这篇稿子她本来不想这么早拿出来的。
奈何有些人不长眼睛，非要在那里作。
作了一次还不够，三番五次地作。
她也没有办法。
至于由此给其他人带来的工作上的压力，林翠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声抱歉了。
毕竟这事非她所愿，大家要怪，也应该怪到赵奎的头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的三观还是比较正的。
顾主任被副厂长叫去开会，等他一走，办公室里就炸了锅。
大家纷纷围到赵奎身边，七嘴八舌地指责他。
说赵奎一天天不好好工作，就知道盯着人家林翠。
现在好了，林翠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是大家跟着赵奎挨了一顿骂。
孟莹说得更直接，“我说赵哥呀，你比我们都大几岁，按说应该起个好榜样，带着大家共同进步，同时也要维护办公室内的人文环境。现在倒好，赵哥，你这不是一天天的添乱嘛！”
可不是就添乱嘛！
大家觉得孟莹说的非常有道理，纷纷点头附和，跟着继续数落赵奎。
赵奎平时也是一个牙尖嘴利的，现在犯了众怒，他只有一张嘴，哪里能说得过三张嘴。
一开始他还反驳，后来声音渐渐被淹没，最后终于放弃，不再说话了。
林翠听着，觉得有点好笑。
赵奎如果知道，就这两篇稿子，总共花了她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笑了一阵儿，林翠就又开始犯愁。
今天晚上，估计是不能回去林家了，那她去哪里睡觉呢？
不过，估计现在林家已经闹开了吧？
林翠还挺想亲眼见证的。
不得不说，林翠猜测很靠谱。
林家现在岂止是闹开，那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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