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并不知道, 此时赵奎跟表妹正在见面。
两个人站在百货大楼门口，纷纷左右回头看看，一副很怕别人发现的样子。
表妹有点不耐烦, “哥, 我还在上班呢，你把我拉出来。我们领导都生气了, 脸黑的不行。”
赵奎陪着笑, “我今天真的是有急事, 你就当帮哥一个忙。等我挣了钱一定给你分一半。”
表妹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你能挣着钱？我才不相信呢！”
撇开亲人的滤镜不谈, 她对赵奎的看法和其他人都差不多。表哥是有点小才华, 但是还不足以让他在众多人面前脱颖而出。
而且，表哥本人处事实在不行。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恨不得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
自己是他的亲表妹，有时候都觉得难以接受, 更何况是别人呢？
她都怀疑, 表哥这么多年，在化工厂郁郁不得志，跟他不会做人有直接的关系。
赵奎被表妹的不信任扎了心, “怎么连你都不相信我？这回是真的能挣钱。”
“行, 那你说吧, 说完我还得回去上班儿呢。”
自从上回林翠在邮政局闹了一通, 她就觉得领导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总是盯着自己, 好像我在等着她犯错误一样。
她有的时候甚至在怀疑, 领导是不是就等她犯错误, 然后赶紧把她开掉？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一改以前的嚣张行事作风, 在单位里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不怕哪天被领导抓住小辫子，来一个秋后算账。
今天要不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就是看在对方好像真的有急事的份儿上，她才不肯跟对方出来呢。
赵奎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概是觉得自己计策很妙，一面说着，赵奎一面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啥？”表妹瞪大了眼睛。
“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这不是害我吗？”
这不是让她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开方便之门嘛！
赵奎一脸不赞同，“哎呀，你说什么！咱们是亲的表兄妹，易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害你不就相当于我害我自己。”
“真的？你不是害我？”
赵奎：“我害你干啥，对我又没好处。”
这倒也是。
不过表妹对赵奎还是不能够完全信任。
“你说的真能行？寄给报社的信都封了口了，我怎么改？”
林翠每次都很仔细，用柜台上的浆糊仔细地封住信封，才会交给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有时候是表妹，有时候不是，但每次都是一样的流程。
表妹觉得，刚才赵奎说的事儿，操作太困难了。
赵奎看她一眼，“你自己就是邮局的员工，你肯定有办法。就把笔名和联系地址改一下，到时候，稿费就成了我的，出名的也是我。稿费我分你一半，咋样？”
表妹有些意动了。
她一直在柜台，基本上每次林翠过来投稿，她都能注意到。
林翠投稿的频次挺高的，一个礼拜最起码有一回，有的时候甚至两到三回。而且，一次投稿，林翠就能拿两三篇稿子。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写出来的。
表妹怀疑林翠脑子里有一个开关，只要打开，各种各样的稿子就，就跟流水一样倾泄出来。林翠所要做的也就是把那些从脑子里流出来的文字抄写在纸上罢了。
投稿多，中稿率还高，基本上就是百分百了。
都不用问，也知道林翠每个月拿到的稿费有多少！
这些稿费要是能分自己一半……
只是想一想，表妹都要笑出声来了。
财帛动人心。
即便知道事情有风险，但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表妹最后还是答应了。
和表妹分开，赵奎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林翠啊林翠，你天天吭哧吭哧写稿子，没想到我还有釜底抽薪这一计吧？
到时候你写的稿子越多，我挣得就越多。
比起挣钱，赵奎其实更看重的是名声。
到时候，他的名字会出现在报纸上……
他打算拿着报纸去找顾主任。让对方亲眼看看，啥叫文采，而他赵奎，就是怀才不遇、一直没有被领导挖掘出的那一颗钻石。
想着以后得美好生活，赵奎整个人简直都要飘起来。
哼着歌走进办公室，引来大家一阵侧目。
孟莹扯了扯林翠的胳膊，朝赵奎的方向努嘴，“他今天那是怎么了，那么高兴？”
林翠摇头。
她对赵奎不感兴趣。
虽然赵奎一直蹦跶，但是比起和极品斗争的日子来，林翠觉得，还是提高自己，把心思放在工作和学习上更有意义。
没有得到林翠的回应，孟莹一点儿也不觉得而气馁，反而自己猜测起来……
“难道是被领导表扬了？好像不对吧，顾主任刚刚才离开办公室。”
按照时间来算，压根没空表扬赵奎。
而且，赵奎那个人身上有一点点优点吗？
孟莹觉得没有，所以不值得表扬。
听着孟莹在那里猜测这个，猜测那个，林翠一阵无语。
“好了，你不要总是关注别人了。那个给你留的作业你写完了吗？”
孟莹愣了一下，才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对不起，我现在就去写。”
她一溜小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扑通一声坐下，快速从抽屉里拿出草稿纸来，开始奋笔疾书。
林翠昨天说过了，要带着她一同进步。
所以给她留了一个主题稿子，主题是从市里的晚报上挑选的，但林翠要求她不能看晚报上写的，要自己写。然后再跟晚报上原有的文章做对比，这样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了。
孟莹觉得这个办法特别好。
昨天晚上还想着要写的，后来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的就给睡着了。
她不得赶紧写？要不林翠生气了。
以后不带她玩了怎么办。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了，林翠再一次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以至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了，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个人再一次喊“林翠同志”，林翠才抬起头来。
发现来人她认识，是那天带她去副厂长办公室的那个年轻男同志。
而这一次，对方的来意跟上次一样。
跟顾主任说了一声之后，林翠和男同志往往二楼走。
“你跟顾主任和解了？”
男同志突然问道。
林翠眨眨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说什么呢？顾主任一直对我很好，很提携我的。上次在表彰大会上我也说过，如果没有顾主任，我压根儿就进不来咱们厂。我特别别感激他。”
一番话，说得男同志一愣，随即笑开，“对对，是我失言了。”
上级和下属之间那种微妙的小矛盾，一般来说，双方都会选择隐藏，何况现在顾主任和林翠明显已经和好了。
这一点从刚才顾主任听说他要带林翠去副厂长办公室时表情就能看出来。
顾主任的反应明显跟上次不一样。
上次顾主任虽然没说啥，但是眼神给人一种很不乐意的感觉，这一回顾主任笑呵呵的，还说让林翠不用着急回来，反正今天下午科室也没有什么事情。
在副厂长身边工作的人，又哪里是简单的？
男同志不由得心头苦笑，心想自己工作几年，意为已经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没想到还是在这个看起来单纯活泼、其实却颇为知进退的小姑娘跟前失态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一直沉默下来。
索性从一楼到二楼也不过就几分钟的时间，彼此之间的气氛才没有太尴尬。
这是副厂长第二次单独叫林翠过来。
和第一次相比，副厂长的显得更加松弛。
表面上看起来林翠也是如此，当然她内心一直绷着一根弦的。
副厂长指指沙发让林翠坐，她也就不推辞地坐下来了。
仿佛对林翠的不见外很受用，副厂长笑得很慈祥。
“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个事儿跟你谈。”
这么郑重其事？
林翠心里警惕起来。
面上却是一派恭敬，“副厂长，你有什么吩咐，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言下之意，可别给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是做不到的。
副厂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同志呀，真是警觉性太强了。放心，是好事。市里宣传部门想把你借调过去一段时间。”
啊！
确实是好事。听起来表面上是如此。
林翠也就适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那可太好了，正好我可以过去锻炼一下。多谢副厂长给我这个机会。”
林翠是想着，市里宣传部也许并没有指名道姓，也许只是请化工厂派一名宣传工作者过去。应该是副厂长推荐了自己。
即便不是，这么恭维副厂长一下子，也没有坏处。
林翠猜对了一半。
她猜对了副厂长的反应。
听了她的话，副厂长明显笑得更开心了。都笑出鱼尾纹来了。
不过，借调的原因，林翠并没有猜对。
副厂长说，市里宣传部的领导指名道姓让林翠去。
“那位领导你也见过，就是技术比武大会最后那天，把你叫过去的那位领导。当时我在场，你们顾主任也在。”
哦！
林翠当然记得。
“那这回我过去，具体是要负责什么工作呢？？”
林翠对那位领导的印象很好，觉得对方是一个实干家。但毕竟只见过一面，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所以事先问清楚比较好，也免得双眼一抹黑的过去，到时候抓瞎。
副厂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林翠。
“这些只是一些基本的、大概的工作。具体的，还得你过去之后，听领导安排。”
林翠点点头。
“我这边没问题。不过我得回去跟顾主任请示一下。”
副厂长深深地看了林翠一眼，点点头。
“对，他是你的直接领导，必须要征得他的同意。”
当然，副厂长肯定顾主任会同意。
就是有些事情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林翠离开以后，副厂长看向了自己的男秘书。
“你刚才去宣传科，觉得怎么样？”
他没有界定范围，于是男同志就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尤其着重描述了顾主任对林翠态度的变化。
毕竟林翠刚走，领导这个时候问起来，肯定是有侧重点的。侧重点就是林翠。
他猜对了。
副厂长点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秘书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自己在楼道上与林翠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副厂长，我发现，自己还不如个小姑娘。”
副厂长就笑，“你呀，估计是看到我对她有所偏向，所以在态度上没有那么谨慎了。我猜的对吗？”
男秘书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领导就是领导，和自己这种基层工作人员相比，领导们总是更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回到办公室，林翠就直接去找顾主任了。
顾主任听了她说的话，脸上显出笑意，“挺好，这是好事。你还年轻，多历练历练挺好的。再说了到，到市里去工作一段时间，也可以多认识一些人，这对你以后得职业发展有好处。”
这就属于是掏心窝子对林翠好的话了，后者十分承情。
“主任您放心，我只是被借调，做完了工作会尽快回来的。”
顾主任没啥不放心的。
他跟林翠的上下级关系，也算是经历过几番波折，既然没有决裂，那么之前发生的那些矛盾也好，隐藏在平和表面下的冲突也罢，到现在都变成了他和林翠之间关系的催化剂。
两个人不仅没有反目，反而相对于其他下属，顾主任更信任林翠。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林翠会借此在市里工作不回来。
从县城一个化工厂到市里宣传部门，那工作的跃迁不是几层的问题，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顾主任觉得，也就是时候上次在技术比武大会宣传工作中，林翠的表现太过突出，因此被领导记住。这才提出要借调她。
别的，应该是没有的。
短暂的交谈在愉快的气氛中完成。
林翠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还没有坐稳，感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又要打听什么呀？”
林翠无奈又有点宠溺地问，头都不用回，她就知道来人是谁。
孟莹嘿嘿一笑，说：“副厂长叫你做什么？我看你刚才又去找了一下顾主任？应该是好事吧！”
说完了，她自己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肯定是好事。你这么优秀，发生在你身上的肯定是好事！”
林翠有些无语。
同时，又因为孟莹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而感到窝心。
反正今天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下周一她就要去市里报到了，到时候大家也都会知道。
作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孟莹当然有优先知情权。
“啊？你要被借调到市里去了！太好了太好了，林翠，你简直是太给我长脸了。我宣布你是我最优秀的朋友！”
得，这下子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纷纷赶过来祝贺。
虽然说只是借调，但到底有一段时间，可以离开这个小县城到市里去见世面，万一认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人家一提携，林翠说不定以后就要到市里去长期工作呢。
大家十分羡慕，妒忌是不可能妒忌的。
因为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跟林翠的水平相差太远。
林翠就像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束光，只能仰望，永远不可能到达。
“林翠，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老同事啊！”
“对呀对啊，咱们到底是在一个办公室里待过的。要是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你记得提携我们呀！”
这话可不能随便应承。
林翠连连摆手，“大家都不要太激动，只是借调而已，也就是过去帮市里的同志们干一阵子活。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可不要把我给忘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大家一阵哄笑，气氛非常热烈。
有人提出让林翠给从市里的百货大楼带东西，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买东西的机会。毕竟县城离市里太远了，坐汽车得两个半钟头才能到，这还是在路况良好的情况下。
万一遇上下雨啊下雪什么的，或者中间有修路的路段，那就指不定啥时候能到。
县城里的工农兵商店货品一点也不齐全，大家都是挣工资的人，平时抠抠搜索的攒钱，有时候也想买一些在县城里买不到的东西。
于是，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开始列单子。
林翠并不排斥。
反正她到市里也打算去百货大楼转转，给这些人带东西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先说明啊，太重的东西我是不能带的，我拿不动！”
丑话说在前头，是林翠为人处世的一个准则。
大家忙说绝对不让她带重的东西。
有个人本来还想从市里买电风扇的人，默默地把这一项从清单上划掉了。
清单是孟莹在整理的。
她有点愧疚，自己一嗓子，好像给林翠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
不过看林翠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大家用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要买这买那，把林翠的脑袋都给吵晕了。
孟莹心疼得不行，就拿了一张纸和笔，说需要买东西的人都去她那里集合，她给列单子。
刚刚，这个同事说要买电风扇，孟莹开始没察觉，因为旁边七嘴八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习惯性的写上了才觉得有点不对。
电风扇呀！
就说台式的电风扇，那也挺重的，林翠娇娇弱弱的哪里拿得动！
如果这个人想买立式的电风扇，那就更是扯淡了。
正要拒绝，正好听到林翠刚才那句话。
然后那个人就说：“我不要电风扇了，麻烦你给划掉吧。”
话音未落，纸张上“电风扇”三个字上就被孟莹狠狠地划了一道。
那叫一个力透纸背啊！
看的这人脖颈子一凉。
就好像这一笔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幸亏幸亏，自己主动提出不买电风扇了。
那边，林翠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朝这边看过来，“你要买电风扇？立式的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就是想买立式的。咱们县城的工农兵商店来了好几回电风扇，但都是台式的，我媳妇不满意。这不正好你要去市里，我就想着让你帮着给带一台。哎呀哎呀，林翠同志，实在是我想的不周到了，你别在意啊！”
林翠眨眨眼，笑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撇下孟莹，坐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正好旁边的人吃完饭走了，这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男同事有点诧异地看着林翠。
林翠压低了声音，“电风扇还要吗？”
“要啊，当然要！”
男同事眼睛亮亮地盯着林翠，声音也特别低，“你是不是有货？”
林翠摇头，“我朋友的朋友前几天有，就是不知道卖出去没有，回头我帮你问问。”
她的话没有说满。
一来确实不知道周川是不是把电风扇都卖出去了，毕竟现在是夏季，正是电风扇抢手的时候。
二来，她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特别容易就可以拿到电风扇的资源，这样这个人情就显得不是那么珍贵了。
因为人对得来特别容易的东西，都会不太珍惜。
第三，她也是出于保护周川的目的。
男同事激动的把碗给摔了，点头如同捣蒜一般。
“需要需要我太需要了！你是不知道呀，我媳妇热的天天晚上跟我吵架。说我没本事，连个电风扇都弄不回来。林翠，如果你真的能帮我弄来电风扇，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你！”
不用不用你这样说就太客气了都是同事了能帮我就帮了嗯不过他手里的资源你也知道的不要票可能这个价钱上我明白我明白嗯稍微贵一点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跟你隐瞒电风扇现在是刚需没有他真的过不了夏天了今年夏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热比去年热好多男同事大概是太过激动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天林翠都有点脱不开身了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孟颖有些哀怨的看着林村你也太受欢迎了怎么那个人拉着你老说话呀跟个小怨妇似的。
林翠好笑不已，捏了捏孟莹的脸蛋，“有好事儿，一会出去告诉你。”
啊，又有好事。
今天的好事儿怎么一件接着一件的。
孟莹压抑住了脱口而出的追问，但一双大眼睛却忽闪忽闪的，里面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两个人离开食堂，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林翠。
“到底怎么了，林翠快点告诉我。我心里痒痒得难受。”
林翠简直要笑死了。
不过，也不忍心再卖关子，于是，把周川手里可能有电风扇的事儿说了。
孟莹是自己人，林翠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把自己卖了，把周川卖了。
孟莹睁大了眼睛，佩服得不行。
“没想到，你对象那么有本事的，电风扇都能弄来。”
夏天的电风扇跟冬天的蜂窝煤一样，都是紧俏货。
没有点人脉，是压根都弄不到的。
“可惜我家有电扇了，要不然好歹得跟你对象买一个。”
孟莹不无遗憾地说。
林翠：“他还不是我对象呢……”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是孟莹了。
孟莹给了她一个：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眼神。
给林翠闹了个大红脸。
晚上下班，周川当然在大门口等着林翠。
两人碰了面，骑行了一段，离开化工厂有一段距离了，林翠才说起自己有个同事想买电风扇。
“上次因为我的原因，你没有卖电风扇，现在也算是给你拉个单子，完了你人情啦！”
在工农兵商店碰到的那个打扮年轻的中年大婶，人家都追出来要买电风扇了，周川为了给她出一口气，愣是不卖！
林翠虽然觉得很窝心，同时也有点遗憾痛失一笔生意。
听了林翠的话，周川看了她一眼，说：“不用。”
林翠：“什么意思啊？你不想卖了？还是说电风扇已经都买完了？”
周川：“想卖，没卖完。”
所以，他说的就是另一个意思：不用还人情。
林翠噗嗤一声笑出来。
也是，周川都把钱放在她这里存着了，还需要她还什么人情。
心里很受用，林翠却第一次对周川的沉默寡言提出抗议。
“你呀，以后心里有什么话能不能全部说出来，非得让我猜，我很累的知道吗？”
“对不起。”
周川人一本正经的，道歉也是一本正经的。
林翠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你一直就不爱说话。”
林翠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帮着周川向自己解释。
这样善解人意的姑娘啊，周川心里软得不行。
他伸手过去，一下子握住了林翠的车把。
第 62 章
太阳已经落山了, 光线昏暗下来。
只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两个人彼此之间也看不清面容。
不过，林翠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车把晃了一下, 有什么落在上面。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力量, 在瞬间掌控了车把。
林翠心头一跳。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轻轻包住了。
是他的手掌。
很大, 手心潮湿, 都是汗。她被覆住的手背上, 很快也跟着湿起来, 不知道是他的手心里的汗水, 还是自己的。
林翠脑袋有点发晕, 手也忽然没了力道。
车把又晃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男人控制住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在头晕目眩的林翠听来，好像来自特别特别遥远的地方。
“林翠, 对不起, 真的。我其实小时候很爱说话的。”
可能是一时不习惯说这么多个字，周川说得很缓慢。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清晰。
林翠忽然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周川说, 自己小时候很爱说话, 那么现在长大之后为什么反而沉默寡言了呢？
应该是个家庭变故有关系。
是他.妈妈的去世, 还是继母的进门？
无论那一个, 都让林翠觉得心疼, 并且感同身受。
林翠想起来, 得知母亲另外结婚的那个时刻, 自己有很真切的被抛弃的感觉。
很快，父亲也结婚了。
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我知道。你不用说的。”
林翠的声音特别轻柔。像是在对周川说, 又像是在对小时候的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说。
周川却在此时执拗起来。
“我想告诉你。”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性格，再让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芥蒂。
“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很快带了新人来。我开始还听着奶奶说，继母会对我好。所以，我那会应该很活泼。有一天，我打碎了一个碗，她用烧火的火筷子打了我一顿。”
周川说话的语气特别平静，林翠却是鼻子一酸。
“好了，我知道了。从那以后，你就不爱说话了？”
周川：“他们不喜欢我说话，说我说话的声音难听。”
“不，你说话很好听，他们乱说的。他们耳朵有问题。”
林翠安慰着，声音特别柔。
周川心头软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他把林翠送到大杂院门口，就在林翠推着自行车要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干嘛呀？”
听到自己的声音，林翠不由得涨红了脸：这声音也太柔软了，好像在撒娇一样。
也不知道周川有没有注意到。
周川当然注意到了，刚刚还没消散下去的某种情愫，再一次被林翠的声音给激发出来。
他的脑子轰地一声响，一股冲动促使他整个人往前倾，大手绕过自己推着的自行车，一下子拉住了林翠的手。
然后，他的大手顺着林翠手臂往下，继而紧紧抓住了后的手。
和刚才在路上那种简单的碰触不同，这一次，周川真真正正地把林翠的手握在了掌心。
周川的动作太快，林翠猝不及防，被握住了手，忍不住一声惊呼。
下一秒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点儿，大杂院里的人还都没睡呢，如果被他们听到，出来看热闹，那自己跟周川还不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嘛！
林翠可不想这样。
周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林翠，我以后会改。”
林翠脑子乱乱的，懵懵的，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要改什么？”
周川：“改掉不爱说话的毛病。”
林翠脱口而出：“这不是毛病。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这个男人，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为了她，要改掉多年来的习惯。更重要的是，这个习惯代表着男人的心结。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林翠心里又甜又酸又软。
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周川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自己的手只能握住他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一瞬间的沉默。
在大杂院门口，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自行车，交握着双手。
时间慢慢流逝，很慢，又似乎很快。
仿佛此时此刻，就是，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川开口了。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让电扇不要吹的太晚，太贪凉对身体不好。”
几句话，他停顿了三次。
林翠能够感觉出来，他对这种长句子的不适应。
但是他努力再做了。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海誓山盟，周川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林翠：只要是对你好的事情，我可以立刻改变。
林翠是带着满脸的笑容回到自己屋子的。
她那个镜子一照，简直都不太认识镜子里那个满脸涨红、羞涩无比的人了。
这是她吗？
因为有父母失败的婚姻在前，林翠懂事起就对婚姻甚至爱情没有任何期待。再爱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最后可能是一个悲剧。
而且，还可能把伤害延续到孩子身上。
所以，高中，大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在进行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或者明恋，只有林翠，如入定的老僧一般，对男女之事，对情情爱爱的，丝毫不感兴趣。
她的闺蜜曾经不无担忧地告诉林翠：“你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当时林翠只是报之一笑。
如果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还不如孤独终老呢。不用在漫长的岁月中，看着原本深爱的人慢慢变得面目可憎。
直到今天，哦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刻，林翠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有那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让自己特别动心的人。
林翠拿着镜子，坐在床边，兀自发了半天的呆。
笑一阵，呆一阵。
得亏这里只有她一个，否则非得给同住的人吓一跳不可。
哎呀，不能这样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林翠终于回过神来。
她把镜子放下，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要继续，不能沉浸在情情爱爱之中。
回过神来之后，林翠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跟周川说被借调到市里的事儿了。
第二天一上班，林翠找了个机会，把男同事叫到外面，说了立式电风扇还有货，也告诉了对方价格。
男同事欢喜的不行……
“害怕你这边有变动，昨天都没敢告诉我媳妇，今天可是能说了。晚上估计能有一顿好吃的！哈哈哈！”
林翠觉得这个男同事对媳妇还真是挺好的。
可能在有些人看来，男同事这是怕媳妇。但在林翠的思维里，怕是因为爱。
男人怕媳妇，很多时候不是因为胆子小，或者人太怂，而是很爱媳妇，不忍心让对方失望，不忍心让对方生气。
额，也不知道，周川以后会不会怕她……
这个念头一起，林翠顿时忍不住红了脸。
闹得男同事一阵奇怪，“林翠，你是不是太热？咱们要不然回办公室说？还是找个阴凉地方？”
林翠连连摆手，假装镇定。
“可能我今天穿的有点多。不过没有关系，咱们赶紧说完了就得了。”
她把昨天从周川嘴里问到的立式电风扇的价格告诉了对方。
男同事立刻点头。
“这个价格很合适的，我先交给你点儿定金吧？”
线程里的工农兵百货商店，也就比这个便宜一点点，而且人家还要票呢，他手里又没有电风扇的票。再说了，即便他手里有票，工农兵百货商店也没有货呀。
林翠：“那行，你给我50块钱吧。”
虽然两个人都是同事，都在一个办公室里，每天都要见面，应该说是有基本的信任的，
但是万一呢？
万一男同事中途反悔，林翠可不想自己谈了半天，最后单子跑了。那不是就白干了吗？
男同事也很爽快，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了林翠。
林翠收了，说：“我一会儿给你打一个收条。”
男同事连连摆手。
“那倒是不用。”
“你前些日子收了那么多奖金，也不可能昧我这50块钱。”
林翠噗嗤笑出来，觉得这个男同事还真的是挺会说话的。
中午她抽空出去一趟，在黑市里找到周川。
让他晚上下班的时候把电风扇带到附近的胡同里。
这个地方，离化工厂近，林翠跟男同事过去方便。
而且也很隐蔽。
不用担心被旁人看到。
当然了，这个地点零碎，并没有告诉男同事，她怕中间有什么变故。再连累周川。
晚上下班的铃声一响，就林翠就率先冲出了办公室。在他身后，男同事磨蹭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翠一直没有回头，推着自行车一直往小胡同走去。
而男同跟在她身后，也推着自行车。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走进了胡同。
周川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边放着一个人多高的纸箱子。
男同事看见了两眼放光，也顾不得打招呼，过去就抱住了那个纸箱子，“这就是电风扇吧，可太好了！哎呀，有了这玩意儿，我们晚上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男同事把剩下的钱交给周川。
周川帮着他把电风扇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上，就跟他那天给林翠家里送电风扇的绑法一样。
男同事连连夸周川的手法专业。
男同事喜滋滋地带着电风扇走了，周川把刚才收的钱给了林翠。
林翠明知故问：“给我干嘛？50块的定金还在我这里呢，我得给你。”
刚要从口袋里掏钱，就被周川一把按在手背上。
“林翠，上次说过的，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
林翠：“这不好吧。”
周川不说话，就那么按着她的手。
他的眼睛很黑，幽深幽深地望着她。
让林翠觉得，自己如果不接这个钱，简直是天理难容。
“好吧，我拿了。”
最后，还是林翠败下阵来。
接过周川手里的钱，和上午收的50块定金一起，放在自己口袋里。
“你要是需要进货啥的，记得跟我要钱。”
周川既然是做倒买倒卖生意的，当然也需要进货，而且看他生意这么红火，应该会经常需要进货，林翠可不是那种只进不出的人。
“好，知道。”
周川的声音里隐隐有笑意。
听得林翠一阵不好意思。
卖出一台电风扇，林翠很开心。就说今天晚上去国营饭店搓一顿。
正好周川也觉得该带着这个姑娘去进补一下了。
这几天自己太忙，而林翠好像每天晚上下班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两个人好几天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饭了。
在国营饭店等着上菜的时候，林翠就顺势把自己被借调到市里的事儿说了。
周川抬头纹：“那你要去多久？”
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的沉稳，但不知道为什么，林翠就听出了几分不舍。
这不舍让她心里一软，同时又有点开心，也很有成就感。
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脸颊上两个梨涡浅浅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一切都听领导的安排。”
周川点点头表示理解。
“什么时候去？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吧？”
向来独立的林翠脱口而出。
然后，周川就不说话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林翠。
林翠忽然有一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于是双手做举手投降状，“好吧好吧，那你就送我。下个礼拜一我得去那边报道。”
周川计算了一下时间，说：“那咱们这个礼拜天下午就去市里，找个你单位附近的旅馆住下。免得第二天着急忙慌的迟到。”
这也正是林翠的想法，她自然点点头同意了。
林翠发现周川说话昨天顺畅多了，很不经意的问道，“你是不是今天练习说话了？”
周川点头，林翠笑起来。
这个男人，真是什么都很认真哎！
这时候饭菜也都上桌了。
林翠在嘴上向来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今天也是一样，两个人他点了三个菜，两个是荤菜，还有一人一碗白米饭。
荤菜有林翠最爱吃的红烧肉，这是必须的，另外一个荤菜她点了一条红烧鱼。
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手脚还挺麻利的，两个荤菜几乎是前后脚上的。
美食当前，林翠也就没有心思再说别的了，拿起白米饭来开始埋头吃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周川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极其温柔。
然后才低头跟着一起吃饭。
林翠的注意力在眼前的饭菜上，而周川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她身上。
他时不时得注意着林翠的碗，看到里头没有菜了，他就给她夹菜，而且每次加的还恰好都是林翠想吃的。
几次下来，林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抬头对周川说：“你吃你的吧，不用照顾我。”
周川举了举自己已经下去一半儿白米饭的碗，说：“我也在吃。”
照顾她并不是一种负担，好像是一种习惯。即便他跟林翠认识似乎也没多久。
这种习惯好像很多年前就刻在骨子里了，周川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仿佛自己的一生都在都在等待这么一个人，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关注她，照顾她。
看着对方开心，自己就会十倍一百倍地开心。
一顿饭，林翠在周川细致入微的照顾下吃完，感觉吃得特别舒服。
天色还不算太晚，从国营饭店里出来，林翠就提出先不骑车回去，散散步，正好消食。
周川巴不得，当然没有异议。
两个推着自行车，走在已经没啥人的街道上。
“你还挺适合这个活的。”
周川突然说。
“啊，什么？”
林翠有点不明白，转头看向周川。
周川：“你拉来了一个买电风扇的人。”
哦，这个啊！
林翠回想一下，笑起来，“其实是因为你进的货，正好是大家需要的，是紧俏商品，所以，可能不用我拉人来，你的电风扇也会很快卖出去。”
周川：“那跟你的努力也分不开。”
吆！
现在都会夸人了。
林翠不由得想，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之前周川不爱说话，就跟个千年的蚌壳似的，怎么撬都撬不开。
现在一旦决定改变，就跟开了挂似的，不仅说话越来越顺畅，而且还特别会往人心上说。
想着再过一阵子私营经济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地上盛开朵朵灿烂的花。忽然心头一动，林翠说：“也许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开一个店呢？”
“开店？”
可能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周川好像还一时之间没有跟上林翠的思路。
“对呀。我估计你也注意到了，经济政策越来越宽松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个体户会纷纷出现。咱们也可以跟上这波春风。”
其实是改革的春风。
但林翠在报纸上没有看到相关的提法，所以她想，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太超前了。
最起码，不要在表面上太超前。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林翠不过几句话，周川就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
回想着自己在黑市上的所见所闻，周川对林翠的话表示肯定。
“确实如此，现在之前去黑市里经常有巡防队检查，还有人来不及跑，被抓走批评教育一番。近一段时间好像检查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了。”
这绝对是一种信号，周川无比肯定这一点。
想了想，他说：“剩下几台电风扇，这一两天也能卖出去，已经有人找我来订货了，明天我去给他们送货，也就能拿到钱。”
林翠：“嗯，到时候咱们把钱攒一攒，看看到底有多少，我觉得有些紧俏的商品，咱们可以先囤一部分货。”
话音落下，没有听到周川的回应。
林翠诧异地回头看，就见周川的眼睛闪亮。
“怎么了？”
林翠问。
周川本想说没啥，又想到自己对林翠的承诺，便开口说：“你刚才一直在说咱们。”
啊！
林翠这才注意到自己称呼的转变。
她刚才都没注意到，没想到，在言语上，已经把自己和周川当成一个整体了。
事到如今，林翠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矫情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应了。”
林翠说得特别快，好像这样，羞涩就赶不上她的语速似的。
周川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明白了之后，一股狂喜顿时充斥在大脑里，也充斥在他心里，蔓延到全身。
想说的话太多，周川反而说不出来了。
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一样。
沉默的气氛让林翠有些奇怪。
“怎么？我答应了你反而不愿意了吗？”
“不是不是。愿意，我太愿意了！”
“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咋说……”
此时此刻，周川无比后悔那些年自己的沉默寡言。
一定是因为不爱说话的习惯，所以他的嘴皮子却没有那么溜。
不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说出许多甜言蜜语来，让林翠高兴。
也没办法说出海誓山盟，让林翠安心。
最后，周川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在明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之后，还愿意要我。
谢谢你，愿意和我这样一个嘴巴笨笨的人在一起。
短短的三个字，林翠却听出来万分的真诚。
她心里甜甜的，又有点酸涩。
手臂伸过去，越过自行车，第一次主动握上了周川的手。
“以后，咱们好好在一起。”
周川：“好。”
这一声很厚重，代表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接下来还有一段路，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出要骑车回去，只是那么推着自行车在安静的街上走着。
时间过得太快了，路程也走的太快。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两个人就走近了胡同里。
胡同的尽头，就是林翠所住的大杂院。
“我会对你好的。”周川又憋出一句。
林翠：“我知道。”
这么久以来，她无比确定，身边这个男人是靠谱的。
即便以后两个人真的有什么矛盾，林翠相信，他也不会伤害自己。
林翠其实很冷静，经过分析和思考。
并不是头脑发热。
当然，周川这个人也很吸引她。
站在大杂院门口，里面的灯光透出来，周川的脸上被映照出明明灭灭的光影，越发显得他鼻梁高挺，眉骨优秀。
他没动，林翠也没动。
两个人就那么各自推着自行车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周川说话了。
他说：“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林翠……
这种事情要提前问的吗？
直男就是直男。
之前是沉默寡言的直男，现在是口齿伶俐的直男。
真的是让人很无语。
但，这就是她看好的男人，没有办法。
林翠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比夏夜里的微风还要细弱。
但听在周川耳朵里，却不啻惊雷，又如同天籁之音。
第 63 章
昏黄的、让人看不清楚周围状况的灯光中, 林翠听见一阵响动。流转车把的声音。自行车支架响动的声音。走路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每一个声音都如此清晰，好像是什么鼓点, 再一下一下地, 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的心不自觉地跟着震颤起来。
她感受到身前高大的人影。
下一秒, 自己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怀抱在颤抖。
怀抱里的她也在颤抖。
周川搂得这样紧。
好像生怕下一秒, 林翠就会化成一阵风, 飘然而去。
林翠也沉溺在这怀抱中。
但他抱得实在是太紧了, 几乎让林翠无法呼吸。
她终于忍不住, 轻呼了一声。
怀抱在一瞬间松开,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又很快再一次把林翠包围住了。
林翠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周川的下巴摩挲着，一下又一下，如此温馨, 又让人战栗。
她轻轻颤抖起来, 怀抱也跟着颤抖。
林翠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抬头看他，于是也真的抬头了。
然后她的目光就被周川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所吸引。
他的眼神如此深邃而专注。
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林翠沉溺在这种眼神中，无法动弹, 也无法思考。
眼前的人低下头来, 凑近过来。
林翠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期待着, 期待着将要到来的, 前所未有的体验。
然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按照她预料中的想法来。
嘴唇是空的, 没有什么东西覆上来。
相反的额头上却被人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很单纯, 很清澈的。
并不太像发生在恋人之间的那种。
“好了，回去吧。”
头顶上的男人说道。
然后，缓慢地松开了怀抱。
而男人的手臂在划过她的手臂的时候，贪恋地停了一下，只是一下。那双手臂就收回去了。
林翠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去吧，太晚了。”
她听到男人再一次说。
“好。”
林翠低头回应，手伸到自行车把儿上。
刚才，被他一抱，林翠什么都忘记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推着自行车呢。
不过现在这么一回想，好像刚才自己并没感受到被自行车压着的感觉，应该是周川用身体支柱了。
他就是这样，在很多细微的细节中让林翠感受到自己是被关爱的。
有一个人时刻关注着她的需求，生怕她不舒服。
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好，特别温馨，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感情。
低着头，推着自行车进入大杂院，林翠横冲直撞的，迎面就碰上了崔婶子。
和以往不同，崔婶子这次一点儿都没有纠缠，立刻刺溜一下钻回了屋子里。
这几天下来来，这样的情况不知道第几次了。
有的时候林翠真想去问问，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让崔婶子这呢害怕。
不过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一幕。也压根儿想不起别的来。
回到屋子里用冷水洗了好几把脸，林翠的脸还是跟火烧一样。
晚上也没睡好，一整晚都在做梦。
梦里的主角只有一个。
*
转眼到了礼拜六，下个礼拜一就是林翠要去市里宣传部报道的日子了。
下午，顾主任去厂办开完一周总结会，回到办公室就先把林翠叫过去，很是嘱咐了一番。
末了叮嘱道：“在市里，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遇到什么事情也不要害怕，你要记得化工厂和宣传科就是你的娘家人。”
这番话，说得林翠一阵感动。
她俏皮地打了个立正，“遵命，顾主任您就放心吧。如果有人欺负我，我肯定给您打电话给我做主去！”
“那行，那行，哈哈哈！”
这一对上下级之间气氛融洽，笑声传出去老远，也传到了赵奎的耳朵里。
赵奎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种声比这种笑声还让人厌烦。
他狠狠地瞪了林翠一眼——当然，林翠正背对着他跟顾主任说话，压根没看到。
赵奎心里想：林翠你现在就张狂得意吧！反正你投给报社的稿子都换上了我的名字。
想着以后那源源不断的稿费，和被写在报纸上的，自己的大名，赵奎觉得自己真的是稳操胜券。
而且，他得到的是实惠。
就让林翠在表面上得意去吧，他不在乎。
再说林翠，跟顾主任说完话之后，顺便请了一会儿假。
回到办公桌整理了一下东西，林翠提前下了会儿班儿，去了一趟邮局。
“同志，有没有我的汇款单或者是信件？”
林翠弯着腰，伸脖子看向柜台里的人。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没有。过几天再来看看吧。”
林翠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邮政局，大家都认识她了。
居然没有？
汇款单和信件都没有。
林翠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报社寄过来的汇款单都十分及时。
她现在每次投稿必然会中，每次中稿之后，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就会拿到汇款单。
而且也不知道是她中的稿子太多，即便没有见面、也跟报社的编辑建立了某种联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她的稿子中了，报社的编辑就会给她来一封信。
信封里是刊登林翠稿子的报纸。
当然——是样刊。
林翠把这些报纸都收集起来，仔仔细细叠好了，放在抽屉里，偶尔拿出来翻翻，她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
可是今天居然没有。
林翠也没有多想。
估计是编辑太忙，或者有更好的稿子把自己的稿子给替了？
这都有可能，林翠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投稿是一个长期的行为，林翠并不会因为一时的被拒绝，或者没有得到回应，就感到气馁。
从邮局骑自行车回到化工厂门口，正好赶上班点儿。
周川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两个人去国营饭店吃了包子，喝了粥，这一餐花的钱并不多。
只是相处的时候，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饭桌上十分沉默。
当然这种沉默并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了更加深层次、更加亲密，而两个人一时之间还不习惯这种亲密，生怕自己的行为让对方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反而各自局促起来。
一直到两人还是推着自行车走回到大杂院，周川才清了清嗓子，说：“还能再抱一下吗？”
林翠……
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直接来好吗？
这个直男，她真的是无语了。
这一回，林翠干脆直接支好自行车，绕到周川的身前，双臂一伸，轻轻地抱住了他。
周川浑身一震，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惊喜。
很快，反应过来，他伸开手臂，反客为主地抱住了林翠。
有的时候，林翠就挺疑惑的，到底男人和女人身体构造上有什么不同，怎么会带来如此大的力气上的差距？
被周川抱着的时候，林翠只觉得整个人的骨头好像要被碾碎了。
不过，今天没有用她提醒，周川自己就放开了。
他把一卷钱塞到了林翠手里，“所有的电风扇都已经卖出去了，这是挣回来的钱。”
两个人现在已经确立了对象关系，拥抱也有过了。
再矫情就没有什么意思。
林翠痛痛快快收过钱。
今天，周川照例在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
和昨天的感觉不太一样。
昨天，林翠特别激动，可是今天，当周川做出一样的动作的时候，她就感觉有点……
咋说呢，就意犹未尽的感觉。
林翠怕自己做出来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飞快跟周川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就进了大杂院。
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炽烈的视线。
转过影壁，林翠呼出一口气。
真的很奇怪。
明明周川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跟自己相处的时候也都是一派温和，而自己答应他跟他处对象，他对自己的举动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翠总觉得，对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抱，和一个浅浅的轻吻。
至于他到底想要什么，林翠心里有答案，但她不敢深想。
这一晚上，林翠又没有睡好。
第二天就起得晚了些。
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
坐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林翠忽然想起什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么似的，穿好衣服下地穿鞋冲出门口，一直冲到大门外。
果然，那个傻傻的男人，就笔直地站在门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你！你真的是！”
林翠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周川笑起来，“你醒来。”
在看到林翠的那一秒钟，他的整个脸庞都开始发亮了。
林翠：“你呀，不用在这里等我的，我还不知道几点起呢，你等了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
周川很快岔开了话题，举起手上的油纸包，“给你买了包子当早饭。”
“啊，还有包子啊！”
没什么比一睁眼就能看到好吃的更让人开心的了。
如果有，那叫是能看到送包子的人，恰好是自己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林翠觉得自己整个人往外冒着粉红色泡泡。
她接过包子，发现包子已经凉透了。
也就是说，周川应该在这里等了许久。
毕竟现在是夏天，让包子到凉透，怎么都得需要一个多钟头吧。
周川至少等了她一个多钟头。
林翠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怎么不进去叫我？”
大杂院的门很早就会开，林翠特意观察过，大概是在早晨六点多。因为院子里有人上早班。
周川完全可以进去大杂院，敲她的门。
可是他没有。
他就这么站在这里，一直等着她。
等她自然醒来，等她想起来。
周川只是笑，也没解释。
跟在林翠身后走进院子。
今天大多数人都在过礼拜天。除了几个爱睡懒觉的，其他人都已经起来了。
院子里闹哄哄的。
有人在洗漱，有人在打水对准备做饭，还有人早已收拾停当，两口子打扮好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估计是要去逛街或者逛公园，要不就是去看电影或者回娘家，串亲戚。
看到林翠带了一个男人进来，大家都好奇的地看过来。
林翠也就大大方方的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对象。”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旁边男人投过来的眼神。
林翠心跳得有点快，不过还是转过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笑起来，两道浓黑的眉毛都活泼起来。
“哦哦！林翠，你处对象了呀？没听你说过呢。”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不约而同把眼神扫向崔家的方向。
都一个院子住着，大家都不是傻子，早看出来崔家母子对林翠别有所图。
崔成那个小伙子吧，也不能说不好。人老实，也靠谱。
但就是，配不上林翠。
崔成跟林翠压根不在同一个级别。
无论是外貌，还是工作，还是人的机灵程度，都没办法拿来相比。
当初大家发现崔婶子有这个想法，都在暗地里偷笑，觉得崔家母子真是不自量力……
现在好了，人家林翠有对象了。
这小伙子，一看就特别精神，不说别的，外貌就能配得上林翠了。
崔婶子家的门窗紧紧闭着。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是没有醒来，还是故意避开了。
林翠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假装没看到一般，“是呀是呀，我处对象了。他叫周川。”
心安理得地接受大家地打量过来的目光，林翠的手轻轻拉住了周川的手。
周川原本在一一跟大家点头打招呼，突然心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他想也不想，立刻抓住，于是林翠的手就被他紧紧的裹在手心里。
他的手这样大，完全可以把林翠的手给包裹住。
林翠有些羞涩，又有些甜蜜。
拉着周川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身后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林翠听不太真切，但有几句话她是听到了的。
“小伙子真帅！”
这是说周川呢。
林翠翘起嘴角，回头看着周川。
周川跟在她身后，似有所觉，也看过来。
两个的目光在空中对视，接触一下，立刻分开。
各自心里都涌上了一股甜蜜。
比吃了最甜最甜的蜂蜜还要甜。
拉着周川上了台阶，自己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林翠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和他距离一步之遥的周川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屋收拾一下，你再进来。”
她觉得一阵后怕，刚才只顾着高兴了，自己倒是忘了，刚才她醒来胡乱穿了衣服就冲出去找周川，屋子里还都没有收拾呢。
最主要的是被子也没有叠。
要是现在让周川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也太难为情了。
“好，我在这里等你。”
周川很乖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还贴心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林翠，也背对着门口。
林翠松了一口气，快速进门，三下五除二叠好了被子，把该放收起来、不应该被周川看见的东西都给收起来了。
最后拿出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林翠深吸一口气，转身去开门。
“好了，你进来吧。”
听到声音，周川回过头来，目光在林翠笑意盈盈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有些舍不得挪开似的。
随后他点点头，跟在林翠身后进了屋子。
林翠的腿先迈进了屋子，就觉得身后的人好像停住了。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进来吧？咱们把包子热热，一起吃。”
以自己对周川的了解，林翠完全可以肯定，周川没有吃早饭。
周川嗯一声，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屋子。
正是因为这深吸的一口气，屋子里哪若有似无的幽香，就更加清晰了。
他的脚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看一眼已经在屋里找洗脸盆打算去洗漱的林翠，到底还是落在地上，然而走进了屋子。
幽香更明显了。
无孔不入似的，不仅仅是往他鼻子里钻，还似乎在往他的毛孔里，头发丝里钻。
他有点受不了，又有点期待。
记得上次来装电风扇的时候，屋里还没有这么香的。
回头看去，林翠已经端了洗脸盆出去院子了。
窈窕的背影在他眼前晃。
周川再也没有迟疑，快步走出屋子。
林翠打开水龙头，往盆里放水。
大杂院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水龙头，院子里所有的人家用水都要从这里流出。水费嘛就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数分摊。
到了用水高峰，几家还得排队。
不过今天是礼拜天，林翠起得估计是院子里最晚的，所以现在没有人跟她抢水龙头。
听着哗哗的水声，林翠的注意力其实放在了身后的屋子里。
把刚才自己收拾屋子的动作回想了一遍，林翠确认应该没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放在外面，林翠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男人轻咳一声，像是在引起她的注意。
林翠回头，诧异地问：“你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周川不想说谎的。
在他那天跟林翠保证，自己会努力对她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骗她。
所以，他没说话。
林翠挑眉，“怎么了？”
周川没回答，而是伸手关上了水龙头。
林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接了满满的一盆水。都要冒尖了。
“哎呀！”
林翠低呼一声，有点懊恼。
大杂院的水费都是大家平摊的。
也就是默认每个人都用相同数量的水。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
总有人用得多，有人用得少。
用的少的人，却要平摊一样的水费，自然觉得心里不平衡。
所以彼此之间都会若有似无的观察着，确保院子里的、除了自己家人之外的人不会用到太多的水。
林翠一开始搬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儿不习惯。
后来看到有几户人家因为用水的问题拌嘴，她也就留了个心眼儿，用水的时候，尽量用多少接多少。不浪费。
可是现在洗脸盆儿接了满满一大盆儿，没办法，就只能端回去了。
剩下的存在其他的家什里，晚上洗脸的时候用。
林翠手刚碰到洗脸盆的边沿，就被男人制止了。
同时出现的还有骨节分明的一双手。
这双手，非常轻易地端起了水盆。
洗脸盆不小。估计满满一盆水，怎么都有五六斤了。
可端在周川的手上，就跟羽毛似的，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弄得林翠都想追过去看看，水盆里的水是不是突然没了。
周川回屋，把水盆放在脸盆架上，问林翠要别的盆。
林翠找出另一个钢盆，周川把洗脸盆的水到出来一多半，拎起暖和对了热水，示意林翠试试冷热。
他站在洗脸盆架边，手里拿着暖壶，随时准备着往盆里加热水。需要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指示：也许是一个音节，也许只是一个眼神。
林翠抿嘴笑。
伸手在洗脸盆里沾了一下，回头对周川点点头，“水温正好，你歇会吧。”
大早晨的，在外面站着等了她许久，他一定很累了。
林翠有点心疼。
周川点点头，放下暖壶，转身就要出屋。
眼睛瞥见桌子上的包子，他又停住了脚步。
走回来，从暖壶里到了热水在搪瓷盆里，上面放一个浅浅的不锈钢碟子，最后把包子放上去。
林翠洗漱完，擦干脸，抹上雪花膏回来，周川递过来一个包子。
“你尝尝，里面热不热？”
林翠……
这个男人这么体贴的！
她刚刚还在想，屋里最好不生炉子，因为太热了，可不生炉子，又该怎么热包子呢？
林翠不爱吃凉的东西，夏天也是一样。
现在这个难题被周川完美得解决了。
林翠笑得眉眼弯弯。
接过包子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温温的。”
确实如此。
包子里面的肉馅，刚刚好入口。不太凉，也不太热。
周川很自来熟地找到杯子，给林翠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然后自己才坐下来，吃早饭。
两个人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了。
但单独相处吃饭，还是第一回。
在国营饭店，有来回穿梭的服务员，有周围的其他食客，自从两个人确定关系以后，林翠都觉得尴尬。
别说是现在了。
她有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再偷眼看对面男人，好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其实林翠不知道，周川出来面对和她一样的尴尬之外，还经受着另一重考验。
他怀疑，是林翠刚起床的原因，所以屋子里才会有这样的幽香。
那也就是说，这幽香是林翠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虽然经过几次开门关门，这香味有所减淡，但还是可以闻得到。
此时再看对面那皮肤吹弹可破的美丽姑娘，周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第 64 章
这一顿饭, 吃得有点……
怎么说呢，有点意犹未尽，又有点迫不及待。
好像双方都在盼着赶紧吃完, 又希望自己吃得没有那么快, 希望对方吃得也没有那么快。
反正，最后, 这顿饭是吃完了。
两个相跟着走出屋子, 林翠把门锁上。
就听到一声啪的关门声, 很重。
她回头看, 正好看到了崔家的门上晃动着的门锁。
不知道是崔成, 还是崔婶子, 反正两个人都应该是刚刚还在院子里，看到她出来才突然回屋去的。
“哎，我们院子里那个崔家，好奇怪。”
坐在周川的自行车后车架上, 林翠提起了这几天自己的疑惑。
“怎么？”
前头传来男人低声的声音。
这是周川的另一个变化。
以前, 自己说什么，他听到了，就会嗯一声, 这回不是了。他会这么问一句。
他在修正自己, 为了让她更舒服。
林翠心里受用, 嘴角也就含了笑意。
说出的话, 背这笑意沾染, 似乎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长得太吓人, 还是怎么的。崔家那对母子，这几天看见我就跟见鬼一样, 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翠现在特别有倾诉欲，。叽咕咕说了一大通，前头的男人很给面子的给予回应。
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嗯”一声，而是，他会很认真地问句什么。
“那个崔成，还有没有再去骚扰过你？”
周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在他简单却不失认真的回应中，这句话显得尤为突兀。
林翠回想了一下，很快摇头。
“没有了。他其实都没单独找过我。”
半晌，她听到男人说：“有的。”
“什么？”
周川又重复了一遍，“他去找过你，就是我去找你的那个晚上。”
啊！
哦。
林翠恍然大悟，“是你把他给吓走的？”
见周川没有否认，林翠继而联想到这几天崔家母子的反常举动，忍不住哈哈大笑。
“哎呀，真的是恶人还得恶人磨呀！还是你厉害！”
虽然她自己牙尖嘴利的，但是在身材上对人的威慑力上还是不如周川。
不说别的，就周川这么大块头往那里一站，谁能不退缩？
这不，周川这么一出马，那两个人就不敢出来蹦哒了。
林翠对于崔成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影响，但对崔婶子那个自来熟、恨不得当场就要当她婆婆的女人，实在是太深恶痛绝了。
周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至于林翠刚他才叫他恶人？
周川觉得无所谓。
如果能够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即便做恶人又有什么呢？
骑着自行车来到百货商店，其实林翠也没有什么可买的，她现在手里不差钱，需要什么可以随时来买，所以对购物也没有多大的欲.望。
转了一圈，林翠就想回去，却被周川拉住了。
周川径直带着她来到柜台，指着墙上挂着的凉帽问林翠喜欢哪一顶。
“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去那边，说不定得需要跑外勤，还是戴着帽子遮太阳比较好。”
周川说话是越来越顺溜了。
有理有据的，让林翠无法拒绝。
自己之前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这个年代没有防晒霜，也没有防晒伞——可能在海市那样的大城市会有人拿着伞出门？
反正在这个比较落后的省里是没有那样的。
林翠倒不是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主要拿着伞也不方便，她嫌麻烦。
这个时候买一顶帽子遮掉太阳光，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她看见墙上挂着的四五顶帽子，最后还是摇头。
实在选不出来，因为都很难看。
没有任何一点能入得了林翠的眼。
最后，两个人还是空着手离开了服装柜台。
周川就说去市里百货大楼买。
林翠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两个相跟着往大门口走，林翠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林甜。
有一阵子没见，林甜打扮得很是光鲜亮丽，一身大红的布拉吉，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儿，正拉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胳膊热烈地说着什么。
再看那个中年女人，林翠忍不住笑了。
这位不就是那天插队不成，最后又要跟周川卖电风扇也失败的，那个大婶嘛！
大婶今天打扮得也很年轻，依旧梳着两条麻花辫，身上的布拉吉比林甜身上的还要鲜艳几分，是嫩黄色的。
和林甜身上的大红色相比，其实嫩黄色更挑人，皮肤白嫩的人穿着肯定好看，但这位大婶嘛……
不是林翠看不起谁，她还是觉得，到了一定年纪的女人，最好就不要装嫩了。男人也是如此。
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自己的魅力。
没必要往不适合自己的打扮上靠。
林翠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视线，跟周川一起往外走。
谁知道，她不想搭茬，却偏偏有人非要上赶着。
“同志，那位女同志，哎，还有那位男同志！”
听出来是大婶的声音，林翠压根不搭理，脚步反而快了许多。
怕周川不明白状况，跟不上自己，林翠干脆拉起了周川的手。
周川低头，看着牵着自己手的那只白皙的小手，忍不住翘起嘴角。脚步跟着也快了许多。
两个人虽然走得快，可也架不住身后的大婶锲而不舍。
“同志，两位同志，麻烦等一下！”
大婶叫得很大声，还一副焦急的样子，弄得商店里的其他人以为真的有什么急事。纷纷帮着喊。
更有一位顾客拦在了林翠和周川跟前，“同志，有人喊你们。”
说罢，她还指了指林翠身后的方向。
林翠：倒也不必如此热心。
只是被这人一耽搁，大婶很快就赶了上来。
“两位同志，你们走得实在是太快了，哎吆，这给我累的！”
大婶扶着膝盖，唏哩呼噜地喘气。
林翠直接无视，拉着周川的手就要绕开。
下一秒就被大婶抓住了胳膊。
“哎，你这位小同志，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要跑了？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林翠：“不用了。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了。”
电风扇没有了，都卖光了。
大婶眼中闪过失望。
这几天天气越发的热了，家里唯一的电扇，被她搬到儿子屋里去。自己和老伴儿就热的受不了。
可是，来了工农兵商店几回了，一直没有买到电风扇。商店的负责人说，今年电风扇特别畅销，一时半会儿恐怕进不了货。
今天，大婶又过来碰运气，自然又是失望。
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林翠。
大婶眼中闪着光，“小同志，这次没有了就没有了，也没有办法。那下次我能不能提前排个队？”
林翠正要拒绝，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她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目光和林甜对视了一瞬，下一秒就各自移开了目光，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破，仿佛彼此之间根本就不认识。
大婶还在求林翠，“小同志，我看你就是那个能主事儿的，求求你，我实在是热得不行了。”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但林翠能懂，周川能懂，林甜也听懂了。
她忽然想起来，叶伯母前几天跟自己说过的、手里有电风扇的一对男女，不会说的就是林翠吧？
而林翠身边站着的男人……
是林翠的对象？
林翠什么时候有对象的？而且还长得这么好。
不说别的，就这个身高和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可以直接吊打叶江一条街。
林甜嘴里发苦，心里酸涩，盯着林翠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翠最后还是拒绝了叶母提前排队买电风扇的想法。
当然，周川还会进货，毕竟现在是卖电风扇的最好时机。林翠也绝对相信他有能力进到货。
有货，她也不想卖给这个大婶。
倒不是记仇，主要是上次周川因为给她出气，拒绝了大婶。她这会儿再答应，那把周川置于何地？
那样也太不知好歹了。
大婶还在那里絮叨，林翠趁她不注意，拉着周川冲出商店，骑上自行车跑了。
哎，有的时候，还真的拿这种特别会纠缠人的大婶没办法。
商店里，叶母在埋怨林甜，刚才不帮自己把两个人拦住。
“能不能买到电风扇就靠他们了。”
“你说你真的是，买了新电风扇，还不是便宜你们。结婚的时候也有面子，你怎么那么不积极呀？”
叶母上次在柜台说，自己买电风扇是为了给儿子结婚置办东西。其实也并没有说谎。
她是想着，买了新的电风扇就给儿子用，旧的那个，她拿回来自己和老伴用。
现在，叶母只能看着空空的商店门口叹气。
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且不说刚才林甜看到林翠就懵了，生怕对方说出和自己的关系来。她一直嫉妒林翠的美貌，要是叶母知道，林翠和她一样，生活在那个贫困的、父母相当不靠谱的家庭里，叶母说不定就要放弃她、转而让叶江娶林翠了。
而叶江……
那叫是个见色起意的，毫无契约精神和人品可言。
林甜心里不忿，表面上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自己会改正。
只要叶母一个眼色，自己绝对指哪打哪。
哄了半天，保证了半天，叶母终于气消了些。
只是看向林甜的目光中还是那么一丝没有褪尽的厌烦。
“真是，要你有啥用！”
林甜低眉顺眼的，还没嫁进去叶家，就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但眼中却暗暗闪过一丝寒凉。
林甜如今已经跟叶江正式处上对象，也更加深切的感觉到叶家的财力。感情不感情的放在一边，林甜可以确定一点：自己嫁到叶家，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对比最一开始的可有可无，现在，林甜挺想嫁给叶江的，或者换句话说，她很想嫁到叶家。
人有了欲.望，就很容易被欲.望裹挟。
她从一开始的高高在上，被叶家追着求着的状态，变成现在倒求着叶家。
叶母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看着在日用品柜台低头挑选雪花膏和珍珠膏的叶母，林甜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且等着吧。
等她嫁到叶家拿捏住了叶江，到时候，腾出手来，自然有工夫收拾这个天天装嫩不服老的老婆子！
*
从工农兵商店离开以后，林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方才看林甜跟那个婶子很熟的样子。
可林甜在县城似乎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叶家人。
再回想大婶的年纪，林翠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大婶，不会是那个混混头子络腮男人的妈吧？
看林甜刚才跟大婶亲密的样子，说是母女也不为过了。难道林甜跟络腮男人的好事将近？
要真的是那样，林甜真的是没有把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啊。
她也不想想，一个混子，一个天天不务正业的人，能给她什么未来呢？
想到这里，林翠忍不住回头，再一次朝工农兵商店的方向看过去。
只看到了顾客进进出出的大门口，并没看到林甜的身影。
“怎么了？”
注意到林翠的异常，周川转头看过来。
林翠摇头，“没事。”
顿了顿，她又把自己刚刚心里想的事儿告诉了周川。
她要以身作则，让周川明白，他们彼此之间最好是坦诚布公的。
周川：“你要担心的话，我可以这几天去查查看。”
林翠也知道他在县城的朋友多，可还是摇头，“不用了。林甜已经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之前提醒过她的。她如果执意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也只能说对方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
从心理上，她并不是林甜的姐姐，之所以多关心对方一些，也不过是看在原身的面子和林甜女性的身份罢了。
但是，这种关心，远远没到非得要苦口婆心劝对方的地步。
对此，林翠想得很开。
周川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
两个人相当于啥都没买，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看看时间差不多，林翠回家拿了必备的换洗衣服，都放在一个挎包里，跟周川一起去汽车站。
他们去的时间也挺巧的，正好有一辆大巴车正缓缓地从汽车站行驶出来。
门开着，售票员一手扒着大巴车的门框，大半个身子探出外头来，大喊：“去市里啊的快上车，这就走了啊！”
正好！
周川拦下了大巴车，两个人上了车。
前半边都被人坐满了，他们走到大巴车的中后部，找了紧挨着的两个座位坐下来。
别看售票员吆喝得欢实，其实大巴车并没有立刻就上路，而是绕了一大圈敛人。
在林翠他们后面，又上来了四个人。
售票员往后看了看，估计是觉得上座率差不多了，回头跟司机师傅说了句什么，汽车这才不在县城里转悠，直接行驶到公路上，直奔市里而去。
直到这时，林翠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顶顶不喜欢这种被人拉着到处转悠，感觉很浪费时间。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方向盘在人家手里，她也说不上话。
此时此刻林翠无比怀念私家车。
不过现在一辆小汽车可
忆樺
太贵了，她压根就买不起。
想到这，林翠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周川立刻注意到了，问了一句。
林翠转头，对上了周川关切的眼神。
他直挺挺地坐着，和林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样子不像是男女朋友关系，倒是想刚刚认识的。
可偏偏他的眼神这样专注而热烈，让林翠有一种违和感。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没事，放心。”
周川点点头，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个苹果，仔细擦干净了，递给林翠。
林翠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周川：“我回家收拾行李，路上买的。”
啊！
林翠接过苹果，大大咬了一口。
嘎嘣脆，还特别甜。
一咬满嘴的汁水。
在林翠和周川周围的人，闻到苹果的香味，听到咬苹果的声音，都纷纷回头看。
眼中都是羡慕。
两个半钟头的路程说，说长不长，其实也不值当的带东西吃，毕竟这个年代大家都没什么钱，骨子里就以节俭为主。
但是，两个半钟头的路程，说短也不短。
要是有点什么吃的，旅程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也不知道这一对男女到底什么来路，居然舍得买苹果吃。
大家惊讶着，哪里知道，这还不算完。
就见那个长相特别冷峻的小伙子，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包鸡蛋糕来，送到姑娘面前。
那姑娘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惊喜。
啊！
众人更是羡慕了。
有苹果吃已经很让人惊讶了，居然还有鸡蛋糕。这两样东西可都不便宜，而且都不是生活必需品，一般收入的人群，压根儿就舍不得买。
除非给孩子老人买，或者碰上过年过节的。他们才舍得买这些又花钱，又不太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原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也都觉得自己这么节俭，还挺有成就感的。
但是，当大家亲眼看到有人在他们面前又是吃苹果，又是吃鸡蛋糕的。心里那股子酸涩就别提了。
坐在林翠和周川一排、和他们只隔着一个过道的一对男女，两个人一直牵着手，看起来举止亲密。
估计两个人要么是男女对象关系，要么就是已经结婚了。
其中那个女同眼巴巴地看着林翠吃东西，看了好久，扯着旁边的男同志的胳膊撒娇。
“我也想吃苹果。”
男同志：“那个也不抗饿，吃了没用。”
女同志撇嘴，很不情愿地嘟囔，“但是我想吃。到了市里，咱们下车就买点几个吧。也不太贵。”
男同志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就跟被踩到尾巴的动物一样。
“什么叫不贵！有那买苹果的钱，都能买两斤猪肉了，再不行，买白米面粉也行。哎哎，我早就跟你说过，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
这男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大道理，听到林翠都有点烦了。顺着声音往那边看过去。
就见女同志已经低下头，沉默不发一眼。
而她原本牵着男同志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
两只手紧紧捏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翠皱起眉头，看了那个男的一眼：白衬衣，深蓝色裤子，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手表。起来也不像是怎么缺钱的样子。
怎么对对象这么抠门？
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林翠也不好多置喙。
正想着呢，就听“啵”的一声，收回目光，林翠看向周川。
周川把一瓶刚刚打开的盖子的汽水递过来，刚才那一声，就是他打开盖子发出的。
林翠又是一阵惊讶，目光看向周川随身带着的挎包。
“这是不是聚宝盆？”
周川翘起嘴角。
汽水是真好喝呀！
尤其现在林翠真的渴了。她喝了一少半，自然而然地把汽水瓶递给周川。
“你要喝吗？”
周川毫不迟疑地接过去，喝了一口，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动了动。
林翠红了脸。
有些局促地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汽水瓶又被人送过来，“跟你留了两口。”
林翠看向汽水瓶，心道：哪里是只留了两口啊！
汽水瓶子里的汽水，跟刚才她喝完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少多少。
也就是说，刚才周川几乎没有喝。
那他干嘛接过去？还做出喝的动作。
林翠猛然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周川的嘴唇上。
想着这两片平时紧抿着的嘴唇，刚刚曾经落在汽水瓶口上，而那瓶口，她自己刚刚也接触过。
林翠的脸更红了。
两个人挨着坐，周川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周川问：“你还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
林翠连连摆手，这一路，她的嘴巴就没闲着。
她有些焦急的模样，让周川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刚才提出要吃苹果被对象拒绝的女同志，一直都注意着这边。
听到有汽水，她转过头来，看着林翠。
看了一会儿，她的眼圈红了。
“你呀，不要老是这么虚弱……”
男同志的长篇大论又开始了。
女同志听了几句，终于听不下去，辩驳道：“我也只是想吃个苹果而已，又没有要别的。”
说着，她的眼神往林翠他们这个方向瞟过来。
男人也跟着转头，正好看到林翠把空了的汽水瓶递给周川。
他撇撇嘴，很是不屑。
一个大男人，非要弄得这么低三下四的，真是丢男人的脸。
他才不会那样，永远都不会。
第 65 章
一路上, 林翠又是喝汽水，又是吃苹果，还有是不是递过来的鸡蛋糕, 可以说是非常惬意了。
更何况, 只要她一转头，可以看到周川完美的侧脸, 简直是太养眼了。
原本觉得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会非常无聊, 谁知道车都停下来了, 林翠才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她要起来, 被周川按住了。
“现在太挤, 等大家都下了车，咱们再下去。”
林翠想想也是，反正前后也差不了几分钟的时间，她于是又坐下了。
旁边两个座位上的男女却显得非常着急, 确切地说, 是那个男的很着急。他几乎是在汽车刚停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站起来了。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大提包，拎着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 估计是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对象, 回头催促那个女同志快走。
女同志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了, 一手扶着车座椅靠背, 另一只手勉力去够行李架上的提包。
听到男人的声音, 她回头, 求助地对男人说：“你快点过来帮我拎一下, 我够不着。”
男人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样子。
“你看看, 我都走到这里了，咋回去？你自己弄吧，快点！”
说完，再也不看女同志一眼，跟着人流下车去了。
女同志抿嘴，似乎也无可奈何，最好自己再去踮着脚够行李架上的行李。
可她个子有点矮，怎么都够不到。
周川回头看着林翠，眼神中似有询问之意。
林翠点点头。
周川站起来，伸手从行李架上，很轻松地拿下提包，递给了女同志。
女同志正在努力却怎么也够不到提包，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很轻松的把提包拿下，来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同志，谢谢你啊！”
女同志连连道谢。
周川点点头，没说话，又坐会到座位上。
林翠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
车上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周川和林翠这才起身，往车下走。
两个人的行李都不过，两个挎包装的鼓鼓囔囔的也就差不多了。
周川左边肩膀挎一个，右边肩膀挎一个，右手朝林翠伸过来。
林翠对他笑一下，手放在他的掌心。
大掌收紧，紧紧握住林翠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走下车。
刚下车，就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林翠抬头一看，发现还是车上坐他们旁边的两个人。
女同志在哭，男同志还在那里数落着。
“等你半天了，那么慢。干什么吃的！都给你说过了，市里人人都很忙，我也很忙，你这么瞎耽误工夫。”
林翠皱起眉头。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周川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
林翠回头看看周川，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她确实有点同情这个女同志。
可是，两个人走到这一步，男同志明显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女同志却还是选择逆来顺受、不离不弃，肯定有其中的原因。
不过跟对方见了一面，甚至都没有说过话，林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两个人走出汽车站，询问了路边的当地人，按照对方的指引，坐上公交车，直奔市政办公楼而去。
这地方在市中心，而汽车站却比较偏远，所以两个人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了目的地。
果然旁边就有一个招待所，看起来规模还不小。
两个人各自拿出介绍信，前台的工作人员询问了几句，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就各自给了两人，每人一把钥匙。
“都在2楼，挨着的两个房间。”
听到“挨着”两个字，林翠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敏.感，小题大做了。前台的工作人员应该没有其他意思。
而当她转头看着周川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后者有点透红的耳垂。
——哦，原来，不好意思的不止她一个人呀！
林翠顿时觉得心理平衡多了。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林翠对这个招待所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在这个服务行业完全没有任何地位、也没有几乎没有任何标准的年代里，这里的招待所居然非常非常干净。而且并不显得陈旧，反而有一种年代刻上的、充满文化底蕴的烙印。
到了二楼，视野豁然开朗。
楼梯对面是两扇很大的窗户，正开着，有风从外面刮进来，刮到人脸上特别舒服。
顺着楼道往右边走，越过三个房间，就到了钥匙号牌儿上写着的两个房间门口。
林翠开了门，从周川手臂上接过自己的挎包。
“那个，我先进去了？”
周川点点头，“一个小时以后，咱们出去转转，顺便吃饭。”
林翠说行。
林翠不动声色地打开门，回头跟周川说再见，然后她进到房间里，很快关上门。
背靠在门上侧耳西听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周川的脚步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应该是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门口。
又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听见他走进去，关门的声音，然后就听不到声音了。
林翠忍不住抿嘴笑。
觉得自己跟周川距离很近。
这个认知让她高兴，又有点局促。
停了一会儿，林翠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房间里的设施。
房间的设施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桌子，桌子上一个台灯，还有一把椅子放在桌子旁边。
东西不多，但胜在简朴而干净。
床铺上的白色床品平平整整的。
而且这个房间还有窗户，林翠就喜欢住有窗户的房间，可以通风，不那么憋屈。
她先去把窗子打开，窗帘拉开，随意往外看了看。
发现市政办公大楼就在旁边，她一眼就能看到。
想到自己明天就会去这栋大楼报到，而且会在这栋大楼里工作一段时间，林翠就忍不住一阵小激动。
在现实社会中，她是完全的自由职业者，自负盈亏，自己管理自己，几乎没有跟行政人员打交道的的经验和经历。
而现在她居然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哪怕只是一段时间，林翠觉得这是对生命的一种不同的体验。
洗完澡，在干干净净的床铺上躺了一会儿，林翠就想稍微打个盹儿，然后差不多就到了周川约定的时间了。
谁知道他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哭声，声音好像是在隔壁。不过跟周川的房间是另外一个方向。
而且听哭声很熟悉，像是汽车上碰到的那个女同志。
林翠睁开眼睛，皱眉听着。
她听到了女同志的哭声，和男同志的责骂声。
两个人好像在一个屋子里，看来他俩不是对象关系，而是夫妻了。
这个年代对男女关系的管的特别严，没有结婚证，压根就不让你住一间房。
女人一直在哭，男人一直都在责骂。
房间有隔音，林翠听不清楚男人在骂什么，但责骂的声音是一直都在持续的。
听了一会儿，林翠终于忍不住，伸手到墙壁上，狠狠敲了几下。
隔壁的声音停下了了，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林翠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次隔壁再也没有声音，她渐渐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翠才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之后迷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腾地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上，穿好鞋几步奔到门口，打开了门。
果然，周川靠在墙壁上在等她。
“你等很久了吧？怎么不敲门呀？”
林翠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时间很不短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估计怎么着也得6点多。
周川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儿。”
林翠嗔怪瞪他一眼。
明明他就是怕吵醒她。
“那你自己回屋子去呀。”
周川没说话。
这个男人，真的是！
林翠很无奈，但更多的是甜蜜。
她让周川等自己一会儿，回屋快速洗了一把脸，梳好头发，换了件儿衣裳。冲出来，直接挽住了周川的手。
“走，咱们去吃饭！”
看了看被牵着的手，周川翘起嘴角，觉得自己等多久都是值得。
两个人牵着手往外走，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正好房间门开了，一男一女走出来。
男的在前头，大步流星的，一点儿都没有等女人的意思。
周川停下来，把林翠护在自己身后，他看出来这男人气不顺，怕撞到林翠。
林翠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视线从周川身后越过去。
女人出来了，跟林翠对视了一下，点点头，小跑着追男人去了。
林翠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
周川：“这两位不是在汽车上遇到的那两个吗？”
“是啊， ”
林翠点点头，把自己刚才在屋里听到的告诉了周川。
“那个男人也太过分了，媳妇都哭了那么久，他还在那里骂。”
周川深以为然。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两个人讨论了一句，也就把事儿放到一边。
附近就有一家国营饭店，走过去也不过十分钟而已，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打算先去吃饭。
谁知道，在国营饭店，他们又遇到了那一对男女。
这一回，还是男的在骂，女的在哭。
林翠听了一耳朵，听到男人嫌弃女人点的菜多。
可她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只不过一荤一素两道菜。
她听到那女人低声反驳，说自己只点了一道素菜，也没有很贵。
男人跟炸了毛似的，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这放的什么屁？一共两道菜，你自己就点了一道，这还不算浪费吗？”
听得林翠一阵膈应，拉着周川坐到了旁边。
她觉得自己不能忍了，快忍不下去了。
今天，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想咋滴！
周川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坐在了那对男女身后一桌。
正好，林翠的座位面对着那个男人。
看到男人圆睁着的双眼，和额头上鼓胀的青筋，林翠就是一阵反胃。
这种表情他挺熟悉的，在现实世界中父亲脸上经常会有这种表情。
当林翠犯了一点点小错的时候，父亲就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天理难容。
其实也许林翠只不过是摔了一个碗，或者洒到桌子上的水没有擦。
一点点小事，就会让这种人暴跳如雷。
林翠很了解这种人了。
他们在自己亲近的人跟前、或者说能被他拿捏的人跟前、常常是一副暴君的模样。
而当他们面对真正有实力的人，尤其是外人，就会表现得谨小慎，甚至还可以腆着脸去讨好，跟狗腿子一个样。
男人还在骂，女人还在哭。
而林翠终于忍不住了。
她站起来，走过去，问那个男人，“这位女同志点的这盘素菜多少钱？我替她出了。”
男人正骂的起劲儿呢，看着对面自己媳妇唯唯诺诺的样子，他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冷不防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男人的脸色立刻更难看了。
他斜着眼睛看林翠，“你谁呀？这关你什么事！赶紧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他剩下的话突然噎在了嗓子里。
看着站在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旁边的高大男人，他不敢再说啥了。
林翠感到身后人带来的安全感，心里甜丝丝的。
但看到女人红肿的眼睛，她心里一阵怒火涌上。
转头看向男人，林翠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是没钱，就别娶媳妇。再说了，你自己点一个肉菜，媳妇点一个素菜都不行？”
男人怒火上涌，如果此时只有林翠在这里，他肯定要骂上一顿的。
可是现在……
看着周川那高高大大、沉着脸不好惹的模样，男人到底是收敛了许多。
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同志，你不知道内情啊！家里就只有我上班，一家子都要靠我养活，我压力也很大呀！”
话音未落，对面的女人就哭了出来。
“我本来也有工作的，是你，是你跟咱妈非得让我把工作让给妹妹。我这才没有收入的，怎么现在你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女人的性格其实很懦弱。
结婚之后，在丈夫的刻意打压之下，她在婆家，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一个不对，就会被男人一顿数落。
也许是长久以来太过压抑，她终于忍不了了。
再加上，旁边有周川和林翠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一边。
女人也终于有勇气，把最大的委屈说了出来。
哎呀，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林翠看向男人的眼中都是鄙夷。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你们一家子联合起来让这位同志把工作让出来，现在反而怪人家没有收入，有你们这样的吗？你嫌弃她没有收入，那现在让你妹妹再把工作让让回来呀！”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在大家面前丢了脸，狠狠瞪女人。
却不敢对林翠说什么，毕竟后者身后有个像门神一样的男人在这里杵着呢。
这时候，旁边吃饭的人也都往这边看过来，听到林翠的话，大家纷纷附和。
“就是呀，人家这位同志说的对！哎你这个男同志也太不讲理了！”
“太欺负媳妇了吧！世界上还有你这种男人？”
“这种人呢，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恐怕连媳妇都娶不上呢！”
“可不是，谁会嫁给这种男人？”
也有人走过来，低声问对面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同志，“你是不是当初被他骗了呀？嫁给这种人还不如别嫁呢！”
大家几乎是清一色地支持女方。
男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干脆不吃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女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毫不留恋的决绝摸样，眼眶又红了。
林翠过去拉着她，“同志，你跟我们吃吧。我们那时候的饭菜管够，你要想吃什么菜，还可以再点。”
女人摇头，“不吃了，我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这里还有两个菜，都没咋动呢。我在这里吃就行。”
说完，她还不死心地看了门口一眼。
这会儿正是饭点儿，有人出出进进，但并没有看到自己丈夫的身影。
林翠看着她这样子，叹了一口气。
不由分说地把这桌的菜和饭都端到自己那桌，又加了一个家常炖鱼。拉着女人坐到自己身边。
“咱们今天能坐着同一辆大巴车来到市里，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还住到同一个招待所，吃饭的时候也遇到了，说明咱们特别有缘。别的先不说，咱们先好好吃一顿饭。”
周川没说话，只是拿了筷子，放在了女人跟前。
女人看看林翠，又看看周川，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好，好，先吃饭。先吃饭。”
她是知道好歹的。
两个同志帮她说话，现在又邀请她一起吃饭。她自己不管有没有胃口，总不能扫别人的兴。
她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
一块红烧肉被放在她碗里，她转头，对上了林翠含笑的双眼。
“多吃，身体好了，才能去战斗。”
女人愣住了。
林翠冲她眨眨眼。
“你那个丈夫，恐怕等你回去还有的磨呢。”
女人点点头，大口大口吃饭。
她真的是饿了，一碗白米饭很快被她吃光。
“我们其实一开始也是自由恋爱……”
女人幽幽开口，林翠和周川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打断。
林翠听到了一个无奈且悲伤的故事。
两个人自由恋爱，女方家里不同意，为此，女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跟男的结了婚。
男人在婚后第二个月，原形毕露，一改以前的体贴温存，把女人当丫鬟。
还联合母亲一起，强迫女人把工作让给妹妹。
女人没了工作，家庭地位更低了。
林翠听着，不由叹气。
“你们是从县城过来的？在市里做什么？是有工作要做吗？”
女人：“他有工作，是被借调过来的。我跟着他一起来看病。”
她看了对面的周川一眼，剩下的话没多说。
林翠猜测应该是女人的病。
于是问道：“你们有孩子吗？”
女人摇头，“我结婚两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那，林翠就心里有数了。
估计这回那个男人是带着女人看这个病的，否则以刚才一个素菜都舍不得让女人点的抠门儿模样，别的病——只要影响不到他，他大概率是舍不得带女人看的。
吃完了饭，周川主动把账都结了，包括自己和林翠那一桌点的菜还有女人那桌的两个菜。
男人走的倒是干净利落，仿佛已经忘记了结账这一茬。
女人千恩万谢，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说啥都要往林翠手里塞。
“我知道这些不够，但你们先拿着，以后我会还的。”
林翠其实不缺这一块钱。
但是，看到女人真心实意，她不忍心驳了对方的面子，也就收下了。
三个人往招待所走。
本来周川和林翠是想着今天晚上在周围逛一逛，但是遇上女人和男人这档子事，他们也没了逛的心情，再说，让女人一个人回招待所，他们也不放心。
林翠就做主，先把女人送回去。
实在不行，一会儿两个人再出来逛也是可以的。
三个人往二楼走，还没到楼梯口，林翠发现女人的神色有点儿怯懦。
猜到对方是怕了，林翠给对方打气，“你什么都不要怕。该争的要争。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你就敲墙，我就住在你隔壁，到时候我来帮你。”
女人点点头。
说着话，房间到了。
女人看了林翠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转身，开始敲门。
敲了快五分钟，里面才有人开门。
门打开，男人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后。
“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外头？”
林翠一听这话就怒了，扒拉开女人自己冲过去，“你咋说话的？媳妇在外面，你自己倒是挺安闲自在。你要是还这样对你媳妇，我就报警，我告妇联。不信没人管你！”
男人吓一跳，看到林翠顿时一脸烦躁，“这么又是你？”
待看到林翠身后站着的周川，他就不说话了。一把把女人扯回屋，啪一下子关上了门。
林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看向周川，“咱们还出去逛吗？”
周川：“听你的。”
林翠笑起来。
刚才因为替女人打抱不平而产生的愤怒消散了许多。
“我想去看电影。”
来到这个年代，她都还没看过电影呢。她很想感受一下，和周川在一起看电影的感觉。
周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于是两个人又从招待所出来，去了最近的电影院。
也是运气，正好还有三张票，他们买了两张。
进去以后，前头的座位都坐满了人，只有最后一排还空着三个座位。
周川拉着林翠坐下来。
刚坐下，放映厅里的灯就被人拉灭了，黑乎乎一片，放映厅里的交谈声也在这个时候都静了下来。
荧幕在下一秒亮起。
第 66 章
这个电影, 周川没看过。
他其实没有看过任何电影。
小时候，还没有电影院，但有那种不要钱的、露天放映的电影, 他懂事的时候, 妈妈就已经生病了。他很想去，也知道妈妈不可能陪自己去, 就央求爸爸带自己去。
爸爸拒绝了。
他说他一天上班很忙, 回来还得伺候病老婆, 已经很累了。让他滚一边去。
周川也再也没有提起过。
后来, 妈妈去世了。
家里很快有了新的女主人。
还是会有露天放映的电影, 但是周川再也没提起去过。他长大了些, 小朋友拉他一起去看，他也不去看。
倒是碰到过几次，父亲带着继母去看过，有了弟弟以后, 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去看。
和他没关系。
他心里似乎也在没有把看电影当成一个愿望。
一直到现在, 他跟林翠一起坐到了电影院里，当荧幕亮起来的这一刻，他才知道, 原来自己是很想看电影的。
很大的荧幕上, 彩色的人在动作, 在说话, 他感觉是如此新奇。
周川专注于电影, 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回头, 看到了林翠关切的双眼。
周川愣住。
林翠对他微微一笑。
他心头软了一下, 一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有爱人了，有人陪他看电影了。
这一场电影, 其实并不像恋人之间的约会，因为，没有悸动，没有暧.昧，也没有在昏暗光线下的小动作。
却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温馨。
从电影院里出来，周川紧紧握着林翠的手，就像握住了全世界。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慢地往招待所的方向走。
盛夏的夜晚，不比白天炎热，偶有微风袭来，吹在人脸上特别舒服。
“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
周川说。
握着林翠的手紧了紧。
林翠嗯一声，并不觉得惊讶。
刚才，她坐在周川旁边，看到对方看电影那专注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再想想周川的家世，结合自己的身世考虑，觉得没看过电影也很正常。
“我没去过公园。”
林翠说。
她反握住周川的手，也紧了紧，两个人相视一笑。
曾经被亲生父母辜负过的两个人，在此时此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路走到招待所门口，就瞧见大门口围了一堆人。
“哎呀，那女的可真的是，太凶了！居然拿刀子砍人！”
“可不是，太吓人了！”
“这话，你们可别随便说，我看那个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人！”
“对啊，男人先动手的。”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林翠听清楚了这些，看来是男女两个人打架，女的动刀子了。
不知道为啥，她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一对夫妻。
林翠心里一跳，扒拉开人群走进去，直奔前台。
“同志，这里发生了什么？”
前台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大概是刚才吓着了，现在还脸色发白。
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二楼一对，我们听见惊叫声，上去，一地的血。报了警。”
她语无伦次的，但林翠听明白了。
赶紧往二楼跑。
果然，她的房间隔壁那间开着门，两个身穿制服的公安把在门口。
林翠上来，站在门口往里看。果然看到地上一滩血迹。
“同志，那位女同志怎么样了？”
公安同志没有回答林翠的问话，而是反问：“你认识他们？”
周川一直跟在林翠身后，没有说话，此时往前一步，解释道：“我们之前也不认识。这回来市里，他们跟我们坐在一辆大巴车上，这不，住招待所又是隔壁，所以……”
他说话已经很流畅了，而且逻辑清晰。
公安同志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哦，你们没啥交往啊，那没你们的事了，赶紧各自回房间去吧。”
周川看了林翠一眼，见后者还是一脸关切，对后者使了个眼神，让对方先回房间。
林翠心里还是不放心，但她知道周川一向靠谱，此时又如此笃定，便轻轻点头，走到隔壁，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把耳朵放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
然而，她只能听到说话声，具体在交谈什么，但却听不清楚。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门被人敲响了。
林翠几乎是下一秒就开了门，周川走进来，随手关上房门。
“怎么样？”
林翠低声问道。
周川也压低了声音，“我打听过了，那个女同志被带到派出所去了。确实是男的先动的手，有人听到了女人的哭喊。然后，女同志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刀子……”
“那个男的，伤得严重吗？”
林翠倒不是心疼那个男的，她主要是不想让那个可怜的女同志因此陪上大半辈子。
如果男的伤得很重，甚至残疾或者——生命有危险，可怜的女同志就要度过几十年的牢狱生活、甚至会被枪毙。
这是林翠不想看到的。
周川摇头，“公安同志也不清楚。男的被送到医院去了，具体结果怎么样还得看医疗检查。不过，”
他看了看林翠的脸色，继续道：“房间里很多血迹。”
林翠也看到了，如今再听周川这么一说，她心里就更忐忑了。
“周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抬头，第一次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周川。
如果，如果不是她在国营饭店站出来，非要给那个女同志出头，也许，事情就不会闹到这地步。
女同志也许会用更加和缓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周川还是第一次看到林翠露出这样的脆弱表情。
在这之前，她好像一直都是阳光的，是坚强的，遇到任何事情，她自己都能找到办法。这曾经让周川有点挫败，觉得自己在林翠面前似乎毫无存在感。
可当这个姑娘真的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周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刹那间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把林翠搂在怀里。
“不，不是你的错。你的出现反而提醒了她，让她可以直面自己的出境。你在精神上解救了她。”
“如果说有错，那完全是那个男人的错。是他娶了老婆却不好好珍惜的。林翠，放过自己，别苛责自己好吗？”
男人的声音一句一句在林翠的头顶响着，声音低沉，却似乎有着一种莫名让人心安稳的力量。
在这样的声音里，林翠渐渐平复了心情。
是啊，这件事，无论如何怪不到她头上来。
林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伸开双臂，缓缓地抱住了周川的后背。
他的后背竟然这样结实宽阔。
在恋人的拥抱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道用了多久，林翠才有些羞赧地轻轻地从周川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我想去打听一下。”
周川顿觉胸.前空空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他忍住自己想要把这个人重新拥入怀中的冲动，应了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打听，你照常去报道。”
*
第二天，林翠和周川一起到附近国营饭店吃了早饭，周川把她送到市政大楼门口。
周川：“中午我就不过来了，吃饭的时候，你跟同事们多交流。晚上咱们再见。”
林翠说好。
目送着周川离开，她这才转身进了办公楼。
到底是市里，和县城就是不一样，比后者气派多了。
林翠几次在县城路过办公大楼，也有几次远远望进去，也不过是三层的红砖小楼。
是这里，目测差不多有五六层高。
进去后问了一下，工作人员说宣传部在四层。
林翠走楼梯上去，路过两个办公室，都不是，在第三个办公室前停下。
门开着，不过，她还是敲了敲门。
里面的办公桌不少，来回穿梭的工作人员也不少。不知道是谁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林翠就是一愣，随即说一声请进。
林翠走进来，对刚才让自己的男同志笑了笑，说：“我是XX县城被借调过来的，我叫林翠。”
男同志愣了一下，目光闪过一丝惊艳，“哦，你就是林翠同志啊，正等着你呢。跟我来吧。大家都在会议室集合。”
说着话，男同志已经拿起一个文件夹走出办公室。
“林翠同志，你跟我来吧。”
林翠点点头，道了谢，跟在男同志身后。
注意到刚才男同志说的话，她好奇地问道：“这词次被借调过来的同志很多吗？”
男同志回头笑，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
“还行吧，连你一共有七位。”
哦！
林翠也没啥感觉。
人多也好，人少也好，或者只有她一个人被借调也好，她反正完了之后就好好干活呗，别的也不会多想。
打开会议室的门，原本已经坐在椅子上的几个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向门口。
看到那个男同志，大家纷纷笑着打招呼，估计之前他们也是被这人带到这里来的。
而看到林翠的时候，其中几个男的就是眼前一亮，两个未婚的小伙子更是坐直了身体。
宣传部的男同志也是男人，自然明白大家的意思，他回头看了林翠一眼，笑着说：“林翠同志，你自己找个位置坐吧。坐窗户边那里好，空气比较流通。”
林翠心想：这人还挺好相处的。
于是笑着点点头，坐到窗户边上那个空位置去了。
在场的几个人都看着她，林翠也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
只是刚坐下，立刻就感受到了旁边投过来的打量的视线。这视线有些肆无忌惮，让林翠有些不舒服。
林翠顺着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身穿淡绿色布拉吉的女孩子。
女孩子皮肤白皙，梳着马尾辫，脖子直挺挺的。显得有点趾高气扬。
看她的时候，也是昂着下巴。目光很是不善。
林翠有点奇怪，心想自己不过第一天来，也没见过这个女孩子，怎么对方对她有这么明显的敌意？
人家这么看她，林翠也不是吃亏的性格，平静地直视回去。
她的目光跟“绿色布拉吉”相比，显得更加平和，却更加沉稳。
对视了几秒钟，倒是那个女孩子先转开了目光。
这会儿，刚才带林翠过来的那个男同志已经开始讲话了。
他看看表，说：“现在已经是八点半，还有一个人没来，不过咱们时间到了，也就不等了。大家都是来自于各个地方的精英，首先欢迎大家的到来。”
话音刚落，顿时一阵掌声响起。
林翠知道，这是需要相互捧场的时候，也跟着大家拍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翠似乎感到男同志一直往她这边看。
有几次，居然和她目光交汇。
林翠不是扭捏的人，也就冲对方点点头，或者是笑一笑表示回应。
男同志脸有点红，说话也有点结巴。
他于是不敢再往林翠这边看了。
在男同志的讲述中，林翠大概知道，她和其他人一起在借调过来，是因为突然有一个紧急的宣传任务。时间紧，任务急，宣传部现有的人手不够用。
“大家都是这一行业的人，该有的知识应该都有，不过我还是想多嘴说几遍。”
男同志打开文件夹，开始念规章制度，林翠拿出笔记本，低头记录。
“哼，真能装！”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林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刚才那个“绿色布拉吉”。
她有些无语，压根也懒得搭理对方。
别看男同志是在照本宣科，但是，既然要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林翠可不想因为细枝末节而被批评，甚至被退回去。
她还挺想体验一下在市政办公大楼工作的感觉的。
第 67 章
男同志给大家明确了规章制度之后, 就开始让大家各自介绍自己。
轮到林翠这里，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她，都想知道这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的姓名。
只有坐在林翠身后的“绿色布拉吉”非常不屑, 在林翠发言的时候, 她还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林翠也没搭理。
她见过的极品多了，不差这一个。
林翠介绍完自己, 下一个轮到“绿色布拉吉”。
林翠转头看她, 倒是想看看这个趾高气扬、好像整个会议室都放不下她了似的人, 到底是何来路。
“我叫陈芳, 今天其实也是来宣传部报道的。和大家不一样的是, 经过了这段实习期之后, 我就可以成为宣传部的一名正式员工了。”
说话的声音倒是挺好听的，但话语之间明晃晃的都是炫耀。
哦，原来如此。
林翠一下子就明白了。
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临时被借调过来，不管是来这里工作一周也好, 来这儿工作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也好, 到了时间，他们终究也会回到原单位去。
并不能留在宣传部。
但是这位叫陈芳的女同志就不一样了。
人家会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和，她会通过试用期, 成为宣传部的一员。
听到陈芳发言, 大家纷纷向她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陈芳十分得意, 目光先是在大家身上扫视一圈儿, 最后看向了林翠。
然而她却没有在林翠脸上看到和别人一样羡慕的表情。
林翠微笑着, 嘴角上翘, 很礼貌的样子。但因为太过礼貌显得有些淡漠。
陈芳不由的心头冷笑。
装什么呀！
这个叫林翠的人肯定很妒忌她。
宣传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她也是托了好多人，辗转才能成为这里的一员。
就不信这个叫林翠的不羡慕。
再说了, 林翠有什么呀，不就是长的好看一点儿嘛！进门却受到了大家那样的关注。
陈芳自己长得就不错，以前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今天，在林翠到来之前，也有几个男同志在跟她献殷勤。可林翠进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林翠身上。
包括那个主持着见面会的男同志。
现在，陈芳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这次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
林翠对陈芳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了，她也没会有丝毫的在意。
她来这里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和别人比美的，也不是来和别人竞争的。
至于留在宣传部，林翠觉得没有那个可能，也压根不想了。
在座的人都介绍过自己，那个手拿文件夹的男同志才说道：“我叫江斌，这段时间也就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工作。以后有什么困难，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来找我。现在我带大家去看看你们的临时宿舍。”
居然还有临时宿舍？
真是太好了。
刚才林翠还想着，住宿问题怎么解决呢。要是天天住招待所，她可有点住不起。
其他人听见这个消息也都非常惊喜。
他们大多数人跟林翠一样，都是来自外地的，如果不给解决住宿问题，对他们来说还真的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大家纷纷站起来，跟着江斌往外走。
“江同志。”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林翠的身后响起，随后一个绿色的身影，欢快地从她身边穿过去，快步走到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江滨身边。
“江同志，我家住在市里，会每天回家住，我就不用去了吧？”
陈芳的声音很大，尤其是那句“住在市里”更是比平时正常说话的声音高了得有至少八度。
林翠弯起嘴角，心道这个陈芳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江斌愣了一下，点点头，“行，那你不用去了。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们回来后，大家再一起做后续的工作。”
陈芳笑得十分灿烂，“好的江同志。不过，我可以去别的地方转转吗？毕竟我以后要在这里长期工作，也想早一点熟悉环境。”
林翠注意到，她说道“长期”的时候，也加了重音。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看到这里也差不多明白陈芳的炫耀的意思，有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翠不动声色地看着。
江斌：“那恐怕不行。你是新人，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就在这里等着吧。后面参观各个区域，我都会带着大家一起的。”
陈芳有些发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会被拒绝。
她这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强逼着自己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
“好的，江同志，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
正好和林翠擦肩而过。
林翠感觉到他的视线向自己投过来，好像还瞪了一眼。
不过，她也没在意。
她感觉，陈芳应该是那种家境不错、被家里的长辈宠惯了的女孩子。有点飞扬跋扈，不过并不足以为惧——因为她的心思都放在脸上。
林翠也不想跟这种段位的人有争执，有点浪费时间。
她目不斜视地从陈芳身边走过，和其他人一起下楼去了。
至于身后的陈芳是什么脸色，那就不是林翠应该考虑的了。
大家一起从会议室走出来，往楼梯口走。
大家的素质都挺高的，没有人闲聊，甚至走路的脚步放的特别轻。非常安静有序地从二楼下来，走出大门，跟在江斌身后往大楼后面绕。
又越过两栋楼，才来到职工宿舍。
穿过一条小巷子，江斌站到了宿舍门口。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
左边，右边各有一个门。
江斌指着左边的那个门说：“这边是男同志的宿舍。”
又指着右边的门说是女同志的宿舍。
“时间有限，今天就不带着大家进去了。今天会有后勤部的同志给大家发钥匙，到时候大家就按照钥匙上的号牌儿找到各自的宿舍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林翠举手。
江斌一看是她，不由自主地唇角带笑。
“林翠同志，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林翠：“请问宿舍里有被褥吗？需要自己买吗？”
江斌：“宿舍里都有。而且给你们准备的都是洗过晒过的，也有几床是新的被褥，不过具体分发给哪一床了，我就不知道了。大家各凭运气吧！”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大家也跟着笑，林翠也弯起嘴角。
看完宿舍回到会议室，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而原本答应江斌等在会议室里的陈芳不懂不知去向。
江斌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大家各自找到座位坐下。
“大家略微喘口气儿，需要的话可以去上个厕所，打点儿水。”
他告诉大家水房和厕所的方位。
林翠不想去厕所，不过她想喝水。
于是站起身，拿着随身带着的搪瓷缸子就要往外走。
这也算是这个年代的特色吧。
一来买水不方便，二来，即便有卖水的，大家也舍不得那个钱。于是，只要出门，每个人都会带一个缸子。有条件的会带搪瓷缸子，再有条件的是保温杯。
条件一般的人，最起码也会带一个玻璃瓶——一般是输液的那种玻璃瓶，一瓶500毫升。
林翠带的是搪瓷杯，小小的一只，很可爱，也很干净。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江斌叫住了。
“林翠同志，你是要去打水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林翠不是个扭捏的人，点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相跟着往外走，水房在出门往右，楼道的尽头。
江斌一面走，一面问林翠家里是哪里的，林翠也就一一作答。
她一向对干净的男同志比较有好感，恰巧江斌就是这样的。
而且，江斌还非常细心，怕林翠烫着，接过她的搪瓷缸子帮她打热水。
“要不要凉水掺一点儿？”
江斌问。
“不用了，江同志，谢谢你。”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呼，“林翠，你太过分了！”
给林翠吓一跳，她回头，没好气地看着陈芳。
“我在这里打开水，你这样吓人，就不怕烫着谁？”
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是林翠给陈芳的印象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背景，，应该很好欺负。长得好看点儿，陈芳觉得林翠没什么值得忌惮的。
所以，她刚才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
却没有想到，林翠居然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倒是让陈芳懵了一下。
反应过了之后，她有一种被压制了的感觉。
下巴昂得高高的，“林翠，说你不懂事，你还真的不懂事。你怎么能让江同志帮你打水呢？人家这几天带着咱们一起工作，帮咱们熟悉环境，熟悉工作流程，那就跟咱们的导师一样。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尊师重道？太不像话了！”
一番话，说得林翠和江斌面面相觑。
江斌轻咳一声，解释道：“陈芳同志，是我主动帮着打水的，不是林翠同志要求的。你要打水吗？我也可以帮忙。”
他其实对陈芳这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毫无好感，但是江斌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出面，受责难的可能就是林翠了。
陈芳本来还是一脸怒气看着林翠，此时听到江斌这么说，她突然就转换了笑脸。
看的林翠一愣二愣的，直呼佩服，川剧变脸大师在陈芳面前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陈芳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娇羞的样子，，从自己精致的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来，双手递给了江斌。
“那就谢谢江同志了，我要温水。”
林翠没眼看了，冲江斌点点头，拿着水回去了会议室。
第 68 章
林翠回到办公室过了好一会儿, 江斌才快步走回来。
林翠注意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仔细看有点铁青。而陈芳在他身后随后进来，脸色也不好看, 似乎有点窘迫。眼眶也有些发红。
看来, 两个人在水房那里应该是发生了点什么。
再根据两个人的表情，林翠基本可以推断出陈芳纠缠江斌, 却被后者拒绝的桥段。
这姑娘, 还真的挺, 咋说呢, 挺有勇气的。
林翠跟江斌和陈芳都是萍水相逢, 说不上有什么倾向性, 但如果非要她说什么的话，她肯定是觉得陈芳配不上江斌的。
目前来看，江斌还是挺有素质，很有涵养的, 但陈芳就差点意思了。
不过, 这跟林翠也没啥关系，这个想法略微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一下，也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江斌但是上色很快恢复正常。
开始给大家讲这几天的主要任务, 把今天来的人分成了三个小组, 两到三个人一组。
“大家要好好合作, 共同把工作完成。”
江斌说。
分组的时候, 是按照座位来的。毕竟大家都是今天第一天认识, 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亲疏远近。
按照座位分小组是最为公平不过的。
所以, 陈芳和林翠就成了一组, 还有另外一位男同志。
陈芳当时就撇嘴，举手喊话, “江同志，我不想跟林翠一组。”
江斌轻轻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陈芳梗着脖子，说着自以为特别有道理的话。
“我的文笔很好的，林翠跟我在一组，会拉低我的水平。”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朝林翠这边看过来。
大家的目光中有同情，也有质疑。
林翠毫无所觉似的，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
江斌自认是个脾气好的人，但他面对陈芳三番五次不守规矩，此时也不再有耐心了。
“陈芳同志，我刚才已经说过，大家就是要按照座位来分组。这样的话你跟林翠就是一组，没什么可以更改的。请你自己不要搞特殊，赶紧坐下，后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陈芳似乎对江斌很有好感，被这样当众责备，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笑了一下，换成一副撒娇的语气。
“江同志，我没有骗你，我的文笔真的很好的。我觉得我自己可以成为独立的一个组，可以避免被任何人拉后腿。”
哦？
林翠饶有兴味地跟同组的另外一个男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戏谑。
陈芳到底是太年轻了呀！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这样不妨让她载个跟头，长长记性。
想到这里，林翠站起来，阻止了又要继续劝说陈芳的江斌。
“江同志，既然陈芳同志对自己的才能如此信任，我跟——”
林翠看看旁边和自己一个组的男同志，忘记了他叫什么，就笑了笑，继续说，“我跟这位男同志，也不想拖她的后腿。这样，就让陈芳自己一个组，我们俩一个组。”
男同志自然点头。
同时，也收获了一波来自其他男同志的羡慕。
单独和全场最好看的林翠一个组，这是多好的拉近感情的机会啊！
有几个男同志甚至在后悔，早知道分组是按照座位来的，他们刚才参观完宿舍回来，就应该死乞白赖坐在林翠身边才是。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都太迟了。
大家就只能妒忌着，羡慕着。
而陈芳呢，却感觉自己的计策得逞了似的，趾高气扬地冲着林翠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林翠笑笑，没有说话。
既然双方都同意，江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点点头让大家都坐下，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回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同志，男同志手里也抱着差不多同样厚度的文件。
两个人把文件放在桌子上，江斌冲那个男同志点点头，男同志就走了。
江斌双手按在两摞文件上，对大家说：“这就是咱们最近的任务。把这些文件整理出来，这些为素材，写宣传稿。”
啊！
大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这个工作量也太大了。
光是看着这两摞文件，就让人觉得头晕。
而且大家都是行业内的，知道这些文件用词精炼，晦涩难懂，说不定光是理解这些文件就需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还要以它们为素材进行二次创作。
那就更费脑子了。
有人低声议论：“怪不得要借调咱们过来呢！这么大的工作量，这么繁重的工作任务，他们内部的人肯定不想干。”
“那不是吗，听起来就特别难，我都想走了。”
“走是不能走的，既然来了，咱们就身不由己。除非你连原来的工作都不想要了。”
没有人不想要工作。
在这个年代里，得到一份工作是特别特别难的事情。
谁都想好好珍惜。
于是大家也就是发了几句牢骚，也就认命了。
林翠是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既来之则安之。
她反正会尽力的。
如果实在做不完，做不好，那她也不会强求。实在不行就跟上级领导提出退出呗。
林翠是知道社会发展的趋势的，再过一年半载，个体经济就会蓬勃发展，而像化工厂这样的国营单位也会趋于没落，化工厂里的岗位含金量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高了。
如果被化工厂开掉，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反正她还有副业，继续给报纸投稿呗。
再说了，还有周川呢。
随着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像周川这种脑子活泛人脉广的人，很快就像游入大海里的鱼儿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活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反正林翠不怕，她有底气。
江斌在大家脸上扫了一圈，大家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突然喊林翠过去。
“林翠同志，你帮我把这些文件分成三份，哦不，四份，然后发给大家。”
本来总共只有三个小组的，但刚才陈芳执意要自己组成一个小组单兵作战，所以三组也就变成了四组。
“好的江同志。”
林翠应声站起来，走到了江斌身边。开始和后者一起分发文件。
陈芳有点懵，有点傻眼。
等到厚厚一摞文件被放到她桌子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我一个人，我只有一个人啊！你怎么给我这么多？公报私仇吗你？”
林翠表情平静，“刚才江同志说的话你听到了吧？按组分发，你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你自己坚持自己做一个小组的。所以，自然要接受小组的工作量。”
说完，林翠也不看陈芳，抱着文件走去下一个小组。
“你！林翠你太过分了！江同志，江同志，你要管一管啊！”
江斌真的是不厌其烦。
这个陈芳，据说是宣传部某个同事的亲戚，辗转托了许多关系，才混到这么一份工作，没想到却如此嚣张。
想到以后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同事了，自己和她还要长期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江斌就觉得一阵头疼。
“陈芳，请你坐下，林翠同志说的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请你不要再闹了。如果你有任何异议，可以找我们领导去投诉，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破坏大家的工作氛围，浪费大家的时间。”
不得不说，江斌到底是宣传部的人，说话一套一套，特别有逻辑。
就连林翠听着都暗暗点头，更何况是陈芳这种、只知道咋咋呼呼、却没有什么真本事的草包。
陈芳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而且，她也舍不得反驳江斌。
来到宣传部，除了有一份工作之外，家里人还对她有另外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快要在宣传部或者其他我们找到一个对象。
要知道市政大楼里的人，要不然就是有背景的，要不然就是自身素质特别高的人。
能找到这样一个小伙子当对象，别说是陈芳自己了，就连她们家里人也都会跟着沾光。
而陈芳，在今天看到江斌的第一眼，就对这个文质彬彬特别有涵养的小伙子有了好感。
少女方兴未艾，情愫起得莫名其妙，却很是轰轰烈烈。
所以，陈芳宁愿自己难受一些，也不想当众反驳江斌。
当然了，也许是她压根就找不到话反驳。
反正，小组在陈芳的强烈要求下分成了这样，而她自己也尝到了苦果：独自面对一大摞的文件。
这还只是第1步，还有后面的写稿子呢。
陈芳欲哭无泪，死的心都有了。
而林翠跟同组的男同志的配合却越来越默契。
她此时又问了一遍人家的名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记性不太好。
男同志也很爽朗，说自己叫杨阳。
杨阳胖乎乎的，身高却不矮，目测至少有1米78往上。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身高了。
他皮肤很黑，笑起来居然有两个酒窝，看着有点憨厚。
“林翠同志，咱们怎么分工？”
看向林翠的目光有些热切，林翠假装视而不见。
她把文件分成两摞，也没有特意的均分，这是很随意的分开，看着差不多也就是了。
“你一摞我一摞，咱们先这样整着，最后忙不过来，可以分给另外一个人。”
她的态度很随意，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把这么繁重的工作量放在心上。
原本杨阳提着的心也就随着林翠的态度渐渐放了下来。
“好，听你的。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懂的，咱们可以相互商量。”
林翠也是这个意思。
几句话商量好之后，两个人各自埋头干活。
期间，林翠几次脖子酸疼的时候，左右去看，发现其他组也都在埋头工作。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的，偶然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笔在纸上滑动的声音。听起来很有韵律，莫名地让人安心。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有人发出比较大的声音，就显得特别突兀和——让人讨厌了。
啪嗒，陈芳把文件摔在桌子上；
咔哒，陈芳把钢笔摔在桌子上；
刺啦，陈芳拉动椅子和地面相触，发出尖锐的声响。
沉浸在工作中的众人被打扰，纷纷抬头不满地朝陈芳看过去。
接触到众人的眼神，陈芳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而弄出的声响更大了。
一个性情耿直的小伙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好意提醒道：“陈芳同志！”
他一下子就叫出了陈芳的名字，这让后者很是得意。以为是自己不凡的气质和漂亮的外表引起了这个小伙子的注意。但小伙子后来说的话，却让陈芳变了脸色。
他说：“大家都在工作，麻烦你小声一点。”
陈芳不是吃亏的人，立刻反唇相讥，“你没有看到我自己负责这么多文件？工作量太大了，很多细节我都注意不到，你忍一忍吧。”
这个叫什么话！
小伙子气得脸色涨红，却不好对一个女同志说太过分的话。只好悻悻地坐下。
而他的提醒，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起了反效果。
接下来一段时间，陈芳变本加厉，弄出的声响更大了。
这一开始大家还都忍着，后来都忍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指责陈芳。
陈芳倒也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人，面对大家的指责，她不仅没有任何的畏惧，反而看起来有些兴奋，好像有一种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
“我就这样！谁要是看不惯，就过来帮我干活。我没那那么劳累了，自然弄出的声响就会变小了！”
这叫什么人呀！简直是太不讲理了。
大家指责陈芳的语气更加严厉，但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而且，刚刚江斌离开了会议室，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让大家想告状都无从告起。
一时之间，会议室乱成一团，吵吵嚷嚷的，比菜市场都热闹。
就在这时，林翠站起来了，施施然走到陈芳桌子跟前，抱起那一摞文件，转身就往会议室外面走。
“哎，林翠你干什么？”
陈芳大喊。
林翠不理她，直接把文件放在了会议室外面的地上，转身回来，扯住陈芳的胳膊往外拖。
“啊啊啊！”
陈芳挣扎着，可惜无济于事。
也不知道林翠瘦瘦弱弱的，怎么这么有力气，她压根反抗不了。整个人被拖到会议室外面，然后被甩开。
陈芳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不仅没有罢休，反而朝林翠扑过去。
只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比林翠慢了一步。
在陈芳的手堪堪碰上林翠的身子的时候，后者已经冲进会议室，啪一下子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林翠你干嘛？”
陈芳推会议室的门，却听到咔嚓锁门的声音。
这，这是……
“林翠，林翠！”
外面的喊声震天，林翠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继续埋头工作。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惊讶。
愣怔了几秒，他们也都学着林翠的样子，开始继续工作了。
外面的喊声还在继续，但会议室里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
和林翠同组的男同志杨阳却很长一段时间都进入不了状态，他一直在偷看林翠。
看到第三次的时候，林翠回头提醒，“赶紧工作，早完成早轻松。”
“哦，好。”
杨阳乖乖地点头，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似的。
如果说，最一开始他对林翠是惊艳、是隐秘的爱慕的话，现在，他看着林翠，心里都是佩服了。
陈芳那种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还真得林翠这样雷厉风行的人收拾她。
林翠刚才也不多话，直接上手，这不，事情就解决了。
杨阳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以后，他要听林翠的。
实力代表一切，林翠就有这个实力。
此时的杨阳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林翠让他震惊和佩服的地方越来越多。
而后来，杨阳也就成为了林翠的迷弟。
最一开始陈芳还在外面喊，不过大家都没怎么在意了。大家来这里是来工作的，关注陈芳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
渐渐的，外面的喊声没有了。
也不知道是陈芳喊累了，还是没有人搭理，自己觉得没意思所以不喊了。
会议室外面再一次安静下来，屋里的气氛也就更静谧了。
沙沙沙的笔触声，和轻微的哗啦翻动纸页的声音，让人很容易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再把大家从这种沉浸的状态中拉回来。
“是我，江斌，麻烦开一下门。”
林翠正要站起来，被杨阳阻止了。
杨阳：“我去，你坐着就行。”
林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杨阳已经冲到了大门边，打开了门。
林翠……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杨阳看着自己的目光就跟看着——什么长辈似的，还是特别德高望重的那一种。
江斌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
应该就是被林翠送到外面的那一摞，不过倒是没有看到陈芳的身影。
想到陈芳自己透露出来的那些背景，大家都有些担心地看向林翠，为她捏了一把汗。
还有人已经打算好，如果江斌责备林翠，他们就要为林翠求情。
毕竟，林翠是为了大家的工作氛围，才会把陈芳赶出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江斌只是把那摞文件放在了前面的桌子上，问道：“大家今天上午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挺累的？大家都休息一下，去食堂吃饭吧。来，每人先过来领一个星期的饭票。”
说着，他从口袋来掏出一把饭票来，放在前面的桌子上，然后拿起花名册，开始喊名字。
叫到一个人，江斌把饭票给对方，就在对方的名字旁边打个勾。
轮到第2个人的时候，江斌停了下来。
“林翠，你过来给大家发一下饭票。”
“哦，好的。”
林翠站起来，走到前面去。
然后照着江斌的样子，开始念名字，发饭票。
大家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江斌让林翠去发饭票可不仅仅是为了安排她干活，而是代表了一种认可。
难道陈芳没有告状？
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又觉得不太可能。
像陈芳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吃了亏却不报复的。
而找临时管理他们的江斌告状，就是最简单的报复手段。
林翠倒是没有多想。
她脑子清楚，干活也利索，嘴巴也利索。
喊人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把一个星期的饭票给数出来了，这个人过去，她就直接把饭票给人家。
同时在对方的名字旁边打勾。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然后喊下一个人的名字，又是同样的操作。
在场所有人的饭票都已经在很快的时间内被发完，林翠拿了自己的，在自己的名字旁边也划了勾。
花名册上还剩下两个人的名字旁边没有对勾。
其中一个是陈芳，另外一个叫安玉和。看起来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看来，这个人就是今天没有来报道的那个人了。
林翠把两个人的饭票数出来，分成两摞，连同花名册一起交到江斌的手上。
“江同志，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的人的饭票都已经发完了。”
江斌看着林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别看这活儿简单，是个人就能干。但是干好干坏可不一样，干快干慢也不一样。
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脑筋清楚程度。
接过花名册和饭票，江斌冲林翠点点头，“好的，谢谢你，咱们去吃饭吧。”
他说咱们，林翠也没多想。
回头招呼着会议室正在整理文件的大家，“走吧大家一起去吃饭。”
“好嘞好嘞，一起去一起去！”
大家正求之不得呢。
虽然今天上午，江斌给大家指了食堂的方向，但到底大家谁都没有去过，怕找不着。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大家也很希望有一个人带着他们过去。
于是大家蜂拥而来，簇拥着江斌往门外走。
江斌心里叹了一口气，也笑着招呼大家。
林翠也在众人的中心。
如果说，江斌是因为是老员工，所以被大家围住的话，那么林翠就完全是因为人格魅力，而隐隐地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男同志对他的感觉跟杨阳一样，从惊艳到佩服。
而几个女同志，对林翠也是由一开始因为外貌产生的妒忌和羡慕，转变成对她勇气的佩服和崇拜。
有个圆脸的女孩子还悄悄问林翠怕不怕。
“那个陈芳，好像很有背景的样子，她要是报复你怎么办？”
另外几个女孩子也很关心，纷纷看向了林翠。
林翠挑挑眉，“我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她真的要报复，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第 69 章
单位食堂的菜色很不错, 至少比在县城化工厂吃的好多了。也不知道是今天特意如此，还是天天如此，居然每人有一个鸡腿。
同行的其他人都很惊喜, 毕竟鸡腿可是稀罕东西。
林筱却觉得还好。
她太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 所以穿书以来，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 身上没有半毛钱的时候, 她也会想法子吃点好的。
比如, 在林家抢林宝柱的鸡蛋。
后来, 她有了钱, 就更加不会亏待自己的肠胃和身体了。
也就是说, 林翠可以说是那种，吃惯了好东西的人，尤其是在这个年代来说。
看到鸡腿，林翠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喜, 相反她的神色很平静。吃东西的时候, 也特别斯文秀气。
惹得和她同来的几个人更是一阵好奇，有人问她家世是不是很好。
“林翠，一看你就是那种从小见惯了好东西的, 不像我们, 吃一回肉可太难了。”
一个圆脸女同志说。
这姑娘性格挺爽朗的, 从会议室来食堂的路上, 她一直叽叽喳喳地说话, 但都是那种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林翠挺喜欢这姑娘的。
于是, 她笑着摇头, “我可不是这样，我家是村里的。上头有一个姐姐, 底下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这算家世好吗？”
那自然是不算的。
村里生活的人，都是在土里刨食的人，收成好坏全看老天爷的心情。
再说了，还得把大部分收成上交呢。留给自己家的可太少了。
尤其家里孩子多的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真的算不上家世好。
“哎呀，我知道了！”
圆脸女同志恍然大悟一般叫起来，“我知道了，林翠你就是天生优雅的那种人。”
即便家世一般，可能这几年才能吃饱饭，但是不妨碍林翠举止优雅。
对，一定是这样！
其他人跟圆脸女同事一样，早就因为上午的事情，对林翠生出了敬佩之情。听到这和，也纷纷附和。
倒是弄得林翠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试图解释，但没人听她的。都只认为她是谦虚。
最后林翠只好闭嘴了。
江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望着被大家簇拥着的林翠，忍不住翘起嘴角笑起来。
最开始，领导让他带这些人一起工作，他还有点不乐意。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推开这个活。
一桌子人正边吃边聊，其乐融融的时候，陈芳从门口走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翠她们，特意走过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林翠没在意埋头吃饭。
然后就感觉有人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转头，看到陈芳阴沉的脸。
“有事？”
陈芳哼一声，冷冷地盯着林翠看了好一会儿，甩下一句“你别得意，给我走着瞧”，就越过她，去窗口打饭了。
挨着林翠坐着的杨阳有点忐忑地提醒林翠，“你可要小心些，她别是要报复你吧？”
“是啊，林翠，你小心点儿吧。感觉陈芳是个有背景的。”
其他人虽然没咋说话，但眼神表达出了和说话的两个差不多的意思。
林翠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小到大，早就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她，什么没有经历过呢？又什么没有面对过？
没啥可怕的。
有的人，有的事，你越是害怕，她越是得瑟。你要是真的啥都不怕，勇敢去面对了，最后会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吃完了饭，大家回到会议室。正好后勤部的人来送钥匙。
大家各自领了自己的钥匙，林翠发现自己跟那个圆脸女同志被分在了一个宿舍。
“太好了，林翠。我就想跟你一个宿舍，刚才还在祈祷呢，现在就梦想成真了。”
拉着林翠去宿舍楼，林翠现在知道她叫王玲玲。
王玲玲家里住得不远，至少比林翠要近得多。在市里附近的一个县城。坐车半个多钟头不到四十分种就到了。
她絮絮叨叨跟林翠说着家里的事儿，显得非常健谈，内心也丝毫不设防。
林翠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
“你特别像我的一个好朋友。”
孟莹也是这样，天真烂漫的，好像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世界是冒着粉红泡泡的。
王玲玲一下子站住了，神情严肃地看着林翠。
给林翠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王玲玲：“你竟然有其他好朋友！我以为，自己是你唯一的好朋友。”
啊这……
这话，叫林翠怎么回呢？
她跟王玲玲今天才第1天认识，远远没到好朋友的地方。可是看着小姑娘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林翠就不好意思否认了。
“她是我县城里的好朋友。”
想了半天，最后林翠说了这么一句。
王玲玲眼睛一亮，“那我，就是你市里的好朋友了？”
没等林翠回答，她自己立刻点点头，对自己表示肯定。
“对，一定是这样的。谢谢你林翠，把我当好朋友，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林翠……
好吧。
就这样，一个主动，一个被迫，刚成为好朋友的姑娘，你扶着我我拉着你，上到了宿舍的二楼。
给她们分的宿舍是上了楼梯往右拐的第二间屋子。
林翠拿了钥匙开门，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并不是空的，靠窗户的上铺上，已经躺了一个姑娘。
看样子是在睡觉，林翠她们走进来，这姑娘也没有什么反应。
林翠回头，对王玲玲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王玲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发现另外三个层铺上都铺好了干净的被褥，平平整整的，上面都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转了一圈，怕打扰那个姑娘睡觉，林翠跟王玲玲就又出来了。
轻轻关上门，走到一楼，王玲玲这才呼出一口气。
“哎呀可憋死我了。”
林翠含笑看她一眼。
这姑娘本来就健谈，刚才那么长时间不让她说话，肯定很难受。但是这姑娘一直忍着，就是怕吵到别人。可见也是个善良有素质的人。
“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说话了，想说多少说多少。”
两个人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于是相跟着在院子里转悠。
这大院里，最前面是办公大楼，中间是食堂，后面是宿舍。还挺大的。
而在空地上，路径旁，都种了各色花卉和树木。有的树长得特别高，目测得有个二十多年的样子了。
王玲玲和林翠就在院子里瞎转悠，顺便聊天。
当然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王玲玲在说话，林翠只负责听，偶尔给一两句回应，王玲玲就会特别满足。
突然，王玲玲惊叫一声，指着大门口的方向让林翠看，“那个男同志，就那个，站在大门口的那个，长的也太帅了吧！”
林翠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心想不会是周川来了吧？
顺着王玲玲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林翠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王玲玲：“你笑什么？你也觉得人家长得帅吧？哎哎，你干啥去？”
她拉了一下，没拉住，连忙跟在林翠身后，也往大门口走。
王玲玲心想坏了：林翠别不是看上人家男同志了吧？
虽然，以林翠这让人惊艳的外貌，正好和那个男同志相配。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林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追过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会让人笑话的。
身为好朋友，她绝对不能不管。
跟着跑到大门口，看到眼前的情形，王玲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咋回事儿？
怎么林翠还握住了男同志的手？哦不对，是男同志握住了林翠的手。
而且，两个人望着彼此的眼神中，还那么含情脉脉？
王玲玲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喊了林翠。
林翠回过头，满脸都是笑，“玲玲你快过来，我给你介绍。”
王玲玲走到了林翠的身边。
这会儿她差不多也猜出来两人的关系了。
果然，就听到林翠指着那个刚才让她惊艳不已的男同志说：“这是我对象周川，特意过来陪我的。”
“哦哦。你，你好！”
站得近了，王玲玲越发觉得周川五官优越。
也就只有这样的男同志，能配得上林翠了。
林翠是王玲玲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她今天上午还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林翠。
原来这个人早就出现了。
王玲玲一脸姨母笑，看着特别般配的两个人，只觉得自己都心满意足了。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发觉，自己在这里一直站着好像不太合适。
于是，她冲林翠拜拜，“下午上班的时候咱们再见吧，我先回去了。”
也不等林翠说啥，王玲玲转身就跑了。
林翠笑着看着王玲玲离开，拉着周川的手两个人往远处走。
附近正好有个小公园，昨天路过，但是没有时间进去的。
正好中午可以去那里待一会儿。
路上，周川就把今天打听到的事儿说了。
听到昨天和自己住在隔壁的那个女同志没事，今天上午已经被家人从公安局接走了，林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个男的没啥大事呗！”
要是伤得太重，女同志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周川点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划破了血管，所以房间里的痕迹看着很吓人。并没有伤到要害。”
林翠点点头，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那样的男人，其实该给他点教训的。可是如果真的伤得太重，受惩罚的却又是那个女同志。
所以就很矛盾。
“哦对了，”周川看着林翠说，“听说，那个男的，也是借调来的，跟你一样。”
林翠心头一跳，“他叫什么名字？”
第 70 章
周川想了想, 迟疑着回答：“那人好像姓安，叫安什么和。”
林翠脱口而出，“安玉和！”
“对, 是叫这个名字。”
林翠眨眨眼睛, 心想这事未免也太巧了。
从县城到市里，她跟那夫妻两个坐一趟汽车就够巧的了, 后来住店, 居然还住同一家招待所。
两间房还挨着。
更巧的是, 那个男人, 就是今天出现在花名册上, 却不见人影儿的安玉和。
当时, 林翠发饭票的时候还在想，那个安玉和怎么放着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却不来报道。
敢情是被媳妇扎伤了。
今天上午，她看到这个名字，还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只觉得这名字实在让人作呕, 不是那三个字有什么问题, 而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拉低了这三个名字的档次。
至于那个叫安玉和的男人，林翠只能说一句活该。
她可是亲眼看到安玉和是怎么欺负媳妇的，媳妇多点一个素菜, 他都能说一顿长篇大论。之前还强迫媳妇把工作让给他妹妹, 反过来嫌弃媳妇不挣钱。
现在那男人在医院了。可算是报应。
只是, 她还是有点担心那个被安玉和欺负多年的女人。
想着对方低眉顺眼的模样, 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拿刀子捅人的人。可见是被安于和欺负狠了, 实在忍不了了。
“那位女同志确定是被家人接走了？也不知道她家人对她怎么样……”
性格那么软的女人, 如果碰上些厉害的家人, 即便回娘家，也免不了被欺负。
林翠还真的挺担心的。
周川：“确定。公安同志跟我说的。她父母哥哥都来了, 她妈妈看到她就开始哭。应该挺关心她的。”
这样啊！
林翠放下一半的心。
家里这么多人去接她，看来对她还是挺重视的。
只是，也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要是知道，林翠还挺想去看看她的。
看着林翠还是一脸担忧，周川从怀里拿出个什么东西来，递给林翠。
“给你买的，喝吧。”
原来是汽水啊！
在汽车上，周川就拿出来一瓶，当时给林翠惊喜得不行，也因此收获了车上不少羡慕的目光。
这会儿，周川又拿出来一瓶。
难道汽水就是周川的秘密武器不成？
林翠笑起来，心里甜得不行。
她喝了一口，递给周川，“你要不要喝？”
周川其实不爱吃甜的，不过……
看着湿润的瓶口，周川还是接过来，飞快地喝了一口。
“挺好喝的。”
也挺甜的。
林翠没有听出来周川的弦外之音，接过汽水瓶，继续喝起来。
嗯 顺便跟周川讲了讲今天上午的情形。
不过，她没有提到陈芳。
一来是不想让周川担心，二来，林翠也实在没有把那个动不动找事、却看起来很没有脑子的姑娘放在心上。
那个人，她一个人完全可以对付。而且富富有余。
两个人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周川就把林翠送到了大门口。
林翠拉着周川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真的特别奇怪，明明自己跟这个人已经在一起呆了快一个钟头的时间，可她还是觉得没有呆够。
周川望着她，眼眸深邃。
两个人拉着手看了彼此一会儿，林翠觉得自己再不回去，真的就要迟到了。
于是放开了周川，说：“我还得在这里待一阵子，今天单位也给安排好宿舍了。你要是有事的话不行就先回去？”
虽然周川没有明说，但是林翠也知道，他这趟来，主要就是陪自己的。
现在她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也有地方住，也有地方吃饭，生活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周川那可以忙自己的事情去。
周川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嫣红嘴唇，叹了一口气。
刚刚明明还对他很舍不得，现在就要赶他走了。
他轻轻摇头，“我再待几天吧，正好，我得去进货。”
“那行。”
林翠立刻回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了。
她也很想让周川多陪陪自己。
周川也跟着笑，浓眉下的双眼弯起来。
和周川告别，约好晚上下班后一起吃饭，林翠就回到了上午那个会议室。
一进门，林翠就发现自己桌子上的文件不知道被谁弄的，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桌子上。还有几页掉到了地上。
上午吃饭之前，林翠明明把文件都整理好了。
林翠皱起眉头。
见到林翠回来，大家纷纷都看向她，目光中似乎有同情。
“大家谁知道这是谁弄的？”
林翠不动声色地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自己座位后面的那个座位上。
那个座位空着，但林翠知道，那是陈芳的座位。
她在食堂里见过陈芳，当时对方还跟她说了一句挑衅的话。
至于弄乱文件的人，林翠不做第二人想。
杨阳这个时候也回来了，看到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很是生气。
“你们刚才谁看到了，到底是谁把这东西文件弄成这样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王玲玲站出来，“应该是陈芳弄的。”
“你算哪根葱啊！”
说来也是巧了，王玲玲话音未落，陈芳就从外面冲了进来。显然，她是把王玲玲的话听了个正着。
陈芳径直冲到王玲玲跟前，指着后者的鼻子骂，“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弄的？你是疯狗吗？平白无故乱咬人！”
王玲玲虽然性格爽朗，但其实特别容易紧张。
一紧张她的嘴巴就特别笨。
面对陈芳的质问，王玲玲满脸通红，却只是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了。
只是不断的重复着：“就是你，就是你弄的。”
陈芳鄙夷地冷哼，“瞧瞧你那笨样子，不会说话还是不要说了！”
“我我我……”
王玲玲更紧张了，嘴巴也更加不利索。
陈芳鄙夷一笑，正要开骂，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
原来是林翠。
林翠走过来，把王玲玲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了陈芳凌厉的视线。
“行了，陈芳。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你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
王玲玲紧紧握住林翠的手，心里安全感顿生。
而被林翠对上，陈芳眼神瑟缩了一下。
上午，她被林翠拉出会议室的情景历历在目。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当时那种屈辱、不甘，以及心里对林翠的畏惧，在此时此刻都涌上心头。
陈芳立刻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转身就走。因为她知道，论单打独斗，自己远远不是林翠的对手。
林翠嘴巴厉害，手下也有劲儿。上午拉她的时候，她想挣扎来着，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劲，却一直挣脱不开。最后还是被拉出了会议室。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有亲戚做靠山，陈芳胆子又壮了些。
“林翠！我撒野又怎么了？我撒野是因为我有背景，关你什么事！你倒是也想撒野，也得有那个能量呀！”
她一边说，一面昂着下巴，感觉这间会议室都放不下她了。
林翠只觉得好像，感觉陈芳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见林翠一时没说话，陈芳更加得意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上午我去哪里了？我告诉你，林翠，我去我亲戚办公室了。我亲戚，就在这栋大楼里办公。”
这话一出，大家看一下陈芳的眼神顿时多了些许的敬畏。
这个大楼，他们有的人来都没有来过。
即便是那些来过的人，也都是过来办事的，低头哈腰尽情讨好的来办事。
而陈芳的亲戚，居然是这栋大楼里的工作人员。
怪不得呢，怪不得陈芳可以被安排在这里工作。
大家都是被借调完之后，便回到原来的单位工作。可陈芳不是，她可以留在这里，只要能通过试用期，就可以成为正式工。
既然有亲戚在这里，通过试用期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不定，他们中的有些人下次过来办事，需要求到的人就是陈芳了。
于是有人来拉林翠，“大家既然能在一起工作一段时间，说明还是有缘分的，就各退一步，不要吵了。你的文件我来帮你整理。”
说什么各退一步？
这个人明明就是在拉偏架，只是过来劝说林翠退一步，却没有人敢去劝陈芳。
陈芳十分得意，仰着下巴，用鼻孔看着林翠。
那意思，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
林翠看了来劝自己的人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她澄澈的眼神，就好像在告诉对方：你不要演了，我都明白你的心思。
那个人有些讪讪的，也只好慢慢地放开了林翠。
陈芳嗤笑一声，这个时候反而知道替那个人说话了。
“林翠，你这性格也太差了，怎么听不得别人劝呢！我告诉你，你一个偏远地方来的，不要和我作对，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完，陈芳得意扬扬地盯着林翠，就差把“看不起”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翠目光闪动，饶有兴味地在陈芳脸上转了转。一时没有说话。
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陈芳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要这样看我？”
林翠：“我是觉得，有的人啊，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到底几斤几两。在这里拉虎皮做大旗呢。”
陈芳一时没有听懂，不过她也知道林翠肯定没有好话。
“林翠，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乱说什么！”
林翠感觉她应该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这么蠢的人，林翠也不想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直接指了指自己桌子上弄成一堆的文件，让陈芳给整理好了。
陈芳：“凭什么我整理！？”
林翠：“因为是你弄乱的。”
陈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我弄乱的？”
林翠：“我有人证。你就说你整不整吧。”
人证，不就是躲在林翠身后那个胆子小得老鼠一样的女孩子嘛！陈芳才不怕呢。
她觉得刚才凌翠没有怼她，应该是已经认输了。现在有提出让她整理文件，只可能是因为林翠一时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反正，她就是不整理，林翠又能如何！
文件么，当然是陈芳弄乱的。
她刚刚吃饭回来，发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上午被林翠羞辱的情形让她耿耿于怀，自然舍不得放过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于是，陈芳在文件上一顿扒拉，最后就成这样了。
陈芳此时看着乱成一堆的文件，心里还是有点得意的。
谁知道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受不了，吱哇乱叫。
可身体已经不由她控制，脑袋被按在了那堆文件上。
林翠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冷冷清清的。
“整理吗？”
陈芳吓得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哀求，“我整，我整，你放开我。”
她的脸被压在了桌子上，粗糙的纸张磨着她的脸颊，生疼生疼的。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陈芳虽然飞扬跋扈，但是也懂得这个道理。一叠连声开口求饶。
林翠略微松开手劲，陈芳连忙支起上身，脸颊总算是离开桌面了。但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得这些，连忙低头开始整理文件。
林翠盯着她，在旁边指挥。
一会儿让陈芳把文件放在左边，一会儿又让她大文件放在右边。等她都整理的差不多了，林翠又说：“感觉还是放在桌子中间比较合理一点。”
陈芳只好又把整理好的文件挪到桌子中间。
她家境不错，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整理完文件，见林翠不再搭理自己，身体上的威胁解除，刚才被压制的羞辱感顿时涌上心头。
陈芳呜呜呜的哭起来。
江斌到来的时候，她还在哭。
整个上身都趴在桌子上，肩膀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哭得特别伤心。
江斌忍不住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语气里是明晃晃的不耐烦。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挺有涵养的人，可是陈芳这个人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他也有点忍不住。
坐得离江斌最近的一个男同志，低声把刚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江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却一点儿也没有要安慰陈芳的意思。
“好了现在大家开始继续工作吧。中间如果谁要上厕所，或者打水，或者觉得累了想出去转一转，都可以自己安排，不用跟我说。”
听到这话，大家也顾不上关注陈芳了，连忙埋头开始工作。
每个人桌子上都有厚厚的一摞文件，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谁都没有磨洋工的时间。
江斌就在会议室里转悠，偶尔停在某个人的桌子旁边，看上那么一会儿。需要的话，还会给指点一下。
很快，会议室里的气氛就逐渐恢复了静谧。
只是不绝于耳的哭泣声，显得如此突兀和格格不入。
别看陈芳埋着头在哭，其实耳朵一直听着周围的动静。她听到有人跟江斌转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充满了期待。
江斌一定会安慰她的，一定会给她做主的。
毕竟，和其他人相比，自己才是那个留下来和江斌做同事的人。
可是，陈芳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江斌提醒大家好好工作的话语。
她又等了一会儿，除了听到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和翻动文件的声音，以及大家相互之间偶尔在讨论工作的声音。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提起她，也没有以任何一个人要想着安慰她。
陈芳终于忍不住，从胳膊上抬起头来。
四处一望，她心里凉了半截：所有的人都在埋头工作，好像他们都忘记了，会议室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再抬头往前头一看，陈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林翠，那个一直跟她作对的林翠，居然歪着脑袋，在跟江斌说着什么。
江斌弯着腰，就着林翠，两个人的脑袋都快挨在一起了。
“林翠，你干什么？你还要不要脸呀！”
突然一声暴喝，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刚刚大家都沉浸在工作中，整个人都进入一种心流状态，陈芳这么突然的一喊，可不就吓着了。
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同志，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喃喃，“快吓死我了！”
林翠和江斌齐齐抬头看向陈芳。
江斌脸色很难看。
“陈芳，注意你的行为。”
陈芳委屈的不行。
“江同志，你要离林翠远一点，别被她带坏了。你可是前途无量的未婚男青年，要和林翠这种人保持距离。”
江斌简直忍无可忍了。
原本还想着，陈芳到底是个女同志，，自己要给她留点脸。
没想到，人家是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能怪他了。
江斌：“陈芳同志，我看你不太适合再留在这里了。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们去找一下人事部门。”
什么？
找人事部门？
陈芳在傻，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斌这是要赶自己走！
“不行，我不走。我是被录用的员工，只要过了试用期，我就是正式员工了，你不能赶我走，你没有权利赶我走！”
在陈芳叫嚷的时候，江斌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陈芳同志，你看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叫几个大姐过来拉你？”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陈芳这个女人有身体接触。年轻的女同事们面皮薄，也不适合来拉陈芳。
但是单位里有的是年纪长一些的大姐，她们应该很乐意干这个活。
陈芳不吵了。
她这会儿也明白了，江斌这是来真的。
想到中午她亲戚叮嘱的，“下午可不要再闹事”的话，陈芳开始发憷了。
“江同志，我就是一时情急，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求求你了。”
江斌没说话，只是站在陈芳的跟前。
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陈芳脸色渐渐白了，咬着牙思索了一会儿，到底是跟着江斌离开了。
等两个人离开以后，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钟，立刻炸了锅。
“陈芳不会被开除吧？”
“这个可说不定。不过，即便不被开除，肯定也会被批评的。”
“我看肯定会被开除，她那么不讲道理，工作肯定是没有了。”
“哎呀，那可太可惜了！这可是市政大楼里的宣传部呀。”
大家一阵唏嘘，都说陈芳是不是脑子有病，好好的工作，就这么被她给作没了。
杨阳倒是对陈芳的下场乐见其成。
他低声对林翠说：“如果她能离开是最好的，还免得老是找你的麻烦。”
林翠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并不怕陈芳。
可是天天的，有这么个人老是在身边寻衅滋事，也是够烦的。
过了一会儿，江斌又回来了。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陈芳。
大家默契地低头工作，没人问陈芳到底去哪里了，还是被怎么处置了。
在紧张的工作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眨眼之间，太阳渐渐往西边坠下去。
江斌提醒大家该下班了。
大家都纷纷从文件中抬起头来，杨阳伸了个懒腰，不经意转头看了林翠那个方向一眼，顿时惊叫出声。
“林翠，你干这么快啊！”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朝林翠看过去，也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林翠面前本来有两摞文件，一摞比较高，是还没有处理过的、没有看过的文件；另一摞比较矮，是处理过的文件。
陈芳原本把两种文件混成了一起，后来在林翠的强迫下，她又给整理好了。
有人还记得，下午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林翠面前处理过的文件，大概有三四个厘米厚——这已经比大多数人的效率都高很多了。
现在再看，处理过的文件差不多到了十厘米厚。
而那一摞没有处理过的，比上午的时候又矮了许多。
按照这个速度，林翠很快就可以完成文件的预处理。
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林翠是人吗？
大家纷纷向林翠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林翠抬头笑了笑，说话很是轻描淡写。
“其实也没什么。我比较专注，手比较快吧。”
大家一听，顿时无语。
他们也很专注呀，他们的手也挺快的——嗯，在遇到林翠之前，他们都觉得自己手速算是快的。
遇到林翠之后么……
江斌走过来，翻看了一下林翠面前的两摞文件，又看了看林翠面前的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被记了厚厚的一叠笔记。
“不错！林翠同志，你很厉害了。”
陈芳从上午开始就在找林翠的茬，难道后者不仅没有被影响，反而工作效率如此之快。
江斌不由想到了张部长嘱咐自己要重点关注林翠的话，心里暗暗点头。
怪不得能让领导如此器重呢，这个叫林翠的女同志，真的是有两把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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