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至寒冬。
窗外凉风渐起,屋内却温煦和暖,火盆里燃着墨黑的灰花炭,正零散地冒着火星。
叙儿将手放在上面取暖,小脸被烘得通红,看着季陈辞抱着个圆盘爱不释手,她挑眉揶揄:“小七,你这又是从哪弄来的?”
“那东西放在角落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偏他就能一眼瞧见。”时聆觉得好笑,“那小贩都忘记自己有这个东西,随便报了个数就给他了,还觉得奇怪呢,这么破都有人要。”
“这能看风水的。”季陈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认真打量着罗盘。
只见内盘中央置着尖头指针,底面绘有一条红线,盘上有多层圆圈,圈内划分着许多格子,上面印着不同的字符。
盘面上覆盖着一层泥灰,季陈辞小心地拍开,露出表面密集的文字,隐约能看出是天干地支和八卦。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世间阴阳调和,五行一体,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地又分二十四方位,称之为二十四山,每三山占一卦,共八卦。
季陈辞双手将罗盘放在胸前,确定好方位,开始调整指针方向,接着在屋内走了起来。
走到门口,指针略微偏转,季陈辞停住脚步:“檐稍倾,光少。”
“啊?”这是叙儿的屋子,她顿时紧张起来,“可有什么问题?”
季陈辞悠悠道:“无妨。”
说完他继续前行,待走到床边时,指针开始上下摆动,如鸡啄米,季陈辞见状眉心微皱。
再走两步至木桌前,指针倏然一动不动,他向后远离了几步,指针又“咻”地转动起来。
见他面露难色,叙儿不安地问:“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季陈辞默了片刻道:“你可以在桌上放个麒麟兽,此物祥瑞,能镇不祥之气。在墙角落处挂一羊角铜镜,可挡煞气,再顺便将床幔换成浅云色薄纱。”
他说得有模有样,叙儿一下就被唬住了,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这又是为何?”
季陈辞手上拨弄着罗盘,漫不经心道:“好看。”
时聆“扑哧”一下笑出声,眉眼弯弯:“你要是觉得好看,就把你的也换了。”
季陈辞刚想提醒她,她在昭阳殿的东西放得也是乱七八糟,很容易招惹邪祟,但转念一想,她就是那个最大的鬼,谁会不要命地舞到她面前去?
于是他恍若未闻,转过身背着她们,双手从腹部移到脖子处,又慢慢放下来:“此屋正财位在丙午位,每日这样做几遍,可以增加财运。满月之时拜月,心中默念‘日月合一,正缘速来’可求姻缘。”
“真的吗?!”
叙儿听到这话两眼发光,赶紧跑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来回动作,又朝着正财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下:“姻缘就算了,财神可得多拜拜!”
拜完她认真道:“还有么?”
想了会儿,季陈辞回答:“可在此方位挂幅财神像,前供两个元宝和金蟾,拜像时需虔诚静息,且求财求的是正财而不是偏财,切莫心急。”
“明白了。”叙儿乐呵道,“只要我心够诚,财神爷就会眷顾我!”
时聆也赶去凑热闹:“我就不拜了,小七,你给我算算财运。”
她可是魍离山老祖,金银财宝堆得满宫都是,时聆自信满满,她的财运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季陈辞看她两眼,装模作样掐掐手指,随口道:“你命中无财,就算有点小财也会挥霍干净,易破财。”
“你胡说!”时聆气得破口大骂,抄起拳头想去揍他。
且不说山顶的昭阳殿里遍地珍宝,只要她想,分分钟就有小鬼把金银递到她手上,还会谄媚地问这些够不够。
这人季竟敢说她命里无财,真是荒谬至极!
季陈辞抬手去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宫里随便拿个东西出来,都够普通人家用上个三年五载,属实没必要再算财运。
只有叙儿信以为真,担心若是她真的财运不佳,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于是叙儿苦思片刻:“没事,我多拜拜财神就有财了,到时候可以分给你,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时聆的拳头离他的脸只有半尺,听到这话忽然愣住了,一时间顾不上揍人。
“还是叙儿好。”时聆收起拳头,朝着季陈辞冷哼两声。
但想到她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时聆顿时沉默起来,默默地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叙儿轻微的指责声:“小七你看你,把她弄生气了吧。”
季陈辞:“……”
屋外凉风渐起,微冷的寒意入骨,时聆捂紧身上的小袄,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朝手心呵了口气。
“好冷。”她冻得直跺脚。
不远处的君风望着她,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既然冷,为何不回屋里去?”
他坐在屋檐长廊下,身拢月影鹤氅,指骨分明,手中把玩着松绿茶盏,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
时聆哼哼两声:“小七他口无遮拦,惹我不高兴了!”
君风奇道:“他说什么了?”
“方才他给我算求财占,你猜怎么说?”时聆想起来就生气,叉着腰气鼓鼓道,“他居然说我没有财运,就算有也会挥霍掉,要么无财要么破财!”
闻言君风哭笑不得:“他才多大啊,怎么可能算得准,你当真做什么?”
时聆表情不善:“那也不行。”
君风将茶盏一个个摆好,抬眸看她:“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他赶出来?”
“炭火太旺了。”时聆嘀咕道,“谁知道外面这么冷。”
见他手上来来回回,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时聆凑上前去,眼里满是好奇:“你在做什么?”
一个青釉茶盏递到她面前,这盏通体绿玉,杯口微卷如莲花状,甚是好看。
君风款款道:“雪入茶瓯,煮雪烹茶,窗外寒梅,屋内茶香,实乃人间雅事。”
时聆不禁打趣道:“我还以为公子只会上树打鸟呢,不想却如此风雅。”
“你可别乱讲啊。”君风哑然失笑,“我好歹也是贵门公子。”
君家在襄城是出了名的富贵,他自然称得上是位贵公子。
时聆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将盏举在空中,晶莹的茶盏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剔透:“这茶有了,那雪呢?”
君风仰头望天,眯着眼道:“应该快了。”
忽然屋门从里面打开,季陈辞站在门缝间,对着时聆道:“真不进来?”
“我才不进去。”时聆看了他一样,又飞快地撇开视线,“除非你说三十遍‘小十腰缠万贯’。”
不料他竟真的念了起来,时聆一遍遍数着:“还差两遍。”
无奈之下,季陈辞又重复了两遍:“小十腰缠万贯,小十腰缠万贯。”
等他念完,时聆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走吧。”
只是刚抬脚还没走出去,就被君风叫住了:“小十。”
时聆疑惑回头,刚想问怎么了,便看见空中纷纷扬扬地飘着小雪,夹杂着细微的雨滴,簌簌作响。
“下雪了!”时聆小声惊呼,兴冲冲地跑到雪中。
襄城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划过树梢滴落在地上,一层未融一层再压上。
霏雪落在时聆眉间,用手轻轻一碰就便融化消失不见,时聆伸手想去接纷飞的雪花,却感到脚下一滑。
地面微湿,时聆踉跄两步,眼看着快要摔倒,季陈辞心里微紧,正准备上前时,她又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雨雪渐大,季陈辞跑进雪中,将她拉回屋檐下:“你慢点,等雪停了再玩。”
“正是呢,等雪积起来才有趣。”君风也在旁边附和,“先接点雪水,晚上煮茶喝。”
“行吧。”时聆意犹未尽。
魍离山冬日也有雪,只是她身为高高在上的山鬼祖宗,却在山里撒丫子乱跑,实在是丢脸。
叙儿静静地站在屋内,一听到君风要煮茶,立马露出痛苦的神情:“公子别啊,去年就是为了煮茶,险些把小炉给弄裂了。”
感受到她的怨念,时聆也转身看他,忍不住嘲笑:“看来这贵公子是徒有虚名啊。”
被揭了底,君风也不生气,只是掩唇轻咳了两声,眼神四处乱瞟:“那是个意外……”
叙儿再次提醒:“前年您把都篮摔了,茶盏碎了一地。”
“这次不会有半点差池。”君风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这次我做足准备的。”
眼下时聆心情好,对着君风笑眯眯道:“公子,我可就等着你的茶了。”
叙儿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要知道再名贵的茶叶,在君风手上都是一堆琼草,沏出来一个比一个难喝。
然而时聆并不知道这些,只瞧见地上有尚未消融的小雪,她上去踩了两脚,然后高兴地在雪中转着圈。
飞雪中她眸光明亮,笑得明媚又张扬,小跑到季陈辞身边,冻得发红的指尖拉住他的袖子:“快看,下雪了。”
像是被她感染,季陈辞心头微暖,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花,低低应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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