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意外
◎“千万别让她动手!”◎
坚决的誓言犹在耳边, 阮娘牵着云湄从门后徐徐走来,没看见案台上的果盘,她先是一愣, 然后露出茫然的神情:“姑娘……这上面的果子去哪了?”
时聆回过神来,才发现花枝早已端着果盘跑远, 那酸涩的野果实在是难以下咽, 她眨了两下眼,淡定道:“被我吃完了,挺甜的。”
说话间她给季陈辞使了个颜色, 他又举起果子啃了一口,面不改色道:“嗯,甜。”
“啊?甜?”阮娘惊得拖长了调子, “可我都是挑酸的拣的啊,怎么会是甜的?还是…还是姑娘就喜欢吃酸的?”
时聆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片刻后她移开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没事摘这果子做甚。”
阮娘解释道:“那几个小鬼咋咋呼呼吵个没完,我摘了给他们吃的, 只是没想到……”
时聆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都被这道士吃了, 他觉得好吃, 若有空再摘些给他。”
季陈辞:?
此时一旁的云湄喉间发出喑哑的声响,她伸手摸索着, 手心碰到柔软顺滑的布料,用手指稍微拽了下。
察觉到动静, 时聆垂眼瞧去,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 弯下腰在她前面柔声问:“怎么了?”
云湄嗓子被毒哑, 发不出任何声音, 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想说什么。
时聆仔细端详着女孩的口型,依稀辨出是“谢谢”二字,她扬起唇角,从袖子中拿出个小巧的东西。
此物精致圆润,外壁镂空,雕刻着精美繁复的山水纹样装饰,挂在顶部的细长金链静静垂下,还隐约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响。
正巧花枝藏完果盘,从殿外飞了进来,看见时聆手中精巧的小玩意,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是什么?”
说完她便伸手想去碰上面的金链,却被时聆轻轻拍了下:“此件名为玲珑芥,可纳万物。”
说完,她就用指尖敲了下,随着“咔嗒”一声,玲珑芥中间出现一道裂缝,时聆用法力从中勾出条断裂的花环,接着再敲下,那裂缝又悄然合上。
看到那条花环,阮娘神色微滞,小声道:“姑娘还留着呢?”
原先柔嫩的花环,在离开玲珑芥之后,瞬间枯萎凋零,干枯的小花被编在柳枝上,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时聆扬手轻挥,一股法力注入其中,枯朽的花环逐渐变回娇艳的模样,花瓣迎风晃动。
她将花环带在云湄发间,仔细摆正,而后围着她转了几圈,很是满意:“不错,好看。”
云湄眼睛看不见,只能抬起手一点点摸着,触感柔软细腻,她生怕把东西弄坏了,于是放轻了手下的力道。
看见眼前的一幕,花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叫唤着,“好有趣的东西,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时聆反手将东西收回袖中,轻声哼道:“这可是天上的神物,哪里是想要就能有的?”
季陈辞倒是没太惊讶,只凝神瞧了会,意有所指地道:“既是天上的东西,那为何会在这里?”
时聆挑眉望着他,语调闲散:“世间只有我不想要的东西,没有我拿不到的,天上那群老东西,没一个能打的,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这话虽说得狂妄了些,但确实是这个理。
神仙们寿与天齐,活个百万年不在话下,而时聆如今不过千岁,就已将天上的家伙打了个遍,的确有嚣张的本事。
季陈辞不禁感叹:“难怪这殿里遍地珍宝。”
时聆骄傲道:“那当然。”
外头日光正盛,时聆眯着眼向外瞥去,先前聚在一块的小鬼们已然散去,唯有树叶轻晃动,发出微弱声响。
“今日的天真好,去晒会太阳。”时聆牵过云湄,迈着缓慢的步伐朝外走去,“多晒太阳,对你恢复也好。”
云湄乖巧地点点头。
就在即将跨过门坎时,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时聆停住脚步并未转身,背着那人轻唤了一声:“阮娘。”
时聆淡声道:“我好像从未问过,被困在山里百年,你可曾怨过?”
“我从不认为自己被困住。”阮娘的声音从后传来,固执又坚定,“正如姑娘所说,‘拨云见月’,对我而言,留在魍离山不是枷锁束缚,而是破茧新生。”
她本是不该存在的人,但在时聆的庇护下,她在山中活过了八百年,甚至会用简单的法术。
这八百年间,她视为亲人的乳母早已离开人世,走前还握着她的手眷恋不舍,聒噪吵闹的山秋也长成大鬼,离开魍离山到更远的地方修行,而青荧和十三以长老的身份留在山中,长久守护这片土地。
她日复一日地修建着山上的庙宇,大到檐顶样式,小到案上雕花,都是她一手料理。
虽然不能离开魍离山半步,但这里的精怪温柔善良,与世无争,弥补了她在施府缺失的温暖。
天边重云层叠,风烟俱净,山色青翠如黛,时聆牵着云湄,朝外走去。
…
接下来的几日,时聆过得十分悠闲,仿佛回到先前的日子,没有鬼佛幻境,也诡异的邪术。
每天哼着小曲晒晒太阳,闲来无事逗弄几个小鬼,舒适又惬意。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缝落在地面,时聆倚在树下,慵懒地泛着泛黄的佛经。
自从离开幻境之后,她也开始对这种文邹邹的佛经感兴趣,虽然看小半个时辰就会犯困,但她还是经常会翻出来看看。
转眼间云湄在山上待了整月,遍布全身的伤口早已结痂,碎裂的身骨也在飞速愈合。
期间时聆也去施府探过几次,丹章依旧体弱多病,尽管还能下地行走,但时聆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的命数在衰退,很快便会跟之前一样,躺在床上无力起身,直至丧命。
因为云湄日益好转,被换走的命会逐渐回到她身上,换命失败,丹章最终还是逃不过夭折的命运。
有了见月的先例,时聆的心又悬了起来,当年她也对见月用过共灵之术,但始终看不见换命的地方,也看不到她是如何被带离,又是如何回到施府的。
每每想到此事,时聆都觉得头疼,这位邪神躲在暗处连面都不敢露,更别说跟她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了。
时聆轻声喟叹,无奈地捏着眉心,随手将佛经放在一边,此时一个倒挂的头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将拳头挥了上去。
“啊——!”
小鬼双脚吊在树上,脑袋垂下,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他捂着脸不断哀叫。
时聆将他从树上拽了下来,训斥道:“阿成,你是不是闲得慌,没事就多吃点酸果,只长肉不长脑的家伙。”
被她这么一说,阿成更委屈了,揉着脸呜咽道:“我…我见姑娘愁眉苦脸的,就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能有什么事。”时聆把他放在地上,蹙着眉问,“倒是你,不是说要在殿里好好照顾云湄的吗,怎么就出来了?”
“她眼睛疼,我就来采点青须子。”阿成解释道,“阮娘姐姐和道士都在殿里,阿杰和花枝也在,不会有事的。”
时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花枝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阮娘和季陈辞,她心下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花枝飞到她面前,哭得眼眶通红:“姑娘不好了!云湄不见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时聆就已经消失在原地,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跟在后面的季陈辞刚要追上,却被拉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他侧身回望,竟发现阮娘正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神色焦灼。
“千万别让她动手!”阮娘嗓音发紧,拽着他袖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不能杀人!”
62 ☪ 破阵
◎八百年前就做过的事,我现在还要做。◎
施府的长廊上倏然出现一道身影, 过路的小厮被吓了一跳,双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往后爬:“鬼……鬼啊!”
时聆扯着他的衣领, 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施怀仁在哪?”
“不…不知道啊……”小厮魂都要被吓飞了,但又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眼熟, 愣了片刻道, “诶,道长?”
时聆将他拎进了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问你话呢,他人在哪?”
小厮拼命地往后退,奈何衣领被她拽在手中, 根本无法挣脱,只能哭丧着脸,语无伦次道:“不…真…真不知道啊…小的只看见大人抱着个孩子,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时聆松开他的衣领,抬脚就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转念间又想起件事情, 便问他:“柳儿呢?”
地上的人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听她开口,他害怕地往角落里缩:“柳…柳儿前些日子就死了啊……”
死了?
时聆顿时起了疑心。
上回她来施府探查的时候, 柳儿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半点染疾的样子,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还是说施怀仁对她有所顾忌,便找个机会将她除去, 毕竟柳儿知晓府中太多秘辛, 他生怕自己做的事被人发现。
来不及深思, 时聆连忙朝后院追去,庭院中假石堆叠成山,围栏中种着成片草木,池塘水清如鉴,几尾锦鲤争相浮出,水面泛起微弱波澜。
据她多年所查,施府的阵法千变万化,各不相同,毫无规则可言,时聆沉下心感受此处的阵法波动,幽暗的鬼火立于掌心,扑闪几下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既然阵法能出现在施府的每个角落,那便说明这里定然有一个巨大的主阵,大到能将整个施府覆盖,主阵不灭,其余的法阵就算再怎么被破坏,也不会动摇施府半分。
如果她没猜错,施府四个主方位各有一法阵存在,交汇之处便是阵眼所在,那墙上的阵法和一步界不过是障眼法。
施府四墙方正,围起来正巧是个方形,时聆仔细回想着这里的布局,四方相交之处是……
正是后院。
身后响起下人们絮絮不休的念叨声,时聆眸光渐沉,对着人群眯了下眼,紧接着躲在垂柱后偷窥的丫鬟小厮一个接一个晕了过去。
没了这群碍事的家伙,时聆扬手施法,手指微微弯下,指尖瞬间旋绕起金色的亮光,刹那间风雨大作,天色骤暗,狂风卷起满地的残花枯叶,经久不落。
仓促赶来的季陈辞看到眼前这幕,眉心微皱,脸色有些难看:“你疯了!这里大小法阵加起来几十个,都要强破不成!”
“为何不可?”时聆轻笑出声,旋即又敛去笑容,淡声道,“还是说,你有破解之法?”
或许有更好的方法,但眼下云湄生死不明,每浪费一秒,她离死亡就更近一步。
低叹一声,季陈辞顺手翻出几张符纸,望向她眼神认真又坚定:“阵法可破,但是切记不可伤人!”
“你管我呢。”时聆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嗤笑道,“施家这群肮脏低劣的家伙在这待了几百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话间她高举的手放下,滂沱的大雨也自天边倾泻而出,漱尽这世间的尘埃,下一秒,低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天自有道,你若出手,世道被扰乱,天上不会放过你的。”
时聆神色淡淡:“天道算什么东西,八百年前就做过的事,我现在还要做。”
随着话音落下,法力顺着后院上空扩散至整个施府,寒风呼啸如同猛兽嘶鸣,天色暗得像是昏黑的浓墨,天地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时聆召出寒霜剑,先向空中扔了张符纸,接着将长剑掷出,锐利的剑尖刺破符纸,疾风卷着剑飞速而上,长剑立于云端之上,嘹亮的剑鸣声响彻云霄。
仍嫌不够,时聆扭头对着季陈辞道:“你的剑呢?”
季陈辞迅速取出桃木剑,在掌心处狠狠划过,鲜血顺着剑身漫延,转眼间就变成锋利的长剑。
时聆翻手将剑扔了上去,随着那把剑穿过重叠的云层,空中发出极轻的“咔擦”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碎开。
见状,季陈辞又捏起四张符纸,他垂眸默念几句法诀,手往前轻轻一挥,符纸立马从指缝间飞出,朝着四个方向飞去。
明黄的符纸并未被雨水打湿,用朱砂写成的咒文在纸面泛着阴森的红光,在幽暗的环境下显得诡异如血。
原本冒着幽暗蓝光的鬼火瞬间变成炽烈红焰,符纸悬在鬼火上方,衬得上面的符文愈发妖异。
鬼火照亮四方位,时聆抬手将法力注入剑中,呵道:“破——”
双剑齐上,东西碎裂发出的“咔擦”越来越大,天边不断有光亮渗透进来,与此同时,四面的符咒引爆各处的阵法,来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动静太大,时聆耳边“嗡嗡”声不断,只感觉血气翻涌,浓烈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片刻,她往后踉跄了两步。
季陈辞大步上前扶住她,言语中是藏不住的担忧:“没事吧?”
时聆拭去唇边的血迹,摇着头道:“无妨。”
黑暗逐渐被驱散,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主阵已破,隐藏在施府各个角落的法阵如云烟般迅速消逝。
时聆猛咳几声,身形微晃,季陈辞握着她的手运了些法术过去,这法力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时聆不禁一怔,但来不及深究,屋檐上空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黑衣,体型高大,看样子是位男子,时聆正欲追上,那人顺着屋檐疾步而去。
空中黑云翻涌,宛若深渊巨兽,所到之处光亮均被吞噬,很快便陷入黑暗之中。
浓云遮住他们的视线,在看去时,那人早已淹没在墨色中,时聆被这古怪的云弄得分不开身,再耽误下去,云湄怕是性命不保。
灵光乍现,她握着季陈辞的胳膊,急切道:“三清铃!”
三清铃有迎轻诸圣、驱退邪祟之效,寻常道士不能完全发挥它的用处,但如果是季陈辞,说不定能将这黑云驱散。
季陈辞擅用符和木剑,甚少用铃,但眼下情况紧急,他必然一试,翻出许久不用的三清铃,他口中低声吟诵着咒语,一步一摇。
“叮铃——”
“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天上的黑云竟真的散开些,但没过多久又纷至杳来,季陈辞心下一紧,加快了摇铃的速度。
只是这黑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周而复始,摇了许久还剩大半。
时聆内心焦急不安,她压下喉间的腥甜,在铃声再次响起之际,她果断出手,磅礴汹涌的法力迅速飞出,铃声霎时散出很远。
反复几次,浓云退散,亮光再次出现,施府还是往常的样子,时聆凝神沉思,想着究竟是哪步出了问题。
当时寒霜剑于长空刺碎阵法,她能感受到阵法在消散,主阵已然被破,可为何还是无事发生,莫非是主阵还未完全消失?
能让阵法不灭的……
是阵眼!
阵眼是法阵核心,只要阵眼不灭,此阵就有重起的可能,如果主阵真的存在,那定然是阵眼未灭。
但最初的风雨是她法力所化,若是碰到阵眼便会有反应,而现在风雨已停,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时聆环视四周,后院是四方交界之处,阵眼就在其中,能避开风雨试探的,到底是什么?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池塘上,时聆顿时反应过来,将阵眼藏在池底,上面有普通的池水掩盖,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时聆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随后又是“扑通”一声,季陈辞也跟着跳了下来。
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们,时聆艰难地眨着眼,余光瞥到季陈辞的身影,却见他在水下仍面不改色,没露出半点不适的样子。
来不及多想,她后背突然一痛,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水“哗”的一下全部散开,时聆忍不住咳了几下。
放眼望去,四周阴暗无比,深长的走道看不见尽头,只有一排排幽暗的青灯在闪烁着烛光,不远处还传来“嘀嗒嘀嗒”的水声,在空荡的过道上,声音被放大数倍,诡异又瘆人。
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季陈辞扶起时聆往前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前面会突然冒出些奇怪的东西。
法力消耗太过,身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时聆咬着牙继续前行,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在尽头处看见一丝光亮。
入眼的是偌大的空地,仿佛一个尚未装饰的宫殿,正中间有个人在行礼叩拜,像是在举行神秘的祭拜仪式。
他在神像前长跪不起,俯首叩拜,口中还念念有词,语调起伏,光瞧背影便可看出他的虔诚。
而在他的面前的祭台上,铺着厚厚的枯木草根,女孩被绑在木棍上,无助地挣扎着,浑身湿透,难闻的油味扑面而来。
63 ☪ 惩罚
◎“既然这世间无人能罚你,那便由我来罚。”◎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经久不散,时聆还以为云湄出事了,但转眼看到被绑在祭台的女孩在挣扎时, 她登时松了口气。
女孩虽然模样狼狈,但并未受到伤害, 时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幸好赶上了,云湄还活着。
再抬眸,巨大的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的神明白衣胜雪,宽大的云袖飘逸悠然,脸上带着庄严肃穆的玄色假面。
神像前摆放着几碟供品, 案边两只燃烧的明烛荧荧作闪,灯芯轻晃,烛影幢幢,竟照得那神像隐隐透露出古怪。
听到身后的动静,施怀仁猛地转身, 看见阴暗中站着两个身影中, 直接吓得跳起来, 手忙脚乱地端起案上的烛灯,打算往祭台扔去。
眼看着那焰火快要点在枯木上, 时聆手中瞬间变出粒石子,对着施怀仁弹去, 石子砸到手上,他痛呼一声撒开手, 烛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施怀仁惊得后退几步, 腰撞在祭台的边角处, 痛得他冷汗直滴,紧接着脖子就被狠狠扼住,那只手异常冰冷,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短短数秒内,他便已经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地蹬着腿,试图挣开桎梏往后移,慌乱中看见女子的容貌,他喉咙滚了滚,艰难地发出点声音:“是…你……”
时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冷漠凌厉,宛若深冬里疾驰的寒风,没有半点温度:“你信不信,我手就这么一动,就能让你头身分离?”
手下的力度逐渐加重,施怀仁的脸憋得通红,双眼充血,嘴唇开始发紫,就在他以为会被掐死时,她却突然松开了手。
像是碰到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时聆从袖中翻出一方罗帕,仔细擦拭着每根手指,她睨着施怀仁,冷眼看他跟个蛆似的在地上扭来扭去。
强烈的窒息感还未退散,施怀仁趴在地上,捶着心口粗声喘着气,那种无力的恐惧感压在心尖,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旁边季陈辞为云湄松了绑,女孩的身上被泼满了油,头发全黏在一块,泛着恶心的油光,她坐在祭台上颤栗不止,无声啜泣,时聆大步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
云湄抱住时聆纤瘦的腰身,如同在水中漂泊挣扎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环在腰后的手抖得厉害,粘腻的油蹭地衣裙上到处都是,时聆却毫不介意,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在心中暗念几句法诀。
很快云湄呼吸变得轻和平缓,头搭在时聆身上沉沉睡去,时聆小心地把她放在枯草上,而后阴寒的目光落在施怀仁身上。
这地下黯淡无光,无论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思及此,时聆轻笑出声。
时聆朝着他缓缓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又被无尽放大,落在施怀仁耳中,那就是夺魂催命的铃。
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施怀仁心如鼓擂,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地上爬行:“你…你想干什么?!”
在他三步之外停下,时聆俯视着他,眼神睥睨:“你很聪明,事先除去了张叔和柳儿,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找到。”
“你自认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时聆蹲在他面前,轻缓的嗓音宛若恶鬼低喃,“可那又如何呢?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每次用共灵之术时,她都能隐约看到换命的地方,跟眼下的情景完全不同,没有并列的玉床金盆,也没有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满地尸骨。
想必是他在杀了人之后,担心自己得所作所为被暴露,便将东西都清理了,只是这地底不见天日,血腥味无法散去,才会如此浓烈。
心思被戳破,施怀仁绝望地闭上眼,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我只是想救儿子!”
那日云湄被扔出后,他完全没想过她还有存活的可能,况且丹章的精神越来越好,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好景不长,丹章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憔悴,不过是稍微吹了点风,就病得卧床不起,施怀仁虽觉得奇怪,但并未多想,只当是换命刚结束,他还不适应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可随着日子慢慢过去,丹章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甚至开始咳血,施怀仁这才慌了神,反复琢磨是哪里出了差错。
几十年前,施怀仁也是靠着换命才活了下来,小妹死后,他如获新生,摆脱了恶疾缠身的日子,不必再喝苦涩难喝的汤药,像寻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而如今丹章的状态又回到换命前,那只说明一个问题——
云湄还活着。
如果云湄不死,死的就会是丹章,只要她的命没换到丹章身上,他就逃不过夭折的命运。
施怀仁在丹章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当时的云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只剩下半口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这样都能救回来,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既然有换命的神,自然就会有救命的神,若真是神明相救,那丹章再无生还的机会。
施怀仁整日坐立难安,夜不能寐,终于,他怀着惶恐的心情,依照古法的内容将此事告知神明。
不久后,他竟真的感受到神明的回应,并且得到了三个字的命令:杀张柳。
看清纸面上的自,施怀仁捏着纸的手微微发抖,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自他出生后便侍奉在身边,柳儿虽是捡来的孤儿,但她听话温柔,在见月“死”后,他把对见月的亏欠全部弥补在柳儿身上。
转念间想到气息奄奄的丹章,他还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狠心将二人杀死,再重要的人,都比不过丹章!
施怀仁想站起来,但腿脚软得厉害,只能趴在地上无力嘶吼,眼角溢出血泪:“我只是想救丹章,我有什么错!凭什么他生来就被诅咒!凭什么他长不大!”
话还未说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时聆扑去,时聆正欲出手,一道明黄符纸擦过施怀仁双手,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啊——!!!”
尖厉的惨叫声响起,施怀仁面目狰狞,两只手要断不断地垂在半空。
裙上溅到了血迹,时聆不悦皱眉,回身望去,季陈辞站在祭台前,手中还拿着一张沾着血的符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施怀仁,眸光微沉。
时聆收起视线,淡声道:“那云湄又有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对待?诅咒你们的是所谓的‘神’,你们深知无法与之抗衡,便用这残忍的邪术为儿子换命。”
手中凭空变出把长剑,时聆站在他面前,一根一根挑去他的手筋:“告诉我,那位神是如何回应你的,见月又是怎么回来的?”
衣裳被冷汗打湿,施怀仁痛得满地打滚,仰面朝天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当年文女的父亲一样,在地上痛苦哀嚎。
见他迟迟不肯开口,时聆走到祭台边摸索一圈,果然在边沿处摸到一处凸起,她用力拉开,便见丹章躺在隔板上,像是陷入了昏迷。
若要进行换命之法,需得二人同时在场,且不能离得过远,可此时祭台上只有云湄却不见丹章,这里也没有别的容身之处,思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
丹章也在这祭台中。
时聆唇角微勾,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丹章。”
施怀仁彻底慌了神,拖着半断的血手,在她面前匍匐哀求:“我…我说!你…放过丹章……”
他喘口气,忍着痛道:“这法…法子……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如果换命的过程中有什么差池,就写在灵纸上烧掉,神明…就会回应…听到一声低吟,就代表神明已经知晓此事……”
“我…猜到云湄还活着后,就将此事写在纸上烧掉,没过多久,她就自己回来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到底是个凡人,知晓的事情有限,时聆也没再追问,瞥了眼挂着的神像和台上的明灯:“那灵纸长什么样?”
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施怀仁咬了咬牙:“在…在案边的屉子里……”
时聆顺着他说的地方去找,果真翻出个破旧的屉子,只是里面空无一物,别说纸张了,连点纸屑都没看见。
想起方才出现在后院的黑衣人影,时聆烦躁地推回屉子,那人定是有备而来,提前将东西都转移走。
眼看着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她提着剑走到施怀仁面前,凌冽的剑尖还在“嗒嗒”地滴着血,她将寒霜剑高高举起,准备对着他刺去。
死亡的脚步逐渐逼近,施怀仁使劲摇着头,用胳膊一点点往后挪:“不要…不要……”
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另一把剑迎了上来,发出清响的相撞声,季陈辞挡在施怀仁面前,眼里是化不开的墨:“你不能杀他。”
“让开。”时聆寒声道。
季陈辞神情凝重,将剑举在身前,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你无权断人生死。”
“我就是杀了,你又能如何?”时聆毫不犹豫地对上他的剑,她却还是笑吟吟的,“你杀不了我的。”
那双妩媚勾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季陈辞心神微颤,旋即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时聆敛去笑意,淡声道,“人间变道,天雷降世,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雷我在八百年前就挨过了。”
她将剑刺在地面,霎时间耀眼的金光顺着剑身向四周弥散,随着“轰”的一声,金光乍现,整个地下都被照亮。
这光亮得晃眼,季陈辞禁不住眯了下眼,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时聆漠然地越过他朝施怀仁走去,额间古老的纹印明灭隐约,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既然天道无为,世间无人能罚你,那便由我来罚。”
她高举寒霜剑,幽沉的眼眸如同无尽深渊,冷冽的目光扫过施怀仁,周身散发的怒意让人无端颤栗。
身后传来季陈辞焦急的呼唤声,但她毫不在意,长剑陡然落下,刺穿施怀仁的身体,他的腹部瞬间出现巨大的血窟窿。
凄惨的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地下,时聆轻笑着踩上他的手,发出“咔擦”的骨碎声:“放心,我不杀你。”
她缓缓转动手中的剑,欣赏着他痛不欲生的表情,“我要你日日夜夜受烈火的灼烧,感受她受到的每一处伤害,直到她的眼睛恢复如常。”
“我会让她亲眼看到,你烈火焚身的模样,然后再被我踩进烂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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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 辞林
◎“滚回你的林波河。”◎
掌间鬼火灼灼摇曳, 在明亮火光的映衬下时聆的面容更显妖艳,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深:“既然你东西都准备好了,那就尝尝这烈焰焚身的滋味。”
“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施怀仁趴在地上挣扎, 嘶哑着嗓音道:“其实我很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苛待过她半点!”
听到这话, 时聆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而后踩上他的另一手:“你也配说这种话吗?”
衣裳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施怀仁已经疼得叫不出声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些,时聆又踩上他的手。
施怀仁实在受不住,喘着粗咬牙切齿道:“你直接给我个痛快!”
“哪有这么好的事?”时聆蹲在他面前, 单手捧着脸,笑眯眯道,“你也别想激怒我,我说过,不会杀你的。”
无心在与他纠缠, 时聆将鬼火往他面前一放, 轻轻吹了口气, 鬼火便顺着她的掌心飞出。
施怀仁瞬间被火焰吞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地底, 他虽身处火海之中,但却毫发无伤, 连衣角都未燃着。
突然间,一小簇鬼火分了出来, 直接朝季陈辞飞去。
时聆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 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后,鬼火已经砸在身上。
“回来!”时聆怒斥道。
被鬼火这么一撞,季陈辞的身体终于又能动弹,他脸色苍白,步伐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唇猛地咳了起。
血迹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殷红的血滴在白皙的指节,强烈的对照撞入视线,时聆扶起他,难得地有些慌张:“不是…我没打你啊……”
飞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但季陈辞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摆摆手,边咳边说:“不用管我……我没事……”
不明白那簇火为何会突然冒出,时聆愠怒地将目光投向鬼火。
像是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鬼火在她的肩上瑟瑟发抖,一点一点往后飘,然后猛地飞到施怀仁身上。
被烈火灼烧着,施怀仁生不如死,偏偏意识格外清醒,浑身上下都泛着疼,剧烈的疼痛清晰传到身体每个角落。
有那么片刻,他感觉到火焰好像消失了,他以为结束了,正要松口气,那鬼火竟又飞了回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再度袭来,比刚才那阵还要痛上数倍。
但此刻时聆却无暇顾及他,季陈辞气息奄奄,双眼紧紧闭着,唇色也开始发白。
怎么会这样?
明明探不出任何问题,但他的呼吸就是越来越弱,时聆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法力并不算低,就算鬼火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手脚也化为云烟开始消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时聆来不及反应,季陈辞便已经消失在她身边,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就在这瞬间,布满地下的金光开始退散,施怀仁面目狰狞,双手伸直趴在地面,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被定格住。
“轰隆——”
头顶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空中出现细碎的裂痕,而后迅速蔓延,微弱的亮光从中渗了进来。
随着裂缝不断扩散,更多的光透入,时聆朝上空遥遥望去,只见四位神君乘云而来,为首的是当今的天界之主,后面跟着两位老者,而他身旁站着的,赫然是方才消失的季陈辞。
时聆顿时气笑了,这位神君当真是好本事,居然藏了这么久,她竟半点没有发现。
“时聆。”
不怒自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时聆却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身边那位神君:“你封号是哪个?”
不同于往常素净,此时的季陈辞一袭玄青广袖长袍,上面满是金丝织就的清冷仙鹤,袖口处还点缀着腾云祥纹,俨然是天人之姿。
指尖被他掐得通红,季陈辞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辞林。”
“什么?”时聆怔了片刻,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你不是死了吗?”
云端之上的天君施然垂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探究:“时聆,你僭越了。”
时聆哼冷一声没理他,自顾自地挥着长剑在地上画传送阵,画完后她抱起祭台上沉睡的云湄,徐徐朝阵中走去。
见她准备离开,天君略微抬手,一缕细烟飘下,轻柔地落在阵中,转眼间阵法的光芒就被压下。
紧接着,天君沉稳平静声音自空中响起:“你擅罚世人,违反了天规,理应受到责罚。”
时聆懒得与他争论,懒懒掀眼淡声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殿拆了。”
站在天君身后的两位老者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时聆挑开阵上的封印,忽而想起什么,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天君:“陛下查了八百年都没查出什么,是因为本事不够,还是说,这事就是您做的?”
两位老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努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偷摸地探出头想要打量天君的脸色。
面对她的质问,天君并未露出恼怒的神情,只微微蹙着眉,待时聆的身影从阵中消失后,他才无奈开口:“这脾气……”
季陈辞缓缓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此人作恶多端,陛下不方便出面,让她动手也未尝不可,这责罚……”
“辞林,你糊涂了?”天君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我说要罚,她就能乖乖受罚吗?要真是如此,她就不是时聆了。”
见他没有要追责的意思,季陈辞不禁松了口气:“那您的意思是……”
“装个样子罢了。”天君打了个呵欠,朝他们摆摆手,“本君先回去了,别真让她把我殿拆了,至于这凡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实在不是就扔给时聆。”
说完他就乘着祥云离去,很快便隐没在云雾中。
压迫感顿时消失,老者抹去额头的冷汗,吁着气道:“这姑娘说起话来可真狠,半点颜面都不留。”
说完他稍稍弯腰,对着季陈辞揖了一礼:“还未来得及向神君道喜,祝贺神君重归神位。”
“道人客气。”季陈辞回以一礼,接着又对身旁另位老者行了一礼:“师尊,别来无恙。”
眼前两位正是朝天宗的鉴真道人和善虚真人,当年同他一起下凡,如今他神魂归位,他们也回到了天界。
想起方才天君看时聆的眼神,季陈辞忍不住问道:“我不在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看陛下对她也无可奈何的样子。”
鉴真回来得稍微早些,知晓的事情也略多些:“辞林,你是知道的,她在三千年前就已炼就神骨,只要度过天劫,便可飞升成神。彼时的她不过千岁,又是鬼怪之身,以她的悟性,一旦上来,修炼个千年万载,定会成为天界最年轻的帝女殿下。”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轻叹道:“可她却视神位为无物,当着天君和众神的面,痛骂天界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爱戴世人的幌子,却从未做过什么实质的事。”
“当时天君的脸都黑了,但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由着她去,骂完她又回到魍离山,当她的山鬼去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接替她神位的就是那位……”
那名字已经到嘴边,忽然善虚用胳膊顶了顶他,给他使个眼色,于是鉴真的话拐了个弯儿:“反正现在的天界没人敢去招惹她,就算她把天君的神殿拆个稀巴烂,天君都得夸她年轻有为身体好。”
听到这季陈辞忍不住笑出声:“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话锋一转,鉴真问道:“对了辞林,你之后是回天上还是山里?你当年下凡,对外称是重伤身陨,而如今的魍离山是山鬼当道,怕是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这正是季陈辞头疼的地方,在时聆眼里,他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再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善虚拍着他的肩膀,幸灾乐祸地笑道:“虽然你打不过她,但你这模样生得极好,说不定你哄她几句,她就愿意收留你呢。”
季陈辞无奈地揉着额角:“师尊,您就被打趣我了。”
“行。”善虚朗声大笑,“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先告辞了。”
季陈辞:“二位慢走。”
…
魍离山上,阵法初现,时聆从阵中慢步走出,云湄安静地躺在她怀里睡得安稳,面颊还泛着轻微的红。
阮娘小心地接过云湄,看她身上沾满了黏腻的油垢,再看时聆裙上也是脏污一片,还混着干透的血迹,阮娘惊道:“怎么弄成这样?!”
时聆缄口不言,随手施了个清洁术就径直往昭阳殿走去,阮娘见她情绪不对,便放低了嗓音道:“那我先带云湄去河边洗洗……”
最后个字还未说完,就被时聆打断:“不许去!”
平日的时聆总是笑眯眯的,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甚少见到她这般烦闷的神情,阮娘不禁愣了一瞬,继而担忧道:“姑娘…您怎么了?”
她无法离开魍离山,不知道施府内发生了何事,但就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想必是极不容易的。
恍然间发觉少了一人,阮娘环顾四周也没见到季陈辞的身影,于是疑惑道:“诶,那道士去哪了?”
时聆冷漠道:“死了。”
阮娘“啊”了一声,也分不清这是气话还是真的。
此时云湄像是听到了动静,迟缓地睁开眼,揉着惺忪的睡眼,露出迷茫的神情。
视线相撞,时聆叹怅道:“罢了,你先带她去洗洗吧,河里那家伙回来了,你避着他点。”
阮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
“河神。”时聆捏着眉心,“就是那个道士,若是看到他回来,就把他摁在河里打一顿。”
阮娘哭笑不得:“可是姑娘,我打不过他的。
从前阮娘听她提起过此事,千万年前的魍离山荒凉贫瘠,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山,和路过被饿死的野雀,天上的山神都嫌这里灵气稀薄,不愿接管。
但一座山若是没有神明庇佑,很快便会灵力枯竭而亡,于是当时天界脾气最好的河神毅然决然跳了下来,用自身的灵力不断滋养着这片土地。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枯瘠的土地开始长出闲花野草,直至古木参天,明花飘坠,百年后,山里开始生出低微精怪,整天晒着太阳睡大觉,日子过得格外悠闲。
魍离山的灵气愈发充沛,时聆出现后,所有的精怪都为之震惊,她不像花精那样长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也不想雀精那样长着小巧轻盈的翅膀。
蘑菇精围着她转了半天,摇晃着头顶的菌盖道:“诶,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和神君很像!都是白白的身子,长长的四肢,头上还有一团黑黑的东西!”
时聆降生在花丛中,身上盖满了鲜艳的花朵,她刚睁开眼就看见一群家伙正围在她身边,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忽然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怎么都围在一块?”
精怪们朝他飞奔而去,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神君!神君!”
辞林顺着他们围的地方望去,只见烂漫的花丛中躺着个女孩,若不是她身上波动的灵力太过强大,他还以为是哪户人家抛弃的小孩。
他觉得很是稀奇,便将女孩抱在怀中,戳着她柔嫩的脸蛋,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长得跟人一样,会说话吗,饿不饿……”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眼里是不合年岁的深沉,就这么冷冷地瞧着他,然后伸出白嫩的小手,贴在他脸上挥了一下。
她这点力气落在脸上,就像树叶划过一样,辞林稍微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好凶的孩子。”
身旁围了群精怪,为首的花精抖着花蕊,俏声道:“神君,她怎么跟我们长得都不一样啊!”
辞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沉思片刻道:“既然与精怪不同,又不是寻常人类,那便称为山鬼吧。”
于是时聆成为了第一只山鬼,因身负强大灵力,便由辞林神君悉心抚养,授以法术。
这样的日子不过持续了百年,山中便传来辞林神君犯错被罚,重伤身陨的消息。
那时的时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她迅速代替辞林掌管魍离山,此后的数千年,魍离山都由她来庇护。
这些事情都是时聆醉后偶然提及的,阮娘并不了解其中始末,只是通过她言语间的描述,能感受到这位河神应该是个很温柔的神君。
就是不知为何,她对这位神君的态度并不好,甚至能用恶劣来形容,每次说起他都是咬牙切齿,尖酸刻薄的模样。
阮娘叹息道:“那我先带云湄走了。”
时聆淡声回应:“嗯。”
回到昭阳殿,时聆高坐主位,手背覆盖在眼上,只觉满心疲惫,过了会她又起身走到殿外的树下,变出个锄头蹲在地上挖。
不一会儿,地里冒出几个酒坛,时聆随手拍去上面的灰,倚在树干上喝了起来,甘冽醇厚的酒香在唇齿间散开,将她心底的烦躁冲淡了些。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身,她以为是阮娘回来了,便晃着酒坛开口道:“这么快就弄完了?”
脚步声停下,那人却一言不发,似是察觉到什么,她懒懒掀眼朝后瞥了眼,季陈辞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冷笑一声,时聆直接将酒坛砸了过去,寒声道:“滚。”
酒坛在脚边碎开,碎片落得到处都是,他依然无动于衷,站在那里眼都没眨一下。
时聆扶着树慢悠悠地站起来,下一秒寒霜剑握在她手中:“拔剑。”
季陈辞无奈道:“不是吧,上来就开打啊……”
“少废话。”时聆蓦地打断他,语气不耐,“一山不容二主,如今的魍离山由我掌管,就算是你回来,我也不会轻易让出,有本事就打一架,让我见识下你的实力。”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季陈辞将手举在身前:“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回来与你争权的,再说我也打不过你啊。”
这话倒不是他胡诌,如今的时聆连天君都敢惹,还有什么她做不出的事,以他现在的法力,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见他眼神真挚,不像骗她的样子,于是收起剑,困惑道:“那你来做甚?”
季陈辞耸耸肩:“好歹我也是山里的,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落脚罢了,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行啊。”时聆冷笑道,“那就滚回你的林波河。”
“……”
季陈辞掩着唇轻咳一声:“我那地方冷了些,不如你这暖和方便,就还住我先前住的那地,行么?”
他还是道士时都住在昭阳殿偏殿,如今让他搬到河里去,他实在是睡不惯。
提到这事时聆就来气,她唇角微勾,吐出个字来:“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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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神女
◎“你的神位,我接管得很好。”◎
季陈辞默了会, 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天边忽而出现一道身影,手中还端着一盏明亮的烛台, 远远望着倒有些眼熟。
正在他揣度其身份时,时聆业已开口:“传明?你怎么在这?”
来者竟许久未见的传明, 自从幻境破灭后, 他们便再没碰过面,也不知去了何处。
传明从云上跳了下来,对着他们微微欠身, 继而将目光投向时聆:“神女说等会要过来,让我先下来通传一声,让姑娘好好准备, 别教她失望。”
说到“好好准备”四个字时,传明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跟她强调。
时聆的眼神顿时凉了下来,话语中略带讥讽:“她多大脸啊,能让我迎接?”
“掌灯?”季陈辞疑惑不解, “你们之前不是……”
时聆冷冷睨了他一眼, 威胁道:“你再说一句吗, 我就把你河给填了。”
季陈辞默默把嘴闭上。
传明这才注意到他,笑着行了一礼:“原来这位便是重归天界的辞林神君, 先前在幻境中多有得罪,还望神君见谅。”
季陈辞扶起他, 小声问道:“神女可有说何时来?”
传明摇着头道:“只说等会来,具体何时我也不知。”
身旁传来一声冷笑, 季陈辞和传明同时扭头瞧去, 只见时聆将寒霜剑扛在肩上, 眼神不屑:“魍离山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吗?自作主张,未免太可笑了些。”
话落,她随手挽了个剑花,朝天中划了几下,转瞬间,山林上空出现个巨大的结界,天边骤然闪现耀眼的亮光。
随着长剑落下,时聆望着天边忽隐忽现的结界,语气中带了些骄傲:“我倒要看她怎么进来。”
传明不信邪,偏要去试探下,便将手中的烛台放了出去,烛台摇摇晃晃地往上飞,岂料还未靠近结界边缘,就被猛地弹开,“咣当”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烛火瞬间熄灭。
传明:“……”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表情,时聆唇角勾起微弱的弧度,悠哉地转着剑朝他走去:“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之前幻境里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呢。”
她莞尔一笑:“他能放过你,但我不能,我可没他那样的好脾气。”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传明飞快地拾起地上的烛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缩着脖子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想做…做什么?”
“也不会怎么样。”时聆提着剑,用剑柄往他头上重重一砸,“不过就是打你一顿罢了。”
传明捂着脑门大声“哎呦”,见时聆并不打算放过他,传明提起衣裳就跑,步子太急,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跑得远了些,传明才敢朝身后望去,没看见时聆的身影,他拍着心口正要喘口气,却没想到一回头时聆就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传明哭丧着脸道:“姑娘,您就放过我吧。”
时聆面上笑意不减,说出的话却让传明心惊胆战:“不行呢。”
紧接着,时聆拽过他的衣领,将他摁在地上揍:“就你小子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还打哑谜让我猜,我直接把你那破殿给拆了!”
传明忍不住哀嚎,就算时聆不用法术,他也不是她的对手,遇上了也只有挨打的份,于是传明掩着脸哀求:“脸!别打脸!”
又是一拳头落下,时聆怫然道:“知道打不过我就躲后面偷看是吧,要不是当时我没有法力,早就把你幻境炸了!还把那么多尸体扔在山上,把我的山都给熏臭了!”
听到这话,传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委屈:“冤枉啊!那分明是师父弄的,我在幻境待得好好的,也没想到你们会进来啊!”
虽然知道那是鬼佛布的幻象,但那些尸体都跟真人似的,死相可怖,还会腐烂发臭,这对时聆的心情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但她也不能去找鬼佛要说法,只能拿传明出口气,直到他被揍得鼻青脸肿,时聆才撒开手,把他丢在地上。
传明揉着脸,举起颤抖的手:“神…君…救…我……”
季陈辞忍了许久才将翘起的唇角压下,他朝地上的传明眨了下眼,而后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时聆双手叉腰气鼓鼓道:“敢惹你姑奶奶,就得想好后果……”
最后个字还未说出口,空中陡然刮起一阵狂风,霎时间树叶哗哗作响,卷起满地的残花落叶。
满山的精怪放声大叫,栖息的鸟雀被惊散,奈何上面布着结界,它们飞不出去,只能聚集着朝山顶的昭阳殿飞去。
时聆眉头紧皱朝着天边的方向瞧去,结界并无反应,为何山中会有如此动静?
山中狂风不断,几个小鬼从洞穴中吹了出来,扒拉着时聆的衣袖,才勉强使自己不被风吹走。
蓬乱的头发糊在脸上,阿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老祖宗,这是怎么了呀!”
时聆恍若未闻,明艳的裙摆随风飘扬,她抓紧了身上的小鬼,没让他们掉下去。
被打趴下的传明靠在树干上,努力支起点身子,气若游丝地道:“神女…来了……”
余光瞥了他一眼,时聆奚落道:“你家神女好大的架势。”
翻手轻挥,火红烈焰自手中迅速飞出,瞬间分成无数团,朝着山中各个方向飞去,不过须臾间,明亮的火光遍布整个魍离山,山火荧荧,诡谲又绮丽。
这般剧烈的动静惊动了河边的阮娘,她连忙顶着风赶了回来,颇为狼狈地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先带云湄进去。”时聆不慌不忙地道。
指间在风中打了个圈,随着时聆一声轻呵,鬼火顺着连延的树木燃烧起来,一时间火光冲天,整座山都被笼罩在焰色之中
传明惊得目瞪口呆,他指着火中的树木不可置信道:“烧…烧山?全烧光了?”
时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痴呆:“你觉得可能吗?”
这种家伙居然能造出憾浮生那样的幻境,当真是稀奇,时聆不禁在心里腹诽。
狂风大作,季陈辞的衣裳被吹得有些凌乱,他站在风中神情自若,淡定解释:“鬼火只是借着这些树散开,不会烧到它们的。”
传明摸了摸脑袋,“哦”了声。
倏忽间,呼啸的疾风开始变小,又在瞬息间蓦然放大,竟比方才那阵猛烈数倍,躲在林间的小鬼都被卷到空中,尖声此起彼伏。
晃眼间,山中的鬼火被熄了大半,随后一阵疾风掠过,狂风骤停,被卷起的小鬼瞬间摔在地上。
此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女子穿着素白的罗裙,衬得她温婉清丽,她手执墨笔,繁复精致的山水美景刻于温润的笔身之上。
她轻抬手腕,便能掀起疾风,风追随着她的笔尖,拂过山间每一处角落。
女子随意转了下笔,那风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她飘飘然落在地面,传明赶紧迎了上去,俯身而拜:“神女。”
掌灯对他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时聆身侧,附在她耳边,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时聆,你的法器,我用着甚是顺手。”
稍微停顿片刻,掌灯眨了下眼,又靠近她半分,下一秒,那略带笑意的话音传入时聆耳中:“包括你的神位,我也替你接管得很好。”
66 ☪ 战神
◎“我认输!”◎
“哦。时聆随口敷衍。
眼尾轻挑, 掌灯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安静地等她接下来的话,但过了许久, 时聆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掌灯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杏仁般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没…没了?”
时聆心平气和道:“那你想听什么?”
掌灯:“……”
从传明的方向瞧去, 看到的便是她们抵耳交谈的亲昵模样, 他揉了揉被打疼的脸,走到树下等她们聊完。
“每次都是这样。”掌灯敛去笑容,冷声道, “你这样子,真教人厌恶。”
时聆还是“哦”。
收起手中的墨笔,掌灯神色恹恹, 转身就要离开,掩在袖下的手摩挲着笔身,一时间,她思绪飘出很远。
每次提起时聆,天界众神们都是一副深受其扰的神情, 无他, 只因时聆看不得他们清闲懒散, 没事就抓几个神君下去干活。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隔三差五就上来抓人, 众神君都是苦不堪言,此时战神站了出来, 大言不惭地说要给她点教训,还给她下了战帖, 邀她于三日后斗法。
不曾想都没等三日, 时聆一拿到战帖就劈开天闯了进来, 用指缝夹着书文在众神面前扬了扬,笑眯眯地问:“中正神君是哪位?”
被问到的小神君吓得直哆嗦,颤抖着手指向不远处魁梧高大男子:“那…那位便是。”
听到动静男子侧过身子,看到时聆后他挥着剑走来,阴戾冷冽的眼神扫过她的面庞。
四周围满了凑热闹的神仙,手里的瓜子都不够分的,甚至有的躲在后面偷偷开起了赌局,引得众神仙纷纷下注。
如今的时聆不过才千岁,但中正神君却当了数万年的战神,怎么看都是战神的胜算更大,于是大多数神君都将法宝押在了中正的名下。
很快,中正那边的赌注就累成了小山,摇摇晃晃地快要堆不下,而时聆这边的赌注却寥寥无几。
就在这时,赌桌上传来沉闷的“咚”声,大家都被这声响惊到了,接连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钱袋子押在桌上,从敞开的口子中能看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金光灿灿的珠宝。
钱袋的主人将东西摔在桌上,轻喘着气抹去额间的汗水,指着那些珠宝坚定道:“这些,全押时聆名下!”
不知是谁倒吸了凉气,嗓音有些抖:“神……神女好大的手笔!”
站在她身边的小神君也发出“哇”的惊叹声,眼神朝四周瞟了瞟,压着嗓子道:“神女,你真的要押时聆啊,小心输得一金不剩啊!”
掌灯一袭白衣如雪,面颊微红,她扶正了鬓边的珠钗,柳眉轻挑得意道:“输就输呗,我又不是输不起。”
小神君向她投去敬佩的眼神:“那你为何不在中正神君名下也押些?”
掌灯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尴尬,其实桌上那些已是她能翻出的全部,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了,于是她轻咳两声,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行!若是为了赢钱而两边下注,别人就会以为我是只知敛财的贪心神女,还如何让人信服?”
小神君听得认真,觉得她的话甚有道理:“神女说得是!小神受教了!”
“开始了!开始了!”
交谈声顿时消失,神仙们都支着脖子往前探,唯恐错过什么重要的场面。
中正看着面前略显清瘦的女子,眼底隐约浮现出不屑的神色,不过是个千岁小鬼,在人间还能逞逞威风,在天界她什么都不是。
这么想着,中正愈发倨傲,扬手示意她先出招,免得让人说他欺负小辈。
时聆也不谦让,率先挽了个剑花,脚下的步伐沉稳有力,寒剑划破长空瞬间朝他刺去,剑柄处的饰坠撞在剑身,发出清亮动听的声响。
是再简单不过的剑法。
中正在心中轻嗤,还以为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
相比于寒霜剑的轻盈灵便,中正的剑厚重霸道,杀气十足,面对时聆的进攻,他提剑微微一挡,嘲讽道:“不会吧,术法精绝的山鬼就这点本事?”
时聆笑而不语,只挥着剑不断向他袭去,火红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晃漾,挽起的长发因剧烈的动作有些松散。
垂在耳畔的发丝被剑风扬起,中正狠狠挥剑将那缕发削下,锋利的剑间离她的脸只剩半寸的距离。
旁观的神仙们都自觉站远了些,生怕被这凌厉的剑气伤到,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小声攀谈。
“这剑法!”
“不愧是战神!”
“还好我没押时聆,哈哈。”
小神君望了眼桌上的珠宝,摇头惋惜道:“看样子神女是押错了,可惜了这么多珠宝……”
“急什么?”掌灯面色不改,从容道,“还没结束呢。”
远处剑光四溅,长剑相互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像哄逗孩子似的,中正镇定自若地抵挡着她的进攻,也不主动出击。
时聆随手转了下剑,忽然换了套复杂难学的剑法,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刺去。
中正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出,愣了下神,待反应过来时,那剑已出现在眼前,他迅速竖起剑挡了过去。
剑影缭乱,快到看不清动作,神仙们目瞪口呆,嘴里的瓜子都没意识去咽,手里的壳“哗哗啦啦”落了满地,也无人察觉。
时聆闪到他的身后,话语中染了些玩味:“我给过你面子了。”
中正迅速稳住身形,正要呵斥她不自量力,时聆的身影突然变成好几十个,围在身边遮住了他的视线。
幻术而已,中正心想。
须臾间,几十个“时聆”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中正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猛然间脚下一空,他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
这是……鬼法!
疾疾下坠间,中正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抓到,昏暗之中,他余光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不是时聆是谁!
她施施然飘在空中,也随着他急速下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来过吗?这里是罪恶的深渊,无尽鬼域。”
中正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斗法么?”时聆莞尔,“鬼法也是法,不是吗?”
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感觉自己正被无数双手拉扯着,中正替天界征战万载,见过的妖魔鬼怪比天上的神仙都多,却从来没有遇到像她这样的鬼,能让自己感受到恐惧。
类似鬼手的触感让中正头皮发麻,他咬牙切齿道:“你赢了,我认输!”
时聆唇角微勾,抬手间,黑暗被逐渐驱散,明亮的日光又重现浮现在眼前。
而一幕落在别的神仙眼中,就是中正无端在地上躺了小半个时辰,双眼紧闭像是陷入了昏迷,而时聆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侧,慢悠悠地擦拭着剑。
醒后中正撑着剑站了起来,黑着脸道:“我输了!”
听到这话,神仙们都惊叫起来:“什么?神君居然输了!”
“啊啊啊!我押了十万的灵石!十万啊!!”
“我还押的本命神器啊!!!”
目睹一切的掌灯默默收回视线,也没理会赌桌旁的尖叫哭嚎,趁无人注意时隐去了身影。
小神君激动地想去拉她,扭头时早已不见掌灯的身影。
至于桌上那些赌注,不知怎的,竟全部落入了时聆手中。
自此之后,时聆一战成名,中正神君也一改之前高傲无礼的态度,对她敬重有加,若是时聆上来抓人,遇到反抗的小神君,他还会帮忙教训一下。
有了战神的撑腰,时聆上天的次数日渐增加,更多的神君落入她手中,日复一日地下凡干活帮忙。
神君们叫苦不迭,共同上书将此事禀告给了天君,孰料他老人家懒懒打了个呵欠,散漫道:“多为百姓做点事,这不是挺好的么,难不成你们视苍生为累赘?”
下面的几位神君冷汗直冒,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但他们并未放弃,想着只要时间久,总能抓到她的把柄,于是有神君私自下凡悄悄跟踪他。
时聆也懒得管,就由着他跟。
那位神君在她身后跟了几百年,却发现她做的都是福泽天下的善事,神君登时就崩溃了,这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咬着牙任她折腾。
天界的神仙看见她就头疼,但凡瞄到她的身影或是与她相似的,都会迅速躲起来,生怕被她注意到。
唯独掌灯不怕,每次时聆上来,她都要出戏弄一番,看得边上的神君心惊肉跳,每次她们吵架,方圆十里都不会有神仙经过。
时聆喜红裙,掌灯就围着她“啧啧”两声,随后嘲弄道:“呦!看看这身装扮,跟个花蝴蝶似的,就像媒婆子裹红布,白面铺红粉,俗不可耐,难看得很!我桌上的神烛都比你这身好看!”
时聆也不甘示弱,反唇讥讽回去:“你好看,你最白,你整天穿个白布在身上,还在天上晃荡来晃荡去,比人间死了八百年的尸体还要白,我要是天君,看到你都嫌晦气。”
作者有话说:
神仙:我们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67 ☪ 不甘
◎“疯子!疯子!!”◎
掌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气得咬紧了牙关,奈何想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指着时聆的脸恼羞成怒:“你…你…你个花蝴蝶有什么好得意的!成天裹条红布在身上, 生怕别人看不见你!”
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时聆顿时觉得好笑, 说的话毫不留情:“花蝴蝶怎么了, 不是挺好看的吗,要我说啊,你好好一个神女, 整天穿得跟出丧似的,多招人厌啊。”
掌灯被说得面红耳赤,反观时聆却镇定自若, 在原地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仿佛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掌灯气不打一处来,从袖中拿出支墨笔,夹在指中转了几下,猛然间疾风呼啸而过, 柔软的笔尖瞬间变成锐利的刀刃朝着时聆刺去。
想到以前的事, 掌灯蓦然勾唇, 笑得温婉动人:“怎么样,被自己的法器攻击, 是何感觉?”
时聆掀眼望去,就在笔尖离她还剩两指的距离时, 它猝然停下,散成柔软的笔毫, 轻轻地蹭了下她的脸, 时聆也抬起手摸了摸它的笔身。
“真是可惜呢。”掌灯略带遗憾的话音从后传来, 她摊着手无奈道,“为什么不动手呢,她已经不要你了。”
墨笔又蹭了时聆几下,而后乖乖地飞回掌灯手里,掌灯将笔揣回袖中,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
她们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
清风拂面,带来远方的落花,花瓣落在掌灯肩头,她身形微动,缓缓靠近时聆,眼底似压抑着无数情绪:“为什么不恨我?我夺了你的法器,占了你的神位,你为什么不恨我!”
时聆看她一会儿,淡然开口:“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没在乎过神位。”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掌灯情绪激动,尾音不自觉地颤抖。
掌灯厌极了她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时聆自小就拥有强大灵力,由神君悉心教导,别人拼尽性命才得到的一点仙缘,对她来说却是触手可得。
知道自己灵力平平,掌灯只能花更多的时间练习,时聆一遍就会的东西,她却要苦练无数次,跟时聆比起来,她就像山里的小草,渺小且亳不起眼。
天上常有神君会下来探视,他们的目光从来都只为时聆停留,只有她跟时聆站在一块的时候,他们才会注意到她,勉强说句:“好…好好修炼。”
他们都看出她的平庸。
修炼不过千年,时聆便已能突破神境,获得飞升的资格,只待渡了天劫便能登临神位。
那时的掌灯是真心为她高兴,以她的灵力,去天上修炼个千年万载,定能成为仅次于天君的帝女殿下。
可不曾想,时聆却当着天界众神的面,痛斥这些神君不懂人间疾苦,还说不愿屈居天君之下,除非天君让位于她,否则她永不成神。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她时聆不过是个千岁小鬼,这还没成神呢,竟敢扬言让天君传位于她。
天君执掌天界多年,岂是她个小鬼能顶撞的,是以神君们接二连三地开口,指责她肆无忌惮不识抬举。
时聆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毅然决然跳下界,又当她的山鬼去了。
听到这些,掌灯只觉得可笑,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神位,在时聆眼中居然一文不值,既然时聆不要这个神位,那还不如给她。
于是掌灯用了些手段,顺利接替了时聆的神位,成为了天界的掌灯神女,执掌世间千万灯火。
尽管天界的神君们对她言辞颇多,但那又如何呢,她依旧是神女,这样就够了。
多年过去,眼前的女子还跟曾经一样,眸中无喜无悲,就算她说出的话再怎么刺耳难听,时聆永远是从容淡定的神情,眼底毫无波澜。
凭什么!
凭什么她天生就拥有一切!
掌灯不甘心,要是能在她脸上看到痛苦的神情就好了,她心想。
阴暗的想法一旦冒头,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疯长,她攥紧时聆的手腕,眼中依稀有血色浮现:“你连神位都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
似是想起什么,掌灯松开手后退了几步,放声大笑:“是了,你在乎的那位神君已经死了,尸骨无存,神魂俱灭哈哈!”
冰冷的寒意覆上眼眸,时聆眯了下眼,语气中颇带了些警告的意味:“掌灯!”
终于戳到她的痛处,掌灯眼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她迎上时聆的视线,张狂道:“你真的相信他死了吗?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时聆沉默不语,她显然是不信的。
当年辞林的死讯是天君来传的,寥寥数语,只说他是重伤身陨,再没有多的解释。
“说不定人家是烦了你,借机远离你呢。”掌灯贴在她耳边道,“你看,他什么都没告诉你,离开之后就再未回来。”
心口莫名一烫,掌灯垂眸向下看去,只见一团抵在她身前,试图将她推开,掌灯忍不住笑出了声:“时聆,你终于动手了。”
“啰嗦。”时聆的眼神愈发狠戾。
寒霜剑在手,时聆飞速出招,掌灯稍微侧身堪堪躲过,她慢悠悠的取出墨笔,在空中划了几笔,紧接着,墨笔瞬间放大变成剑的样子。
两剑相撞,泛着森冷寒光的剑身映出掌灯笑意盈盈的眸,她虽落于下风,但难得看见时聆生气的模样,她觉得很是稀奇:“时聆,你就应该恨极了我。”
时聆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她们一路从天门打到了神女殿,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神殿,时聆忽然来了兴趣,她移开身收回长剑,慢悠悠地朝里面走去。
掌灯的剑劈了个空,凝视着时聆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心里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见识一下罢了。”时聆若无其事道,“虽然比不上我的昭阳殿,但也还说得过去。”
说完她还看了掌灯两眼,啧道:“就是穿得俗了点,还没挂的画像好看。”
无论看到什么都要贬她两句,掌灯气得银牙都要被咬碎:“爱看看,不看滚!”
时聆平静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滚呢。”
时聆抬眼仔细打量着神女殿,只见殿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铺满了各式的卷轴,几只神烛立于桌边,燃着的灯芯随风轻晃,明灭的烛光不停摇曳。
在殿中转了几圈,时聆满意道:“不错。”
居然能从时聆口中听到“不错”,掌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些古怪,满是戒备的目光紧紧盯着时聆:“什么不错?”
时聆指着桌上的卷轴:“纸。”
而后又指着桌边的神烛:“蜡。”
掌心的鬼火跃动着,时聆将手徐徐送到桌边:“你说,这些东西若是沾到鬼火,可怎么办呢?”
“你疯了?!”掌灯瞪大了双眼,吓得赶紧倾身拦她。
时聆无声哂笑,手轻轻一滑,鬼火就飘了下去,明火瞬间吞噬了桌上的卷轴和神烛,犹嫌不足,时聆指尖微动,一阵风拂过,桌上的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的,书文散得到处都是,几根神烛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鬼火们蹦蹦跳跳的,顺着殿中的陈设窜来窜去,所过之处皆有火焰落下,并以飞快地速度向四周蔓延,眨眼间,神女殿便被火海包围。
“时——聆——!!!”
刺耳的尖叫声传遍整个神女殿,掌灯看着混乱不堪的神殿,两眼发黑,头晕得险些站不稳:“疯子!疯子!!”
转眼又看见几簇鬼火飘在瓷瓶后,像顽劣的孩童,一点点把东西往外推,伴随着清脆响亮的“啪嚓”声,瓷瓶落地,碎片摔了满地。
掌灯忍无可忍,提起剑朝她砍去,没想到时聆竟用手随意一挡,那剑就变成了细长的墨笔,毫无攻击力。
“对不住了。”时聆笑眯眯道,“我呢,心眼比较小,还记仇。”
拿她毫无办法,掌灯烦躁地揉搓着头发,痛心疾首道:“赔钱!五十万灵石,不…八十万!!”
时聆摊着手,撇了撇嘴:“可惜,我没钱。”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掌灯微颤的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她深吸几口气愤怒道:“时聆,你给我等着!”
时聆不以为然,挥了挥手把鬼火都召回来,眸光略沉:“掌灯,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永远纵容你。”
说完她不再去看掌灯的神情,转身离开神女殿。
掌灯在殿里愣了许久,直到眼眶发酸,她才回过神来,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弯腰准备收拾地上的东西。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方才还散落的卷轴全都消失不见,地面上空无一物,像是有预感一般,掌灯直起腰朝桌上望去。
正如她想的那般,桌上的卷轴整齐地放在一处,没有破损,也没有被烈火灼烧的痕迹,纸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只有烛台上的神烛快要燃尽。
就连那碎掉的瓷瓶,此刻也完好无损地摆在架子上,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她从未来过。
灯火阑珊间,掌灯剪去残存的灯花,疲惫地趴在文书上,脸深深埋进衣袖。
她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68 ☪ 邀帖
◎砸的全砸掉,不能砸的就烧掉。◎
正出神, 掌灯蓦然觉得后腰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何事,她便双脚离开地面, 竟腾空飞了出去。
“啊——!”
掌灯尖叫一声,周边的景色在飞速变化, 身后响起传明的惊呼声, 她眼前一黑,竟直直地撞在了结界上。
视线模糊了半晌,掌灯头昏眼花辨不清方向, 传明急急忙忙地跑来,要去扶地上的掌灯:“神女?神女!”
她狼狈地扶着传明站了起来,奈何晕得厉害, 掌灯没站稳又跌了下去,她将愤恨的目光投到时聆身上,又气又羞:“你干什么啊?!”
不远处的时聆气定神闲地靠在树边,仿佛刚才的事不是她做的,随意地拍了下手, 她走到掌灯面前, 居高临下地道:“你怎么进来的?”
掌灯没听明白:“什么怎么进来的?”
“结界。”时聆提醒道, “结界未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没想到她是问这个, 掌灯头发微散,她也没心思去理, 只轻笑了几声,神色颇为轻狂:“你想知道?那我偏不告诉你。”
时聆蹙着眉往前移了步, 正欲开口, 却被一道低柔的嗓音打断:“姑娘, 手下留情。”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位眼生的男子,是方才跟掌灯同时下来的那位,时聆迟疑道:“你是……?”
“司泽宁!”掌灯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别理她,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看她敢不敢!”
听到这时聆倒是有点印象,传言司泽神君是九天上第一位以鬼怪之身飞升的山,飞升后便以山神的身份留在乌山,庇佑乌山数万年。
说来也是奇怪,时聆每次去天上,这位神君都在凡间镇守乌山,当年他前脚刚离开乌山,时聆后脚便到,是以她常听闻司泽的名号,却甚少见他。
此时季陈辞过来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了,司泽神君。”
司泽宁温声回了个礼。
时聆语气缓和了些,望着他道:“敢问神君,是如何在阵法不破的情况下进来的?”
“很简单。”司泽宁笑而不语,默默从袖中去出个小巧精致的物件,竟是可纳万物的玲珑芥,他轻晃着手中的东西,眼中含笑,“只需在过界时躲入玲珑芥,再待过界后出来即可。”
望着那枚跟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玲珑芥,时聆目光微沉,若有所思道:“果然是百密终有一疏,神君好计策,看来我的法阵还有待改进的地方。”
“可是……”
季陈辞总觉得有些奇怪,无奈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就听时聆笑吟吟道:“不知神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一来,是为贺神君归位之喜。”司泽宁看了季陈辞,语气温和,“二来么,便是为了给神君递邀贴,天君要在后日举办万神宴,如今神君已重回天界,这宴会自然是要参加的。”
闻言时聆忍不住嘲笑:“后日?你怎么不等宴会开始了再来送?”
“时聆,你急什么?”掌灯扶着传明一瘸一拐地走来,嘴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这邀贴是给辞林神君的,又不是给你的,万神之宴,你个山间野鬼也配来么?”
还未说完,掌灯便察觉不妥,身旁这位神君曾经也是山鬼,她的话不仅骂了时聆,也暗暗地骂了司泽宁,奈何话已说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我们是来给神君送邀贴的,与你无关,还有,你最好自觉点,别上去惹事,否则天君怪罪下来,就算是西天佛祖来了也救不了你。”
这话可不是她随口说的,掌灯永远忘不了两百年前的那场万神宴,彼时众神齐聚玉门庭前赴宴,将要落座时,时聆从云梯上款款走了上来,当着众神的面,佯装意外道:“哎呀,不知神君们在此设宴,多有得罪。”
众神:“……”
有位神君壮起胆,颤着嗓子问道:“姑娘,你上来可有邀贴么?”
“邀贴?什么邀贴?”时聆半敛眸沉思了会,然后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好像没有呢,再说了方才门口的两位天兵也没拦我,问我要什么邀贴啊?”
问话的神君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这位祖宗,谁敢拦她!
中正深知她的脾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她:“你看,众神难得聚一次,你就放过他们一次,行么?”
时聆笑得眉眼弯弯,她微微仰起头果断道:“不能!”
随后她大步跨入庭中,当着众神的面,双手抵在唇边,朝远处的天庭大喊道:“宋——云——深——”
众神吓得冷汗直冒,纷纷倒吸着凉气,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唤天君的真名,她怕不是疯了!
中正拉着她的衣袖,低声哀求:“祖宗哦,求您了,别喊了啊!”
一把推开他的手,时聆有些不高兴地道:“又没叫你,你慌什么?”
坐在角落吃糕点的掌灯也靠了过来,瞪着她破口大骂:“敢在天君面前放肆,你脑子被糕糊了啊?”
就没听见似的,时聆绕开他们径直朝天庭走去,身后传来掌灯骂骂咧咧的声音:“疯了!她疯了!”
忽然时聆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对掌灯说了句:“你说你长得这么温柔,怎么说话这么没礼貌?”
说话声瞬间消失,如同吞了麻蝇般,掌灯的脸憋得通红,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夸她还是骂她。
见她消停了,时聆继续向前,就当她走到天庭门前时,上空突然响起深沉浑厚的龙吟声,抬头望去,依稀可见模糊的龙影在云雾中穿行。
很快龙影消失在云海中,紧接着威严如雷霆般的声音响起:“时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天庭前的门“轰”地打开,宋云深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沉着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她,又问了一遍:“时聆,你知不知道扰乱神宴的后果是什么?”
时聆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她眼神坚定,不卑不亢地说:“当年施府出事时,陛下曾说会查明此事,六百年过去了,敢问陛下可查到些什么?”
宋云深一言不发。
时聆步步紧逼:“如今邪术未破,施家多少人因此惨死,陛下难道看不见吗?天神视百姓疾苦为无物,又有何颜面在此饮宴?”
轻叹一声,宋云深无奈道:“时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像陛下那样思虑周全。”时聆垂着眼轻声道,“我只知施府的邪术绝非人为,无数的孩童枉死,却没人能替她们伸冤。”
宋云深眼底有情绪飞快划过,怔了几秒,他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其实很好。”
“什么?”时聆没听清,只听到最后个字音,她陡然拔高了语调,“你说我没脑子?!”
宋云深:“……”
躲在后面的神君们虽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天君的脸色愈发难看,可见她说的话是多么大逆不道。
掌灯抱着手看似漠然地站在最外面,听到前面的神君议论时,她又忍不住凑过去踮起脚偷听。
中正看她这副样子,摸着耳朵疑惑道:“你这么想看,为何不往前站点?”
掌灯脸上飞红,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莫名被凶了,中正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去前面,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独自往里面挤,看热闹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掌灯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往前站了,主要就是想知道时聆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啊!”
前面传来几声尖叫,掌灯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一把银白的长剑正插在天庭上,剑首处悬挂的剑穗扬在空中,像是在彰显它的威力。
下一秒,火红的剑穗化为烈焰倾洒而下,刹那间天庭便被火焰吞噬,长剑依然昂立在上,清亮的剑鸣响彻云霄,传到众神耳中。
熟悉的剑影倒映在眼中,掌灯瞳孔骤然一缩,那是时聆的寒霜剑!
忽而殿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有什么粗重的东西“咣当”砸了下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就连躲在外面的神君们都禁不住捂住耳朵。
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那声响掌灯再熟悉不过,先前时聆拆她的神女殿也是这样,看不得点殿里有完好的东西,能砸的全砸掉,不能砸的就烧掉,恨不得将她案上的瓜果都掀了。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天君的脸色,但想想也能知道,堂堂天界之主,活了数万年,如今却被一个千岁小鬼折辱,还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定然是怒从中来,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后来听别的神君提起此事,他门都说天君非但没有责罚时聆,还笑着夸她法术学得不错,功力又精进了。
面前的几位神君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绝对没有听错,天君就是夸她了,还看见他老人家笑得如沐春风。
掌灯惊到说不出话,反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她痛苦地合上眼。
疯了!都疯了!
69 ☪ 神宴
◎“你来了。”◎
“一个破神宴也值得我去?”时聆不屑地摊开手, “你当我闲的吗?”
掌灯揉着摔痛的腰,冷笑道:“你最好是。”
时聆懒得理她,余光瞥到一抹明红, 她探出头打量了几眼,只见司泽宁手中拿着一张精致的邀贴, 纸面上“万神宴”三字大气磅礴。
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在往自己手里瞟
铱驊
, 司泽宁淡然一笑:“我的这张是给辞林神君的,姑娘若是想要,不如问问掌灯, 她那里应该有多的。”
听他这么说,时聆又将目光投向掌灯,眼中带着探究, 似乎在好奇她为何会多拿。
掌灯尴尬地移开视线,心虚道:“看我做什么?这邀贴可不是为你拿的,我这是给别的神女的。”
时聆漫不经心道:“无妨,反正有没有邀贴,对我来说都一样。”
“就你狂!”掌灯赌气似的扔了个东西在她身上, 而后气鼓鼓地朝司泽宁喊, “走了!”
时聆接住一瞧, 发现竟是张崭新的邀贴,她信手翻了翻, 便见最内页用笔墨写着小巧玲珑的“时聆”二字。
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时聆正要开口呛她几句, 掌灯已经逃一样地跑开了。
“那我也告辞了。”司泽宁温和行礼,与时聆擦肩而过时, 他压低了嗓音道, “小心天君。”
时聆身影一顿, 抬眼望去只瞧到他远去的背影,她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时聆若有所思道:“这位司泽神君,同其他神君的关系不太好么?”
“可以这么说。”季陈辞温声道,“天界众神都是集天地灵气而生,而他却是以鬼怪之身飞升,当时的神君们都瞧不上他,经常会出言羞辱,是以他常年待在凡界,若没有天帝召唤,他不会上去。”
时聆扣弄着邀贴上的边角,脑海中隐约有东西飞快闪过:“难怪没在天上见过他,说来也是不巧,四百年前我去乌山住过一段时日,也没看见他。”
“那是因为天君……”
话音戛然而止,季陈辞自知失言,飞快地收声,险些咬到舌头。
跟她想的一样,时聆轻嘲道:“没想到神君死了几千年,还对天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季陈辞神色慌张,试探地伸出手想去拉她:“我……”
“神君不用解释。”她将邀贴揣进袖子,眼中没有半点起伏,“毕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时聆垂着眼从他身边走过,季陈辞半伸的手滞在空中,他默默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
是夜,月色昏沉,昭阳殿外明光烁亮,阮娘和云湄坐在门坎上,脚边堆放着柳枝小花,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时聆倚在软枕上,醉眼朦胧地转着面前的酒坛,眼前的景象重影交叠,有些模糊,殿外有脚步声响起她也没注意。
阮娘坐在门坎上编花环,回头一瞧,见她喝得烂醉如泥,便想起身去把她的酒拿走,此时季陈辞拦下她,嗓音温和:“我来吧。”
阮娘思虑一番,牵着云湄走了。
季陈辞一进去就看到时聆举着酒坛,正要往头上套,他抬手用法术将酒坛吸了过来,无奈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手中一空,时聆蹙了下眉,托着脸凝视着他,不悦道:“站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些。”
她两腮酡红,但眼神还算清明,也不知到底醉没醉,季陈辞边往上边解释:“林波河太冷了,睡得不舒服,你偏殿能不能……”
“借我住住”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感受到脖子传来微弱的痛感,天旋地转间,他发现自己被时聆压在了身下。
时聆攥住他的衣领,眯着眼道:“为什么要骗我?”
尾调略微上扬,像把小勾子勾得他心尖颤了颤,季陈辞替她拉好肩头滑落的衣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就算原样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你可知为何?”时聆又凑近些了,自言自语道,“因为太久了,久到我连你的样子都忘记了。”
季陈辞心下一痛,下意识想出手替她捋起耳边的碎发,伸到一半他又生生停下,他垂下手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一直都在呢?”
他的声音太轻,时聆没听清,眨着眼迷迷糊糊道:“什么?”
季陈辞摇着头道:“没什么。”
看着他微红的唇瓣张张合合,时聆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离他的唇还有半分,时聆似乎清醒了一瞬,稍微向后退了点。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季陈辞抵着唇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道:“你…你先让我起来。”
时聆置若罔闻,歪着头想了会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喉结轻滚,季陈辞避开她的目光,哑着嗓子道:“后日的万神宴,你去么?”
时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晃了晃头,大声道:“不去!”
季陈辞对此表示怀疑:“真不去?”
回应他的是轻缓的呼吸声,和殿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长捷在她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时聆趴在他身上,睡得安然平稳。
季陈辞卷着她的发尖,旋即小心地抱着她起身,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然后走出昭阳殿,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夜间的山风很凉,让他想到了那三千多年的日日夜夜。
…
神宴之日,云端上众神齐聚,交谈声不绝于耳,时聆和季陈辞并肩走过十二云梯,站在巍峨的天门之前。
季陈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么?”
时聆冷冷瞥了他眼,哼道:“少管。”
眼见他们上来,两边的天兵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为难,须臾后,其中一位天兵凑到季陈辞身边低语道:“这位神君,可有邀贴?”
“自然是有的。”
季陈辞作势要去拿,就听那天兵匆忙道:“不不不,神君您里面请……”
不知为何,这位天兵感觉很怕他,季陈辞好心安慰他两句:“我这些年不在天上,不认识也正常,不必紧张。”
说完他抬脚便想往里走,却发觉身旁的时聆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又停下动作:“怎么了?”
时聆装模作样的理了下衣袖,对着两位天兵云淡风轻地道:“你们怎么不问我要?”
天兵们登时吓出一声冷汗,方才问季陈辞的那位天兵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时聆笑眯眯道,取出邀贴在他们面前晃了几下,语气中隐约带着骄傲,“看到了吗?”
天兵欲哭无泪,害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看到了……”
时聆这才满意地离开。
没走两步,后头传来两个天兵的争吵声:“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谁都敢拦!”
“旁边那位神君我没见过啊,万一是她带的打手怎么办!”
“打你个头啊!你饭吃脑子里了是吧!”
被当成打手的季陈辞:“……”
原来不是怕他,是怕他身边的时聆。
迎面碰上几位神君,见到时聆的刹那,他们愣了一下,接着转身往回跑:“时聆来了!时聆来了!”
紧接着,时聆就看见远处桌上的菜肴全部被撤下,继而端上了数碟瓜子,神君们迅速落座。
时聆挑了挑眉:“这是……?”
掌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咔嚓”一下咬开瓜子壳,奚弄道:“当然是来看乐子的,谁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时聆也不恼,从容不迫地穿过前庭,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毫不在意,只慢悠悠地走在天庭门前,随后停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踢开了天庭的大门。
“嘭”的巨响骤然响起,宋云深淡定地坐在里面品着茶,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你来了。”
“叫我上来,所为何事?”时聆直截了当道,“希望这次,陛下不要再拿那些空道理敷衍我。”
宋云深微微颔首:“进来说。”
殿门轰然合上,外头的神君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这下什么都看不见,手里的瓜子瞬间就没了味道。
不便进去打扰,季陈辞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无聊地把玩着桌上的饰物,安静地等她出来。
见他如此冷静,掌灯嗑着瓜子走到他面前,指着天庭的门不可思议道:“不都不担心的吗?”
季陈辞抬起头茫然道:“担心什么?”
“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吧?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坐着!”掌灯气得直跺脚,就差指着他脑袋骂,“你不是……”
“不是什么?”季陈辞忽然撩眼望她,意味不明道,“嗯?”
掌灯顿时被这眼神吓到说不出话,先前她只知他是天界最温柔儒雅的神君,站在时聆身边也没有显露半分戾气,以至于让她忘记了眼前这位,是有着万年修为的神祇。
而自己不过是个飞升千年的小神,神位来得也不光彩,与他可谓是天壤之别,掌灯气焰一下子消失,低下头声若蚊蝇:“没…没什么,是掌灯失言……”
70 ☪ 前尘
◎“我也叫石林!”◎
天庭中垂柱耸立, 威严的金龙盘旋其上,宋云深放下茶盏,逐步向下, 腰间环佩的玉饰随步轻晃。
扬手间云雾翻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云中转瞬即逝, 时聆下意识往前探了几步:“柳儿?!”
宋云深将手背在身后, 淡声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关于柳儿的身份,时聆不是没怀疑过,她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仿佛知晓他们的全部动向。
可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完全就是寻常人,再后来她和张叔被施怀仁杀害, 不见踪影。
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柳儿当真死了吗,那位“神”又为何降下如此命令?
时聆神情愈发凝重:“那她到底是谁?”
沉默良久,宋云深才开口:“她的确是人, 但怪就怪在, 她没有前世, 也没有来生,甚至在司命簿上, 也没有她的记载。”
司命神君掌管苍生命运,司命簿上更是记载着世人每一世的命运, 但当司命翻开施怀仁的命簿时,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写他捡到柳儿这件事。
司命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 又去翻张叔的命簿, 也没有找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如同鬼魅般出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是不该存在的人。”宋云深道。
柳儿的确可疑,但更诡异的是施府的法阵,变化莫测,就连时聆也看不出其中关窍,只能强破而入,于是她又问道:“那施府的法阵,又如何解释?”
“此阵由数种法阵融合而成,生死阵交替,布法甚是精妙,我也是初次见识。”
连天君都看不出来?
时聆心中闪过一丝狐疑,究竟是对方的法力太过强大,还是他有心欺瞒,根本没说实话?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宋云深走到她面前,神色自若地道:“你以为我在框你?”
时聆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些:“不敢。”
垂着眼时聆看不见他神情,但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一本陈旧的书递到她面前,书衣褪色泛黄,边角也微微卷起。
随手翻了几页,时聆越看越觉得熟悉:“晋安志异?”
“不错。”宋云深颔首道,“此书辗转多人之手,我便试着用法术追踪了下,发现此竟是出自柳儿之手。”
又是柳儿?
时聆来回翻看着,总觉得漏了点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这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他的确是藏得滴水不漏。”宋云深接着道,“这百年间,我将天上的神仙查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跟施家有关的。”
“天上没有,那凡界呢?难不成是在妖魔界?”
宋云深摇头否认:“绝不是妖魔。”
时聆正欲追问,却见他挥了下手,神情有些疲惫:“这些事,辞林也知道,你大可以去问他。”
蓦然提及这个名号,时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何意?”
“本该让他亲口告诉你的。”宋云深笑得意味深长,“但以他的性子,估计还能再憋个百千年。”
银白色的神珠跃然掌上,发出夺目的光亮,宋云深指尖稍弯,那珠子便飞至时聆面前。
“不妨看看,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
…
花丛边蝴蝶环绕,仿佛有微弱的声响从中传出,树精凝神听了会,只闻风吹过草木的哗哗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树精打了个呵欠,缩回去准备补个眠。
花草堆下似有什么东西翻了个身,树精倏然惊醒,死死盯着那片地方,终于,在看到花下一小节嫩白的手臂,他尖叫出声:“鬼啊——!”
这声惊叫把附近的精怪都吵醒了,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抱怨道:“老树,大白天的你瞎叫唤啥啊?”
树精摇晃着树枝,指着那堆花草:“你…你去看看里面是啥东西?”
“这有什么好怕的?”野兔连一下子跳到花堆里,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嗯?怎么软软的?”
花草被拱来,藏在下面的女孩露出姣好的面容,野兔凑到她跟前嗅了半天,鼻子频繁地抖动着:“这是个啥?好像那个什么…什么人?”
精怪们围在她身边,恨不得直接把脸贴上去:“怎么不动啊,是不是死了?”
在嘈杂的喧嚣中,女孩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凝视着他们,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入无尽深渊。
野兔被她的眼神吓到,腿一蹬窜出老远:“活的!活的!”
“在吵什么呢?”
温润的嗓音响起,隐约带着笑意,精怪们全跑了过去,在他脚边蹦蹦跳跳:“神君快看呐!那里多了个家伙!”
辞林还未来得及去看,便察觉到花丛中有股强大的灵力在波动,顺着灵力的方向瞧去,女孩就在那安静地躺着,眼神平静无波。
也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辞林脱下外袍将她抱在怀中,戳着她的脸蛋叭叭地问个不停:“你在这多久了,冷不冷,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他独自念叨了许久,女孩都无动于衷,没发出一点声音,辞林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难不成是个哑巴?”
“……”
辞林和她对视几秒,一时不知该把她放在何处,便将她带回了林波河。
河岸边繁花遍地,河水澄澈见底,泛起微波的水面中倒映着岸边摇曳的草木。
恍然间,辞林又想到个新的问题,望着女孩略微困倦的眼,他不禁开始犯难:“河水这么冷,会不会冻死?”
女孩贴在他心口沉沉睡去,周围的灵力交缠起伏,汹涌到无法忽视,辞林施手掩去她周围的痕迹,嘀咕道:“看着还挺厉害的,应该死不了。”
随手变出个绒衾盖在她身上,又施了个保护术,辞林将她放在树下,而后划了个传送阵匆匆离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化,辞林走出传送阵,环顾四周苍翠的碧树,朝空中轻唤了一声:“司泽神君。”
不多时,白衣的神君自天际翩然而降,肩上还站了只啁啾啼叫的野雀:“神君怎么有空到我这乌山来了?”
辞林用手比划了几下,将事情三言两语带过:“我瞧她不像寻常精怪,倒像你之前的样子,应该也是山鬼。”
山中若是灵力充沛,便会生出精怪,接着便是山鬼,山鬼汲取天地灵气而生,修炼法术比精怪更加容易,但千万年间,以鬼怪之身飞升的,也就司泽宁一位。
自他飞升之后,世间便再未出现过灵力出众的山鬼,如今听辞林这么说,他顿时就来了兴趣:“果真如此?那我倒要去会一会她。”
辞林正要把他带去魍离山,却不曾想会被他一把拦住:“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同我去趟天界,陛下吩咐了几件事需要完成。”
辞林身形未动,表情有些迟疑:“可是……”
明白他的顾虑,司泽宁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什么可是的,那小鬼天生灵力不凡,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
“也是。”辞林附和道。
十二云梯从云端降下,缓缓出现在眼前,辞林顺着台阶逐步向上,轻叹道:“也不知要弄到何时。”
跟在他身后的司泽宁想了会道:“应该不会很久?”
辞林满腹狐疑:“真的?”
当然是假的。
这天上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几十件,辞林忙得脚不沾地,各式各样的文书让他眼花缭乱,连几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都挤不出来,熬得眼下发青,模样甚是憔悴。
宋云深一手端果碟,一手拿着仙桃走来,他啃了口脆甜的桃,然后把果碟放在辞林面前:“辛苦了,来点瓜果尝尝么?”
辞林忙着对册子上密集的数字,眼都没抬一下:“陛下若是无事,不妨将往年的账本都收整起来,这样堆得到处都是,实在是麻烦。”
“前两天我翻了几本,弄得有些乱。”宋云深轻描淡写道,“忘记收回去了,真是对不住,就辛苦你费些功夫了。”
辞林:“……”
转眼看见别的神君也是焦头烂额的样子,尤其是司泽宁,堆在他面前的账本跟小山似的,最上面的几本摇摇欲坠,他不得不分出神去扶住。
有了对比,辞林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辞林捏这胳膊回到魍离山,在山林间寻找女孩的身影。
终于,在某棵树的树梢上,他看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但令他意外的是,不过才短短十几日,她便褪去孩童的稚嫩,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闭着眼靠在树上小憩,右腿略微弯起,飘逸松散的裙摆顺着树干垂下,听到动静,她睁开眼朝天上瞥了一眼。
辞林没想到会是这番场景,一时愣在空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辞林,你怎么了?”司泽宁疑惑道。
顺着辞林的视线望去,他才看见树上的女子,同为山鬼,司泽宁一眼就猜出她的身份,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她皱着眉像是在琢磨这两个字的意思,忽然想到他方才唤那人叫什么“石林”,于是她撩起垂下的裙摆,扬声道:“我也叫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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