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情(五)
奇异的香气萦绕, 凌子樾不知去何处沾染上的,面目如妖邪般惑人。
他停顿片刻,推开眼前的门。
身形有些僵硬, 朝屋内人走去, 行经过的地方,留下难以捕捉的血腥气。
阿落看见来人, 难掩惊讶:“凌公子?”
听见是阿落的声音, 凌子樾极缓慢地皱眉, 表情是难以描述的茫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刻, 眼前的世界是完全扭曲的。
怪诞荒谬, 处处写着合理, 又处处渗透着不合理。
有道声音在他脑海中,不停说话。
好奇怪,明明没有人开口。
凌子樾忍住厌烦听了几句,从音色上辨, 竟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说:“你喜欢阿落。”
凌子樾想, 让它滚。
“你想与阿落亲近。”
滚。
“快去啊快去啊。”
滚!
“我喜欢阿落,所以你也要喜欢。”
那道声音笑起来。
凌子樾终于忍不住吼道:“滚开!”
声音不满他的反抗:“你忘了吗,这一个月该我选, 你凭什么要霸占?我要选阿落。”
其实, 声音也不见得真喜欢谁, 它只是单纯嫉妒凌子樾, 想膈应他。
他越丧气, 它就越高兴。
凌子樾凭什么能有喜欢的人?
他该和它一样, 永远当怪物, 不被亲近,不被理解。
怎么能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他该与它一起痛苦才对。
怎么能抛下它, 独自享乐?
它绝不同意。
因为脑中声音的干扰,凌子樾神色痛苦地捂住头。
他不知道脑子里是什么怪物,低声咒骂,想把它揪出来捏死。
他这副模样吓坏了阿落。
尽管面露疑色,善良的阿落还是选择上前扶他。
“凌公子,你没事吧?”
阿落不染脂粉的脸庞透着薄红,逐渐靠近,在凌子樾涣散的瞳孔下,忽而扭曲成别人的脸。
万千轮的变化后,那张脸在某一时刻定格,成为姜九歌。
凌子樾凝视着,疑惑纠结。
一声清脆的响,他心中有某种东西轻轻碎掉。
*
晨日越过黑与白的交界,将第一缕光抛向人间。
姜九歌心中揣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整夜未眠。
天一亮,她立马起身推门,准备去找阿落诉苦恼。
姜九歌满心期待,可那扇门推开后,将她推入更深的渊底。
镂花梨木门后,血腥气扑面袭来。
等血腥气沉落,若隐若现的香气才开始浮上来。
姜九歌感觉不对劲,顿时警觉。
屋内的场景十分凌乱,像是在不久前经历过大战。
她的眸子颤缩,视线缓缓移动,看向榻上的两人身上。
阿落裹着被子,瑟缩在床尾一角。
而凌子樾的衣衫也有些不整。
他埋着头,无声低喃,阖目坐在床头。
姜九歌终于找到血腥气的来源——一条血线蜿蜒,顺着凌子樾的手腕滑落,滴滴答答,在他脚边聚成一滩血水。
实在不难猜想,昨晚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事。
姜九歌一步也迈不开。
仿佛有看不见的冰,沿着她的足底,一寸寸往上冻结,令她寸步难行。
她用尽全部力气艰难开口:“你们……”
屋内两人终于看向她。
阿落眼神慌乱,而凌子樾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是一双红瞳,直直望来。
他声音有些哑,像是纵欲之后的颓靡。
凌子樾简单解释:“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虽然那道声音很想他和阿落发生些什么,甚至不惜吞合欢颜,借此威胁。
声音告诉凌子樾,眼前的阿落就是他的心上人,密密麻麻重复,“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
听到最后,凌子樾的心也开始动摇。
可是,他的心说服不了身体。
“——闭嘴!”
凌子樾比墨弈幸运。
墨弈生来,便伴随这样恐怖的诅咒。
凌子樾不知,所以无畏。
他不明白这样的恐怖,才能生出反抗一切的心理。
最后关头,他割开手腕,不让伤口自愈,以痛压制着妄动。
这样的举动竟然有成效。
他痛的时候,那道声音也跟着低弱下去。
凌子樾望着腕上的血线,勾出狂妄肆意的笑。
他对那道声音说,你是什么东西,也妄图控制本尊?
墨:“……”
东西?它可不是东西。
它就是他。
凌子樾以恐怖的蛮力压制住墨,让它短时间内,不能再随心所欲出来蹦跶。
阿落被他的笑吓住,缩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生怕他发疯,给她的腕子也切一刀。
于是就有了姜九歌开头撞见那一幕。
缘由已经不重要。
姜九歌需要最坏的结果,生出决心断舍。
她思量整夜都没有结果的事,在此刻了悟,等来解脱。
就这样,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
姜九歌莫名放松下来。
她不必再做任何选择,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再好不过。
虽然这个决定让她深感乏力,但她想,只是一时间不能适应。
她说服自己,这不代表以后的她不能适应。
想通后,姜九歌释然一笑。
她该感谢两人,因为他们让她明白,比起她的族人,其余的人在她心中,都只有很渺小的地位。
在她开始动摇时,眼前的场景,彻底关闭她心中情爱的大门。
“我已经离开太久,该回去找祭司了。”
姜九歌转身离开,甚至贴心为屋内两人关上门。
她不想再管任何人和事。
执拗的傲气是她的底线,即使喜欢,也不会执着于一人。
小小一个凌子樾,有什么舍不下的?
怎么比得过养育她的故地。
神山有她的亲人,还有在等待她的祭司。
他们更需要她。
她早就该回去了。
人间再热闹,也不过昙花一现,不会是她的归途。
身后一阵风追来,姜九歌察觉到危险转眸。
她刚转过一半的身子,便见煞气追来。
凌子樾不再掩饰满身的煞气,化形而出,攥住姜九歌的手腕,几乎捏碎她的腕骨。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窟:“你要走?”
姜九歌心底惊惧,看着眼前煞气冲天的凌子樾,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小魔头。
“你是……魔尊?!”
普通魔族身上会有魔气泄出,只有堕天魔尊的血统,会释放出煞气。
明白惹了大麻烦,姜九歌面色惨白,强装镇定。
虽然神魔两族向来看不对眼,但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上万年来,两族之间维持着微妙平衡,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这种微妙的平衡,只限于站在族与族这种大格局上。
私底下,魔族经常去抓落单的神族生啃,神族也经常杀落单的魔头泄愤。
魔尊又怎么样。
姜九歌想,总归她救过他,也没干对不起他的事。
“放手。”
他的手像玄铁,锢得她发疼。
姜九歌自知绝对打不过他,试图以理服魔。
她的大道理还没出口,便被凌子樾打断。
他固执重复:“你要走?”
表情狞然而疯魔。
姜九歌觉得他病得不轻。
她要走,这不是很明显吗?
没记错的话,她刚刚已经和他们道过别。
虽然凌子樾的模样,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姜九歌:“当然。”
难不成她还要留下来,为他和阿落感人的爱情喝彩?
顺便再好心些,提笔帮他们写个祝词:被途中繁花迷眼后,有情人终于看清各自内心,决定抛弃横插一脚的女配,双宿双飞……
那凌子樾的如意算盘可打不响。
她脑子没病,干不出这种蠢事。
“放手!”
手腕被他攥得发麻,姜九歌不想再好言劝说下去,厉声喝斥,隐隐有怒气。
凌子樾的红瞳燃烧着,额上青筋暴起:“我说过,和她什么都没发生,你为什么不信?”他以为她在介意这事。
脑子像是要裂开般,可他依旧不肯松手,死死拽住姜九歌。
“我就是不信!”
姜九歌也冲他吼,“我为什么要去赌你话语的真假?我并不在乎。”
凌子樾不明白,她不介意他的恨,但却害怕他的爱。
他的爱就像毒药,会让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动摇。
可她不能动摇。
凌子樾终于听懂她的话:“哦,不在乎?原来这才是你要离开的理由。”
姜九歌也恢复平静,用商量的语气道:“对。我们好聚好散,一别两宽,从此……”
她话未说完,就软倒在凌子樾怀中。
“散?”
凌子樾抬手接住昏过去的少女,扯了扯嘴角,“你想得倒美。”
他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抢过来,怎么可能会被轻飘飘一个“散”字劝退。
他不愿与姜九歌置气,只当她在闹别扭,哄一哄就会好。
面前出现巨大的黑色镜面,翻涌着魔气,正是连接人魔两界的界门。
凌子樾踏碎虚空,抱着怀中少女走入魔域。
*
姜九歌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魔界。
见她醒来,凌子樾走近俯身,手臂撑在她耳侧:“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通,愿意做我的魔后,我们再好好谈。”
他弯起唇,心情极好。
姜九歌并不想和他谈,一把推开他,拼命往外跑。
可惜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凌子樾远路捞回去。
他拦住少女的腰身,将她压在榻上,神色冰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想着跑。”
姜九歌立即反驳:“鬼才要待在这里当你的魔后,做梦去吧!”
她要回去嫁给祭司,和他一起守神树。
手推不动,她用脚去踢凌子樾,却被他抓住脚踝,动弹不得。
凌子樾邪气的眼尾被愤怒染红,他松开手,换了种方式压制住她,直接侧头要亲上去。
姜九歌现在说的话,他一句也不爱听,只想她尽快闭嘴。
察觉到他可怕的意图,姜九歌吓得偏过头去。
凌子樾却掐住她的下巴,纠正过来,说着欠揍的话:“又不是没亲过,你躲什么?”
他说得诚恳。
姜九歌几乎被他的话气死。
她不记得醉酒后的事,以为凌子樾在胡说。
见她别扭的神色,凌子樾心中有了绝妙的天才想法——他要与她神交。
这样的话,少女就完完全全属于他,再也不会想着跑。
凌子樾一旦有想法,便立即执行。
他凝出魔识,强硬想闯进少女的神识中。
姜九歌看出他的疯狂,吓得不轻。
她一巴掌挠过去,在凌子樾脸上留下两道血痕。
转眼的功夫,那两道血痕就消散,恢复如初。
姜九歌不想与他胡搅蛮缠,冷冷问道:“清醒了吗?”
绝妙的天才想法并不被少女接受,中途夭折。
凌子樾愣神片刻,终究不情不愿起身。
见凌子樾冷眼离开,姜九歌才敢稍微放松。
就在刚才,她的身体几乎僵硬住,没人知道她有多害怕。
不过终究有所收获。
少女颤抖着手,拿出刚刚从凌子樾腰间顺下来的玄铁令牌,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结情(六)
“那个凡族女子什么来历?尊上竟然亲自将人接进魔域了。”
两名魔族侍女从眼前晃过, 吓得姜九歌赶紧缩回墙后,紧紧贴着,生怕被看见。
“听说是叫阿落。”
接话的侍女摸着碧玉耳坠, 淡淡道, “不止如此,尊上好像还抱了名神族女子回来。我姐姐本来在殿中值守, 尊上突然将那小神族带回来, 面色不霁, 直接把全殿的人都赶出去了。”
云髻侍女讶然:“全赶出去了?”
“是啊。”
耳坠侍女笑得意有所指, “听我姐姐说, 她不经意扫到一眼, 那小神族长得确实极其貌美。”
云髻侍女恍然大悟,拖长尾音:“原来如此。”
貌似明白不得了的事。
耳坠侍女也附和,两人默契对视,掩唇一笑。
等聊八卦的魔族侍女终于行远, 躲在墙后的姜九歌才松了口气, 放下悬着的心。
放完心,她又不免愤慨。
怪不得凌子樾走得那么干脆,原来是接阿落去了。
他是真有意思, 一边演深情, 没她会死的模样。
另一边, 又把心上人接过来了。
纯属脑子有病。
这愤慨来得毫无道理。
姜九歌在心里找借口, 她觉得凌子樾要是喜欢别人, 不该拿她当幌子, 增添她的烦恼。
不对, 她在想什么。
姜九歌回过神,发现思路跑得太远, 赶紧晃晃脑袋,把胡思乱想赶出脑子,止住走偏的念头。
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该感谢阿落。
没有阿落拖住凌子樾,她可跑不到这里。
魔界地形复杂,姜九歌被带来时昏迷着,没人带路,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所以想离开,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身上神族的气息已经施法掩住。
保险起见,姜九歌还蒙了块黑纱在脸上,露出一双有神的眼睛,像跑出来打劫的。
在原地打转许久,终于等到一个要出魔界的魔族。
她小心翼翼跟在那魔族身后,一路有惊无险,顺利走到界门。
姜九歌心慌,偷偷观察那魔族的行为,记下模仿。
只见他朝看守界门的兵士亮出令牌,兵士查完令牌,确认无误后,开界放行。
手心的玄铁令牌被她攥得发烫。
幸好她有先见,从凌子樾身上顺了块令牌走。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姜九歌暗自庆幸。
确定面纱稳稳固定,狂风也吹不掉时,姜九歌学着上一个魔族,理直气壮走到兵士面前,拿出令牌。
她等了半晌,却没听见“放行”二字,心底着急。
上一个魔族的令牌,兵士们只随意翻看两下,便点头放行。
轮到她时,情况却变了。
魔族兵士们齐齐抬脸,面色变得凝重,一个个瞪大双眼。
好怪,再看两眼。
兵士们凑近姜九歌手中玄铁令牌,眼神忽然不好使似的,要凑得再近些,才能看清。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不敢接过姜九歌手中的令牌,只敢伸着脖子查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兵士迟迟不放行。
姜九歌心中着急,怕被看出破绽,蹙眉道:“查完了吗,查完了就让本姑娘过界!”
她的语气十分不好。
这主要是模仿那些位高权重的魔族说话。
这一路跑来,姜九歌发现魔族说话就是这样,直白又呛人。
温声细语的才是怪类,会被怀疑是外来的。
凌子樾身上的令牌,想来不会是低阶的,于是她便大胆佯装恼怒。
兵士被姜九歌的气势吓住,还真以为她是魔族哪位名不见经传的大人物。
尽管畏惧得罪不知名的权贵,但她这令牌并不是通行令牌,兵士们不敢放人,为难道:“姑娘,你这令牌……”
姜九歌挑眉:“有问题?”
怎么可能有问题,绝对保真。
她从凌子樾身上顺的,他总不可能挂个假的在身上。
兵士们的头顿时摇得像拨浪鼓:“没问题!”
不是他们不放人,而是这令牌是凌子樾随身的魔令,只是件装饰物,没什么实用。
凌子樾的魔令从不离身,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怎么拿到的。
真是愁死魔了。
“没问题就让我过去。”
姜九歌害怕再拖下去出问题,准备硬闯。
兵士们硬着头皮拦:“姑娘,你不能过去……”
空气诡异地波动一瞬,霎时间,所有的兵士都闭上嘴。
他们的视线开始上移,从浑身透着古怪的姜九歌,扫向她身后的上空。
看清来人后,兵士齐齐冲姜九歌的方向单膝下跪。
见此情景,她心中一惊,忍不住倒退两步。
这一退就倒霉。
凌子樾翻飞的黑色衣袂垂落在地,少女撞入他的怀中。
那双黑眸沉如古井,他扬手横过少女的颈,握着她的右肩,以拥抱的姿态环揽住她。
“过界,是想去哪?”
跪地的兵士不敢抬眼,垂目齐呼:“参见尊上!”
这下好,不用回头,姜九歌也知道身后是谁,手指顿时僵硬住。
喑哑的声音再度从她头顶传来:“想跑?”
捏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不断收紧,仿佛要把她骨头捏碎。
姜九歌面露痛色,想去掰开凌子樾的手。
那只手却如焊死般,纹丝不动。
身后的人嘴角嘲弄,笑她的不自量力。
明知弱小,却总想着激怒他。
凌子樾扔掉她的面纱,用弱水缚住她。
他毫不温柔,将她抱在肩上,带回魔殿。
“小混蛋,放我下来!”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姜九歌在他肩上踢打着,想尽毕生所有恶毒用语,也没能骂停凌子樾坚定的步伐。
最后他没动气,她反倒先骂累了。
凌子樾一脸冷峻,屏退魔殿周围所有的侍从,将肩上的人扔在榻上,准备欺身压上。
姜九歌被他疯魔的模样吓住,挪动着往后退,开始软语求饶:“别,凌子樾你别这样,求求你清醒点。”
他这样面无表情发疯,实在令人害怕。
她不停躲闪,可惜双手被弱水捆住,无法反抗。
但即使没有弱水,她也很难在凌子樾手底下过招。
在被抓住那一刻,她就只剩求饶这条路。
凌子樾扯出丝丝冷笑,按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不让她逃:“我清醒得很。”
嘴上说着清醒,实际他的眼尾泛红,看起来状态就不对劲,非常吓人。
凌子樾头痛欲裂,脑中的声音在尖鸣。
由于他的压制,墨没有占到一个月的身体,当然不肯轻易罢休,导致凌子樾时不时犯病。
为了让墨闭嘴别吵,他甚至不惜前往人间,将阿落一起接过来。
世界好不容易安静,他一转头,就发现姜九歌跑了。
凌子樾的心破了个大窟窿,呼喇喇刮着寒冷的风,凉掉他所有的好脾气。
跑?她怎么能跑。
凌子樾觉得快被她逼疯了。
她想回去和别人成亲?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原本被压制的墨又出来蹦哒。
墨不满地嚷嚷:“离她远点。不许碰她!”
“我不喜欢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
眼前少女的反抗,和脑中墨念经般的咒语环绕,双重压力下,凌子樾的头越发痛,像要裂开。
可头越痛,他就越想靠近少女,仿佛她身上有致命的吸引力,引他前进。
凌子樾挣扎片刻,终于彻底压死墨,把它屏蔽掉。
墨安静闭嘴,陷入无意识状态,再也无法干扰他的行为。
但强力压制下墨,意味着下次的反噬就越严重。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凌子樾才管不了这么多。
他上前,单膝跪在少女□□。
“我果然对你太纵容,让你一心想跑。”
他抬手扔掉银冠,失去约束的墨发狂舞。
姜九歌被他的话吓住,故技重施,抬脚就踹。
这一脚踹得很实,凌子樾没躲,挨了她一脚后,更疯了。
他逐字咬道:“好得很。”
随即解开腰带,失去理智,强欺而上。
姜九歌下意识吼出声:“别碰我!”
见他看过来,她憋了半晌,没底气嘟囔着,“我嫌你脏。”
闻言,凌子樾竟真停下来,认真凝视她。
眸中写满失望。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将指插入她的发间,扯出一个比哭还僵硬惨白的微笑。
“我没碰过她。但现在准备碰你。”
听完后半句,姜九歌的心凉了半截。
她管他碰没碰过谁,她眼下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只想离开魔域,回到神山,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凌子樾埋首在她脸侧,精准掌在起伏上。
身下的少女惊慌,狠狠咬在他颈间。
脆弱的皮肤不堪一击,冰凉的血液渗入口中,姜九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
堕天血脉子嗣艰难,正因如此,魔尊动情时,浑身的液体都堪比致命催情的毒药。
她神色一窒,偏头就要吐出口中的血液。
这种状态下的凌子樾,敢吞他的血,一口就要完蛋。
被咬的凌子樾不怒反笑,他恍然大悟,被少女的行为点醒,选择走捷径。
于是掐住少女的脸,盈盈笑着,强迫她咽下去。
“你竟然喜欢,那就全喝下去,一滴也别浪费。”
强迫少女咽完他的血,凌子樾终于大发慈悲,解开束缚她的弱水。
姜九歌瞬间惊大眸子,她颤抖着手,用力去推他。
她不想让他靠近,却被反握五指,狠狠嵌入碾压。
五指交握时,心底的抗拒也被入体的毒药瓦解。
她生出可怕的念头,几乎想颤抖着,拥住眼前的青年。
他的皮肤白的刺眼,像一整块雪冰,透着凉意。
残存的理智让她最后推拒:“我有未婚夫,你别碰我。”
她确实不了解凌子樾,竟然企图用道德感劝退他。
“未婚夫,那是什么东西?”
凌子樾抬眸问,轻轻咬在她颈侧,没让她破皮,“你要嫁给我,成为我的魔后。”
身下的少女泣声颤抖,两人散乱的墨发交缠着,一理更乱。
凌子樾依旧在亲吻。
被他吻过的地方通通着火,少女几乎被火烧化,却迟迟等不到凉意扑灭滚烫。
她难受得想流泪,浑身都很难受。
墨发青年却蛮横闯入她口中,与她纠缠。
他似乎打定主意,少女不开口求饶,他能一直和她耗下去。
衣衫一件件剥落,凌子樾冰凉的肌肤充满极致诱惑力,让她忍不住想贴近。
可贴近了,短暂凉意之后,是更难熬的灼热。
傲气消失殆尽,再找不出来一点。
她想让他帮忙缓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能让他理解。
他看出少女满心的防备逐步溃灭,哑声恶劣引导:“求我。”
她颤抖着喘气,指甲掐入他的背,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丝凉意。
毒药般的液体沾上她的指尖,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饮鸠止渴。
少女痛苦地蹙眉,却依旧没说出凌子樾想听的话。
见她不答,他也不愿意帮她。
他将少女翻过去,转而去吻她瘦削的肩,亲到耳后时,忍不住小声道:“求你,你快求我。”
他难受得要死了。
好热。
姜九歌觉得自己快要化成沸水,手指攥住锦被,思绪早就混乱,眼中只剩迷离。
耳边有冰凉的声音流淌,她下意识跟着重复。
声音破碎:“求你,你……”
她后半句话被吞没。
青年眸色沉暗,终于挺入。
“你是属于我的,绝不能离开我。”
极度亲密时,他在她耳边念着咒语。
未经人事的识海被胡乱冲撞。
他毫不克制,她痛得窒息,昏死过去。
……
姜九歌醒来时,很意外,凌子樾还在她身边守着。
眼泪终于滚落,她轻声喃道:“祭司救我。”
可是她已经踩入悬崖,没有人能来救她。
此情此景,听见她口中竟然喊出别的男人的名字,凌子樾终于彻底疯掉。
他掐起她的下巴:“救你?只有我能救你。”
“谁稀罕你救!”
她掰开他的手,含泪骂道,“你真是个疯子,赶紧去死吧!”
青年神色瞬间冷漠,起身下榻时,崭新的衣物已经穿好。
凌子樾蹙起眉,一挥手替她也把衣服穿好:“执迷不悟对你没有好处,七日后大吉,吾将昭告三界,迎你为魔后。”
他冷冷宣判:“所以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
他已经完全不期待姜九歌的回心转意,直接用弱水把人束缚起来,限制她的行动。
凌子樾从生下来起,就不需要考虑别人的心情,也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但今天,他确实冲动。
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被他摒弃了。
但某种程度而言,他又是极度理智的。
凌子樾清楚地知道,温和的方式不仅得不到姜九歌的心,还可能把人一起弄丢。
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于是选择背道而驰。
凌子樾毫不留情离开,独留少女在殿中反省。
结情(七)
接下来几日, 事情完全脱离掌控。
凌子樾心中的弦已经绷到极致,再也把握不住。
他预感抢来的终会失去。
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怎么甘心放手?
于是企图通过一遍遍地拥有, 来换取安心。
他双眸通红, 甚至想求她不要离开,可话出口, 变成执拗:“你是不是在想, 如何才能离开我?”
凌子樾一脸脆弱, 却做着最狠戾的事。
身下的少女失神, 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但她不想答, 抿唇不言。
凌子樾被她的冷漠刺伤, 神情黯然。
看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他吻上少女的唇。
心脏刺痛时,他通过伤害她, 来转移痛感。
姜九歌害怕他的吻, 伸手想抗拒。
她知道那是毒药,却无处躲避。
他又咬上她的锁骨,不倦追问:“你要抛弃我?”
她还是不回答, 失去所有活力, 变得沉默。
姜九歌觉得可笑。
凌子樾的话颠倒黑白, 让她都忍不住怀疑, 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
但疯子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有错, 只有他绝对没错。
在凌子樾的世界里, 一切伤害别人的行为,都是正当防卫。
现在, 他又开始不满。
眼见少女故意漠视冷落,他的问题越来越离谱:“你那个懦弱的未婚夫,这样拥有过你吗?”
他紧扣她的指,愈发用力。
姜九歌的心被刺痛,终于流着眼泪道:“他从不会欺负我。”
不像凌子樾,只会让她伤心。
这句话震碎凌子樾,他的心几乎泣血,连疯子的外壳也保护不了他。
这样直白的比较,大概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更让人心梗的,是他还比输了。
除了桥上匆匆一眼,他从未与祭司有过真正照面。
两个彼此陌生的男人,却在这一刻,成为毕生死敌。
凌子樾想,或许用理性的目光评判,她口中的人也比不过他。
可是在姜九歌眼里,他就是输得如此彻底。
这无异于被当众剖出血淋淋的心脏,偏要不知死活,捧出去给姜九歌瞧,问她喜不喜欢。
可她不稀罕,将他的心摒弃在地,还要死死踩上两脚才肯罢休。
哪怕他能赢过天下人心中的祭司,却注定输给她心中的祭司。
依旧一败涂地。
他输了他彻底输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萦绕着凌子樾,他跌跌撞撞下榻离开。
魔剑随他的情绪起伏而波动,叫嚣着要饮人血肉。
再留下去,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动手杀她,再与她一同去死。
他好想杀人。
他好想死。
凌子樾不知道的是,有墨在,他这种想法注定不会实现。
他杀不死自己,更杀不死墨。
幸亏墨陷在无意识状态,不然它绝对要出来拱火。
墨真是巴不得他把姜九歌杀了,这样它又能和他一起过心无牵挂,快乐发疯的日子。
偶尔拌拌嘴,也好过去争一个女人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还不喜欢他。
凌子樾这个倒贴怪,把它的脸也一同丢尽。
墨真的要气死。
他们生来便是死敌,又同生同灭,不得不维持微妙的平衡。
利益无法统一时,双方都企图用力量压过对方,让对方妥协。
从小而来的生存方式,让凌子樾形成扭曲的价值观。
在他的世界里,得不到的,只是单纯因为力量不够。
所以他得不到姜九歌的心,是因为力量不够。
所以他输给祭司,也是因为力量不够。
不,他才不会输。
凌子樾否认这个想法,不敢再回头,怕被真相刺伤。
见他离开,姜九歌拢住被子盖住身体,眸中只剩悲伤,变得灰败。
她做错事,得学会自己承担恶果,不能再把全族拉下水。
姜九歌只庆幸,哪怕在以前,她几乎动摇时,也没有告诉过凌子樾,她从何而来。
只要她能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凌子樾再也不会找到她。
唯一懊恼的是,她曾给阿落透露自己的来处。
只能在心中哀求,祈祷阿落并不知道神山在哪,也不要告诉凌子樾。
姜九歌痛苦地闭目,不愿再回想。
*
婚期当日,魔殿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凌子樾已经换好婚服,毫不介意亲自动手,帮姜九歌也换上。
整个过程,姜九歌一直在无视他,这让凌子樾莫名烦躁。
他不解:“你还要闹什么?”
两人将要成婚,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至于余生都这样闹下去。
太不像话。
她忽然抬起头,将被捆住的双手举到他眼前,扯出冷笑。
这是从他那里学会的笑容,漠然刺人。
“我不想闹。只是,你准备捆着我成亲?”
她追问,“以后呢,也准备一直捆着我?那你倒不如找只木偶娃娃,它听话,倒是更方便些,连捆都不用。”
凌子樾沉眸,解开弱水,又捏起她的手:“别想着趁乱跑,全程我都在,会寸步不离守着你。”
他扬起两人交握的手,意有所指。
他爱她,却又防备她。
“好啊。”她轻轻笑,那笑仿佛认命,“我没有想着跑。”
跑多没意思。
此时此刻,她只想杀了他啊。
婚仪如期举行,尽管准备仓促,但该有的盛仪都走了一遍。
只剩最后一步。
虽然众魔心里犯嘀咕,不明白魔尊为何突然要娶魔后,更不明白,魔后为什么能是一个小神族。
但没有魔敢置喙凌子樾的决定。
身着玄紫婚袍的两人跃到黑云上端,接受众魔叩拜。
底下黑压压的魔头在拜她,姜九歌见此情景,抿唇一笑。
似乎真心实意,为这场被强迫的婚礼感到高兴。
她笑得凌子樾心里没底。
他几近起疑时,她却毫无预兆扑入他怀中,给他意外的拥抱。
那拥抱柔软温暖,给他天长地久的错觉。
凌子樾有片刻疑惑。
内心狂跳着,涌出不安的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准,却还是选择拥住她,用力抱紧,不愿放手。
下一刻,淬着神火的刀刃毫不留情刺穿他的心。
要是寻常魔族,早已魂灭。
姜九歌埋首在他怀中,笑出眼泪。
这可是她花了足足七天,才淬去神凰气息的神火啊,只留给他。
她贴近他的胸膛,轻声问:“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要杀他,却不能暴露神凰族,只能这般迂回绕远。
身着婚服的青年僵硬片刻,似乎不可置信,又似乎早有预料。
原来如此。
她是想杀他啊。
好无趣。
凌子樾笑着擦去唇角的血,紧握着怀中人的双肩,将她拉远些。
他深情凝视她,声音却仿若地狱里刚爬出来的恶鬼:“我是不是与你说过,只要魔界还有任何一株绝疾草存在,我就永无弱点,永不会亡!”
“所以,你做这样的蠢事,是要干什么呢?”凌子樾红着眼问。
这一刀断送的,不会是他凌子樾,只会是她自己。
姜九歌试图挣开他的怀抱,却无果。
“当然是想杀你啊!”她吼道。
那一击用尽她全部力气,失败了,只能含泪苦笑。
“你欺负我,毁了我的安稳人生,我必定要你血债血偿!只要我活着,终有一日,一定焚烧尽魔界绝疾草,让你去死。”
凌子樾觉得她这话真可笑,她根本不知道,绝疾草代表什么。
底下的魔族们惊呆了,完全没猜到是这个走向——魔后竟然当众刺杀魔尊!
很明显,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同一天内,遭遇感情事业双重滑坡。
经此巨变,下方的魔族瞬间乱成一团,叫嚷着要冲上去押住姜九歌。
但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凌子樾已经控制不住煞气,外泄的冲击,直接将最近的姜九歌震晕过去。
*
白日的她被捧入云端,不过半天,就被踹入泥潭。
那一刀也不像凌子樾说得那样轻松。
他毫无防备,要不是堕天血脉,当即就能灰飞烟灭。
姜九歌被关在地牢的第三天,凌子樾终于醒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觉得那眼神实在陌生,又或许,醒来的根本就不是他。
这猜想离谱,但却正确。
“凌子樾”走近,隔空抬起她的脸,不愿与她有所接触。
他点点头:“确实有几分姿色。”
随后气定神闲,蹲在她身前,欣赏她的狼狈,“不过孤对你不感兴趣。你伤了孤,得比孤更痛些,孤心里才能舒坦。”
话音刚落,他掌中化出裹挟着煞气的弱水,毫不犹豫用在姜九歌身上,想炼出她的真身。
墨终于掌管这具身体。
他可不是怜香惜玉的蠢货:“有些痛,你忍耐些,千万别哭。”
说话时,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眼睑。
千万别哭。
她一哭,他的心就跟着难受。
此后几日,墨日日都来,欣赏她满身血污的狼狈样。
她越狼狈,他越高兴。
墨想,炼出她的真身来,说不定当只宠物养,她会乖顺些。
可姜九歌哪怕遍体鳞伤,也死咬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如他所愿,化出真身来。
墨觉得她很固执,倔犟得可怜。
他忍不住凑近几分,伸指想再度抚摸她的眉眼,却被她一口血水喷在脸上。
“你找死!”
洁癖严重的墨动起真怒,麒麟臂暴起,死死扼住少女,想将她就地杀死。
姜九歌被提离地面,或许下一刻,那只手就会把她颈骨折断。
这一切实在太累,她静静凝视着,下方人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她好后悔,当初在雪地中救他。
她该让他去死的。
也许一切都是骗局,只是她蠢,走入他的圈套。
如果不是一时心软,她本不用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该有的安稳人生,全被自己的愚蠢毁掉。
姜九歌已经没有力量反抗。
她认命地想,或许这就是她眼瞎的报应。
青年的神色几轮变换,一半嗜血,一半悲悯,几乎割裂。
他终究放开她,任由她无力滑落在地。
自那以后,墨再也没有来过,准备放她自生自灭。
结情(八)
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姜九歌失去对时间的概念。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碎骨般的疼痛,连根手指也不想动。
她浑身都是伤, 痛得睡不着觉。
闭上眼, 是神山连绵的星海,指尖拂过从花丛中吹来的微风, 让她忍不住扬起笑脸。
可睁开眼, 却只剩满室孤寂寥落。
她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哪怕静悄悄死在这里, 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她不想死, 只好打起精神来, 不要睡过去。
好冷。好痛。
姜九歌脑中冒出邪恶的念头。
或许,这就是凌子樾的报复,他想让她腐烂在泥里,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再也爬不出去。
不知捱过去几天, 有老熟人来地牢看她。
来人一身雪白衣裙,纤尘不染,与昏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刚到这里, 白裙女子不太适应恶劣的环境, 被灰尘呛住, 轻咳两声。
而这样糟糕的环境, 姜九歌已经待了很久, 已经习惯。
地牢中, 姜九歌睁开眼。
她的视线早已适应黑暗, 往上看去,发现是阿落。
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这场景还真眼熟, 一如两人初遇时。
不过境况完全掉转,阿落变成高贵整洁的那个,而姜九歌成了可怜鬼。
她靠坐在石墙边,继续沉默,不明白阿落来这里干什么。
长时间不与人交谈,她几乎忘记该如何开口,于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向来人。
姜九歌满心戒备,无声询问她的来意。
等了半晌,只听阿落道:“九歌,我真的很喜欢凌公子。”
所以呢?
姜九歌不解,她和自己说这些干嘛。
诉衷情也该去找凌子樾,而不是她。
更何况,她现在并不想听有关凌子樾的事。
如果阿落特意来此,只为了和她说这个,那姜九歌觉得,两人完全不必聊下去。
阿落只见过凌子樾浪漫的一面,却不懂他的爱有多残忍,错误将他幻想成完美的人。
她本来打定主意,沉默不语。
甚至恶劣地想,让阿落去跳火坑吧。
现在地狱只有她一个人,实在太孤单,让阿落也来陪她吧。
但想了一番,总归是她救下的小姑娘。
念及旧情,姜九歌叹息,开口劝道:“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好。”
被凌子樾缠上,只会万劫不复,堕入深渊地狱。
年少意气时,不亲自吃亏,怎么会听信别人的劝告。
阿落莞尔一笑,撩起耳边碎发,挽向耳后:“他总不能,使每个人都对他满意。”
姜九歌听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话,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太离奇了。
阿落竟然会觉得,她落得这副下场,全是她自己的原因。
阿落似乎有十足信心,不会步她的后尘。
细思一番,姜九歌终于明白。
原来在阿落眼中,凌子樾的恶劣行径只针对她一个人,不会以同样手段,施加到其他人身上。
所以阿落以为,她会是特别的,会是安全的。
这简直无话可说。
又或许,阿落真以为她足够特别,能让疯子恢复正常。
真该让凌子樾亲自来听听,他大概很高兴,世上竟然还有活着的知己,长着一颗体谅他的心。
他们才该是天生的一对,姜九歌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绝配。
阿落的话说得无可挑剔,可实际上,她极其矛盾。
姜九歌对她的好,她都记得。
正因为这些恩情,才让她纠结。
阿落不想害她,只想得到她的一切。
她并不知道,因为这份扭曲沉重的爱,姜九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凡有人愿意接手,姜九歌恨不得立马跪地,把凌子樾这个烫手魔芋送出去。
阿落轻声道:“你不喜欢他,就把他让给我吧。”
她误以为是姜九歌不愿离去,缠着凌子樾。
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一直以来,纠缠不放手的都是凌子樾,姜九歌从来就是被动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是有得选,她早就跑了,怎么可能留下。
但这话说出来,阿落必定不会信。
她认定凌子樾是个绝世大好人。
姜九歌看向阿落袖中,那里隐现的寒光,像是利刃匕首,准备送她上路那种。
心中忽然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再相信这世间的美好,对一切抱以恶意揣测。
姜九歌哑声道:“我记得遇见你时,你说想活下去,求我带你走。”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想拿走她的一切,甚至踩着她的性命,取而代之。
尽管她现在狼狈至极,也不是阿落一介凡人可杀的。
姜九歌并不是在求她,而是在劝她,别做傻事。
如果想寻死,她不必像现在狼狈,苟活于世。
她不想死。
族人还在等她回去,怎么能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如果阿落打算动手,姜九歌也不会留情。
她的心学得和凌子樾一样冷硬,讨厌谁,便想杀谁。
霎时间,姜九歌想了很多。
阿落却默然:“以前,多谢你对我如此好。”
姜九歌怔然,没想到阿落会说这些。
抿了抿干涩的唇,姜九歌忽然道:“你既然记得我曾对你很好,那现在,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她以前看不上那些挟恩换义的人,没想到陷入绝境,她也抵挡不住微弱的希冀,活成俗人。
她妄图利用以前的恩情,唤醒阿落最后的心软。
姜九歌无人可求,只能期盼阿落救她,放她一马。
阿落安静盯了半晌,看着角落里,被折磨得失去光彩的少女。
在姜九歌的注视下,阿落急急向前两步,掏出袖中利刃,向她递来。
她几乎下意识要往后退。
但“利刃”出现在眼底时,姜九歌眸子紧缩一瞬,随后不可置信,颤抖着手去接。
原来……不是利刃,而是界门的令牌。
是她求而不得,去往生门的令牌。
那一刻,姜九歌心中滋味难言。
反应过来时,已然泪流满面。
或许念及往日恩情,又或许忌惮,阿落终究选择放她。
阿落缓声道:“九歌,我今日放你,算还清你的恩情。从今以后,再也不欠你的。”
“谢……谢谢。”
姜九歌激动到轻颤,她捧起那块令牌,眼中涌出热泪。
多谢她,肯予她生路。
姜九歌几乎痛哭。
原本以为难如登天的东西,竟然这样轻易,不用任何惨痛的代价,就落入手中。
她曾经施加出去的善意,重新回到她身边,变成光明,救她一命。
*
纸终究包不住火,不多时,墨发现姜九歌跑了。
但他没打算去追。
饶有闲心,坐于王座上擦拭着新收集的剑。
虽然墨没打算管已经跑掉的姜九歌,但他向来讨厌自作主张的人,于是派人,将阿落押上来。
本来他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她却偏偏要赶上来送死。
“是你,将人放跑的?”
王座上,玄衣青年头也没抬,低声问道。
阿落平复有些激动的心情。
她放人时,就已经想好后果。
她只想赌,在凌子樾心里,她是特别的。
阿落大方承认:“是。”
界门的令牌是她给姜九歌的,人也是她帮忙送出去的。
即使不承认,也很容易查到,不如坦然些,给他留个好印象。
墨终于抬起眼看她,眸中闪过疑惑。
他完全没想到,她这般理直气壮。
墨收回视线问:“为何这样做?”
见他终于问起这个问题,阿落早就打好腹稿,恨不得倾倒而出。
她咬唇,有些紧张:“凌公子,九歌并不喜欢您。您留着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不如放过她,也放您自己。”
她几近哀求,可惜叫错了人。
墨觉得可笑。
乍然听来,似乎句句都在为他考虑。
不过细想就觉得奇怪。
他的事,与她何干?
墨沉默望向她。
阿落却误会这样直白的打量,鼓起勇气表白:“凌公子,你喜欢我吧,我绝不会背弃你。”
墨更加疑惑,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喜欢你?你算什么东西。”
短短一句话,杀死阿落所有的勇气。
他冰凉苍白的指拭过剑身,感受着能轻易割破一切的锋利。
他谁也不喜欢,只追求力量。
要非说喜欢谁,那他选他自己。
墨的平静彻底击垮阿落的心防,她不愿相信:“可是,你曾来人间接我,难道不是……”
不是因为,也对她有一丝在意吗?
墨冷笑。
接她来,不过是为了给凌子樾添堵,最好能拆散他和姜九歌。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何必再装喜欢。
“当初。”
阿落不死心,忽地抬起头,“是我求九歌救你的。”
不然他早就冻死在街头。
可怜的阿落误以为,凌子樾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喜欢上姜九歌。
她不知道,所谓的救命之恩,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想留在姜九歌身边的借口罢了。
墨猜出她欲言又止的下半句话,挑起眉道:“所以,该喜欢你,对吗?”
好可笑啊。
但他不爱笑,不想笑出来。
简直蠢得可怜。
墨大发慈悲道:“那你当初怎么不自己救?是不想,还是根本办不到呢?”
这话问住阿落,她掐着手指,答不上来。
墨起身向她走去,顿在她身前,缓缓掐起她的脖子。
阿落吓得瞪大眼睛,却挣脱不开可怕的力道。
墨看着她一点点窒息,却没体会到那天的快感。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掐住姜九歌。
她的眼神能让他兴奋。
想起姜九歌,墨顿时觉得无趣,干脆利落折断手中少女的脖子。
阿落死前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她来去无牵挂,死也死得悄无声息。
阿落有些遗憾,惦记那个被她放跑的少女,有些后悔没听她的劝告。
不过就这样吧,轻如尘埃的一生终于落幕。
*
阿落怀着遗憾死去时,少女已经逃回神山。
姜九歌满身是伤,族人全都惊得围了过来。
看见她这副模样,没人责怪她偷跑到人间,只心疼她带着一身伤回来。
在昏迷前,姜九歌等来祭司。
祭司听说她重伤归来,走出禁地去见她。
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人,姜九歌只敢轻轻抓住他的袖,不敢触碰他的手。
她仰头望向他,遗憾道:“祭司,我们的婚约,不能作数了。”
结情(九)
祭司并没有料到, 姜九歌回来的第一句话,是为了和他退亲。
他有片刻茫然无助。
在族人来禀报,得知姜九歌归来时, 他是满心欢喜的。
踏出禁地, 想亲自迎接久未归家的她。
他怕她离家太久,会觉得不自在。
祭司抱以可耻又卑微的希冀, 以为她抛却人间的繁华, 转身选择他。
他想, 该用最明媚的状态去见她, 于是带上不合时宜的笑。
那笑在见到姜九歌的第一眼, 就彻底僵硬住。
——“我们的婚约, 不能作数了。”
少女脸色惨白,疲惫不堪。
她苦苦支撑着,只为亲口和他言明,要解除婚约。
牵挂许久的事了结, 姜九歌早已熬枯的意识再也撑不住, 拽着祭司袖角的手悄然滑落。
她阖上长眸,额心红艳的翎羽印记,也在此刻暗淡。
祭司心中慌乱, 拼命想握住什么, 却什么也抓不住。
几十年的等待, 他的心垂垂老矣。
他的小未婚妻喜欢上别人, 即使被那人伤害得满身是伤, 也不愿再履行与他的婚约。
祭司却什么也不能做。
果然, 古板又无趣的人, 总是不被人选择,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个。
这一刻, 祭司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连伪装的笑也维持不下去。
可没有时间给他难过,他迅速收拾好心情。
祭司用一颗破碎的心,将人抱进禁地中。
身后的族人目送着两人踏入,不敢再跟上前。
他不知道,怀中无知无觉的少女,曾千万次选择他。
梧桐神树旁,是同根而生的灵泉。
祭司把人抱至灵泉,将少女缓缓沉入,以此滋养修复她残损的神魂。
灵泉边,祭司的腰一弯再弯,直到手臂大半被灵泉没过,他才彻底松开手。
面对逐渐沉入泉底的少女,祭司无声启唇:“如果受伤了,或许回头看看呢。”
他的静默,是因不打算将伤心事说出来,令人徒增烦恼。
他看出来,姜九歌身上的伤,是被弱水与煞气所伤。
祭司不敢去想,她经历怎样非人的折磨。
他垂眸想,那人一定是很糟糕,所以才要伤害他视若珍宝的姑娘。
祭司第一次觉得憎恨。
水镜中,那人飞身而上,抱住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时,他不恨。
那人利用少女的善心,诓骗少女救他时,他也不恨。
甚至在那人搭建起花桥,亲吻他不敢亵渎的珍宝时,他依旧不恨。
他曾对万物抱以真挚的善意。
可现在,姜九歌满身伤痕回来时,祭司觉得恨。
他恨那人抢了他的珍宝,却不懂珍惜,肆意伤害。
自此,祭司几十年如一日地守在梧桐神树旁,如以往千年的岁月。
不同的是,这次他要守护的,多了灵泉底,缓慢修复神魂的少女。
她无知无觉,躺在那里。
或许明天就会醒来,或许,此生就此沉眠。
可他愿意等待。
祭司最不缺时间,他一生最擅长的事,莫过于等待。
在少女沉眸不醒的岁月里,他已经恢复平和,为她念诵着人间古诗文,一篇又一篇,诉说那些无法出口的爱。
也许此生,她也不会懂得。
可他愿意一日一日浇灌,不必她的回应。
姜九歌闭目躺在泉底,祭司在灵泉之外,守护着梧桐神树,也守护着她。
其实她能感知外面的一切,能听到祭司每日,为她念颂的古诗文。
那些都是她往日最喜欢的,倒背如流。
但祭司不知道,人间一行,她早已不喜欢,那些浮夸又虚伪的句子。
就如同他不会知晓,她曾经喜爱古诗文,是因为想成为他心目中合格的仙侣,不得不附庸文雅,企图装成喜爱诗书的模样。
她生性顽劣,喜爱热闹,怎么会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除却伤害,人间一趟,姜九歌还收获别的东西。
以前的她,不高兴了,就用鞭子随意抽人,从不会觉得,那有什么不对。
她不会站在挨打的一方,替别人思考问题。
可现在,明明已经过去很久的事,竟然被她从脑海深处翻出来。
她有些难过地想,那些鞭子一定很痛。
思及此处,不免惊奇。
以前祭司总也教不会她的,她竟然学会了。
尽管凌子樾的爱残忍,可潜移默化中,也确实教会无心的她,一些可贵的共情能力。
此时此刻,泉底的她心静如水,能感受到从指尖细细拂过的涓流,也能感受到,岸上祭司的心情。
那些伤春感秋的古诗文,让姜九歌窥见祭司心底,那些无处安放的绝望爱意。
好可惜。
她已经失去爱别人的能力,无法回与他同样厚重的感情。
将心交付出去,被人肆意搓磨蹂躏,是一件可怕的事,令她畏难退缩。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长记性,她再也不愿干这样的蠢事。
哪怕那个人是祭司,她也不愿意。
*
泉底第一年春,祭司折来一枚竹叶,为她吹奏绵远悠长的小调。
调中有青青古道,烟火人家。
有接天的莲叶,有灿若朝阳的芙蕖。
可她睁不开眼,只好安静听着。
第二年春,祭司为她讲述始神与神后的故事。
故事中,始神与神后年少相识,却历经波澜。
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平息灭世之劫。
听见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故事,少女指尖微动,又很快安静。
第三年春,祭司学会酿酒。
他收集来漫天纷扬的桃花瓣,酿了两坛,埋在神树不远处。
他笑言,等姜九歌醒来,就把酒送给她。
听见酒,姜九歌心生怯意,更加安静。
游散在她周围活跃的神思,被悉数收回。
……
第十年春,梧桐神树上,结出许多小凤凰的灵影。
看见那些陌生的灵影,祭司知道,过不多久,神山又会添一批新生命。
平直的唇柔和起来,溢出温润的笑意。
两百年前,他第一次仰望神树时,从上面看见姜九歌小小的身影。
火红的小凤凰缩成一团,不安地抱住自己。
那时候,祭司觉得好奇妙,他未来的妻子即将降生。
于是他目不转睛,只看着她。
直到灵影化成火凤,飞入凤凰神殿。
他第一次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走出禁地。
他守在神殿外,等候未来妻子的诞临。
*
第二十年春,祭司已将有趣的事讲完,便周而复始,又开始念起她在人间时喜欢的古诗文。
念诗文时,一只翅膀残损的小鸟误入禁地,落在祭司肩上。
他抬指接过小鸟,发现竟是未开灵智的。
便用温和的灵力将它包裹,治好它受伤的翅膀,送它离开禁地。
小鸟叽叽喳喳,快乐飞远。
祭司笑着收回目光。
他从不疾言厉色,如同河流,静水无声,包容所有遇见他的生灵。
日子如水淌过。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平淡天气,灵泉下的少女,终于睁开眼。
神山上的花大片盛开,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准备灵露。
微风一吹,花浪层层怒放。
隔着清澈的灵泉水,她凝视着岸边的蓝衣青年。
祭司并未睁眼,也没发现她。
她的视线滑过,从那冰霜般冷肃的素白面庞,移动到他念诵时翕动的薄唇。
原来,那些温和的语调,竟然出自这样不苟言笑的面庞,实在稀奇。
姜九歌看着看着,绽开笑意。
神山上,成片起伏的花海都静止了。
她开口道:“祭司。”
岸边的青年身形片刻凝滞,似乎不敢相信。
于是她又唤了一声。
岸边的蓝衣青年睁开眼,压抑缓涩的语调道:“我在。”
他一直都在。
只要她肯睁眼看,他一直都会在。
姜九歌醒来这一日,灵泉水湿润了她的眼睫。
她跃出灵泉,出现在祭司面前。
现在的她已经懂得,祭司那些绝望到无法出口的爱意。
她不愿他误会自己的话,于是解释:“祭司,在人间时,我曾经喜欢过别人。”
她坦然承认,喜欢过那样恶劣的少年。
姜九歌哽咽难言:“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对不起。”
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她自己变得糟糕,所以不能嫁给他。
现在的她满心伤痕,再也配不上祭司纯粹的喜欢。
可祭司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可现在,你只在我眼前。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明白她的欲言又止。
“九歌,我愿意等你忘记他的那一天。”
无论需要多久,他都愿意。
神族生命漫长,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
“不。”
姜九歌泣道,“你该娶更好的仙侣。”
祭司不敢想象,往日最骄傲的姜九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想,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祭司的心几乎揪在一起:“你就是最好的。”
姜九歌只摇头:“我不好……”
祭司将她揽入怀中,温和的手掌安抚着,平慰她崩溃的情绪。
直到很久,她才听祭司说道:
“其实不管你好或不好,我都会喜欢你的。”
“我喜欢的是你,并不是别人眼中的你,他们对你的赞美或贬低,都与我无关。因为在我眼中,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我只用自己的眼睛看你,不愿以世俗的眼界,观你短长。”
“喜欢过一个不好的人,并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不好的人有错。他的不好,并不能将你染黑,你依旧璀璨夺目。”
或许过了很久。
少女埋首在他怀中,瘦削的肩开始颤动,痛哭失声,泪湿他的衣襟。
初春时节,少姬与祭司仙君举行盛大的婚仪。
万物复苏的时节里,百鸟齐鸣,绕着凤凰神山连贺七七四十九日。
*
魔界。
王座上的玄衣青年也睁开眼,衣袂无风自动。
他皮肤冷白,手背上爆出一条条青色经脉,额间是跳动闪烁的魔印。
周遭气息极为不稳。
本就阴冷的魔域,因他一怒,温度瞬间更低。
隔着万顷山海,凌子樾一眼望见,远处神山的喜庆。
神山上的少女,始终以为凌子樾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可从一开始,凌子樾就知道一切。
他放任错误的爱意,吞没本该擦肩陌路的两人。
因为姜九歌毫不留情的一刀,强烈的反噬如同巨浪,卷向凌子樾。
托两人的福,墨过了二十年的潇洒日子。
现在好日子到头,墨叫嚣着、挣扎着不愿让位。
至关紧要时,墨掐算出自己的死劫,如何能安心离开。
一天,不,他只需要半天,就能解决所有潜在的威胁!
但凌子樾不会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墨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凌子樾被迫沉寂二十年,他一醒来,听说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姜九歌要和别人成亲。
墨刺激嘲讽他:“你真可笑,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是个怪物啊。”
墨不愿在紧要关头让出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刺激情绪不稳的凌子樾,企图从他手中多争取时间。
“那可是人家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你怎么能比过呢?他见过她还是一只小凤凰时,自由自在扑腾在天地间,见过她修成人形时,牙牙学语的懵懂,也见过她褪去少女的青涩,眉眼舒展。”
墨戳着凌子樾心窝子问:“你见过什么?你什么也没见过。况且你这个疯子,永远得不到她族人的祝福,她怎么可能背弃全族,选择和你在一起。”
她不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不能背信弃义,是受了承诺的约束,是受了全族的拖累。
所以凌子樾,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去杀了他们?
要等他们儿女成行,你再唉声叹气,化身深闺怨种,后悔今日没有冲动吗?
绝对的力量可以碾压一切,墨宣扬着他的理念,只要够强大,什么都能得到。
如果不可以,那就是因为你还不够强。
但凌子樾依旧犹豫。
可笑的情爱,让他长出属于人族的懦弱,做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他竟然在害怕,姜九歌绝不会原谅这种行为。
不可理喻。
墨觉得他脑子真是被蛀空了,为了可笑的情爱,连命都不要。
装情圣别拖他一起下水啊!
墨只想活,哪怕三界灭了,他也要开辟一个新世界继续活。
趁着凌子樾的迟疑,墨怀抱着对生的渴望,爆发出无尽力量,终于在又一轮争夺中,重获身体控制权。
额上魔印跳动成妖异的符文,墨召来魔剑,冷睨着嗜血的锋利面。
苍白的指骨节分明,墨抚过剑身,异常冷漠的声音缓慢道:“随孤一起,屠尽神山。”
结情(十)
凤凰神山上, 高朋远至,宾客尽欢。
小花灵们采携来五颜六色的花,半透明的翅泛着淡金, 轻轻扇动。
醉人的花枝, 装点着少姬与祭司的婚房。
满室盈香。
鲜花簇拥的室内,姜九歌独坐, 一身火红的嫁衣夺目。
嫁衣上, 金线灼灼, 蕴含着祝福的神力, 绣着凤凰与祥瑞的图案。
盖头遮挡住她的视线, 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安地揉捏着食指。
她心底有些焦虑。
思绪弥散,却无法准确捕捉到,这缕不安到底来自哪里。
或许是因为祭司迟迟不来, 让她等得有些着急。
但祭司曾等过她一百多年, 她的整个生命,一直在被祭司等待。
她现在,不过等他短短一天, 实在微不足道。
想通后, 姜九歌轻轻松了口气, 又多出无数耐心。
心底的焦虑被丝丝甘甜浇灭, 她忍不住抿起红唇, 松开微皱的眉头。
有迷糊的小花灵飞错地方, 跑到她的红盖头下。
细碎的金光忽明忽灭, 把姜九歌剔透的眼底映得亮莹莹的,像黑色的宝石。
红妆掩映中, 她额心的神印愈发滚烫。
乌黑的长睫轻颤抬起,微翘的眼尾后,是白皙的皮肤,透出浅浅淡红。
花灵喜欢少姬身上的气息,又喜欢扎堆,有了第一只就会有第二只。
越来越多的花灵凑来,在她盖头下窃窃私语,几乎将盖头闹得掀起来。
要是往常,掀了便掀了,姜九歌打破规矩的快感。
可今天不一样。
她难得乖巧规矩起来,轻轻按住盖头,不让它们动。
“不可以,这个是祭司掀的。”
她笑起来,不忍责怪小花灵们,轻松道,“好啦。你们快出去替我看看他吧,别迷路了。”
这个他当然是指祭司。
他再不来,盖头都快被吵飞了。
花灵们听懂她的话,顺从地一连串飞出婚房,去找祭司。
偌大的婚房中,又只剩姜九歌一个人,恢复寂静。
哪怕繁花堆叠,也显得空旷。
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任何人来。
姜九歌不免有些担心,手指不自觉攥紧。
嫁衣是云锦织就,柔顺丝滑,一角被她捏皱。
祭司怎么还不来,是有事情耽误了吗?
她在心底给祭司找理由,“砰”的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
比起推,倒更像是被踹开的。
门摔至极限时,很快弹回去半扇距离,惊了姜九歌一跳。
可听到有人进来,她终于放心些许,松开掐住掌心的指。
她松开指,嫁衣很快往下垂落一截,如同彩霞堆叠。
盖头内,姜九歌安静垂眸,双手交握,放于身前。
盖头外,祭司的步伐有些急。
或许是喝多了酒,她想。
来人心思深沉,抬步踏来,不轻不重,恰好能被听见,又无法从脚步声中,试探出他半分意图。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定在床前。
他无声勾唇,视线流连在那身刺眼的火红嫁衣上。
多么热烈的颜色啊。
两人相距不过半步的距离。
嗅到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息时,姜九歌忽然瞪大眼,眸光颤抖。
还没等她捉住心中不安的弦,沾满鲜血的魔剑,已经递到她眼底。
“新婚快乐。”
面前响起冷漠又低哑的声音,半点没有恭贺的意思。
姜九歌几乎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直接起身。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魔剑上剔透的血比她的盖头还红,猝不及防,将盖头挑飞。
唯一的遮挡物被掀开,姜九歌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并不是祭司,而是绝不该出现的凌子樾。
怎么会是他!
姜九歌的手撑在柔软的云衾上,这才稳住身形,没立刻倒下去。
凌子樾的玄衣垂地。
他身后,是一地的鲜血,顺着他的步伐,一直蔓延到她面前来。
他静静看着她,就像许久不见的旧友,特意来参加她的喜宴。
可单纯的宾客,绝不会像他这样无礼狂妄,去挑新娘子的红盖头。
况且他不请自来,没人欢迎他。
面前的姑娘原本沉静,可在凌子樾以剑挑开她的红盖头后,那些温和的气息尽数收敛,瞬间凉下去,只余满身戒备。
她抬起无悲无喜的眸,他扯出僵硬的冷笑。
少女穿着嫁衣,纤腰不盈一握。
凌子樾这么想着,手已经先一步揽上去,将少女的腰拉近。
他垂眸望着她:“既然要成亲,怎么能不请我呢。”
为什么要请你?!
姜九歌气愤不解,他脸皮真是厚,她只好用手臂抵在他胸前,不让两人贴得过于近。
她心中的弦早已绷断。
“放开。”她咬牙命令。
话语冷清,内心却只余悲哀。
她忍不住想,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他为什么非要纠缠,就是不肯放过她!
姜九歌知晓,凌子樾绝不会听她的话,只一眼,她就明白他的来意。
他既然找来,今日的事,就绝不可能善了。
两人都很倔,凌子樾更甚。
他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于是那句“放开”被下意识忽略掉。
他的手搂得更紧。
看出她眼底的戒备,以及她的不欢迎。
凌子樾扯唇笑道:“可你要嫁的人不是我,我不开心,该怎么办呢?”
他极为困惑的模样。
他们各有立场,谁也不愿屈服,只顾表达,而不肯倾听对方的意见。
“怎么办呢?”
凌子樾继续重复,自问间,魔纹蔓延上他半张惨白的脸,如同鬼画符。
见他这副模样,姜九歌手指颤抖,视线落在他手中嗜血的魔剑上,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她不可能退让,只能强忍惧意,斥道:“松手。滚出去!”
眼前的玄衣青年已经失控,握剑的手因兴奋而颤抖。
他的兴奋令她惧怕。
她费尽全力也没能推开他,又不敢与他在此争执,闹出过大的动静,引得旁人围观。
凌子樾没搭理她的要求。
他自问自答:“把那些令你牵挂的,都杀干净,你就只属于我了。”
姜九歌被他疯魔的话语彻底震慑住,半晌无言。
她想起魔剑上粘稠的血,醒过神来,颤声问:“你……干了什么?!”
凌子樾默然,沉黯的眸望向流光溢彩的嫁衣,斜斜一撇。
他忽然松手,转而去拽姜九歌的腕,不容拒绝道:“跟我走。”
姜九歌无力,只想挣脱:“放过我吧。我不喜欢你,你别再纠缠了。”
“求求你,离开吧。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苦涩道,以卑微的姿态乞求着,希望凌子樾大发慈悲,放她生路。
可魔头是没有善心的。
听她说着后悔的话,凌子樾神色愈发冷硬,更加坚定,要把人带走。
姜九歌自然不愿和他走。
争执间,为了顺利将人带走,他将她打横抱起。
瞬息之后,两人已行至夜空下。
少女轻盈,他毫不费力。
被强行抱起时,姜九歌突然觉得周围好奇怪,明明一切景象都是正常的,就是令她心底生寒。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四周只有一尘不变的景色,连夜空的星子也不会闪动,仿佛死物。
人呢?
外面应该很热闹才对。
越想,姜九歌的心越沉。
一道剑光斩来,破开虚空的幻象。
凌子樾闪身避开那道剑意,又是无数道雪白剑光追来。
那些剑光,他自然能轻易避开,但束手束脚,怕伤及怀中少女,无奈只能将她放下。
此时此刻,真实而惨烈的景象,在姜九歌眼前铺陈开来。
夜幕中,星夜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倒下的,还未完全消亡的,都是白日里,诚心为她赐福祝贺的面庞。
她低眼一看,那些伤口全是一击毙命。
连求救声,也被埋藏在失却生机的躯壳里,无法发出。
“不……”
姜九歌痛苦地捂住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她肯定看错了。
她一定是看错了!
神山上,所有的生灵都灭了,包括那些刚飞出去不久的小花灵,也被煞气撕碎。
一声几乎从胸腔爆发出来的痛哭:“不要啊!”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拥住那些即将消散的躯体,可每一具都在她掌中破碎,捧不起来。
还没来得及伤心,身后的祭司已经追上来。
“九歌,快跑!”
祭司身负重伤,却固执挡在凌子樾身前,企图拖住他,为姜九歌争取逃跑时间。
可跑,能跑去哪里呢。
浓烈的血腥气与馥郁的花香混杂在一起,气息令人作呕。
姜九歌觉得浑身凉透了,只剩半口气吊着。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他们都不会死。
不止她的族人,甚至远道而来,为她与祭司送祝福的宾客,也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姜九歌再也承受不住,跪在被血浸透的草地上,冷透的血液染上她的嫁衣。
她大口呼吸着,渴望从天地间,汲取新鲜的气息。
再睁眼时,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一切都是假的!
还没等梦醒,一声闷哼拉回她的思绪。
她颤抖回头,只见祭司一剑没入凌子樾的胸膛。
姜九歌觉得,这样的场景,她该快意。
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凛冽雪白的剑光混杂煞气,不等泄出,便被尽数收回。
祭司已经重伤,他很意外凌子樾忽然收敛的打法,更意外这一剑能刺中他。
不过瞬息的茫然,眼前的凌子樾已经换了神色。
魔纹不断蔓延,凌子樾上半身的玄甲被挣裂,片片碎入墨云翻涌的天际,露出精壮强悍的上半身。
冷白的皮肤上,诡异的黑纹如同狂野的书法,胡乱落笔,又一气呵成,无所间断。
他握住祭司的剑,抬起深潭般的眸,低咒一句:“废物东西。”
这句不知在骂谁。
剑被凌子樾折断,他反手将断剑与实拳,一道打入祭司体内。
那一拳挟着万钧之力,能破星尘。
凌子樾甚至弃了魔剑,只用最原始的怒火与暴戾,一拳打碎祭司的神魂。
这一切太快,祭司甚至遗言也没有片句,就这样消亡在夜空下。
他碎成漫天白光,不少洒在姜九歌盘结好的蓬松发上,仿若璀璨的冠珠点缀。
她几乎连悲伤也忘记,看着最后一个亲人死在眼前。
此时的她,终于孤家寡人,要独自面对完全失控的凌子樾。
满山尸横上,凌子樾皱眉看着眼前,不断后退的少女。
他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在少女恐惧的目光下,他朝她伸出手。
姜九歌摇着头,一言不发,朝着和他相反的地方跑去。
身形闪烁间,她踏入禁地。
那里再没有祭司,只剩下梧桐神树和一汪灵泉。
凌子樾愣神片刻,这才想起追上去。
火红嫁衣奔过,裙底勾勒出暗沉的夜光。
她似乎跑累,终于卧倒在神树下,蜷缩成一团,如同出生的姿态,脆弱无助。
在不远处,是追来的凌子樾。
他明白自己做错事,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她因悲伤而不断耸动的肩头。
在凌子樾不期时,她忽然投来极其狠戾的一眼。
那一眼恨极。
如刀子般扎穿凌子樾,将他钉在原地,再无法往前挪动半分。
凌子樾眼中没有是非对错,也没有对亲人的执念。
挡他的,通通杀死。
等醒过神时,魔剑上已经沾染着她全族的血。
他们那样不堪一击,尽数死在魔剑下。
墨用他的身体,屠了她的全族。
在墨的计划中,甚至想连姜九歌一起杀了,永绝后患。
那一刻,凌子樾感到害怕。
原本他以为,世上没有令他害怕的。
可原来,他害怕她的恨,一步也不敢往前。
凌子樾本能地将魔剑握得更紧。
他想解释,却发现无能为力。
自尊也不允许他去哀求,他知道,姜九歌绝对不会原谅他。
竟然注定不会原谅,又何必去求!
于是他一遍遍苍白重复:“我喜欢你。我不想伤害你。”
可没人相信。
姜九歌只骂道:“没人稀罕你的喜欢,你让我感到恶心!”
闻言,凌子樾心跳得极快,连穿透胸膛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可他无法解释。
即使说出来,姜九歌也不会相信。
没人会相信墨的存在,所有的辩解,都只会被当成拙劣的借口。
凌子樾只能更加沉默。
如果不是他及时醒来,姜九歌也得死在墨的剑下。
他想放过姜九歌,她却不愿放过他。
滔天恨意淹没了她。
“凌子樾,上次我没能杀了你,你是不是以为,这次也能全身而退?”
她终于站起来,单薄的身躯几乎被夜风吹散。
隔着血仇,她直直看向他,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上一次,她不敢用凤凰神火,怕凌子樾看出来,找她族人的麻烦。
而现在,她再也不用顾忌。
姜九歌眼中滚出大滴的眼泪,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痛哭。
她结出法印,身后的梧桐神树无风自燃,在星夜下盛开出瑰丽的巨大花朵。
“神凰离火,献木,召来!”
神树前,少女身形消失的同时,传来一声碎玉般的啼鸣。
金色的凤凰灵影窜入天际,裹挟着神火展开双翅。
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凌子樾目眦欲裂:“停下!姜九歌你疯了!”
她确实被他逼疯。
她已经被他逼至绝路!
神凰离火能焚尽万物,需要极大的代价。
以神魂为引,神树为燃料,只存在上古传说中。
没了梧桐神树,神凰一族也会消亡。
所以这是同归于尽,天地同寿的招数。
最后的时间里,凌子樾没想着逃,反而弃了魔剑,朝燃烧的神树奔去。
他舍命向前,朝死地奔去。
他明明跑得那样快,可什么也没抓住,连少女的衣角也从手中滑走,只余凉意。
凌子樾猝然抬头,神凰离火将夜空映得明亮,如同白昼。
随即,那团巨火朝他盖来,带着抹杀一切的决绝。
霎时,整座神山都被神凰离火覆盖,焚烧万物,诛灭生机。
按理说凌子樾该死在这里,神凰离火足够焚尽他。
但魔剑自动护主,带着历任魔尊的庇佑之力,隔开那些可怖的离火。
在魔剑气流隔出的狭小安全地带里,凌子樾抱着燃尽神魂,早已没有气息的姑娘。
他哭得那样伤心。
堕天魔尊生来无泪,于是他眼中滚出血,大滴坠落,没入焦土。
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魔界,绝疾草尽数枯萎,从根部生长出细长脆弱的绿茎。
茎尖,花苞渐渐饱满,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结情花。
火红连成片,如同另一场,燃烧在魔界的离火。
绝疾草要人性命,而它的花却热烈,一生只开一次,可治愈百疾。
魔尊最动心那一刻,魔心毁坏,如同蚌失去最坚硬的外壳,从此只剩弱点。
火红的花瓣飘扬,旋入天空,跨过神魔界线,从落泪青年面前飘过。
花瓣向他诉说,他已经失去不死之躯。
结情花开,预示着他的死期。
凌子樾没有理会那些警告,反而抬手收拢魔剑,将最后的保护罩镇入墓渊,永世不出。
他没有后嗣,魔剑无人可启。
如此一来,神凰离火尽情舔舐上两人。
少女已经没有气息,自然不会痛。
而凌子樾也仿佛失去痛感,他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在被烧尽前,他拥住怀中人躺下。
他闭上眼,再也不听脑海中,墨疯狂的哀嚎尖叫声,只想与怀中人一同沉眠于此。
很多事在此刻有了答案。
在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赌气躺在雪地里,去骗取一个少女的善心时,他已经心动。
或许最开始,这喜爱带着三分新奇,还能控制。
可在他愿意将后背留给她,单膝跪地去背她时;在他愿意去和少女做那些,他心底嘲讽,觉得可笑的事时;在他背弃心中警惕,义无反顾上前拥住要杀他的少女时。
他就已经无法回头。
他一次次的退让与放任,三分的爱长成十分,植成参天大树,扎根于心中,再也无法撼动。
自私的魔头从不在意别人的生死。
但现在,他要成全姜九歌以命换来的愿望,与她一起死在这里,再不离开。
强求得不到爱,只能得到恨。
他温和一笑,没有赴死的决绝,只剩找到生路的释然。
“你看,结情花开了。我没骗你,现在来陪你。”
他抚摸着她再不会睁开的眼。
没有人会回答他。
燃尽神魂的少女,再也看不到,这令她欣慰的一幕。
变态
这场离火相当漫长, 将神山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其余地方无物可烧,逐渐熄灭, 唯独凌子身上的火焰不灭。
他笑得惨然, 觉得是姜九歌不肯轻易原谅他,所以要多折磨他一会。
凌迟般的痛苦, 带给他快意。
扭曲的快意中, 他神色难得柔和, 望向怀中的姑娘:“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大火已将她烧得残缺, 不再美丽。
可凌子樾依然紧紧搂住她, 大有死不放手的架势。
看得人直呼……变态。
实际上, 凌子樾以为恨极他的人,此时正在半空,隔着离火,从另一个视角俯视他。
姜九歌早已醒来, 脱离故事的她, 心中再没有恨。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本来,姜九歌尝试去拉起凌子樾, 问问他知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只是灵体, 手掌穿透他的身躯, 什么也触碰不到。
于是只能拧眉看着这一切。
她抬眸想起不久前, 凌子樾要扔她下魔窟时的冰块脸, 又看一眼下面, 那个抱着她的“尸体”,死也不放手的大情种。
姜九歌:“……”
妙不可言。
她相信, 等凌子樾清醒过来,肯定恨不得剁爪子。
两只都抱过她,肯定要两只一起剁。
离火烧红半边天,迟迟不熄。
她等得无聊,便坐在半空,晃荡起双足。
时不时往下瞥一眼,看凌子樾的深情表演。
系统适时蹦出来恭喜:“宿主,这里是中天铃的幻境,你赢啦。”
“什么赢了?”姜九歌不解。
系统咳了两声:“你道心坚定,率先脱离幻境,就这样赢了。”
虽然不懂,但是赢肯定不是件坏事。
姜九歌眉间悦然,放心舒展笑意。
她激动地问:“那赢了,有什么奖励?”
迎着她万分期待的目光,系统窘:“这个嘛,不清楚。”
姜九歌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想捶打菜鸡系统的冲动。
其实系统的话并不全对。
这场中天铃是情爱之赌,姜九歌确实赢了,但并不是因为,她先一步脱离故事控制。
中天铃又不是智障,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谁先死就定谁赢。
姜九歌赢,是因为她能拿起情爱,又放得下,所以得到中天铃的馈赠。
中天铃见过这场爱恨的惨烈,想看同样的故事中,换凌子樾与姜九歌来选,他们的选择会不会有所不同。
故事中甚至出现,最有可能令他们动摇的人。
可阿落和祭司都失败了。
但中天铃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大方给予奖励。
凌子樾沉溺执着错误的爱。
而姜九歌堪破一切,义无反顾走向心中的信仰,选择承担责任。
一个没有爱魂的人,情感迟钝,动心本就艰难。
她根本就没有爱别人的能力。
本来,姜九歌胜算渺茫,因为她第一步就会输。
无法爱人,又谈何放下。
爱恨本一体,没有恨,也很难长出极致的爱。
而极致的爱恨生出爱魂。
即使动心,依旧道心不改,这才是中天铃想看到的结果。
戏内,凌子樾至死仍旧渴望的东西,他不知道,在姜九歌纠结的那一刻,他已经得到少姬的青睐。
花桥上,头顶烟花炸开时,她心中出现一架天平。
天平两侧,是凌子樾与她全族的未来。
当凌子樾有资格,与她心中全族未来一同衡量时,哪怕只有短暂一刻,哪怕凌子樾最后一点没比过。
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得到少姬的心。
然而戏外,姜九歌对结果不感兴趣,看得昏昏欲睡。
此时,离火终于熄灭,天际出现一道裂缝。
姜九歌瞬间醒神,她仰头去看,裂缝中伸出无数细白的触手,死死缠绕住她。
她无法动弹。
正感惊奇时,属于中天铃的柔和力量,涌入她的身体,不断充盈。
整个过程很短暂。
姜九歌再次睁眼,已经先一步返回真实世界。
她的身体充满力量。
神器之躯,力量本就源源不断。
凌子樾没什么损失,算起来,她平白得到中天铃的馈赠。
两人抱在一起,几乎紧紧贴着。
姜九歌抬眼,近在咫尺的,是凌子樾挺拔醒目的五官。
他眉间紧蹙,缓缓掀起眼,裹挟着一丝哀痛。
那一刻,姜九歌觉得他还没清醒。
后腰的力道陡然加大,姜九歌感觉腰快断掉,于是趁他不备,猛地往前一推。
凌子樾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做。
本来两人就躺在魔窟的崖边,姜九歌刚从中天铃获得力量,下手没轻重,直接把凌子樾掀翻下去。
凌子樾有些懵,连声闷哼都没有,悄无声息滚落下去。
姜九歌后知后觉,有种杀人的害怕。
她紧张问系统:“我刚刚,是不是把凌子樾推下去了?”
系统也很紧张:“好像是。”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啊!
姜九歌压住心底害怕,探头朝崖底看去。
底下的劲风倒刮而上,吹起她的鬓边碎发。
原本窟底黑压压一片,万鬼密集。
而现在,底下陡然出现一圈空白。
圈的中心,站着凌子樾。
见他没事,姜九歌高悬的心放松下来。
她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凌子樾不可能这么轻易死掉。
可随后又紧张起来,按照凌子樾现在睚眦必报的小人心态,他肯定会报复回来。
她不放心,又朝下看一眼。
魔窟底,凌子樾衣袂翻飞,周遭的鬼物自动为他退让,不敢靠近。
万鬼瑟瑟发抖。
原本以为是投食,没想到是要它们命。
人心险恶啊!
姜九歌换上无辜的眼神,颇为无奈一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凌子樾听得很清楚。
他抬头往上看,一眼捕捉到罪魁祸首,咬牙道:“姜九歌!”
距离给了姜九歌安全的错觉,以及反抗的底气。
她觉得,底下的凌子樾没那么快上来。
正准备跑时,她发现不对劲,皱眉反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凌子樾被她气昏头,揉揉额心,又道:“景千璃!”
果然还没好。
姜九歌有些失望,爬起来准备跑路,谁知被暗处埋伏的绮华逮个正着。
“大胆,竟敢偷袭尊上!”
绮华身后,一个魔族沉不住气,跳出来喊道。
姜九歌认输,彻底被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打败。
明明就是凌子樾想害她,结果偷鸡不成,反而倒贴。
他活该!
当然,那些魔族不会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实际上,他们也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已经埋伏许久。
直到见凌子樾被推下去,才忍不住露面。
原本,他们是准备看好戏。
听说凌子樾抱着少女来了魔窟,少女挣扎不止时,绮华就生出强烈的兴趣,冒死也要来围观。
魔族民风奔放,不介意这些。
绮华身后,都是她兴趣相投的小弟。
看见凌子樾要把姜九歌扔下去饲鬼时,绮华扶额,恨不得把自己拍晕。
她觉得尊上没救了。
谁知此时,变故横生,两人一同坠崖消失。
绮华按住身后躁动的魔族,一脸认真:“别急,可能是尊上什么新把戏。”
于是他们按兵不动,继续猫着。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又抱在一起,重新出现在崖边。
众人正期待发生些什么时,谁知道,凌子樾反而被推倒,滚下崖底。
绮华完全没想露面,这种浑水管她什么事。
只是太倒霉,被第一个出声大喊的冒失鬼给挤出来了。
她无语,更无奈。
只好冲出来,替
铱驊
凌子樾主持公道。
事已至此。
被这么多双眼睛齐齐盯着,绮华只能硬着头皮抬指,缓声吩咐:“抓住她。”
魔族得令,一拥而上。
然而少女身姿灵巧,如一只轻盈的蝶,在众魔间周旋,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根本抓不住。
魔族被她搞得晕头转向,撞得鼻青脸肿。
姜九歌玩够了,瞅准机会准备跑。
绮华蹙眉,没料到这么多魔族,竟然抓不住一个姜九歌,只好亲自上。
然而姜九歌根本不给她碰到的机会,永远更快一步,眼见就要突出重围。
绮华几乎抓狂。
她不明白,姜九歌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难抓。
想她堂堂魔族圣女,在手下面前,被一个凡人戏耍,已然挂不住面子。
绮华敛息片刻,再也沉不住气。
身形如鬼魅,闪身上前,准备下死手。
携带魔气的利爪,朝着姜九歌心口袭去。
姜九歌察觉危险,被绮华紧追不放的打法惹生气,不再想着闪避,直接飞身一脚,反踢回去。
她踹开绮华的利爪,断了绮华两枚保养得宜的长指甲。
想抓她,早着呢。
姜九歌忍不住小得意,顺势踩在绮华肩上,要借她跃出重围。
她的小算盘哗哗响,计划下一步去救人。
变故突生。
原本该待在魔窟底下的人,稳稳挡在她身前。
高马尾少年转过身,挑眉问:“去哪?”
姜九歌不吃眼前亏,立马掉头换个方向,却又被凌子樾挡住。
眼见次次他都快一步,姜九歌忍不住要和他动手。
刚刚的经历给她错觉,低估他的实力。
实际上,被推下去时,凌子樾只是单纯没反应过来。
哪怕姜九歌得到中天铃的部分力量,现在的她,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凌子樾不想和她打。
中天铃里,他学到好方法。
凌子樾唇角一勾,手中出现弱水绳,在气鼓鼓的姜九歌面前扬了扬。
“想和我动手?”
他看穿她的想法,“看看这是什么。”
姜九歌一眼就认出弱水绳。
她可吃了它不少苦头,气势顿时矮下去半截,却仍旧不愿认输,闪身想溜。
凌子樾怎么可能给她机会。
他手一松,弱水绳追去把人捆住,扔给绮华。
绮华接住人,朝着姜九歌温柔一笑。
那笑却明晃晃写着:继续跑啊,不是挺能耐吗你。
姜九歌现在毫无还手之力,想及刚刚踹绮华那一脚,只好尴尬一笑,让她消消气。
在凌子樾面前,绮华当然不敢对她做什么。
什么仇什么怨,私下再算账,也来得及。
被逮住的姜九歌垂头丧气,像朵被霜打蔫的花。
预见悲惨的未来,她再不敢出言激怒任何人,乖得不行,像只没脾气的兔子。
凌子樾却知道,她只是一时装乖,急起来会咬人,还很痛。
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吩咐绮华将人关起来,又不放心道:“别把人弄死了。”
绮华很高兴,表示理解。
但凌子樾觉得她不懂。
于是冷冷加了一句:“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这下绮华是真懂了。
她拿不准主意,小心翼翼问:“尊上,那把人关哪?”
“随便。”他淡淡答。
问他干嘛,他也不知道。
姜九歌不想随便。
她讨厌像一件物品,被两人商讨着,终于忍不住大胆出声:“别关我!”
凌子樾朝她投去正眼,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理由。
身为阶下囚,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属实少见。
结果姜九歌憋了半天,可怜巴巴道:“我害怕。”
凌子樾冷笑:“刚刚不是挺有能耐吗。这么快,准备求饶?”
他心情不错,要是她真求饶,凌子樾想,放她也不是难事。
但姜九歌被他激得生气,以为他纯粹只想看她出丑,然后借机戏谑她。
她咬牙:“求谁也不求你!”
凌子樾黑了脸,转身离去。
被气昏头,他甚至忘记质问,绮华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见凌子樾终于离开,捡到烫手山芋的绮华左右为难。
她看着佯装乖巧的少女,觉得头大。
没办法,就和人间那几个修士关一起吧。
于是姜九歌就这样被扔去地牢。
地牢中,早已横七竖八。
地上躺着的几个人,都是她认识的。
熟人见面,眼圈分外红。
看见姜九歌也被扔进来,几个修士中,女修先爬起来,抱着她哭。
姜九歌看起来比他们还惨,连手腕都被捆起来。
女修一想,越发难过,想去帮忙解开。
她尝试很多次,发现根本解不开,于是哭得更伤心。
姜九歌被她哭得头晕,忙道:“等等,你别哭。”
女修闻言,真不哭了。
她神色认真,靠近姜九歌,以为她有脱身妙计,所以如此镇定。
姜九歌一脸疑惑,认真道:“没有啊。”
实话是,她觉得女修太吵。
于是地牢中,又多一个人叹气。
折腾这么久,姜九歌腹中饥饿,忍不住问道:“这里什么时候开饭啊。”
不管处境多么艰难,饭总是要吃的。
她刚问完,外面就走来一个魔族,端着一大桶形状感人的食物,递了进来。
见姜九歌直勾勾盯着他看,那魔族摸不着头脑:“看我干嘛,不是饿了吗,吃饭啊。”
姜九歌:“!”
有人要毒害她。
哪怕再饿,看着这食物,她也是吃不下去一点。
干脆平躺在地上,绝望闭眼。
姜九歌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她来之前,几人会躺在这里。
完全是饿得没力气了吧。
魔族喜欢吃人,更喜欢啃神族,他们的食物,自然不是人族可以吃的。
不仅姜九歌,其他修士也表示拒绝。
用浓眉修士的话来说,就是:“士可杀,不可辱!”
绮华不敢真把人饿死。
她现在全权负责姜九歌的安危,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就禀报到她那去了。
于是当晚,绮华一袭纱衣轻薄刺眼,出现在地牢里。
她蹲在姜九歌面前,心平气和问:“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
姜九歌抬起被捆的手,有气无力地指责:“他想饿死我。”
负责送饭的魔族一不留神被指到,大惊失色,连忙摇头摆手,表示他是冤枉的。
“圣女,小的有按时送饭,绝没有偷懒!”
那魔族一张方脸憋得通红,就差当场赌咒发誓。
绮华挥挥手,让他把食物拿上来。
一看,她就明白姜九歌的意思,下令重新替几人准备能吃的食物。
绮华从来没遇到这么憋屈的事。
看着一堆修士,不仅不能下口,反而得负责照顾起他们。
她是真的想不通,于是跑到丁周那里,柔柔弱弱哭了一场,企图得到安慰。
丁周“呵”了一声,只道:“你自找的。”
他早就劝过,绮华不听他的,可不是自找苦吃吗。
自找苦吃,那他不负责管。
绮华愤愤起身,剜了他一眼,无声责怪他不懂怜香惜玉。
丁周闭上眼,表示看不懂这眼神。
“哼。”
绮华扭着柔软的腰肢走远,不再待下去。
而地牢中,原本该憋屈的姜九歌,在绮华的照料下,日子竟然逐渐舒心。
甚至觉得,一时跑不出去,这日子也能过。
但转念一想,凌子樾这不稳定因素,还是令她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朝她发难。
姜九歌坐起身,打起精神。
不行,她不能放弃。
她放弃的话,就没人能救大家出去。
由于姜九歌出现,替修士们争取到能吃的食物,于是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又变得敬畏。
女修填饱肚子,忍不住向姜九歌取经:“九歌姑娘,你好厉害啊。那个什么圣女,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啊?”
闻言,姜九歌陷入沉思。
她斟酌道:“嗯,我得罪了魔尊,于是他下令,不能让我轻易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从对勇士的敬畏,变成惋惜。
实在太惨。
想想魔族折磨人的手段,他们纷纷对姜九歌的未来感到担忧。
甚至觉得,那些吃下去的食物,简直是她的人血馒头。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直白,连姜九歌都产生错觉,认为这是上断头台前,最后丰盛的晚餐。
然而又过两天,绮华还是没出现,好吃好喝,把一大群人养着。
在众人以为被遗忘时,绮华一袭紫裙,银光闪闪,来到地牢前。
她容光焕发,挥了挥涂满黑色蔻丹的手。
姜九歌注意到,那两根被她踢断的指甲,又恢复原本的长度。
又尖又利,令人后怕。
绮华令魔族打开地牢,把姜九歌单独提出去。
姜九歌满眼警惕:“你要带我去哪?”
绮华才不负责回答她的问题,翻了个白眼。
终于要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她高兴还来不及,没心思搭理姜九歌。
不过一看姜九歌有些脏的脸蛋,绮华蹙起细眉,把她扔到魔族侍女手中,淡淡吩咐:“把她洗干净些,等会给尊上送去。”
这次姜九歌被弱水捆着,自然不担心她会跑。
绮华很有耐心,亲自等着。
见侍女终于把人洗干净,她弯起明艳的红唇,对姜九歌笑道:“走吧,小礼物。”
那笑不怀好意,但姜九歌也没办法反抗,只能被绮华带走。
一路上,看着戒备森严的巡防兵士,姜九歌心底发凉。
看着姜九歌不安的模样,绮华心情不错,她好心解答:“这些啊,可都是魔尊大人加派的兵力,专门防你呢。开不开心?”
奚落姜九歌,看她吃瘪的模样,令绮华愉悦。
要不是她这么能跑,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魔界的防守原来这么松散。
这还得了。
于是从中天铃出来后,凌子樾仿佛得到某种启示,魔界巡防,加强不止一倍。
姜九歌苦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等被带到凌子樾面前时,姜九歌看着大殿中满座的魔族,心生退意。
殿中,魔族舞姬伸出纤长的细臂,丝竹舞乐,环铃佩响。
主座上,凌子樾一身黑色大氅,说不上多感兴趣的模样,只淡淡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他余光一瞥,看见姜九歌。
于是弯起唇,让绮华把人带上来。
灌酒
姜九歌被弱水捆着, 拧了拧,想挣脱,却发现弱水绳收得越发紧。
手腕被勒得发疼,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身旁的绮华低声恶狠狠警告:“别乱动。再动, 当心把你手拧下来。”
得知后果这么严重,姜九歌当即听话不挣扎了。她向来是听劝的, 上了两步台阶, 认命地被推到凌子樾身旁。
大殿中, 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魔头, 隔着舞姬白花花的手臂, 视线齐刷刷落到姜九歌身上。
像这样细皮嫩肉的修士, 他们是喜欢吃的,口感相当不错。
不过人是魔尊点名要的,看起来也不准备赏给他们,只能干看两眼, 收敛心思。
绮华笑意盈盈, 满脸谄媚把人送到凌子樾身旁,行完礼,退至一旁的席位。
她这一走, 姜九歌就独自站在凌子樾身旁。
虽然同处大殿高位, 但凌子樾坐着, 她站着, 被殿中其他魔族打量着, 令她格外不自在。
最让人不解的是凌子樾的态度, 难以捉摸。
明明是他要绮华把人带来的, 可现在人来了,他却正襟危坐, 一次正眼也没给姜九歌,仿佛失明,没看见身边站了个大活人。
被他这样晾着,姜九歌也不恼,顺着凌子樾的视线,欣赏起满殿舞姬雪白的腰肢。
“啧。”姜九歌默默摇头,一不小心把心中感慨,化为实质语言。
凌子樾听见了,挑眉注意到她,以为那声“啧”是在表达嫌弃不满,转头假笑着问:“要不,你下去跳?”
“不要。”姜九歌想也没想就拒绝。
她下去跳啊,怕把他吓死。
见凌子樾仍旧盯着自己,姜九歌硬着头皮解释:“不会跳舞。”
“不会?你……”
凌子樾想说他明明就见过,还想骗他。
突然间,他反应过来,那只是幻境中发生的事。
可怕的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幻境影响,明白这点后,凌子樾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见他不高兴,姜九歌就莫名舒心。
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凑近笑道:“让我跳舞也可以,但你得先把这个给我解开。”
她把手递到凌子樾眼前,示意他解开弱水。
凌子樾瞥她一眼,没作答,再不提让她跳舞的事。
姜九歌收回笑,默默点评,小心眼。
她不停腹诽时,主座的青年突然开口道:“跳舞不会,倒酒总会吧?”
他递上空掉的酒杯,示意她替他添满。
注意到姜九歌闷闷不乐,面色不佳的样子后,凌子樾挑眉:“病了?”
姜九歌摇了摇头,又很快点头。
对啊,她病了,赶快把她手上的弱水解开。
她假装可怜巴巴,实则满怀期待地把手递上去:“这绳子太紧了,勒得我难受。”
谁知凌子樾完全不吃这一套,转头就对绮华吩咐:“没听她说病了吗,赶快带下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这是什么冷血黑心丑八怪才能说出来的话!
“别别别!”
姜九歌赶紧打住,手按在酒壶上,“我现在好了。马上给你倒酒。”
她举手示弱,凌子樾也用手势示意,绮华不用再上前拿人。
姜九歌松了口气。
用被捆住的手倒酒,本来就是件高难度的事,加上她有意为之,壶中的酒倾泻而下,大半洒在凌子樾身上,剩下的连酒杯都没装满。
他瞬间黑脸,冷冷盯着她,想要把她撕了一般狠戾。
姜九歌见势就收,赶紧下坡:“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是故意的。
没等她找借口把他拖下去换衣服,凌子樾看穿她的诡计,咬牙瞬间,心情转晴。大手一挥,衣上的酒渍便消失不见。
他堆着笑看向她,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他奉陪。
姜九歌哪还有什么手段。
没办法,只好安安静静待着,再不搞事。
殿内舞乐靡靡,酒气缭绕成白雾,让没饮酒的人都醉得头脑发昏。
凌子樾没再搭理她,无聊间,姜九歌四处观量起来。
忽然,她在光线很暗的角落,发现一株细弱的小草。
那株小草十分不起眼,却让姜九歌心头一震。
她呼吸有片刻凝滞。
在中天铃里,她见过这种草,是绝疾草,触之有毒,可解魔气。
在凌子樾回到魔界前,魔界到处都是这种草。后来魔尊重新归位,绝疾草的踪影反而难寻,渐渐退居到荒芜地带。
看到这株难得的绝疾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里冒出苗头。
为了不被注意到,姜九歌赶紧移开目光,放缓呼吸,平复心情。
她试探着,悄悄往后挪动,朝身后的角落靠近。
这细微的举动没逃过凌子樾的眼。
一道黑色魔气凝成的绳索,悄无声息缠上姜九歌的腰肢,限制她后退的举动。
面前的玄衣青年并未回头,沉目开口:“去哪?”
奇了怪了,他不是一直盯着前面吗,怎么她什么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姜九歌合理怀疑,他脑子后面长了眼睛,没好气答:“站累了,想找面墙靠着。不行吗?”
青年忽然极低一声轻笑。
黑色绳索瞬间紧收,吞没姜九歌的惊呼声,拖着她跌入罪魁祸首怀中。
这操作直接把满殿魔族看愣了。
他们手中一顿,假装继续看着面前扭动的舞姬,默默收回观望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王座上,少女被裹挟进玄衣青年的怀中。
等姜九歌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雪白的小脸一下子被气得透红。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凌子樾死死揽住肩头,灌下一杯酒来。
银冠黑发的青年低低笑道:“站累了,那就躺着,陪孤一起喝酒。”
姜九歌偏过头想拒绝,无形的力量却掐住她的下巴,让她无法拒绝那杯烈酒。
清透刺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呛得姜九歌不住猛咳。
她挣扎间,一丝晶莹顺着嫣红的唇滑落,凌子樾眸光暗了暗,放下酒杯,抬起苍白冰冷的指用力擦去酒渍。
她弄脏他的衣服,他弄脏她的脸,很公平。
看着怀中少女不知是气红,还是呛红的眼尾,凌子樾终于满意松开手,真心实意笑起来,甚至好心给她解开束缚的弱水绳。
没了桎梏,姜九歌站起身,扶住脖子,试图缓解火辣辣的刺痛,效果甚微。
好得很,这么爱喝酒,那就让他喝个够!
姜九歌几乎快被气疯。
没有弱水绳压制灵力,她悄然将手藏在身后,提了提指,地上出现一个半指高的小石头人,朝角落跑去,费劲拔着那株绝疾草。
小石头人努力半晌,终于成功,又吭呲吭哧抱着那株比它还高的草,朝姜九歌跑来。
眼见胜利果实即将到手,姜九歌忍住内心的雀跃,拼命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
在小石头人距她两步之遥时,前方的凌子樾若有所觉,猛然回头,眼看就要发现她的小动作。
姜九歌心头一惊,情急之下,她瞅准时机,假装没站稳往后一摔。
众人慌乱间,她顺势按在那株得来不易的绝疾草上,小石头人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息的功夫,那株绝疾草已经被她收入掌心,躺进墟鼎里。
原本计划天衣无缝,可坏就坏在,她的手碰到了那株剧毒的绝疾草。
熟悉的痛感自掌心传来,飞快游遍全身。
瞬息间,她的脸色褪去红润,变得惨白。这一假摔,摔出了真毛病。
剧痛时,凌子樾的身形一闪,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抱起。
语气泄露他的一丝紧张:“怎么回事?”
姜九歌本以为中过一次绝疾草的毒,这次可能不会那么严重,没想到只是碰到,依旧痛得说不出话。
凌子樾翻过她最严重的掌心一看,绿色汁液正顺着血管蔓延,便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绮华也凑了过来,掩唇道:“是绝疾草伤的。奇怪……”有凌子樾在的地方,怎么会长出这玩意。
绝疾草与魔气相生相克,魔气浓郁之地,绝疾草会被压制,只有魔气稀薄之地,绝疾草才能肆意生长。
凌子樾没再多言,直接起身将人抱走,出现在寝殿中。
姜九歌被放到榻上,心里没底,不解他要干什么。
只见凌子樾划开手掌,血珠渗出。熟悉的恐惧令她忽略了痛感,下意识就要推开他,让他离远点。
中天铃一游,让她明白凌子樾的血是很恐怖的东西,绝对不能碰半点。
她颤抖退缩时,凌子樾直接将人按住,命令般开口:“张嘴。”
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姜九歌死死咬唇,想起中天铃中的不美妙记忆,坚决不肯张口,直到凌子樾掐着她的下巴,强硬把血喂给她。
完了完了。
咕咚一口咽下,姜九歌就后悔了,赶紧扒着床边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那些血像是有生命力,一沾上,就飞快往她身体里钻。
姜九歌几近崩溃,凌子樾站在一旁,嘴角抽了抽,抱臂围观她的精彩表演。
此时的姜九歌也反应过来,身体好像没出现奇怪的反应,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痛了。
绝疾草的毒消解了。
姜九歌抬头看向正看好戏的凌子樾,片刻茫然。
思绪一晃,她忽然想起玄极宗时,那一碗碗带着血腥气味的汤药,沉默不语。
凌子樾才不懂少女的心思,见人没事,他掌上的伤也愈合了。
眸光低垂时,他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指,一开口就破坏了好不容易的旖旎气氛:“把绝疾草交出来吧。”
姜九歌不答。
见她不肯配合的模样,他沉声道:“姜九歌,说话。”
出了中天铃,他开始下意识这样叫。
姜九歌有些失落,没注意到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一脸懵懂,假装不知:“什么绝疾草?”
这装傻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凌子樾心知肚明,她最会骗人,不会轻易上她的当。
他掀起眼皮,终于看向她。
没再多言,抬膝压上榻,捏着身下姜九歌的脸,最后再问一次:“你确定,不拿出来?”
他垂落的墨发散在姜九歌耳侧,挠得她想笑,这幅动作实在有些危险,她忍住笑意举手投降:“别别别,我交我交!”
少女顺从地取出私藏的绝疾草交给他,他却没见多高兴,冷哼一声,将草焚尽,化为乌有。
眼见他拿走了绝疾草,却还不起身时,姜九歌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忍不住提醒:“你先起来。”
这时,凌子樾又听不懂人话了。
他松开手,在她身边和衣躺下,欲盖弥彰道:“起来?孤该就寝了。”
这话太突兀,不知是骗姜九歌,还是说服他自己用的。
话音刚落,寝殿中幽蓝的烛火次第熄灭。
他大手顺势一捞,环住惊恐的姜九歌,防备她偷溜。
姜九歌没料到他突然耍流氓,浑身都绷紧了。
装睡
她没想到, 凌子樾说到做到,竟然真的闭上眼,准备就寝。
姜九歌:“……”
她不敢动弹, 戒备盯住他, 观望一会后,发现凌子樾真的只是单纯抱住她, 闭眼入睡, 再无动静。
姜九歌不敢大意, 她又轻轻推了推, 凌子樾没动, 也没睁眼。
“——凌子樾。”
黑暗中, 她小声呼唤着。
确定眼前青年胸膛起伏依旧平稳后,姜九歌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忘了一件事,魔族是不用呼吸的,连浑身的血液也是冰冷的。
少女抿抿唇, 垂眸探向墟鼎, 那里安静躺着一片细弱的绿叶。
这是她偷偷藏下一片绝疾草叶子。
她吃了苦头,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全部交还给他。
正忍不住小小窃喜, 忽然, 凌子樾身形微动, 吓得姜九歌误以为他醒了, 故意等着她露出马脚, 赶紧屏住呼吸。
姜九歌视力极好, 虽然没有幽蓝的烛火照明, 她依然看清眼前青年紧闭的长眸。
原来没醒,吓她一跳。
姜九歌内心抱怨两句, 正准备将放在自己后腰的大掌移开,她好溜下榻时,余光一扫,一块泛着冷光的坚硬物体吸引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往下移。
眸光定向凌子樾腰间的那块令牌,明晃晃摆在明面,看起来很好得手的样子。
好得很,看来他不仅学会加强防备,甚至还做出中天铃里,一模一样的界门令牌。
姜九歌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既然他都送上门了,那她怎么能拒绝呢,只好笑纳。
腰间那只碍眼的大掌先放一边。
当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顾不上。
幽暗的环境里,四处无光,唯有她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姜九歌目光定定,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向着他腰间摸去。
紧张时,五感被放大,她的心跳得极快,几乎快跃出胸膛。
但她不会因此住手,反而准备加快动作,速战速决。
机不可失,要想等下次凌子樾再这样大意,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就在她几乎碰到那块令牌时,腰间忽然一紧,凌子樾的爪子加大力量,将她捞得更近。
呜咽被吞进嗓子眼里,她紧紧捂唇,完全不敢发出声音。
被他一捞,姜九歌直直撞进他的怀中,像是贴着一大块冰上,让因紧张而发烫的脸颊骤然降温。
做坏事被打断,危险感油然而生。
姜九歌的肩头微微战栗着,祈祷凌子樾千万别醒。
千百轮的忐忑后,她的祈祷生效了,凌子樾果然没醒。
姜九歌不放心,又等了一会,直到凌子樾彻底没了动静。
原来是虚惊一场。
姜九歌咬牙,继续偷令牌。
由于视线受阻,她几乎完全凭着感觉,一点一点,探向凌子樾腰间。
终于,她摸上那块冰冷硌手的令牌,简直激动得想流泪。
正思量如何取下令牌,还不会惊醒身旁人时,他忽然一个翻身,与她拉开距离。
还未握紧的令牌,随之从她手中溜走。
姜九歌差点崩溃。
现在她的腰是安全了,可是逃命的令牌却离她更远。
要不是现在不能说话,她恨不得揪住凌子樾质问一番:能不能安安静静睡觉,别乱动!睡相怎么比她还差啊!
但她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凌子樾每次都能掐准时机,微妙得如同故意戏弄她。
姜九歌未觉有异,依旧冒进。
现在凌子樾平躺着,令牌跑到床榻外侧,离她更远了。
她要想拿到,必须从他身上跨过去。
姜九歌平复一番心情,慢慢起身,将一只手先撑过去。
这小小一个动作,用掉她大半勇气。
她紧闭着双眼,又悄悄睁开一只眼。
发现身下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沉沉睡着,她才鼓起勇气,再挪过去一只脚,片刻不敢懈怠。
她现在的姿势,几乎完全罩在凌子樾上方。
所幸紧要关头,连头发丝都很听话,没有突然滑落,出现令人抓狂的岔子。
就在她彻底放心,准备一鼓作气翻身出去时,身下的人遽然睁眸,眼中清亮明静,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懵懂。
凌子樾在装睡!
发现这个事实后,姜九歌哀鸣一声,恐惧先一步爬满后背,已经开始考虑后事该如何操办。
身下的青年长发披散,盯着身上的姑娘,哑声笑问:“你想干什么?”
说话间,他顺势揽住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
她被他的举动吓到,软了手脚,直直趴在他身上,不忘辩解:“没想干什么。”
闻言,他一笑。
凌子樾没有见好就收,那只手不安分向上,直到按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哄小孩般,轻轻拍了一下。
少女彻底安静不动,像只乖巧的棉花娃娃,任人摆弄。
凌子樾重新闭上眼:“好了。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说完这话后,姜九歌发现一件悲催的事:她没法起身了。
该死的凌子樾,趁拍她背时,顺手点了她的穴。
那他确实可以安心入眠了。
姜九歌被气得半死,想了半晌,回过神来,越发觉得那块令牌,就是故意钓她的。
但已经上当,生气也没用。
气着气着,也就气晕了。
梦中,她暴打着凌子樾俊美的脸庞,直到他抱头求饶。
美梦实在太愉悦,让姜九歌失去对陌生环境的警觉,睡到日上三竿。
原本她准备在梦中继续暴捶凌子樾,但床边的绮华双手环胸,俯身在她耳边幽幽道:“小姑奶奶,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冷冷一问,像冰冷黏腻的蛇缠绕上脖子,令人呼吸微滞,直接把姜九歌吓清醒了。
她惊坐起身,环顾一圈,发现凌子樾已经不见踪影。
偌大的寝殿,只剩她和眼前的绮华。
她不解绮华的来意,有些紧张:“你干嘛?”
绮华满脸冷淡,把玩着黑色的长指甲,正眼也没看她:“无聊了,来看看你。”
这当然是假话。
绮华撇撇嘴,要不是凌子樾把看人的任务安在她身上,她才不乐意来。
姜九歌当然也不会信她的话。
忽然她低下头去,只见足腕上缠绕着一圈细链子,水银般流转,扯了扯,完全弄不断。
是弱水化成的,施了法,非常坚固。
一头锁在墙壁上,另一头在姜九歌的足腕,将她的活动范围极大限制住。别说去寝殿大门,就连一半的距离,她也够不到。
不用想,肯定又是凌子樾的手笔。
姜九歌不指望眼前的绮华会帮她,干脆认命,摊开双手重新躺下了。
看见姜九歌这幅绝望的颓丧模样,绮华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原本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纤指一抬,变出一张靠椅坐在床边。
“虽然你跑不掉,但是留在这里也不错。”她打趣道,“你看,尊上对你不挺好?”
姜九歌:“……”
受教了,原来对她好的方法,是把她锁起来。
她不指望说服绮华,毕竟她是凌子樾的手下,说错什么,传到凌子樾耳朵里,还会影响她的计划。
多说无益,干脆翻个身背对着,不愿继续听她的话。
少女无声地拒绝,让绮华越发来劲。
本来她是极不耐烦来这里看着姜九歌的,但转念一想,她还得借姜九歌拖住凌子樾的注意力,心情也就舒坦多了。
丁周偷溜去了人间,离开之前,托绮华替他打圆场。
她肯定得问他去干嘛,丁周只冷淡道,不干她的事,少问。
可怎么不关她的事呢,他现在可是求她帮忙打掩护啊。
谁家求人这么硬气的?
照绮华的脾气,旁人敢这么和她说话,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但这个人是丁周,于是她只能忍让,和颜悦色问:“将军就说说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连尊上也不会说的。”
丁周只扔下一句,爱帮不帮,随后决然离去。
他走得潇洒,绮华却不能真这么狠心。
毕竟要是被尊上发现,他无故离界前往人间,大概会被以叛逃论处,死得很惨。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他这种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表情,生死由命,看谁都像渣渣。
她喜欢他,狠不下心讨厌他。
看着姜九歌拒绝配合的背影,绮华忽然生出,和她好好聊聊的想法。
想罢,她微微后靠,垂眼望向姜九歌倔犟的小身板:“我说真的,小姑奶奶你记性差,我记性可好。玄极宗里,我可是见过你和尊上卿卿我我呢。”
虽然最开始,她是因为样貌相似,才一眼挑中姜九歌,想把她献给凌子樾。
但后来偶然得知她的名字时,绮华惊觉,虽然外貌有些变化,但眼前的少女,和玄极宗的姜小师妹确实是同一个人。
姜九歌脊背一僵,怀疑绮华在编鬼话诈她,保持沉默。
“你不信啊。”
绮华笑着凑近些,“真是薄情。明明之前还拿草喂人家,把人家抱在怀里,说人家可爱呢。”她用不悦的语气抱怨着。
姜九歌被这话吓得弹起,指着绮华,不可置信道:“你是那只兔子!”
那时,凌子樾刚从剑修门内阁中退出来,她等得无聊,在路边拔草喂野兔子玩。
“嗯。”
绮华笑得魅惑,大方承认。
不然,她怎么能如此清楚,那段时间玄极宗的动向呢。
其实,那天夜晚,她还看见另一件有趣的事。
但是,她此生都不准备说出来。
底线
魔界中, 黑夜漫长,白日的光景短暂。
绮华离开后,凌子樾紧跟着回来, 褪去宽大的外袍, 和衣躺下。
他似乎很害怕姜九歌溜走,表情格外严肃, 哪怕她现在被弱水锁着, 哪也不能去, 他也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在他的视线中, 姜九歌盘腿坐起, 瓷白的面庞上, 红唇嫣然,迷惑人心。
她微笑着。
那笑太假,一看就是准备忽悠他。
“能不能帮我解开?”她放轻语调,指着足腕上弱水化成的细链。
细碎的光在她眸中微动, 凌子樾也笑:“给你解开, 然后方便你逃跑?”
思路还挺清晰,看来不好糊弄。
姜九歌默默点评。
“怎么会呢。你不是在这看着我吗?我怎么会跑。”
姜九歌招牌性假笑,甚至拿出无害的模样, 想去扯他的袖子。
企图以低姿态瓦解他的防备, 使他放松警惕。
凌子樾看穿她的意图, 默默避开她的手往后退, 拉开距离。
见他完全不吃这套, 姜九歌懒得再装, 干脆收起笑, 挺直脊背坐着。
凌子樾抱着看戏的心态:“装不下去了?”
姜九歌:“……”心梗。
深呼吸一口,她决定来硬气的, 冷声开口:“你把我困在这里,到底想干嘛?”
青年既不吃软也不吃硬,是块啃不动的黑心煤炭,依旧躺着,没有起身的打算。
听清她的疑问,凌子樾挑眉,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光明正大和她打一架。
“打住。”
姜九歌一脸无奈,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从他动唇起,她就看穿他的心思,先一步抢过话头,“你要是还想和我打架,那我认输。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打不过你,不然怎么会被你关着?”
她这话很有道理,把凌子樾问住了。
他也不解,为什么要关着她,为什么要害怕她跑。
答案呼之欲出,他的心忽然不受控制,跳得极快。
轻微眩晕中,凌子樾看到答案,薄唇漾开笑意:“因为你还有用。我得抓你去换苏安然,她还在你那个讨人厌的未婚夫手里。”
每次说起时泽,他就只有这一个词形容,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
这话成功说服他自己,平复他怦然的心。
那里重新变成一滩死水,再无波澜。
“原来如此。”
姜九歌得到答案,点头收回目光,表面上通情达理,云淡风轻。
直到忍无可忍,终于沉不下这口气时,不再试图以理服人。
这种时候,凌子樾的血是安全的。
她毫不客气,飞快捞起他的手,狠狠咬在他指上出气。
“这么爱换,怎么不拿你自己去换!”她口齿不清含糊道。
这种倒霉事,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不愿意。
这话属实血口喷人,就算凌子樾真愿意牺牲,拿自己去换,时泽也不会要他。
凌子樾起身抽回渗血的指,满脸黑线:“你属狗的。”
食指从少女口中抽出,血便止住,伤口也飞速愈合,看不出被咬的痕迹。
并不是很痛,凌子樾没打算生气,情绪稳定。
姜九歌不能吃口头亏,马上还击:“属你的!”
他骂不过,阴恻恻望她一眼。
忽然生出坏心眼,一拽银链,看着少女滚入他怀中。
姜九歌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拖倒,后脑勺磕在软被上,闷闷的钝痛感,霎时爬满四肢百骸。
他正要发笑时,少女生起气,也没看清地方,胡乱往他身上踹去一脚。
姜九歌怒道:“滚远点!”
少女赤着足,又被弱水缚住,原本力道并不大。
凌子樾却闷哼一声,淡定的模样烟消云散,动起真怒。
冷白的皮肤下隐现青筋。
被踹到要害,他反应非常大,动手抓住她的腰,似乎要掐断她一般凶狠:“你找死!”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不小心踹到哪里。
白皙的脸迅速烧得通红,姜九歌急忙求饶,低声忙道不是故意的。
这道歉太苍白,用处不大。
下一刻,她的心直接悬停。
凌子樾覆身压来,收起怒意,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发,慢慢缠绕着。
他笑得令人后脊发凉。
姜九歌觉得他状态不大对,紧张盯着他,怀疑他被自己踹出毛病,更变态了。
她不想负责。
这时候,她得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憋了半晌,姜九歌接上刚才的讨论话题:“换苏安然干嘛,你不会还喜欢她吧?”
这是句废话,但她想不出其他问题,只能明知故问。
“当然。”他笑着,咬牙切齿道。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身下的少女目光清清冷冷,凌子樾敛去笑,无名火起,又无处宣泄。
他松开少女的肩,一言不发躺回去,比尸体还僵直,闭眼装睡。
姜九歌侥幸脱困,自然不敢再刺激他,悄悄挪开一些,和他拉开距离。
见他没反应,于是挪得更远。
这举动被凌子樾察觉,闭眼冷声道:“怕我吃你?别逼我动手。”
这话一出,姜九歌就知道,他又要对自己的腰下手了。
权衡一番后,尽管不乐意,她还是认命挪回去,与他并肩躺着。
幽蓝烛火次第熄灭。
黑暗中,少女轻哼一声表达不满,没有出格举动。
学人精凌子樾也冷哼一声,抬手解开弱水。
察觉足腕的冷意消退,姜九歌眸子一喜,转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挺立的轮廓隐隐约约,嘴角不显的笑意,彻底掩进黑暗中,不被察觉。
没了束缚,姜九歌藏不住欢快,喜悦点点溢出眼眸。
好不容易从凌子樾那里得来一点信任,她肯定不能把它破坏掉,于是闭上眼,老老实实准备睡觉。
这种模式下,两人相安无事处了几天。
凌子樾没提拿她去换苏安然的事,她也乖巧不惹事,没有逃跑的打算。
这种生活实在无趣,白日里,姜九歌央求绮华带她去魔界逛逛,不然要闲出蘑菇了。
绮华做不了主,请示凌子樾,他沉思片刻,念及姜九歌这几日安静的表现,便同意了。
又不放心叮嘱道:“小心看着,别让她跑了。”
怕什么来什么,绮华哪里看得住她。
姜九歌撕去连日来的伪装,从绮华眼皮底下溜了。
接到消息时,凌子樾正在殿中听众魔禀报。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略一沉眸,身形已瞬息千里,行出殿外。
正慷慨陈词的魔族抬起头,发现主座的魔尊大人不见了。
“尊上人呢?”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旁边的魔族更是摸不着头脑。
凌子樾片语未留,离开得潇洒,留下众魔面面相觑。
不过好在,魔族们除了行为变态外,心理也是远超常人的强大,非常擅长替他们主子开脱。
“应该是有急事。”
“肯定是的。”
他们成功说服了自己。
此时,凌子樾已行至满脸焦急的绮华身侧。
他突然出现,绮华吓得脸色惨白,当即单膝跪地,颤抖着行礼。
凌子樾却没耐心听她辩解,只问关键信息:“在这附近跑的?”
绮华点头称是。
周围巡守的兵力很足,绮华暂时解除危机,抬手召来魔兵,让他们赶紧跟着一起找。
所幸,姜九歌手腕缚着一只弱水环,暂时没本事跑出魔界。
最后,她蹲在一个角落,被凌子樾发现了。
不起眼的角落里,少女衣着单薄,环抱双臂藏着。
魔界刮着凛冽的罡风,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怜。
她一抬头,上方的凌子樾周身气压极低,像一朵阴沉沉的乌云,停在她上空。
姜九歌:“……”
在她以为他要发怒时,凌子樾却不按常理出牌。
“站起来。”他面无表情道。
姜九歌强忍害怕,权衡利弊后,憋着眼泪起身。
宁肯站着死,决不蹲着死!
见此情形,绮华忍不住松了口气。倒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魔尊的怒火,总有一人要承受。
死道友不死贫道,承受怒火的,总不能是她。
可是,眼前的一幕出乎意料。
凌子樾沉默地取下黑色大氅,裹在少女身上,在众魔跪拜中,将她抱回寝殿。
姜九歌也没搞清楚状况,但适应能力极强,从惴惴不安到得寸进尺,只用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
她想,虽然凌子樾嘴上吵着,要抓她去换苏安然,可他一直拖着,迟迟没动作。
没由来间,一句鸡汤从脑海中冒出泡——当男人的底线为你退让,那才是他决定爱你的开始。
姜九歌恍然大悟。
发现真理后,她直接摆烂,时不时就故意去惹凌子樾生气,踩他底线。
她踩一寸,凌子樾挪一丈。
“能不能别跑。”凌子樾被她折腾得身心俱疲,想好好和她商量。
姜九歌却不累,相反,她觉得很有趣。
想是这么想,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她弯起眉眼,撑着下巴凑近凌子樾:“不跑也行的。”
少女突然凑近,不用想就知道她又有花招,惹得凌子樾蹙眉,心生防备。
出乎意料的是,她说不跑了。
正要松一口气时,少女话音一折:“那你把地牢里,关着的修士放了。”
凌子樾扯唇,简直气笑,了当拒绝:“办不到。”
这么小气,那还谈什么谈!
少女明艳的眉眼愠怒,还没等她发火,凌子樾先退半步,与她拉开距离,随后冷漠道:“放了他们,你更好跑了。”
看来是他脾气太好,让她把他当傻子耍。
被戳穿心事,姜九歌咬唇不再与他争辩,轻哼一声,让他滚。
“滚?”
凌子樾反其道而行之,上前一步,恢复以前不讲道理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姜九歌答不上来。
她害怕他这副模样,却硬撑着不肯退,默默倔强着,试图目露凶光吓退他。
凌子樾不喜欢她这幅表情,看不懂无声的拒绝,更加肆无忌惮。
“你大可以逃。”
他的指抚过她的发,挽至耳后,笑盈盈道,“反正,我总能把你抓回来。”
他盯住她的眼睛,如墨的乌眸深不见底,不辨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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