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我认输, 你先让开。”
姜九歌选择不和他犟,决定退一步,不吃眼前亏, 停止这个话题。
闻言, 凌子樾没反应,还在揪着她的头发祸害, 不愿放手。
殿内的温度慢慢升高, 姜九歌觉得有些渴, 抬手摸了摸脸颊, 渐渐发烫。
对于凌子樾这种变态行为, 她实在忍无可忍, 蹙眉将人推开,快步走到案几前,执起玉石玄壶,倒了一杯凉茶。
入口后却发现不对劲, 不像是茶。
她皱眉回头问:“怎么是酒?”
玉石玄壶中连接着魔界的灵泉, 见底后会自动补充至满,里面盛放的,一直是茶。
自从上次一别, 绮华再没来过这里, 寝殿就住着她和凌子樾两个人, 旁的魔族不敢轻易踏入。
她没动过, 唯一能碰到玉石玄壶的就只有凌子樾。
他什么时候偷偷换的?
烈酒呛得嗓子疼, 姜九歌咳了两声。
这间隙, 凌子樾已经施施然, 到她对面坐下,漫不经心从她手中接过杯子。
还剩下半杯酒。
握杯的手骨节分明, 漂亮的眉眼低垂,打量着那半杯酒,若有所思。
姜九歌紧张地盯着他,不明白他意欲何为。眼神防备,赤裸裸看小人的目光。
凌子樾嗤笑一声,明白她心里没把自己当好人,干脆恶人做到底。
在她戒备的目光中,他仰起头,把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他仿佛醉了,单手支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望向对面的少女,想看她气恼的模样。
但凌子樾算盘落空,少女没有半分不悦,眼中清亮,专注盯着他的喉结研究。
她疑惑地偏头,带着小计谋得逞的微笑,迎视着他,不闪不避。
那笑容明艳灼目,令人目眩,偏偏有些不怀好意的狡黠,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她编织的陷阱。
姜九歌挑眉,用指敲打着案几,不慌不忙,默默计数。
奇怪,怎么还不倒?
见她这副形容,凌子樾不解,想问她怎么不生气。
“你……”
剩下的字难以发音,成了无声哑剧。
凌子樾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神色一凛,识趣闭嘴。
反应过来上当,他想挽救,可起身后,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少女衣角,先一步栽倒下去。
见状,少女佯装惊讶,朝他走去。
“怎么躺这了,不继续得意?让我看看,这么不胜酒力啊。”
她提起裙摆,在他身旁蹲下,遗憾地摇摇头,完全没有扶他起来的打算。
又拍拍他的肩,替他着想般惋惜道:“下次别逞强。”
凌子樾目光沉沉,他知道酒里下了什么东西,只有绝疾草,才会使他动弹不得。
尽管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无声威胁下毒的少女:你等着。
姜九歌才不怕现在的他,看出他无力的威胁,心底更是欢快。
这样被动的凌子樾属实少见,抱着欺负他的心态,她试探性伸出手,摸向他的脖子。冰凉细腻,犹如上好的玉石质感,触之流连。
地上,凌子樾的眼神已经化为实质,宛如锋利的刀,狠狠望向她,简直要吃人。
姜九歌不高兴地想,不能动还这么凶,她可不吃这套。
忽而,殿外传来魔族的高呼:“禀尊上,属下有要事求见!”
少女动作一顿,吓得赶紧死死捂住凌子樾的唇,生怕他发声,吸引旁的魔族闯入。
这行为确实多余,但凡凌子樾能说话,绝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忍耐她到现在。
她半跪在他身侧,不敢再动,紧紧盯着殿外。
他垂眸,看向那双手。
素净白皙,未染蔻丹,却有着怪异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
半晌,他喉头一滑,生出荒谬的想法:把这双手收藏起来,和他那些闪闪发光的藏品堆在一起。
不对,他那些藏品都没有这双手好看。
还是专门找个最精致的宝盒,将这双手放在最高、最显眼的地方。
凌子樾想入非非时,少女毫无察觉,把殿外的魔族当作唯一的威胁。
那个魔头十分执着,没等到凌子樾的回应,又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要是平常,他可没有这个胆子,可今日,好不容易捏到丁周的把柄,自然不舍得轻易放弃。
可凌子樾依旧不答,或许不在此处。
殿外的魔族咬咬牙,终究不敢闯入,黯然离去。
直到外面再没有动静,姜九歌紧绷的肩才得到闲暇,放松下来。
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那个魔族还没走远,姜九歌此时不敢贸然出去,只能等待时机。
她看向地上躺着的凌子樾。
其实,她对他这具身体还挺好奇的。
毕竟十年前,她曾亲眼看见他被那些鬼物啃干净,竟然还能长出新的,跟树上的果子似的,挺神奇。
算了算,绝疾草起码能让他在这躺上大半天,姜九歌并不着急。
转念又想,在他手里吃这么多亏,临走前,总得占点便宜回来。
她壮着胆子,手指微动,按在她一直好奇的地方。
凸起的喉结被她一按,凌子樾的眸子更黑三分,像深不见底的深潭。
力道不轻不重,喉结往下一滑,从她指间溜走。
姜九歌还想捉弄他,凌子樾却被她激怒,现出原形。
他的双腿消失不见,突然生出的长尾一甩,死死缠住她的足腕,让她无法脱身,无法逃跑。
罪魁祸首被他困住,只等绝疾草的毒效过去,再和她清算总账。
他这突然的举动,把姜九歌吓得一声惊呼,慌忙想后退,却挣脱不开。
她没料到,只是摸了摸他的喉结,竟然把他逼急了,连绝疾草的毒都压不住。
姜九歌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喉结,是他命根子才对!
那尾巴没有固定形状,力道却很大,见她慌乱,反而勒得很紧。
姜九歌试图用手扒开他的尾巴,尝试几番,都失败了。
果然,得意忘形的,都没有好下场。
挣扎无果后,她软和态度,求饶道:“你信不信,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
信啊。
凌子樾心头冷笑,静静盯着她。
他现在不也和她开玩笑嘛。
见他没有松尾巴的意思,姜九歌后悔得一肚子苦水。
突然,长尾的力道慢慢放松,直到再也困不住她。
姜九歌赶紧脱身,跳出来后,顺道踩了那尾巴两脚。
绝疾草的毒效完全发作,凌子樾闷哼两声。
意识混沌前,他感受到尾巴传来的痒意,微不可察地蹙眉。
少女从他身上取走界门令牌时,他完全昏死过去。
*
拿到界门令牌,一切就好办多了。
她轻松地捞出被关押的修士,谁敢质疑,就把凌子樾的令牌怼他们眼前。
这样一来,没人敢拦。
偶尔遇到几个硬茬不肯配合,也被她用武力解决。
临走前,姜九歌放松了一下手腕,视线忽然被熟悉的事物吸引住,不由自主看去。
角落里,几株绝疾草在魔界的罡风中飘摇,顽强生长,越发茂盛。
姜九歌心头一惊。
不久前,她可是付出巨大代价,才偷偷藏下一片,能毒晕凌子樾的绝疾草叶子。
半月不见,绝疾草都活成大白菜的模样,遍地都是。
想了想,姜九歌小心翼翼,避免和毒草的直接接触,用灵力虚托住它们,收进墟鼎,留待后用。
很快,几人逃出魔界,找了处缀满梨花的庄子落脚。
修士们拱手与姜九歌告别,说要回宗门摇人,剿灭魔族。
姜九歌觉得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委婉劝他们打消这个想法。
或许是她太过委婉,修士们只当她在暗示他们韬光养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绮华的关照下,修士们过得还不错,完全忽略魔族的可怕程度,一脸昂扬,对未来的看法过于乐观。
姜九歌拒绝了修士们邀她同行的提议。
“就此别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只是借口。
姜九歌知道,她惹怒凌子樾,按他睚眦必报的德行,找她算账,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和她待在一起,会惹祸上身的。
送别修士们后,姜九歌没地方去,漫无目的闲逛着。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现在的模样,也怕凌子樾顺着她,去找玄极宗的麻烦。
如此一来,回玄极宗的事,只能搁置。
人间起了风,姜九歌行在梨花园中,风一过,头顶雪白的花瓣簌簌落下。
她满怀心事,身处在飘扬的花海中,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盛景。
紧随其后的脚步声引起她的警觉,虽然那些脚步很轻,可还是被敏锐捕捉。
是凡人的脚步声。
姜九歌不明白身后人的用意,假装无所察觉,放慢脚步前行。
忽然,脑后一阵劲风,姜九歌极快转身,抬手接住那阴险的一棍。
“你们为什么偷袭我?”她出声质问。
身后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见偷袭不成功,眼神闪躲。
姜九歌并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无冤无仇,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奇怪。
见棍子被抓住,中年汉子咬牙,撒出一把不知名粉末。
那些粉末和着尘埃,张牙舞爪扑向姜九歌。
此时她想屏住呼吸已然来不及,被极强的迷药迷晕,如同一只纸鸢,飘然坠地,溅起一层雪白的梨花瓣,掩盖在她粉白的衣裙上。
山神
“我们这样做, 不会有事吧?”
堆满杂物的小屋内,妇人颇为担忧,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 问了一句。
“能出什么事。”壮汉接过话, “让她代替咱家丫丫,献给山神。”
说完, 壮汉又忍不住犯愁:“山神的胃口越来越大, 这样下去, 就是咱整个梨花庄的人填进去, 也喂不饱他!”
妇人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 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瞎说什么, 山神可不要我们这种老骨头。”
小声抱怨后,两人转身去做饭,只等傍晚庄主来要人,就把绑来的姑娘交出去。
离开前, 他们不放心, 朝角落里多看一眼。
积灰的角落里,被捆的姑娘无知无觉,粉白衣裙也跟着黯然, 跌落尘埃。
她沉沉昏睡着, 还不知道将面临怎样可怕的事。
壮汉宽慰一句:“放心, 那些药够她晕到明天去, 不会醒的。”
二人相携, 退出小屋。
吱呀一声, 木屋的小门被合上。
听见他们离开, 姜九歌轻轻掀起眼皮,神色有些冷淡。
刚才的对话, 被她一字不落听去。
那些迷药对普通人有用,可她是个修士,自然不受影响。
她假装中招,就想探出这对夫妻绑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短短几句对话,姜九歌大概理清楚了。
山神要庄里的人献祭,这户人家的女儿不幸被选中,不想自家女儿送死,就动了歪心思,想出个偷梁换柱的恶毒法子。
实在卑劣。
如果换成普通姑娘,被这么稀里糊涂一绑,替死鬼是当定了。
姜九歌皱眉,拧了拧腕,上面捆死的麻绳瞬间化为齑粉,她轻松脱身。
隔壁小屋里,那对夫妻正在灶台边忙活着。
姜九歌冷着脸,出现在他们身后。
妇人先反应过来,一脸亏心的模样。
吓得跌坐在地,颤抖着指,冲她问道:“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壮汉闻言,赶紧转过身,见是姜九歌跑出来,他神色一厉。
那双粗糙的大掌想抓姜九歌,却被她一把反拧,痛得吱哇乱叫。
制住壮汉后,姜九歌回答妇人:“我我我,我当然是来找你们算账啊!”
见自家男人双手被反剪,妇人也顾不得安危,起身冲上前,失去理智般,要帮壮汉脱困:“我跟你拼了!”
姜九歌不想被她撞到,赶紧松开手。
她身姿灵活,避开妇人,看着他们撞成一团,双双跌坐。
场景很是滑稽。
姜九歌手指微动,变出一条绳索,将两人捆在一起。
正准备问话时,吵闹声惊动到内屋。
里面走出一个少女,衣襟歪歪斜斜,手指大半咬在唇中,神情呆滞。
少女没见过姜九歌,好奇望着她。
妇人看见那少女,慌了神色,惊惧大喊:“丫丫,快跑!”
刚刚姜九歌凭空变出绳索,行为、姿容皆异于常人,妇人理所应当,把她当成妖怪对待,生怕她对丫丫下手。
可丫丫是个傻子,听不懂妇人的提醒担忧,依旧咬着手指,愣在原地。
这情况始料未及,姜九歌哑然片刻,被掐住嗓子般,好半晌才问道:“这,你们女儿?”
被捆在地的妇人涕泗横流,一下下往地上磕着头:“姑娘,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家丫丫。绑你是我们两个糊涂鬼的主意,她不知情的,只是个傻子,你放过她吧。”
要是平常,别人说句傻子,妇人都要抄起锅铲去和对方拼命。
但现在为了示弱,她竟然主动坦露脆弱。
地面尘土飞扬,壮汉也跟着磕头,丝毫不收力,额上很快渗出血迹。
姜九歌心情复杂,也没有欣赏别人磕头的癖好。
她抬手打断:“好了,你们别磕了,我没想伤害她。”
她完全没料到,这家人是这情况。
只能简单告诫一番,让他们以后,再不许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那对夫妻额头上血糊糊的,对天发誓,再做这种亏心事,他们就不得好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姜九歌心中叹气,顺手解开绳索。
她皱眉问道:“你们这里,那个山神,什么来头?”
什么山神,竟然要吃人?
山鬼还差不多。
两夫妻对望一眼,相互沉默。
最后由妇人答道:“我们这叫梨庄。大概半月前,庄里出了怪事。一个黑衣人,看不清脸,自称山神,要求庄里,每日献祭一个少女给他,送到山上的洞口,否则就杀尽全庄的人。最近他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每天要三四个少女。”
妇人哭丧着脸:“也不是没想过跑,可那些逃跑的,没有例外,全家都被杀死,尸体就挂在庄里吓唬人。”
姜九歌了解完事情经过,沉眸思索着。
此时,屋外嚷嚷起来:“老张,快把你家丫头交出来。天就要黑了,再不送过去,山神该不高兴了。”
夫妻两人听见外面的声音,如临大敌,抱着丫丫瑟瑟发抖,不肯松手。
在他们愣神间,姜九歌已经主动走出去,代替丫丫被送上山。
她知道滥好心是种病,偏偏没药治。
事情找上门,要是拍手离开的话,未来肯定后悔,与其这样,不如随心而为。
两夫妻见状皆愣住,壮汉迈出半步想叫住她,最终却没有张口,转头看一眼相拥的妻女,沉默地退回去。
庄主面带疑惑,见走出小屋的是个生面孔,姿貌出尘,不像他们梨庄能养出来的。
但那有什么关系,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他烦闷摆摆手,让身后的庄民将人捆起来。
凑够人数才是大事,他家又没有未出阁的闺女,完全不必想太多。
怜悯世人,那是菩萨该做的事。
他无心,也无力。
姜九歌打量一番,人群中,被献祭的少女还有另外三人。
山路崎岖,负责押送的庄民举着火把。
四名少女被捆住双手,行动不便,步伐难免缓慢。
更别说还有两三个哭哭唧唧的,耽误队伍行进。
庄民可不会心疼,只会粗鲁地推搡,要求她们走快些。
看着被推倒在地的小姑娘,走在前方的姜九歌出声质问:“我们好歹也是为你们去死,你们就这样对我们?”
举火把的庄民跳出来接话:“献祭给山神,那是你们的荣幸。什么叫替我们送死?”
哪怕知道姜九歌说得有理,他依旧要反驳,显得自己理直气壮些。
庄主出来打圆场:“都安静些。夜路不好走,小心些就是,有什么好吵的。”
庄民只好悻悻闭嘴。
姜九歌与旁边的少女一起帮忙,扶起倒地的姑娘。
很快,四人被送到山洞前。
举着火把的庄民都下了山,不再管她们的死活。
山洞幽不见底,像张开巨口的野兽,要将入口处的四人吞吃入腹。
凝视越久,越觉得恐怖。
另外三个姑娘吓得哭起来,姜九歌见无人监视,拧绳准备脱困。
忽然刮起一阵邪风,夹杂着风沙,让人无法睁眼。
这一打断,姜九歌手上的绳子还没来得及解开,四人被一起卷进洞内。
等她再度稳住身形,已经到达山洞里面。
睁眼一看,洞内十分宽敞,是外面想象不到的景象。
满室暖黄烛火映得通亮,明明是封闭的空间,空气却毫不阻滞,很是清新。
洞穴正中央,摆放着是一张冰雪床榻,上面躺着一个姑娘,无知无觉沉睡着。
层层叠叠的流仙裙,簇拥着昙花般脆弱美丽的面庞。
冰榻上方,悬挂着许多的丝绸花,系着长短不一的绳索。
一缕缕红色的细线,从丝绸花上,渡向冰榻上的素衣姑娘,像跳动的血红生命线,维持着她雪白面旁上仅剩的生气。
这场景诡异又震撼。
姜九歌不认识她,目光移向守在冰榻边的黑衣男子,只有一个背影,也看不出是谁。
忽然,黑衣男子感受到打量,偏过半张脸,用余光撇向四名新送来的少女。
他蹙眉,察觉人送错地方,意念微动,将四人送到另一个空旷的小洞穴中。
看见那半张侧脸时,姜九歌几乎惊呆,这不会就是山神吧。
他不是丁周师兄吗?
这话不太对,她回想一番,记起丁周入魔,脱出玄极宗的事。
多思无益,小洞穴中,姜九歌顺利解开手腕的绳索,也帮其他三人脱困。
本以为很快能再次见到丁周,却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他都没再出现。
不仅如此,周围的景象也变得分外开阔,不再是封闭的小洞穴,成为田园风景。
草地绵延向前,金黄的麦地被风一吹,饱满的麦穗摇晃起来,圆润可爱。
四人住在一个小木屋中,屋外围着篱笆,院落中有一棵繁茂的参天大树,绿意喜人。
这些当然都是幻术。
大概是宰杀食物前,让她们保持愉悦心情,会让口感更鲜美。
这几天,姜九歌不遗余力找出口,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方幻境,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有些着急。
小木屋中,其他三个少女都是庄里的,互相认识,竟然有心情闲聊。
姜九歌插不上话,干脆独自去了屋外。
虚假的太阳挂在半空,明亮刺目,照在身上却没有半分温度。
姜九歌把手搭在木栏上,低眸看着手中的一朵花。
她凑近轻嗅,甚至有花香气,精致纤薄的花瓣,也和现实中别无二致。
这一刻,她竟然生出怀疑,或许这不是什么幻术。
可很快,残存的理智打消这疯狂的想法。
如果她把这里当成真实,或许永远也出不去。
木栏外侧,忽然出现一人,长身玉立,径直走到向她。
姜九歌愕然,手中的花已被他接过去。
凌子樾身着玄红长袍,将他漂亮的眉眼衬托得更加郁丽,唇角是攻击性十足的轻笑,长眸微眯,用紧盯猎物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毫不留情,碾碎那朵花,鲜艳的花汁染上他的指尖。
“好巧。又见面了。”
逃杀
不巧, 她不想看见他。
姜九歌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几乎被突然出现的人吓死。
同时,她想不明白, 凌子樾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找到这里。
前不久她才算计了他,显然他还记着仇。
这种情况下, 哪怕看见丁周, 都比看见他要好得多。
正思索如何开溜, 额心突然一痛。
她晃神间, 眼前的凌子樾被旷野微风一吹, 消失不见。
惊讶还没结束, 四周的景象也变了。
草地上根本没有什么花,刚才发生的,都只是她的幻想。
悬着的心放松些许。
四人身处的幻境,却在此时开始碎裂, 露出洞穴原始而粗糙的面貌。
姜九歌还没来得及适应, 身边的姑娘们一个接着一个,如梦方醒,被丑陋的真实环境吓哭, 重新担心起她们的处境。
这些哭声混杂, 在洞穴中来回飘荡着, 姜九歌感觉脑仁要炸了。
尽管诸多疑惑, 现在也只得耐心, 先安慰起她们。
“别哭。保存好力气, 才有可能跑掉。”
本以为幻境破灭, 就该是丁周来抓人。
可出乎意料,他迟迟没有出现, 或许被什么事绊住,没功夫搭理她们。
姜九歌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冤枉了丁周。
也许,他并不是庄民口中的山神。
但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坚信原本的想法。
洞穴中阴冷,封闭的环境忽然现出缺口。姜九歌一喜,可紧随其后,泡沫般的一层透明薄膜,封死了唯一的出口。
害她白高兴一场。
她上前伸手触摸,那层薄膜十足弹性。
退后一些,画出法印击打,它也毫发无伤,以柔克刚,轻松化去一切攻击。
那层如水的薄膜无比柔软,又无比坚硬,完全没有突破口。
姜九歌暂时没有别的方法出去,沉默转身回去,从洞穴角落捡来干枝,捏诀升起火堆。
几个姑娘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感受到火焰的温暖,纷纷靠拢聊天。
她们互相轻声安慰,缓解难受。
姜九歌静静听着。
忽然,她发觉不对劲,注意力被右方吸引住,移不开眼。
她的右边,伸出一只极苍白的手,也想靠近火堆取暖。
那只手用苍白形容,都不太到位,完全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几近透明。
顿时,姜九歌后背一僵。
她回想一番,确定自己就坐在最右方。
那她的右边,怎么可能还有人?
姜九歌抿抿唇,又抬头数了数对面的人,确实是三个。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沉到谷底。
怪异的是,多出来的人就在另外三个姑娘对面。她们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旧聊着天,神情没什么变化,无惊恐,也无奇异。
她们就像事外人,完全没发现多出来的姑娘。
这下姜九歌确定了,这阿飘是冲她的来的,只有她能看见。
她试图麻痹自己,或许是眼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别想这么多。
姜九歌没敢转头,用余光认出来,她是冰榻上,躺着的素衣姑娘。
可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来到这里,那丁周是不是也要来找人?
姜九歌满腹疑问,却不敢显露。
嗓子顿时有些涩然,她手一抖,细棍落入火堆中,溅起火星。
那些火星扬起,直接穿过素衣姑娘所在地方。
这下姜九歌更确定了,她完全没有实体,确实是只阿飘。
那姑娘一身素色流仙裙,层层叠叠,芙蓉出尘。
她转过头,望向姜九歌,柔柔笑问:“你能看见我?”
姜九歌:“……”
看不见。不敢看见一点。
其实她只是顺口一问,她知道姜九歌能看见,根本不需要得到承认。
“我叫白露,是从神界来的。”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闻神界二字,姜九歌终于转头看向她。
在对方含笑的凝视下,她开口作答:“姜九歌。”
白露叹气:“噢。好名字。”
她的语气和内容,像在说两件事,姜九歌姑且认为这是种客套。
两人的对话,完全被另外三人屏蔽,她们毫无察觉。
尽管有些害怕,但好奇心终究更胜一筹。
姜九歌:“你是从神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阿飘。
后半句她不敢问。
没记错的话,丁周是个魔族,神族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
白露想了想:“因为,我要来找人。可是我伤太重,哪里也去不了。”
姜九歌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现在还被困着,认识的人也不多,没能力帮白露找人,也就懒得问她要找谁。
想起那些诡异的场景,她斟酌问道:“那些绸花,生出许多血线,似乎连着……你的命?”
白露无奈道:“对啊。那些是聚灵花,放尽出嫁女子的鲜血,置于阵法中染红盖头,再扎成一朵朵花,悬挂在床头,可以续命。”
这样残忍恐怖的话,她却说得十足坦然,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姜九歌开始怀疑她神族的身份。
神族悯世,都是牺牲自己庇佑世人,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献祭无辜人的性命,去续接自己的命。
姜九歌默默拉开和她的距离,不敢靠太近。
白露察觉她疏远的心思:“别害怕,等我找到想等的人,自然会死去,不会再伤害他人。”
那笑悲伤,无人能理解。
她本是人族,因万人的愿力飞升成仙,带着拔萃玉下界。
梨庄灵气充盈,是人间难寻的福地。
白露来到这里,还有另一重原因,这里曾是她在人间的故居。
她年幼时身体不好,曾在这里养过一段时间病。
白露:“他不该这样做。可我在等人,需要时间。”
最开始,她不知道丁周在杀人温养她的魂魄,后来知道了,丁周却说她离开的话,他就杀尽梨庄的人。
尽管无奈,但也确实在残害世人。
她的心里很难过,难过于无能为力。
但愿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白露似乎很冷,又朝火堆靠近些。
那些火却暖不到她,她的身形也越发透明。
见白露这副模样,姜九歌问道:“你现在,还没有醒来吧。”
她想起那具躺在冰榻上,被丁周守着的、毫无知觉的躯体。
她面前的白露,更像是魂灵出窍。
白露静静看向她,没有选择“有”或者“没有”。
她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答法:“我不敢醒。我一醒,他就会知道的。”
她逃出神界时被重伤,压制不住拔萃玉外泄的灵气,要是被察觉,他很快就会找来。
他?
姜九歌觉得疑惑,该不会是指丁周吧。
白露看穿她的想法,摇头道:“不是丁周,他在救我。想杀我的,是另一个人。”
也是那人,将她重伤,害她不得不逃。
姜九歌越发困惑,还想再问,白露却已经起身。
“没有时间了,那些绸花马上就要用完。你们小心。”她善意提醒着,微笑的面庞逐渐虚化,直到完全消失。
“等一下……”姜九歌猝然睁眸,心慌得不像话。
眼前,却只剩下另外三个姑娘,她们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姜九歌扶额低下头。
原来,又是一场短暂的梦。
可是,白露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是丁周要来挑选她们,去给她续命吗?
她总觉得,不会这样简单。
正思索着,有人穿过那层薄膜,一脸阴晦出现在四人面前。
是丁周。
他面色不佳,忽然盯向姜九歌的脸,有些出神。
“你……”丁周皱眉盯着那张像极姜小师妹的脸,心底了然。
懒得再多问,他一抬手,给四位少女换上相同的喜服,每人扣了一张动物面具,将她们带出去。
丁周身形一闪,携着四人出现在更为空旷宽敞的洞穴。
周围景象飞速变化,洞穴粗糙的石壁褪去,金粉飘扬,逐渐化成雕栏玉砌、张灯结彩的宫殿。
把人带到后,丁周头也不回,抬脚踏入黑暗中。
消失片刻后,他又换上喜服,戴上恶鬼面具,重新走了出来。
四位姑娘中,每个人的动物面具各不相同。
姜九歌戴着的,是一张狐狸面具。
透过面具的眼洞望出,她发觉丁周的身形似乎变高一些,正疑惑,鬼面丁周已经走到站成一排的四人面前。
山神开始选新娘。
除了姜九歌,其余三人都忍不住害怕发抖。
鬼面丁周不急不缓,踱步到姜九歌面前时,貌似随意停下脚步。
他抬起指:“就你了。”
姜九歌:“……”
熟人见面,果然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鬼面丁周摊出洁白的掌心,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见面前的少女没有反抗,乖巧照做,他心情好些,弯起凉唇。
下一刻,两人身形消失,出现在红烛交映的喜房内。
他虚牵着她的手,相携坐在喜榻上。
姜九歌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他就该用她的鲜血去染红盖头,做成聚灵花,拿去给白露续命。
鬼面丁周不明白她的忐忑,伸手摘下那张狐狸面具。
白色的狐狸面具上,红色眼影极重,显得妖媚。
可摘下面具后,竟产生奇异的想法,好像面具下的少女,更加惑人心智。
他隔着烛火的暖光,望她许久,依旧没思索明白。
忽然揽住她的肩,低头就要吻上去,想弄清疑惑。
姜九歌被他这举动吓住,猜测这大概是取血前必备的仪式。
她连忙推开他,阻止他胡来。
桌上摆着两杯喜酒,本来只是装饰物,却被她慌忙用灵力取过去:“别急啊,得先喝交杯酒。”
酒里当然有东西。
姜九歌看向鬼面丁周,朝他无害一笑。
她顺手从魔界带出来的绝疾草,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丁周是魔族,绝疾草的毒,自然对他有用。
听到要喝交杯酒,对面人周身气息瞬间收敛。
姜九歌以为他不懂这礼仪,便耐心劝道:“人族成亲,喝完交杯酒,才算礼成。”
换言之,不喝这酒,她就不算嫁给他,取出来的血就没用。
他被这话说动,伸手接过那杯酒:“喝交杯酒自然可以。但酒是你拿的,我不放心,所以规矩是不是该我定?”
姜九歌:“您随意。”
鬼面丁周毫不客气:“既然是交杯酒,那你喝我这杯,我喝你那杯。”
姜九歌:“……”
他伸手,要把酒往姜九歌口中送。
她没想到他玩这么阴,连忙起身往后撤。
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猜不出这酒有问题。他低声笑着,把酒往后一泼。
本来想用和气的方式解决问题,奈何他不上套。
聊得不能再崩。
姜九歌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眼神一凛,直接撕碎嫁衣。
她双手结出金色法印,毫不留情,向他甩出。
他微微侧身避开,法印没伤及他分毫,只将那张恶鬼面具打落。
飘扬的墨发后,是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冷冷盯着她。
看着那张化成灰都认识的脸,她只觉得头痛。
“怎么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凌子樾起身,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小心脏上,“还是说,你希望看见别人?”
她觉得他的病越来越严重,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看到他。
姜九歌回过神,惊觉凌子樾没有反驳那个“又”字。
——原来幻境中的,她并没有看错,就是他!
尾羽
姜九歌气得牙痒痒, 有种被戏弄的烦闷,出口嘲弄:“怎么,魔尊没当过瘾, 又来扮山神?”
这么能演, 直接搭个戏台子才好,她一定去给他捧场。
“山神?”
凌子樾脸上闪过疑惑, 顿住脚步, 随后面无表情扯动唇角, “那是什么玩意。”
语气十分不屑, 像在念一段无聊的碑文。
闻言, 她盯住他的眼睛, 发觉他不像在说谎。
确定凌子樾不是山神后,她趁机追问:“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实在太巧,让人很难不往坏处联想。
这下凌子樾完全反应过来,敢情刚才, 她是把丁周做的破事全扣他头上了。
他挑眉, 黑眸暗含不悦,讥讽一笑。
明白被冤枉后,说话自然和气不到哪去。
他挺直身形, 以俯视的目光看向她, 散漫答道:“抓个不听话的手下, 需要和你报备?”
那个装神弄鬼的山神是丁周。
不过悲催的是, 他被凌子樾抓到了。
不过好在, 凌子樾当下不急着算账, 只浅浅动手把人揍了一顿, 给他涨了点经验教训。
说起来丁周真是倒霉,原本凌子樾是没空关心他这点破事的。
但不巧的是, 姜九歌恰好跑来此处,临走前还送给他个大惊喜,想不计较都不行。
但凌子樾没打算真把人弄死,他淡淡开口,要丁周去把抓的姑娘带来,还要注意,不能暴露他的存在。
丁周不敢多问,顶着满脸幽怨,配合将人带到,而后自觉离开。
做完一切后,他赶回白露身边守着,怕出岔子。
听见凌子樾没好气的回答后,姜九歌轻哼一声,不打算再和他拌嘴。
她表面若无其事,实际心中早已没底,盘算着该如何跑。
逃跑前敢戏弄他,属实是没料到,他能这么快追来。
几天绝对不够他消气的,凌子樾现在找上门,不出口恶气,绝对不能甘心。
他想出气,姜九歌却不能任人宰割。
现下情形,她处于不利地位,又被凌子樾死死盯着,没机会开溜。
她目光游移一番,想找个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
榻上软衾,那张狐狸面具静静躺着。
姜九歌眸光一亮,当即用灵力将它携来。
她手指微屈,抓住面具的边缘晃了晃,红唇一弯,随即掷向凌子樾,脆声道:“接好了!”
狐狸面具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凌子樾从容不迫,不疑有他,下意识接住那张面具。
指尖倏地一刺痛,他蹙眉翻过面具察看,这才发现,她把剩下的绝疾草全藏在那里。
姜九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趁他沾上毒液的空档,她掠门而出,身形极快,轻烟似的溜走。
“姜九歌!”
意识到中计,凌子樾身形微滞,下意识喊,“不许跑!”
不跑……才怪。
她听见身后的呼喊,吓得加快步伐,逃出殿外。
姜九歌一踏出去,巍峨宫殿的幻境应声破碎。
洞穴内,另外三个姑娘无人看顾,已经找时机摸索逃出去。
见状,她更没有后顾之忧,瞬移出暗长的甬道。
夜色如水,四周寂静得不像话。
山洞外,寒梢横斜交缠,天边弯月高挂。
墨蓝的夜色中,冷冷清清的一身银袍翻飞,浮于半空。
他垂眸望着下方的一切,先是微愣,随后唇边溢出大片笑意,温润的嗓音懒洋洋的:“九歌姑娘,好久不见。”
是时泽。
他毫不收敛笑意,仿佛在此处见到姜九歌,是件极为开怀的喜事。
乍然见到时泽,她感觉在做梦:“你……”怎么也在这里?
时泽出言打断,眉眼温和:“你好像遇到些麻烦,需要帮忙吗?”
话是这么问,但他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直接伸出手,用灵力将人拦腰捞上去。
姜九歌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被迫踏上半空,与他并立。
她有些担心。
那些绝疾草只是简单触碰,并不会像上次那样糟糕,凌子樾只会被限制片刻,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有些犯愁,不想给时泽添麻烦,刚想解释,情况却比她想的更糟。
抢到人后,时泽准备动手,却见凌子樾已经追出来。
时泽微怔,没料是眼下的状况,心中难得生起波澜,收住手。
那双沉静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寒光,他不打算和凌子樾交手,带着姜九歌,沉默转身离去。
原本,他只是循着拔萃玉残留的气息,追到此处。
没想到顺利拿回神器后,还有意外惊喜。
拔萃玉刚到手,他还不急和凌子樾撕破脸,只能先走。
疾疾对视一眼,凌子樾认出时泽,抬步就要瞬移追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顿住脚步,想起中天铃里那张祭司的脸。
潜意识中,他捕捉到一种强烈的信息,警告他绝不能追上去。
这片刻愣神的功夫,时泽已经将人带走。
姜九歌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毫无准备。
心里没由来惊慌,她忽地回头一看。
盛夏的夜,不知何处飘来蛙声,喁喁寂灭。
凌子樾孤独站在那里,正仰头看着,冷白的面庞在月下显得刺目。
风扬起他的墨发,忽然的一眼,她竟觉得下方站着的他,固执不肯离去,有几分脆弱可怜。
可这种心思很快消散,姜九歌再也看不见他。
疾行很远后,时泽毫无预兆停下来。
他莫名冷望她一眼,死死攥住她的腕,越发用力,将她往下拉。
终于停落后,姜九歌稳住身形后,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落在人间的一隅。
荒无人烟的草地上,夜色溃散,东方染上鱼肚白,天际处,太阳缓慢攀爬着。
她有些疑惑,觉得时泽状态有些奇怪,询问道:“时泽,你怎么了?”
“时泽?”
他嘲讽笑言,“连名字都告诉你,叫得还真是亲热啊。”
姜九歌:“……”
这话说得她越发困惑,感受到潜伏的危机,悄然后退。
“现在想跑,太迟了。”
时泽察觉她的意图,抬手用灵力将她捆在原地。
姜九歌:“!”
她低头看着捆缚住自身的仙法,完全无法挪动半分。
惊觉过来,原来这才是上位者对下该有的屠杀手段,相比起来,凌子樾的小打小闹,简直像在陪她玩。
时泽冷笑,手中祭出从玄极宗拿回的择天剑,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懒得再伪装,银袍飘扬成落地长裙,声线也变得柔弱,走到姜九歌面前时,已经完全恢复成苏安然的模样。
她现在拿到拔萃玉,杀姜九歌轻而易举。
择天剑泛着金色的光芒,携着无上仙灵之力。
苏安然懒得废话,刺出利落的一剑,能割碎魂魄的择天剑,彻底没入姜九歌的胸膛。
她轻笑:“下辈子可要记得,离师姐喜欢的东西,远一些。”
她还要找凌子樾取东西,这种时候,怎么能留下姜九歌在。
越是紧要关头,她越不敢大意,这次得亲眼看姜九歌死去,才能彻底放心。
剑拔出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
心房残破处,血液止不住往外涌,姜九歌痛苦倒在地上,抬眼看向对方。
在苏安然面前,她渺小得像蝼蚁,轻易能被碾死。
可是弱小,便生来该被屠戮吗?
她口中也咳出鲜血,眼尾被愤恨染红,随着生命逐渐流失,连无能无力的恨意,也跟着血液流得一干二净。
都想要她死,早知道是这下场,还不如把命给凌子樾。
咽气前的一瞬,苏安然腕上飞出两只红蝶,不顾她的阻挠,盘旋在姜九歌上方。
小蝶化成两支巨大的火红尾羽,羽毛上流转着金色的法线,以保护的姿态覆盖住她。
“回来!”
苏安然表情几乎碎裂,她心慌不已,失态收剑,上前想拿回尾羽。
尾羽会护主,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却不得不承认的想法:时泽把她的尾羽,送给了姜九歌。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做。
这是她送给他的东西,他却拿去转送给别的姑娘。
他怎么能这样做!
无数难以抑制的悲伤,悉数从她心房溢出。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苏安然咬牙上前,试图挽回最后的颜面。
可一切无力阻止,两片尾羽化解致命一击,余下的金光大盛,将她狠狠弹开,再无法靠近分毫。
尾羽之内,柔和的白光包裹着意识混沌的姜九歌。
她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浓厚的白雾,裹挟得人窒息。
她冷静转眸,打量着周围,不经意间,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等你很久了,千璃。”
曾经,凌子樾唤起这个名字时,她总是难掩恼怒。
而现在的她,很好地接受这个称呼。
姜九歌顺着声音源处望去,白雾退去,眼前是深蓝剔透的寒潭。
寒潭深处,冰莲座上,是真正的时泽。
他被囚禁在此处,将拔萃玉交与白露,让她下界去寻找景千璃。
可白露还没找到人,先一步被假扮时泽的苏安然发现。她一掌击毙白露,抢走拔萃玉。
如今只差中天铃,就能再现开天刃。
她踏上寒潭,如履平地般朝他走去,最终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姜九歌想起一切,她记起来,曾经与眼前的青年有过婚约。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层层复苏,她曾无数次期盼,想要嫁给他,去见他口中的山水人间。
但那只是曾经,久到她觉得这段记忆是模糊不清的,只剩下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还愿意信任他。
故人重逢,她惊觉他的发间,一缕银白在青丝中无处遁形。
她下意识笑他:“时泽,你怎么都有白发了。”
可神君怎么会有白发,她止住笑。
也许是思考担忧的事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总是这样,爱把所有的事归咎于自身,明明不曾付出,却不断愧疚。
时泽也笑:“或许是我老了,千璃。”
姜九歌微愣,回想着以前的自己,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大概会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老。’
这将是令时泽满意的答案。
可现在的她,答不出这样拧巴的内容,只好避重就轻:“没关系。其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的。”
她的表情极为认真。
这确实是实话,她能看见,只是因为可怕的旧习惯。
她对他太过熟悉,所有轻微的变化,都能一眼发现。
别人不会发现这些,他依旧是不容侵犯、高高在上的模样。
过去,他们曾许白头之约。
时泽却先一步独自白头,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思绪飘得太远。
姜九歌扯回话题,化去笑意:“其实,你该直接杀了她。”
而不是被困在这里,等她来。
她并不相信时泽杀不掉苏安然。
她太了解,他之所以输,那是因为不愿意赢。
时泽无奈一笑,记忆中的姑娘还是这样不饶人。
“千璃,你知道的,我做不到。只有你能杀她。”
他收起笑,两人无言对望,目光中包含太多信息。
要杀的,并不是她。
我知道。
三界将乱,千璃去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我知道。
时泽看向她,明白她已经理解:“你该回去了。”
临走前,姜九歌问道:“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阻止天道,她询问他的想法。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答案,却非要多此一问。
时泽静静看向她:“别问我。千璃,你知道该怎么做。”
天道因她而出,她是唯一能杀死它的人。
以身入局,而救苍生,便是神的宿命。
他一直清醒。
首先,他是神明,其次,才是时泽。
这就是他的决定。
姜九歌笑着转身,背对着他挥手:“再见啦,大忙人时泽神君。”
时泽知道那句再见只是客套话,忍不住开口,请她帮忙:“如果可以,替我向白露带句话。”
记下要传达的内容后,姜九歌依旧没回头,爽快答应:“没问题。”
少女步伐未停,背影逐渐远去。
时泽再也抑制不住心慌,他声音极轻,低入尘埃:“千璃,对不起,那天没有去接你。”
等待
时泽说的是, 在她回到神山后,没有如约去接她。
明明她可以选择不听见。
但她听得很清楚,大度表示:“没关系。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很早以前, 就从他的选择中窥见答案, 并不曾责怪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自始至终, 她都是一个洒脱的人, 不会被翻篇的旧事绊住前行脚步。
不洒脱的是时泽。
他心中微愣, 无边苦涩, 浑身似乎与寒潭融为一体, 冰冷刺骨。
原来, 只剩他依旧困囿。
他曾听过一个人间的故事。
江上泛舟者,弄丢心爱的宝剑,却并不急于捞起,反而自作聪明, 在船上刻下位置, 期待船靠岸,等水浅,等风险降低, 再下去打捞。
少时觉得那人真是愚蠢, 既是心爱的宝剑, 那就该立即救起才对。
可等他身处同样境遇, 或许是当时湍流太急, 或许是衣袍太华贵, 舍不得弄脏。
再回头, 他惊觉,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刻舟求剑的愚人。
原来,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
他想和她分享这个故事,可抬头发现,少女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白雾之后。
他茫然看向她消失的地方,清楚又释然。
时泽心如明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等到她转身那一日。
*
再度睁眼,人间天光已经大亮,日光如碎金洒在大地。
两支尾羽尽职尽责完成使命,化为闪烁的星粉,璀璨耀眼。
姜九歌站起身,发现已经寻不到苏安然的身影。
她意念一动,瞬移到山洞前,试图原路返回,寻找白露踪迹。
她还记得,要替时泽带话。
一路上,越走越惊心动魄。
白日的光线让阴暗无处遁形,胡乱堆砌摆放的碎块物什,以及石壁穹顶上,那一道道深刻的、灵力斩出的痕迹,很轻易便能看出,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姜九歌心有些沉,再往前行两步,眸子极速收缩。
不远处,白露满身血污,身子大半被掩埋在碎石下。
她赶紧奔过去,抬手用法印掀开那些碍眼的石块。
白露手中紧握着一朵山茶花,气息微弱,嘴角是干涸的血迹,无法再醒来。
思虑片刻,姜九歌将指置于她的额前,探入白露的识海。
识海中纯白简洁,她一踏入,就看见白露站在那里,弯起色泽浅淡的唇:“我在等你,景千璃。”
上次见面时,如果姜九歌愿意多问一句:“你在等谁?”
她想,她或许会答:“我在等景千璃。可你现在,还不是我要等的人。”
白露一直在等她,想把拔萃玉交付。
可惜上次,她只是还是没有能力保护拔萃玉的姜九歌。
世间总是太多阴差阳错,现在她终于等到景千璃,拔萃玉却先一步,被苏安然夺走。
白露很愧疚。
“如果可以,请转告时泽神君,白露有负他的厚望,没办法向他亲自告罪。”她模样轻松,乐观说着目前糟糕的处境,早已看淡生死。
姜九歌摇摇头:“不。时泽托我转告你,说多谢你的付出,你完成了他交付的事。”
“是吗。”白露一笑,“那就好。”
其实时泽那样清冷的人,说句多谢已是极限,怎么可能这样长篇大论。
剩下的,都是姜九歌补充的。
她明白,时泽的想法和她一样。
她想,或许是传话时,他也没料到白露再也回不去,所以简短。
心底悲哀的是,姜九歌不能告诉她真相:拔萃玉,本来就是要给苏安然的,白露所做的,只是充当诱饵。
这样残忍的话,她说不出口。
尽管心底沉闷,姜九歌还是原封不动,转告时泽真正想说的那句:“他说很抱歉。”
串联一切后,白露聪慧,已经想明白一切,她能理解时泽的做法。
想明白了,但也会难过。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呢?
哪怕前路是牺牲,她也愿意前往。
直接告诉她的话,她就能早些安心离去,而不是苦苦支撑,痛苦等待着。
白露笑容有些苦涩。
其实,她该多谢时泽,选中她下界。
如果不是这样,她大概再不会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在等待她。
好可惜啊。
昨夜假冒时泽的苏安然找来时,她感受到危险气息逼近,挣扎醒来,扯着丁周的袖子让他跑。
丁周并未质疑她的话,甚至不顾凌子樾要他留守的威压,不计后果要带她一起走。
可白露注定走不出去。
苏安然已完全炼化无双珠的神力,加之天道强势的扶持,早已今非昔比。
丁周拦在前方,与假时泽交手,很快落于下风,伤重昏厥。
为了拿回拔萃玉,假时泽毫不收力,一掌震碎白露心脉,让她再无生机。
做完一切后,假时泽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竟然撞上落荒而逃的姜九歌。
他本想就地杀她,不凑巧的是,凌子樾却追了出来。
于是,他只好假意带走姜九歌,找个无人之处下手。
……
一切尘埃落定,大家都各自离开。
只有姜九歌找回来,静静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原本,她以为再也等不到。
所幸,在死之前,她终于等到景千璃,也算解去一桩遗憾事。
重重迷雾围城,她心中出现一丝微弱的光芒,看透一切。
姜九歌的到来,验证白露最后的猜测。
原来,这才是时泽真正想做的!
她猜到姜九歌都未真正领悟的那一层意图。
可惜的是,那个结果,她和时泽都无法看到。
可那并不妨碍他们飞蛾扑火。
一开始,这就是个必死的任务,绝不可能完成。
拔萃玉根本不是要交给景千璃的,而是用来吸引苏安然。
最大的赌注不是拔萃玉,而是时泽要用她的死,来构成计划的一环。
其实,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呢。
微弱的光芒大盛,白露完全看透时泽,明白他真正想让姜九歌转达的话语。
时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感谢你的付出。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白露明悟一切,可这些并不能告诉姜九歌。
剩下的时间,她只想与她分享一下遗憾。
“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以前我是人族。”她神态轻松,讲诉着未曾对人提起的往事。
这是她第一次说起,也将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丁周也是人族。”尽管他是伪装的。
为了潜伏进玄极宗,也为了找回丢失的堕天血脉,丁周幼时夺舍的人,是丁家最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夺舍这事也是要讲技巧的,得找那些童年晦暗的倒霉蛋。
最好再是个病秧子,成功几率要远高于找那些生来衣食无忧、阳光又健康的孩子。
不过丁周眼光太毒辣,用力过猛,他一出手,就找上个本来就不想活的倒霉鬼。
他低估了人间的艰险,开头的日子熬得他发疯。偏偏这具身体没成年,夺舍一旦成功,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他咬牙捱着,最后落魄到去街头流浪。
天可怜见,再这么霉下去,丁周就要创造里程碑,成为夺舍后,第一个被饿死的天选之子。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丁周是个出色的阴谋家,严格执行这一准则。
为了保密,他甚至没有和任何魔族通过气,决定孤军潜伏,直到最后关头,才会起用别的魔族。
他不放心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这下好,潜在威胁是清除掉了,后路也断得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他就算饿死在这里,也没有魔族会摸过来,替他收尸。
走至绝境,丁周倒是没后悔,只想着他这一死,魔界大概会彻底沦为鬼域。
青石小街下起细雨。
街边小乞丐衣衫单薄破烂,抵挡不住春间寒意,瑟缩在一隅,等待死亡降临。
小乞丐眼神郁郁,泛着死气,没人敢靠近。
身前,传来小动物细弱的叫声,随着轻缓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丁周抬起疲倦困乏的眼,从那双装饰着圆润珍珠的精巧绣鞋,看到被微风轻扬的裙边,寸寸上移,少女正微微俯身,担忧看着他。
她张口无声询问着。
春街小雨淅淅沥沥,陡然下成暴雨,夹杂着隐隐雷鸣。
突生的变故,导致丁周只看见她张合的唇,没听清她到底问了什么。
不过那种怜悯的目光倒是眼熟。
她看向怀中呜咽的小奶狗,和看向他的,是一样的。
被别人当成狗对待,说不上烦闷与否,丁周只想眼前这个碍事的人走远点,别挡着他投胎。
不对,他一个魔族,怎么可能投胎。
然而下一刻,他没如愿死成。
白露从侍女手中提过包好的糕点,小心递给他:“刚买的,还是热的,给你。”
丁周额心一跳,接过糕点。
在白露时不时路过接济下,丁周熬过人间最痛苦的日子。
后来等他再大一些,用魔骨伪装成剑骨,显露出绝佳修炼天赋后,丁家把他接回去,认下这个私生子。
可白露不见了。
他找人打听,得到路人模棱两可的答案:“将军家的小姐?好像身体不太行,半月前去世了。哎呀,没办丧事!传得可玄乎,说是飞升成神仙了。嘁,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路人摇晃着脑袋,背着行囊远去,留下丁周发愣。
后来,他得知白露确实体弱早逝,却因广施善缘,因众人愿力飞升。
她到了神界当仙子,早就忘记随手布施的小乞丐。
他只是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如同被她施舍过的所有人一样,平平无奇,不会被费心记住。
但丁周不这样想。
他把白露当特别的人,所以他对于白露而言,也该是同等特别才对。
令人想不通的是,他在故地等待许久,白露却一次没来看过他。
或许,在找不到堕天血脉踪迹的岁月里,丁周也曾冒出过修仙飞升的念头。
可这“邪念”很快被他掐灭,寻不回一丝存在的苗头。
后来,白露负伤逃出神界,他在人间找到她时,她苍白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溃散。
他俯下身,颤抖抱起她。
原来,他是来质问的,现在却选择抱起她。
那时,白露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救她的,真心诚意道谢。
她将他当作好心的君子,谢他出手相助。
她看错了丁周,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心人。
白露这番话,无意泄露出一个可怕的信息: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把他当成陌生人。
丁周浑身气息凉如冰碴,冷得刺人。
后来,白露困惑许久后,终于想起他。
她得知他介意的事后,只用了一句话解释。
“阿周,对不起。可我太忙,没空看你。”
这只是借口。
真实情况是,她早就忘记曾随手帮过的落魄少年,也根本不知道,原来这些小忙,还一直被他铭记。
她和丁周交流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而丁周知道她喜欢花,每日总会抽出时间,去为她采来一枝新鲜的。
白露笑得虚弱,她的识海越发苍白,马上就要淡化消失。
在识海完全溃散前,她轻声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他不知道。”
幸好他不知道。
她闭上眼,温柔地想。
最后一点识海化为乌有,姜九歌被挤出来后,慌忙睁眼去看她。
少女握着的山茶花已经颓败,她面带微笑,沉沉睡去,再不会睁开眼。
她的身躯慢慢消散,洒在洞穴中,铺成一整幕流转的星河。
*
从手下口中意外得知魔尊已经前往人间时,绮华就知道不妙,她跟着线索找过去,错过最激烈的打斗,却意外捡到重伤的丁周。
不远处,被石堆压着的神族女子,伤势更重,瞧着完全没救了。
魔尊的气息就在附近,绮华不敢久留,又不认识她,更是懒得搭理。
她拖着丁周就跑,生怕被凌子樾逮个正着。
明明已经不省人事,他却还在固执。
绮华凑近,听清他无意识的低语:“可是,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他等了她好久好久,她一次也没来过。
结合丁周在人间有个白月光的传闻,绮华猜出大概,实在气不过,踢了他一脚。
“人家根本不喜欢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怎么不死远一点!”
骂完她又开始自怜,“哎,我真是倒霉,怎么偏偏碰上你!”
失去知觉的丁周没有回应。
绮华不敢将人带回魔界,只好在人间找处地方安置丁周。
可他伤势太重,再不回到魔气充裕的地界,估计扛不过去。
反复权衡利弊后,绮华咬牙决定冒险将他带回去,想着小心些,总不至于就撞上凌子樾。
但千防万防,没防住爱打小报告的魔族。
偏巧,撞上凌子樾心情不佳,直接堵在她的必经之路。
如墨的浓雾翻涌而来,被抓包的绮华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好该如何诡辩。
挺拔修长的青年踏着魔气走出,凌子樾噙着笑,却丝毫不达眼底,淡淡开口:“来这么慢,等你们很久了。”
和好
那笑并不常见, 绮华却瞬间明了,美眸睁大,心猛地下沉。
魔尊现在心情一定差极, 准备找人出气。
这种关头惹他, 无疑是找死,就算侥幸不死, 也得丢半条命在这。
惊惧中, 几乎下意识的反应, 她连忙跪伏示弱。
“参见尊上!”
声音颤得不成模样, 绮华心中懊悔, 出门没挑好日子, 偏偏在这种倒霉关头撞上魔尊。
现在昏迷的丁周就在她身侧,就是想撇清,都没理由狡辩。
凌子樾收起笑意。
看着两个不听话的手下,他淡淡开口:“想来是最近本尊的脾气太好, 说出的话, 你们都不当回事。”
黑色的魔焰从他掌中祭出,凝成绳索,死死勒住绮华纤细的脖子, 迫使她仰头挣扎。
她却不敢表露方寸的慌乱, 忍住痛苦神色, 强装冷静:“尊上饶命, 属下再也不敢。”
凌子樾松了些力道, 神色疑惑:“这么说, 你是承认这次了。”
他的目光扫向地上毫无知觉的丁周。
像绮华这么聪明的人, 最是会趋利避害,怎么可能不懂为自己开脱。
她咬唇, 只要说出一句‘尊上误会,丁周是我特意抓回来,交由您处置的。’
她的罪责便可轻飘飘揭过。
可绮华依旧忍耐着,违反本能,不愿意这样说。
看她死倔的样子,凌子樾反而觉得没劲,想收回魔焰让他们两个滚下去。
“凌子樾!”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身形微顿,蹙眉,不可置信的模样。
怀疑是误听。
肯定是。
他微微一哂,她早就和时泽离开,怎么还会回到魔界——这个令她难以忍受的地方。
他愣得过久,直到去而复返的少女跑来,熟稔挽住他的手臂。
“我回来啦。”
她仰起笑脸问,“你怎么不理人?”
她的所作所为,却远不如语气亲近。
原本她前两日就能回来,可中途去玄极宗一趟,处理好那边的事务后,才想起来魔界找他。
凌子樾对此一无所知,被她的热情晃晕,心中生出奇怪的情绪。
低头跪着的绮华不敢插话,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角落,一株绝疾草悄然冒头。
凌子樾不动声色,收住掌中惩罚性质的魔焰,这才低眼,去看自如挽上他手臂的人。
被她挽住的手臂有些微妙的麻。
他薄唇紧抿,还未说话,姜九歌就率先开口对绮华道:“你们先离开吧,我还有事情要和你们尊上商量。”
绮华求之不得,看了一眼凌子樾的眼色,得到默许后,赶紧拖着昏迷不醒的丁周跑路。
两人一溜烟散去。
他这才想起质问她的自作主张,淡淡出声:“我有说过要放人?”
姜九歌被他的行为搞迷糊了,仰头微笑,抽出挽在他臂间的手,无奈一摊。
“那你怎么不早说。现在追上去,也来得及。”
微微一噎后,凌子樾并不认同她的提议,憋出一句:“懒得去。”
姜九歌表情都僵了:“……”
救命,她发现一只口是心非的死傲娇!
魔界的日光惨淡,她四处打量一番,昏暗角落泛着幽幽淡绿的光。
粗壮的魔藤绕在石壁上,牵连纠缠,像一架天然的秋千。
和傲娇鬼说话实在太累,姜九歌旋身坐上藤蔓绕成的秋千,晃荡双足,不看凌子樾,等他忍不住先发问。
果然,她故意不搭理他,他也不走,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两人僵持着,凌子樾败下阵来。
他满腹疑问,比如为什么不待在时泽身边,又跑回来?
可潜意识中,他就不想提起时泽这两个字,于是问道:“你不跑了?”
她实在很能跑,精力过于旺盛。
“跑累了。”
姜九歌忍住心头小得意,读懂他的话外之音,顺势接话,“想你了,就回来找你,难道不行吗?”
第一反应,假话。
第二反应,动听的假话。
在她的注视下,他握拳掩唇,战术性假咳两声。
大概是久居高位,伪装这件事对凌子樾而言,实在过于高难度。
他欲盖弥彰,真实情绪却无处遁形,被一览无余。
姜九歌轻笑起来,明知故问:“嗓子不舒服啊?”
害怕隐秘的小心思被揭露,他试图狠狠瞪回去,树立威严。
她却不按套路出牌,毫不惧怕,身形轻飘飘前掠,来到他面前,踮起足尖,要看看他的脸。
那双被觊觎的手丝毫没有猎物该有的自觉,搭在他的肩上借力。
她非要凑近看,被他蹙眉拂开,阻止她靠得更近。
姜九歌并不气馁,他越不高兴,她越是来劲。
她不遗余力激他:“不要小气,让我看看。你该不会是害羞吧?”
他冷脸,立马沉声回答:“闭嘴。”
姜九歌似乎被他唬住,收回手,小表情可怜兮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要是不欢迎我来,觉得不行的话,那我现在就回去,以后也不来打扰你的清净。”
她偷瞄他的反应。
凌子樾算是看出来了,她又在装。
他面无表情将人勾过来,紧紧揽住,颇为无奈回答:“行。”
她想回来,当然行。
他闷闷地,赌气般道:“不许再说话,否则,把你绑去换苏安然。”
她再说下去,他怀疑又要掉进她的圈套。
他的威胁十分无趣,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
显然还在记仇,没忘记时泽在他眼皮底下带走她的事。
“好啊。”
姜九歌答应得痛快,但一开口就无视他的警告。
光这样挑衅还不满意,她踮起足,啄了一下他的侧脸。
“你!”
凌子樾很吃惊,飞快捂住脸,一副被调戏的模样。
本着公平的原则,她又在他右脸啄动一下,凌子樾几乎快气死。
她心情愉悦,试探问道:“既然魔尊大人不跟我计较,那我先退下?”
被调戏完的凌子樾磨着牙,压制怒气,没好气叮嘱:“不许乱跑。去找绮华给你安排住处。”
可怜的绮华工具人,又被她阴晴不定的主子想起来。
姜九歌欢快答道:“好的!”
*
云雾缥缈,虚无定踪。
回到神界后,苏安然带着一股火气,将自己关在神殿内,不见任何人。
天道适时卖起关子:“别着急呀,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弦月器灵还记得吧,你没能从天山取回的东西,我已经找到它的踪迹。”
要是以前,弦月器灵倒是很重要,但现在她要换一条路走,器灵便可有可无。
转念一想,也算旧物,苏安然还是想拿回来。
她简洁示意,让它继续说下去。
天道像个狗腿子,火上浇油道:“在你那个小师妹,姜九歌身上啊。”
这句话如同冷水滴入热油
弋㦊
,瞬息之间,苏安然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又是她。
又是她!
诛魔阵、时泽、尾羽、器灵……
一切反常凝成锋利的箭,朝她眉心射来,唤醒可怕的念头。
苏安然不再说话,静坐沉思,度过煎熬的一夜。
对神族来说,这是极为漫长的思考。
当初,连准备对付凌子樾,都只是她瞬息做出的决定。
她用一整夜,抹杀最后的犹豫。
人间新一轮朝阳升起,万里之遥的神界,寂静中,苏安然睁开无波无澜的眸。
世上绝不能有两个景千璃。
她的心在叫嚣,杀了姜九歌!她将是唯一的景千璃!
时泽被囚在寒潭,不知道短短时日,苏安然的心境已经更迭好几轮。
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时泽对姜九歌毫无底线的偏袒,更想明白,为什么时泽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不愿意将事情告诉她!
因为他也害怕,她会对姜九歌动手。
苏安然冷哼一声,他的担忧是对的,并且即将成真。
天道告诉她,姜九歌已经回到凌子樾身边,她不能再耽误,决定提前前往魔界。
临走前,她要去看看时泽。
寒潭清浅,有人涉水而来。
清冷香气迎面,不用睁开眼,时泽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来到他身前,恼怒于他的欺瞒。
明悟一切后,她毫不留情揭开他的伤疤,让那些痛苦无处掩藏。
“你以为她还喜欢你吗?不,她早就不喜欢你了!只剩我这个可怜的爱魂,还在执着于你。”
不知是在奚落谁,或许他们两个都逃不出这个怪圈,都是被放弃的。
从景千璃放弃爱魂的那一刻起,也同样放弃了时泽。
他闭目不答,以沉默回应她的疯狂。
当喜欢一个人时,他有无尽耐心;当讨厌时,也自然有无尽漠然。
他曾劝过她,可劝不动,无力将她拉回正途,终于走到相看两厌的程度。
苏安然最受不了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伸出指,掐住他的下巴,让他仰起头,只能看向她。
见他依旧不动容,苏安然慌忙回神,又软下语气:“我不过一缕爱魂,生来就只会爱你。我不在乎苍生,只在乎你。你没有必要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与我置气。”
时泽语气难得冷硬,睁眸应答:“可我在乎。”
她口中的苍生,是三界所有的生灵,非一草一木。
话聊崩了。
她觉得时泽无可救药,出言刺道:“你还不知道吧,姜九歌喜欢上别人了,她喜欢凌子樾,不再爱你。你不喜欢我,可是,她同样也不会喜欢你!”
“心上人喜欢别的人,很窒息吧。”
最后一句话仿若自问,苏安然微微失神。
如果姜九歌才是景千璃,那她又该是谁呢?
时泽眸中平静如水:“她喜欢任何人,那都是她的自由。”
苏安然收起柔弱,困惑茫然。
为什么他们都放下了。凭什么,他们能这样轻易,就放下一切!
她急切道出心中执念:“可是景千璃和时泽,就是应该在一起!”
时泽却反驳:“安然,不要再说这种话,也不要把姜姑娘与千璃混为一谈。她是她,千璃是千璃。”
他的千璃,永远不会再回来。
“世上遗憾常有,不止你我。”
他如是劝道,希望她不要再执着于无妄。
苏安然害怕得后退,连道三个“好”字。
既然姜九歌不愿意成为景千璃,那么,就由她来完成这一切!
期待
魔界。
姜九歌依言找到绮华, 表明来意。
“尊上让我给你安排住处?”
绮华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拧眉重复一遍。
没记错的话, 她刚从他手底下捡回一条小命, 说没有半分怨惧,那是假的。
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还真像是凌子樾干得出来的。
绮华心中叹气。
把丁周放在别的地方养伤, 她也不放心, 想来想去, 索性养在自己的殿中。
姜九歌找来时, 她刚把丁周安置好。
能坐稳魔界圣女的位置, 没点眼力见怎么行。
绮华最出色之处在于,哪怕在心里再不高兴,背地里把人诅咒无数回,恨不得再蹍上几脚泄愤时!
但凡——那人还压在她上头, 她都能随时随地, 捧出笑脸去奉承。
这次也不例外。
灵活的小脑瓜一转,绮华当即决定,把空置的紫银殿给姜九歌住下。
无他, 那是离凌子樾寝殿最近的一座。
之前不住人, 是因为没人敢住。
真是三全其美的决定。
绮华很满意, 她很能拿捏旁人的心思, 自然也明白, 姜九歌放着好好的人间神界不待, 偏来魔界的用意。
还有那些不合时宜的绝疾草, 让绮华更加确信心中猜想。
当然,这番安排, 不仅是她的处世之道,同时也存了感激姜九歌的心思。
她向来,就不喜欢欠人情。
打发走姜九歌,绮华开始专心照顾丁周。
魔气温养着不稳的魂魄,加之无数魔材灵药的滋补,丁周的伤恢复得很快。
绮华守了几日,在一个平和的昏暗午后,榻上休养的人手指微动,那双紧闭的眼眸睁开。
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绮华?”
那一声呼唤让她觉得恍惚,好像不经意间,已经过去几百年,两人蓦然重逢。
可明明,只过去七日。
他神色疑惑紧盯着她,颇为防备的模样,冷冷抽出被她紧握的手。
“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进我的寝殿。”
他只当绮华的不良心思又冒头,偷偷溜进他的寝殿,准备和他干柴烈火燃起来。
绮华愕然片刻,不知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气愤更多。
她蹙起细眉,艳极的面庞凝出冷笑,拖长语调笑骂道:“眼睛没用就挖出来。呵,这可不是将军的寝殿,是我的。”
丁周微愣,打量一番,发现绮华所言属实。
自知理亏,静默无语。
他人是清醒过来,就是脑子出了些问题。
绮华一问,发现他完全忘记去过人间的事,又恢复不近人情的古板模样。
不仅如此,他连白露是谁也一同忘记。
不像是装的。
绮华冷脸盯了他一会,丁周沉着一张脸下榻。
她很了解,他绝不可能干出抹去自己记忆的事,只剩一个可能,就是那个神族做的。
绮华悟透这一层,看着丁周拂袖而去,微微一笑,觉得这样也挺好。
对谁都好。
*
上一趟跑得太远太累。
姜九歌回到魔界后,闷声待在紫银殿,安安静静住下。
放在别人身上勉强能理解,但这人是姜九歌,绮华觉得太反常,忍不住起疑心。
虽然对她的了解也不多,但连魔尊都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绮华不可能大意,怀疑她又在憋坏心思。
想到这里,绮华觉得脑子开始痛。
都怪她多嘴,顺口在凌子樾面前提了姜九歌。
这下好,不仅要负责姜九歌的起居,还得关心她的心情。不然等下次凌子樾问起,她没话答,会倒大霉。
圣女当到她这个份上,也是糟心得很。
绮华满脸无奈,扶额问道:“你整天待在这里,不觉得闷吗。真不打算出去走走?”
虽说魔界没有人间热闹,但是夜市还是很值得一逛,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值什么钱,却十足有趣。
就算姜九歌不闷,她在这里守着,都快郁闷死了。
绮华随口推荐夜市,却没有打动姜九歌。
她闻言,只摇摇头,撑起下巴,坐在庭院里,抬头看向天空的一轮紫月,轻轻叹气。
她这一叹气,绮华立马警觉。
不会是待久了,闷出毛病了吧?!
这次与以往不同,没人敢关她,是她自己不愿意出去。
绮华紧张兮兮盯住她,脑中飞过无数揣测,越想越心惊,差点被臆想吓疯。
她无数精彩的想法,一条也没猜对。
只见姜九歌垂头丧气,唇抿得可怜兮兮。
她的口吻带着幽幽指责:“凌子樾说,他不让我到处跑。”
这调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她幻听。
绮华:“……”
她好蠢,她不该多嘴问。
懊悔完,她觉得姜九歌的话实在没道理。
毕竟以前凌子樾就不让她跑,她哪次听了半句?
不是跑得挺欢快?
现在倒是突然转性。
绮华无语凝噎,身形一晃,悄无声息离开。
盈盈月光下,姜九歌转头望向绮华消失的地方,笑着目送。
*
凌子樾在殿中处理政务,一连几日都没看见姜九歌,实在不像她的性子。
他捏了捏额心,放出魔识一探,已经做好最坏打算。
结果出乎意料。
凌子樾一挑眉,发现她竟然还乖乖待在魔界。
绮华来述职时,他状似无意,铺垫半晌,绕得绮华心惊胆战,几乎马上扛不住威压,要跪地痛哭承认她在背地暗骂他的事,他才掩唇咳了两声,问起真实意图。
“……”
绮华无语得想扇人。
但条件不允许,她只能低下眉,如实禀告,复述一遍姜九歌的话。
“孤不许?”
凌子樾轻笑,回想起那日光景,他好像确实说过,不许她乱跑的话。
不过,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
等绮华离开后,凌子樾沉眸片刻,旋即起身,行往紫银殿外,却驻足不前。
思索一番后,他推门走入。
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放出魔识一探,发现她在后院。
凌子樾心中嘲讽,又在耍什么花样?
不可否认,她成功了,好奇心把他骗到这里。
从前殿到后院,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再使用瞬移,抬步走去。
后院有一整块大平台,以紫檀木铺就,十分适合赏月。
但魔界连月光也暗沉沉的,没什么值得欣赏,大概不太讨她喜欢。
他到时,姜九歌正坐在平台上,裙带飞扬,小脑袋搁在膝上,看不清神情。
庭院中繁茂的凤凰花树在夜风中摇曳。
那棵树并不是魔界中常见的树,追溯起来,还是上任魔尊墨弈种下的,特意去神界寻的种子。
为了养活这棵娇贵的树,墨弈大动干戈,引来一整条天河水下来,源源不断灌溉。
现在这棵凤凰花树,茁壮得贱嗖嗖的,大有与天同寿的气势。
看了安静的少女一会,他终于开口:“绮华说,你最近都待着殿里,不愿意出去。”
明明是他想问,却扯来绮华当垫背。
也许这样说,能替他在姜九歌面前,挣回一些为数不多的面子。
姜九歌这才转头发现他,眸子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
她轻轻叹气:“你不是说,让我不许乱跑吗。”
他挑眉疑惑:“那我以前的话,你怎么从来不听?”
凌子樾觉得好笑,他认真叮嘱的,她不计后果也要忤逆;随口气话,她反而奉为不可逾越的金科律令。
未免太假。
他绝不相信,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性。
唯一的可能是,她又给他准备好“惊喜”了。
迟迟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倒让凌子樾越发好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他有什么,是她想要的,值得费心思来骗骗他。
思索无果后,他扯唇冷笑。
可千万别让他知道,否则,他绝不可能让她得逞。
他很了解,但凡得手,她只会毫不留情离开,再也抓不住。
半息功夫,凌子樾的心思转了八百个弯,不带重复。
姜九歌毫无察觉,认真盯着他的眼睛,摇头答道:“以前和现在,当然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她一笑,起身来到他面前,认真仰望他。
殷红的唇吐出令人愉悦的字眼:“因为现在,我想让你喜欢我啊。”
想让他,喜欢她。
凌子樾呼吸有片刻凝滞。
旋即他想起,魔是不用呼吸的,是他的心有片刻停滞。
又是假话。
这次他有些生气。
漂亮的眉眼更显阴郁,死死量着她每一寸在外的肌肤,恨不得掐死她,让她闭嘴,不许再说这种话。
为什么总是假话。
气愤完,他又苦恼,喉头微微滑动,想起那天,她的手摸向他脖间的感觉。
或许是周围空气有些干燥,凌子樾的脖子有些痒,像沾染上花粉起红疹,令人难以忍受。
可被少女澄净的明眸盯着,他不能有所动作,只能尽量忽视不适。
姜九歌仍旧望着他笑,不再说话。
他几乎被大胆的话气笑:“你知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人间的姑娘不是很内敛吗,怎么会像她这样?
又或许,她是个特例。
就算以孟浪出名的魔族,他也从未听见,这种话从魔族女子的口中说出。
当然,凌子樾不知道的是,魔族女子可比姜九歌大胆得多。
只是那些话,只敢背地说,不敢在他面前说。
“不知道。”
姜九歌回答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要不你教我?”
她踮起足,微笑着,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凑得更近。
脖子好像更痒了。
凌子樾皱眉,下意识想后退,离她远一些。
却又不想把她的手拿下去,只能生生忍着。
“我要和你道歉。”她忽然变脸,语气严肃。
凌子樾:“?”
他没出声,笑得森然,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倒是值得听听,又是什么一本正经的鬼话呢。
姜九歌难得认真,雪白小脸染上一抹绯红。
她眸光错开他,羞赧道:“那天没征求你的意见,冒昧亲了你。”
冒昧。
原来她还知道冒昧。
看来不是无可救药,凌子樾笑意更盛,郁丽厌厌。
忽然,他笑不出来。
脖子的痒好像缓解一些,糟糕的是,她的话唤醒旧时记忆,脸上又泛起奇怪痒意。
他想起,那是被她亲过的地方。
察觉到糟糕状态,凌子樾心生退意。
但突然消失不是他的风格,只能找借口离开。
还没等他想出借口,姜九歌遽然抬眸,微翘的睫毛有些颤抖,凑得更近。
幽幽香息来,他仿佛嗅到凤凰花的味道,唇齿有些松动。
与微颤的睫不同,她胆子很大:“所以,我现在想亲你。你不拒绝的话,就当你同意了。”
说到“拒绝”时,她的声音有些变调,仿佛被拒绝,是件她难以承受的事。
凌子樾彻底僵住,脑子懵了一瞬。
他无法做出反应,静静望着,殷红的唇越来越近。
大概是紧张,在他眼中,她的动作过于缓慢。
大概,也许,是柔软的。
不会像她和他呛声时,那样硬气刺人,气得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拧她的脖子。
现在的她,柔软得令人期待,只想揽住她的腰肢。
他从心生抗拒,到想离她更近些。
很近很近,才可以。
哄她
“尊上, 属下有要事禀报!”
一团黑色的传音焰飘入紫银殿,来到相拥的两人面前,猝不及防绽开。
焰火灰烬中, 传来绮华略带焦急的声音。
凌子樾猛然睁眼, 被这惊变唤回神智。
难得生起的旖旎心思尽数退去,他回过神, 松开搭在姜九歌腰间的手。
沉声道:“我还有些事, 得先去处理。”
说罢, 他不顾少女错愕的神情, 瞬移离去。
“诶……”她出声, 却没来得及叫住他。
看着他略微慌乱的背影, 姜九歌茫然愣在原处。
寒风中,她的指尖冻得有些泛红,轻轻碰在冰凉的红唇上。
奇怪。
她眸中疑惑,他好像在怕她。
他不敢亲她, 很怕她的亲近, 一点也不想沾上。
绮华的话,只是他的脱身的借口,来得很巧, 正好帮他解围, 让他紧绷的心感到轻松安全。
她明悟过来, 望向摇曳的凤凰花树, 自言自语:“心眼还挺多。”
其实, 真的只是单纯的亲吻, 不会让他损失什么。
他却不敢尝试, 防备得,仿佛她下一刻, 就要谋夺他全部身家一样。
脑中冒出一句话:阴暗爬行的小守财奴。
姜九歌忍不住轻笑。
她想起,那时候他只是小怪物,最喜欢贴着角落爬行。
捡到什么漂亮的东西,立马两眼放光,拍拍灰,就“咕咚”吞下去。
但并不是真吞,那只是他类似墟鼎的存在。放在那里,才能安心,飞速去寻下一件喜欢的。
她还想起,他耐心十足。
为她手里一盏漂亮的琉璃灯,能守上她整整一个月,不肯离去。
往事不可追,都已经过去很久,大概早就被他忘记。
被绮华叫走后,他一连半月没敢再来。
被突然抛下的姜九歌回过味来,有些生气。
*
姜九歌还不知道,苏安然故意将自己弄得一身重伤,找来魔界,寻求凌子樾救助。
那日绮华口中的要事,就是苏安然。
面对魔尊传闻中的白月光,她不敢擅自行事,又怕因自己迟疑,耽误苏安然的伤势,惹祸上身。
思量后,绮华几乎硬着头皮禀告。
下一息,凌子樾瞬移出现在她面前,心情不太好,冷脸问:“何事?”
绮华如实道:“禀尊上,是神界的安然仙子。她不知因何惹怒时泽神君,被贬下界,途中受浊气灼伤,昏倒在魔域入口。”
闻言,凌子樾眉宇微蹙,心头闪过一丝怀疑,生出异样。
沉吟片刻,他面无表情吩咐:“让丁周去把人接回来。”
绮华满脸不可思议:“啊?”
“有问题?”凌子樾冷撇她一眼。
虽然心头飘过无数脏话,牙都几乎咬碎。
但……
“属下遵命!”
绮华认命低下头,不敢置喙,恭顺去找丁周处理这件事。
说不后悔是假的。
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自己先把人领回来。
属实没想到,魔尊玩这么变态,白月光还要假手于人,找别人去接!
狗屁深情,都是吹给鬼听的吧。
绮华算是看透,实际上,他骨子里淡薄得很,谁也不在乎,偏偏不承认,编个白月光出来哄人。
几经波折,人好歹算是接回来了。
绮华公事公办回去复命,凌子樾头也没抬,淡淡表示知道,让她退下。
“是。属下告退。”
她长舒一口气,深觉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去陪姜九歌数无聊的星星。
苏安然那身伤,也就看着严重。
事实上都是皮外伤,随便养养就能好。
姜九歌没见到凌子樾这几日,他都很忙。
他忙着,把那些根本不用他管的琐事,都一并揽来处理,试图沉浸在,他很忙的氛围中。
忙完几日,凌子樾发觉,已经无事可做。
于是终于想起,那个捡回来的白月光。
苏安然的事,一直是丁周在经手。
需要的仙药灵材,只要不过分,他都一应批准。
凌子樾不敢闲下来,准备找其他事做。
他忽然想起,上次丁周说需要一味仙草入药,但魔界却没有储备。
心念一动,凌子樾前往神界寻仙草。
神界是魔族的禁忌之地,可对凌子樾来说,简直如履平地,毫不费力就取回仙草。
但眼下,苏安然的伤早就恢复得差不多,根本用不上那仙草。
凌子樾却不以为意,深觉又完成一件事,满心自豪。
然后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
简直堪比千古难题,令人苦恼。
一个毒药般的念头悄然升起:去紫银殿。
不行。不能去。
他皱眉摇头,下意识排斥这个想法。
但已经没有事情可做。
刚压制下去的念头又冒出来:去紫银殿。
不行不行!
他疯狂拒绝,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白衣小人说:为什么不行?你害怕她?
黑衣小人说:本尊会怕她?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他彻底陷入思维怪圈。
忽然,他又想起苏安然,眸光一闪。
是啊,苏安然,他喜欢的姑娘。
按道理来说,他该去看看。
凌子樾深觉有理,身随意至,出现在苏安然殿中。
时间挑得实在巧妙。
他站着观望一会,觉得完成任务,心满意足,抬步准备离开。
此时,床榻上的姑娘缓缓睁开眸子,轻轻喊住他:“魔尊大人。”
声音甜柔,如同三月春花,惹人绮思。
可凌子樾心静如水,顿住脚步。
脑中只想,她这一喊,他又得耐心再待些时候,很烦。
苏安然坐起身来,凄白的小脸没有血色。
她模样无助,有些自责:“魔尊大人,安然来此,会不会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麻烦?
那倒不麻烦,本来他也没做什么。
要不是实在无事可忙,他甚至都想不起她来。
凌子樾思绪飘忽,忽然“啧”了一声。
他看向榻上虚弱的姑娘,觉得有些棘手。
苏安然现在待在魔界,那他以后再想借此威胁姜九歌,是不是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真是件细思极恐的事。
这样想来,确实很麻烦。
苏安然见他表情变幻莫测,只当自己真给他添了麻烦,忍不住幽思,眉间凝出愁绪。
她顺眉低眼:“蒙魔尊大人相救,此等大恩,实在没齿难忘。安然听闻,魔尊大人对安然有意。不如……”
说着,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云。
这些话,当然都是假的。
她心头冷笑,再清楚不过,凌子樾对她的好感,只是因为他体内的中天铃,对她身上神器产生共鸣。
加之她有意引导,让他生出喜欢的错觉。
错觉终究是错觉,虚假的喜欢,太过淡薄。
这么些天过去,他竟然现在才想起来看她。
苏安然有些愠怒,却不能表现,只能柔声,以退为进。
凌子樾面无表情盯着她,没承认也不否认,坦然接受她硬塞给他的救命之恩。
见他不接话,她微微咬唇,一脸羞赧。
如同花瓣的唇继续吐字:“不如让安然,以身相许吧。”
凌子樾没有被她的思路绕进去。
他听出不对劲,面具般的表情有些破碎。
不对。
按理说他算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思回报就算了,怎么还敢向他要东西。
要东西也罢了。
一开口,竟然是他的魔后之位?
做什么美梦呢。
他几乎发笑:“可是,本尊无意。”
对凌子樾而言,这话已经足够委婉。
要不是念着喜欢她,他真的会觉得她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简直不可理喻。
这样直白不留情面的拒绝,让苏安然的小脸唰的一下,更加惨白。
她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不可置信,一脸受伤。
抹了抹眼角,发觉凌子樾没有安慰之言,她心头益发冰冷。
看来,没有完全炼化拔萃玉,果然还是不行啊。
话不投机,无心再聊。
等她装完柔弱抬起眼,发觉大殿空旷,凌子樾已经离去多时。
*
苏安然醒过来后,便不再归丁周管。
近来,丁周发现一件怪事。
魔尊口头说着喜欢苏安然,情深似海般。
实际上,什么都舍不得给她,一说到关键处,立马退缩。
苏安然醒后的第二日,主动找到魔尊殿中,恰好被他撞见。
他到得不巧,两人好像在聊什么大事。
苏安然神情受伤,一脸哀伤凄婉,仰头望向凌子樾:“那我要你的心,你给吗?”
声音无比魅惑,吓得他赶紧后退一大步。
“不给。”
殿中,传来凌子樾无比冷淡的声音。
清醒得近乎绝情。
丁周悄无声息退身出去。
原本,他以为魔尊清醒自持,对谁都那样死板。
直到遇上姜九歌,情况大相庭径。
想起这两人,丁周默默摇头,他近来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以前绮华找他抱怨时,他总一笑而过,现在终于遭报应,过上和绮华一样凄惨的日子。
霍霍完绮华,凌子樾又想起他来,让他当专属搬运工。
丁周实在郁闷。
从绮华口中,他终于打听到自己倒霉的原因:最近,姜九歌不高兴,故意为难魔尊。
这天,魔尊面色阴沉,大手一挥,化出浮世鼎,让他搬去紫银殿。
“浮世鼎,炼补元丹?”
丁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肯定是他失心疯,听错了。
疑惑中,他发觉这已经不是大材小用的问题,简直是用大铡刀砍跳蚤!
谁知凌子樾没有半分疑问:“她要,便给她。”
丁周:“……!”
对苏安然,可没见他这么大方啊。
“不给,她会不高兴。”凌子樾阴郁着脸。
丁周无语:“……”神了,不高兴。
那她要天上的月亮你给不给?
别说,凌子樾可能真会当真。
魔族昏暗,世间难求的至宝,都被他拿来模仿人间的白日,哄她高兴。
她却依旧不满意,提些更离谱的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凌子樾有求必应。
丁周终于悟出真理:魔尊冷静又小气,但对姜九歌很大方。
被他略带怀疑的目光激怒,凌子樾恼了,忍不住辩解:“你懂什么!我喜欢苏安然,自然不能什么都给她。”
哦,那就能给姜九歌。
呵呵。
这逻辑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
但丁周不敢多嘴,顺从听命,将浮世鼎搬去紫银殿交差。
以往几次,他都是把东西给绮华转交,今日绮华却不在,让他和姜九歌打上照面。
姜九歌缓步走出,看见是他,有片刻出乎意料。
不过很快恢复常色,她抬起手,弯唇一笑,冲他打招呼:“丁周师兄,好久不见。”
丁周僵着脸,扯唇冷笑:“小师妹福大命大,别来无恙。”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简直快被两人打情骂俏折磨疯掉。
实在没有好脾气,装不出来半点。
丁周不知道姜九歌为何消失十年之久,更不知道,她的容貌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他也不感兴趣。
唯一确定的是,她确实是姜九歌——那个不讨人喜欢、又总爱和人呛声的小师妹。
夜市
故人见面, 不欢而散。
丁周冷着脸离开。
姜九歌自然没空在意他的心情,丁周看见她没好气,正巧, 她看见他也觉得烦。
不管丁周如何想, 反正折磨完凌子樾,她的心情很是舒畅。
凌子樾把她晾在这里, 不搭理她, 总得付出点代价。
不尝点苦头, 他下次肯定还敢, 说不定会更加得寸进尺。
既然凌子樾小气, 那她就可劲漫天索要, 疯狂蹍压他的底线,来回试探。
那些东西,姜九歌也没什么用,更不是真心想要。
最主要的是, 她不高兴, 所以也不想让凌子樾过得太舒心。
变着法折磨折磨他,美其名曰,给他锻炼抗压能力。
她也很不容易的, 一个人待在魔界, 凌子樾又故意把她晾在一边, 实在很难不郁闷。
于是, 她把这些积怨发泄到始作俑者身上, 做些让他为难的事。
他越舍不得的, 她越想要。
闲来无事和他作作对, 有利于她的身心健康。
出乎意料的是,凌子樾不接招, 要什么给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底线。
拥有一个没有底线的对手,是件可怕的事。
姜九歌陷入沉思,转眸一扫,从凌子樾那里压榨来的,她的寝殿都快堆不下。
可是,他却迟迟不肯来。
她无奈耸耸肩,这招行不通,看来,得想其他办法。
她不再故意气他,转变战术,准备去哄哄凌子樾。
毕竟他刚大出血,心情肯定阴郁,该到她表演的时候了。
想通这点后,姜九歌有了主动去找他的理由,心情轻快起来。
小半月没见,她恨不得马上跑去凌子樾的寝殿见他。
出发前,见绮华来到紫银殿,她顺便提起旧事,询问道:“对了绮华,我想问问,你叫走凌子樾那晚,究竟是什么急事?”
早就该翻篇的旧时,现在被突然提起。
绮华心尖一紧。
这事有些复杂,就算姜九歌此时不问,也总会知道。
但绮华不想当这个恶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明显有事瞒着。
姜九歌察觉不对劲,神色微变。
究竟是什么事,连精明无比的绮华,都不敢和她说?
或许正是权衡利弊后,所以选择不告诉她。
姜九歌心下了悟。
绮华不愿意说的事,她知道再难问出什么有用消息,干脆轻飘飘揭过此事,假装毫不在意,只是随口一提。
其实绮华很想告诉她。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令人为难。
没人知道绮华心里有多苦,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却一个字不敢吐露。
难道她要这样说,告诉姜九歌,尊上的白月光,身受重伤找上门来,你马上就要被抛弃啦!
这显然不符合绮华的处事作风。
但事实摆在眼前,白月光归来,姜九歌这颗朱砂痣就显得尴尬。
或许过不多久,姜九歌真就得从紫银殿搬出去。
绮华暗自揣测。
虽然姜九歌古灵精怪的,有时候太有想法,很能蹦跶,也总是闯祸,活泼得过头。
但也没真正害过谁,相反还曾无意帮过她。
绮华忍不住叹气。
男人就是这样,高不可攀的心才是珍贵的,一旦拿捏到手,就不会再珍惜。
比起苏安然,绮华更愿意喜欢姜九歌。
她曾见过苏安然杀掉步迟云,嫁祸给凌子樾。
怎么看,苏安然都不可能是真心喜欢魔尊,肯定憋着坏心思。
她这时候来到魔界,一定居心叵测。
但这件事,绮华无法摆到明面。
凌子樾早就忘记过去,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她心中无数猜想,都只能掩埋,不能告诉任何人。
平心而论,她也并不相信姜九歌。
无论如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况且,这些事告诉姜九歌也无用,不过徒增伤心,不如不知道。
人活蠢些,也能过日子,不必事事都要算得太清。
说不定等尊上哪天,看腻了白月光,悄无声息把人送走,一切还能回到原处。
没必要在此时,让各自心里徒留不快。
绮华如此打算着,姜九歌却不敢苟同。
趁着绮华不留神,姜九歌光明正大溜出去。
走出紫银殿,天空灰蒙蒙的,魔气流转在森然宫殿四檐,无端悚然。
她凭眼缘选中一个魔侍询问。
那一晚拥抱后,尽管凌子樾存有戒心,没让她得逞。但她身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惹到他强悍的魔息。
那些魔息,足以掩盖住她人族修士的气息,所以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遇到麻烦危险。
被选中的魔侍呆头呆脑,生平第一次被漂亮的姑娘搭话,忍不住脸红:“神界的安然仙子身受重伤,寻来魔界求助,尊上忙着寻仙材,替她安魂疗伤呢。”
此事众所周知,凌子樾没打算瞒着谁。
魔侍心想说给她听也没事,就口无遮拦,一股脑全告诉她。
姜九歌唇畔的笑有些僵,愣住问道:“苏安然?”
魔侍老实点头:“啊对,是这个名字。”
他肯定她的想法,期待得到表扬。
姜九歌僵笑着道谢,直到背过身去,神情才彻底冷下去。
好极了。
她当他是直木头不开窍,没想到,他竟然敢耍她,玩起脚踏两条船的美事。
好你个凌子樾。
她生完闷气,又回过神。
不对啊,她生什么气,还真当是来这里谈情说爱?
大是大非前,姜九歌极力压下心头不悦。
她得去找凌子樾,但却不能直接质问。
得采用迂回战术。
迂回战术就是,她得先找一个小厨房。
于是,她又马上折返,问刚才的魔侍:“小哥,你们这里的膳房在哪里?”
害怕魔侍不能理解她的话,她补充道:“就是做吃食的地方。”
虽然低阶魔族喜欢生啃,但魔界确实有膳房。
高阶魔族的饮食习惯,比较接近人族,那些膳房,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
魔侍被一声声小哥绕昏了头,迷迷糊糊给姜九歌指路。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他甚至恨不得亲自给她带路。
姜九歌摆摆手:“多谢小哥,你真是个好魔。”
被漂亮姑娘一夸,魔侍更是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告别好心的魔侍,姜九歌来到小厨房,捏了几团乱七八糟的点心。
她以前没有下厨的经验,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
想了想,点心不能白做。
她用术法凝出几张金色纸笺,写了几句从人间诗集抄来的表白话术,塞进点心中。
观赏完努力成果,她心满意足,将它们送进小巧的蒸屉里蒸熟。
本来想用心些。
但一想凌子樾,她就生气,管不了什么口味。
最好把他难吃得死掉。
胡乱蒸好点心,她脸上蹭了些灰,但点心很干净。
味道不做点评,但外观还算过关。
凭借还不错的审美,她小心翼翼,将几团小点心,剪出层层花瓣的形状。
于是小碟中,开出几朵颜色各色的花。
一切搞定后,她端着点心,总算找到正当理由,进入凌子樾的寝殿。
但她没料到,凌子樾殿外加了守卫。
看守的魔兵可不是没头脑的魔侍,戒心十足,不好说话。
他们不认识姜九歌,长枪交横,挡在她面前,不放她进去。
不仅如此,他们冷漠得如同雕像,冲她怒吼:“魔尊寝殿,何人敢闯!”
姜九歌猜想,他们肯定是新来的,没见过她。
但她没空和他们解释这些,再不进去,她的点心就冷了。
恰好此时,绮华追上来,替她解围。
“小姑奶奶,你怎么一声不吭跑这来了,不是不爱出门吗?”
她讨好冲绮华笑道:“那是以前。我现在,就突然想出来逛逛。”
绮华:“……”
看见她手中精致的托盘,盛放着几粒莹润的小点心,绮华当即明白她的小心思,放她进去。
姜九歌高兴道谢:“谢谢绮华大美人!”
绮华不吃她这一套,哼哼着叮嘱:“送进去放下就出来吧,别在里面待太久。”
这是为她好,绮华知道,魔尊不会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可不让她进去,也是平白浪费心意。
只好做主,网开一面。
姜九歌口头答应得快,转瞬就把她的忠告抛诸脑后。
大殿主位,凌子樾正襟危坐,批阅着公文,周身无声写着“很忙,闲人勿扰”。
发现姜九歌跑进来,他没搭理,假装没看见。
“尝尝。”
她没被他冷退,自如跑上前,在他旁边坐下,笑盈盈将点心推到他面前。
终于抬起头,凌子樾很好地掩饰住情绪。
他挑眉,明知故问:“谁把你放进来的?”
除了绮华,谁还能放她进来。
姜九歌没回答他的问题。
她解读出他的话外之音,佯装震惊:“这么问的话,那你大概不想看见我。我离开好了。”
她作势要起身,一旁的凌子樾却瞄了她一眼,淡淡道:“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姜九歌知道,他这人口是心非,能说出这话,已经是挽留的极限。
更直白的话,反倒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得到挽留之言,她也不再闹脾气,顺势笑着凑过去:“我就知道,魔尊大人舍不得赶我走。”
他撇她一眼,不悦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这么会阴阳怪气。
“没人教我。”
姜九歌摇摇头,将脸庞凑近,轻声道,“你要是喜欢我叫你名字,我也可以叫你名字。”
她这人最是随和,很好说话的。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满不在乎:“随便你。”
见他不动那些点心,姜九歌旁击侧问:“这么些天,都不见你来找我。该不会是喜欢上别的姑娘,没空来看我吧?”
凌子樾冷哼一声:“你骗走本尊那么多宝物,养你一个都费劲……”
他眼尾眉梢一寒,意识到说错话,话音一折,寒声道,“我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姜九歌着急,两只爪子抓在他腕上,连忙道:“怎么会没关系,关系可大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
“撒手。”
凌子樾看也没看,让她把手撤开。
她依言照做后,他又道,“说说看,什么关系。”
姜九歌不愿意顺着他说,一个劲催:“你先把点心吃完,吃完我就告诉你。”
凌子樾百忙中抽空看一眼,恍然大悟:“这么着急想让我吃?”
她连忙点头。
他声音一冷:“下毒了吧。”
她又想点头,连忙打住,眼中泛出两只问号。
姜九歌不可置信瞪着他,仿佛在说,原来在他眼里,她这么恶毒吗?
他无声肯定她的想法。
是的。
好得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真的很有一套。
姜九歌气乎乎起身,想找点什么证明。
最简单的方法,无非是她试吃给他看。
但她非要舍近求远,更显得反常。
但事实上,只是因为,姜九歌也不想尝试自己的手艺。
她可太知道会有多难吃了。
别看长得和一朵朵花似的,其实只是金玉其表。
再者,她吃一个的话,里面的“小惊喜”就没意思了。
所以,她绝不能吃。
还没等她想出好办法,再一转身,小碟子都空掉了。
她疑声问:“我的点心呢?”
他面不改色:“吃了。”
“全吃了?”她惊疑。
他抬眼看她:“不然呢?”
如果要问味道,那可真是不敢恭维。
要是她真敢厚脸皮问,他绝对要说‘下次再敢把这种恶毒的食物端来,他会让她自己吃干净。’
姜九歌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就吃完了?
吃后感呢?
她表白的纸条呢?
都被他吃了!
姜九歌觉得世界有点凌乱。
她写了好几张纸条,敢情他一张没看见,全吃了。
这种时候,凌子樾还要点火:“你的脸上有灰。”
姜九歌狠狠擦去,气得头晕。
“魔尊大人,安然求见。”殿外传来虚弱的呼唤。
姜九歌听出来是她,脸色一变,冲他快速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现在没有精力分出来对付苏安然,还不想和她正面对上,只得先行退避,从后门离开。
她这副模样,落在凌子樾眼中,却成为失魂落魄。
他本来想提醒她,不要担心,没有他的允许,苏安然根本进不来。
殿外的魔兵,就是特意为苏安然而设,防止她又突然闯进来。
他本想追上去,可苏安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绕开魔兵的阻挡,踏入殿中。
她笑言:“魔尊大人,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凌子樾不想和她说下去。
苏安然却道:“可我有件要事,非得告诉大人不可。是关于姜九歌的,你不想听吗?”
凌子樾本来不感兴趣,却生生顿住脚步:“说。”
*
避开苏安然后,姜九歌本想回去,转念又想起绮华曾提过的夜市。
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去逛逛。
魔族昏暗,夜空却有无数星河流转。
在魔界,月亮或许不起眼,星星却很璀璨夺目。
姜九歌心念一动,挤在魔族大部队中,混进夜市。
原本以为魔族夜市冷清,直到一整条火红的街映入眼中,连街道铺设的青色砖石,都被一盏盏红纸灯映得暗红。
她这才知道,原先的想法错得多离谱。
这里简直是魔族的天堂,随性些的魔族,甚至连人性懒得维持,用原身到处蹦跶。
一路上尽是新奇的东西,姜九歌也不觉得害怕,她目不暇接,忽然踢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长没长眼睛,走路能不能看地上!”
底下,软乎乎的东西嚷嚷骂起来。
她疑惑,低头一看,发现是只奇怪的动物。
打眼一看,像只小猪,但仔细看,又觉得像熊。
放在人间,大概算稀有物种。
那只猪熊骂得很难听,姜九歌默默忍了。
确实是她有错在先,不小心踢了它。
她俯身向它道歉,安抚它暴躁的情绪:“对不起,我下次一定看路。”
她说得太认真,猪熊也不好得寸进尺,蹦跳着跑远,然后,又一头撞在另一个魔族小腿上。
这次它没那么好运气,那个魔头长得凶神恶煞,还没等猪熊开骂,他一脚把它踢出去老远。
一团不明物体飞过天际,众魔见惯不怪,继续逛夜市。
“晦气玩意。”
踢完,那凶神恶煞的魔族还骂了一句。
姜九歌略带后怕收回视线,加快步伐,生怕被怒气殃及。
小摊贩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白骨做的杯子、眼珠串的糖葫芦、人皮灯笼……
摊主卖力吆喝:“都是人骨的哈,不真不要钱~”
旁边的摊主不甘示弱:“都是神族的眼珠子哇,只要五灵石,不好吃俺也不要钱。”
“妈的,五颗灵石的糖葫芦串,把你眼珠子串上去,老子都不信那是神族的!”
对面卖糖葫芦的摊主气不过,他破口大骂,“天天卷卷卷,卷你个脚啊!老子卖六灵石,你要卖五灵石,再敢扰乱市场,老子把你眼珠子抠下来,串在你签上!”
他可不是说着玩的,举起菜刀威胁。
“有本事你来,来来来,往我头上砍!”
被挑衅的摊主不怕开水烫,他也挽起袖子,随时准备打架。
魔族的脾气都不是太好,一点就爆。
姜九歌不敢多待,往前行去。
下一条街是蓝色的。
街道上空,悬挂着的无数幽蓝明珠。
姜九歌反应过来,夜市应该是划分了区域,前面那条街是小吃,而这条街,是卖法器的。
她随意打量几眼,没发现喜欢的,不缓不忙,继续向前。
粉色长街映入眼帘。
比起前两条街,这条街的档次明显更高,连周围见到的魔族,举止都与人间贵族无异,颇有风度。
粉街大概是是魔族的雅集,诗会茶社,开展得如火如荼。
姜九歌正出神望着周边,一栋绣楼拔地而起,矗立在她眼前。
她吓得倒退几步。
只见刚刚出现的绣楼上,红妆女子笑意盈盈,她抛下绣球,被外表温润的公子接住。
在周围魔族的簇拥下,两人当即拜堂成亲,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在魔群围拢之前,她来不及挤出去,只能被迫困在里面,当起围观群众,欣赏这场临时起意的婚仪。
对待婚姻大事,魔族开放得吓人,在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原地拜堂成亲。
大概是被人族习俗同化,魔族的婚仪很简单,步骤与人族成亲时差不多。
除了最后一步。
看着新人互取心头血时,姜九歌眼睛都不敢眨,顺手戳了一下旁边的魔族大哥的衣服,好奇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原先,她旁边确实有个魔族大哥,但现在,大哥早被挤开了。
她看得太入神,甚至没发现,嘈杂的周围已经安静很久。
身旁传来熟悉的笑音。
凌子樾轻笑道:“当然是交换心头血。魔界旧俗,新人成婚,需要互换心头血,以示忠诚。背叛的一方,不得好死。”
明明是极动情的话,他却说得令人害怕。
魔族虽然孟浪,但是对伴侣格外看重,一旦嫁娶,必定忠贞不二。
坦白
互换心头血, 说来正经。
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很多魔族,无法依靠意志力规束自我, 才需要外物进行框定约束。
回答完, 凌子樾啧了一声。
他反应过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更不该答得详尽。
偷瞄少女, 发现她没太关注他, 只聚精会神盯着新人看。
更不曾注意到他的反常。
他悬着的心, 这才放下。
“那你以后娶妻子, 也会这样吗?”她忽然正色, 转头问他。
这个问题不难,他答:“自然。”
魔界旧俗,自然是每个魔族都要遵循的,他也不例外。
回答完, 凌子樾想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中天铃里, 两人没有到最后一步,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
观完婚仪,他害怕她四处乱跑迷路, 干脆牵住她的腕, 带她往前走。
此时已是后半夜, 来到夜市的魔族大都喝高了, 开始胡言乱语。
一个魔族大着舌头道:“哎呀, 那不是魔尊大人吗, 牵着魔尊夫人呢。真是般配。”
“你看花眼了吧, 尊上还没成亲呢,哪来的魔尊夫人。”另一个魔族无情嘲笑他。
凌子樾眼眸一暗, 禁了那两个魔族的言。
这样走下去,确实太过招摇。
他化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将气息隐匿。
姜九歌静静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这副模样,就要发笑。
她想起他假扮鬼面丁周的事。
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察觉她的意图,提前警告:“不许笑。”
“哦。”
这次的姜九歌格外听话,甚至愿意配合,主动将手递给他。
凌子樾冷着一张脸,将她的手牵住。
两人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夜市。
忽然,他想起浮世鼎,顺口提起,让她别随便乱用,很危险。
姜九歌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危险?”
当初问他要浮世鼎,只是为了给他找不痛快。
她根本就不会使用那东西,谈何危险。
凌子樾停住脚步,隔着面具低头看她:“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浮世鼎的危险,还敢找我要?”
姜九歌摇摇头。
她只听说过这只鼎,是上古魔器。
既然是魔界之物,那她又怎么会知道具体功效。
他快被气笑:“你不会用,干脆还给我。”
这下,姜九歌算是看出他的真实意图,绝不上当,立马回道:“哪有送别人礼物还收回去的道理?不还!”
两人边走边拌嘴,声音淹没在格外热闹的夜市。
凌子樾讲道理讲不过,只好选择闭嘴。
这日,是魔界的上巳。
一座巨大的祭台吸引住姜九歌的注意力,她收敛心思,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
顺着她的视线,凌子樾看过去,只见祭台周围燃着幽蓝的火焰,无数珍珠充当燃料,银色的光在火焰中明灭。
圆形祭台上,一名接着一名的少年登场,身姿矫健,剑意潇洒。
祭台旁的高楼上,魔族姑娘们挤得水泄不通。
她们毫不吝啬崇拜的目光,连同手中的花,一同大方抛向祭台上的少年。
“你看那里。”
姜九歌以为他没看见,扯住他的广袖,示意他去看那些少年舞剑。
凌子樾默默毒舌:“没什么好看的,一群花架子。”
确实如此。
今日登台舞剑的少年,大多是冲着讨姑娘们的欢心去的,只讲究把剑舞得好看。
在上巳节,少年获得心仪姑娘抛掷的花朵,就可以和她一同约会,泛舟游湖,一亲香泽。
姜九歌不知道这些,只好奇那些姑娘为什么冲少年抛花。
她的注意力依旧在那边,根本没听他说话。
被忽略的凌子樾沉默片刻。
恰巧此时,上一个舞剑的少年已经得偿所愿,牵走心仪的姑娘。
在下一个少年登台前,凌子樾再也沉不住气,提剑登台。
他随手祭出一把剑。
剑是好剑,却不过是他万千收藏品中,最不起眼的一把。
尽管是随手挑的,但宝剑的光华难以掩盖。
出剑的一瞬,就引得无数魔族惊呼。
众人的视线,都被台上身形挺拔的青年夺去。
青年戴着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已足够惊艳,不敢想象面具之下,该是如何光景。
高楼上的魔族姑娘,更是愣神,连花都忘记抛。
面具青年玄衣猎猎,剑气化出,斩向四面八方。
原以为会被误伤,谁知那些剑气仿佛有生命力,在接触众人面庞的前一刻停住,涤荡化作缕缕春风,拂发而过。
高马尾的青年剑意滂沱,如同春雨,落在人间。
姜九歌站在台下,微微仰头看向他,眸中亮起点点赞叹的光。
舞剑接近尾声,凌子樾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顺势收剑。
台上,戴着面具的青年单手执剑,万千星辰,从他背后升腾而起。
好一阵寂灭,周围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无数鲜花砸下来淹没他前,凌子樾身形轻掠,飞快下台,来到姜九歌身边。
在她微微错愕的目光下,他飞快牵起她的手,逃似的行远。
远离闹市后,姜九歌还沉浸在刚才精彩的表演中。
她真心夸他:“你的剑舞得真好,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凌子樾忍不住雀跃,刚要自得意满,她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还没开口,他反应过来她又在套话,冷目闭嘴。
姜九歌还想继续问,一旁的草丛忽然传来奇异动,打断她的话。
细听之下,是女子微弱的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
姜九歌觉得奇怪,以为有人遇到危险,皱眉要上前查看,却被凌子樾轻轻勾住后领。
背后,他淡淡垂眸:“去哪?”
她转过头,指了指前方的动静:“我去那看看,好像有情况。”
他看穿她的想法,凉凉一笑:“没人有危险,不用你多管闲事。”
姜九歌刚想质疑,草丛里动静更大,隐约能看见起伏的模糊影子。
她瞬间明悟,赶紧往回跑。
见她这副模样,凌子樾低低笑起来。
少女受到惊吓,拽住他的手,闷头向前跑,将他往反方向拉远。
他以为她害羞,就收起调侃她的心思,任由她带路。
直到在姜九歌胡乱带领下,两人走到一处更偏僻的地方,他才发觉不对劲。
看着荒芜废弃的殿宇,他疑惑:“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姜九歌不回答,微微一笑,施法拂开尘埃,旋身坐上半人高的神台。
这样一来,她就比凌子樾更高些。
此时此刻,凌子樾眼中除了不解,还多出一丝光亮:她坐在神台上,罗裙雪白,金光丝丝流转。
像是落入凡尘的神灵,低眸温柔看向他。
神灵伸手将他揽近,笑意盈盈,伸手摘掉他不近人情的面具。
面具坠地,发出清脆的响。
寂静中,突兀的响动。
神台上,她偏过头,想贴上他的唇。
凌子樾没有迎合,更没有拒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可姜九歌不愿强人所难,哪怕他有半分不乐意,也不行。
她停住动作,无奈望向他。
“你难道不想亲我?”
还没等他作答,她先笑起来,“但我很想亲你。”
声音明明清冷,落入他耳中,却变得无端糜丽。
牵引着他的思绪,下意识想跟从她的想法。
凌子樾无言,警惕盯着她,生怕这又是她的诡计。
因为坐得很高,她的手轻松环上他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些,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
她并没有用力。
按常理说,这样的力量不可能撼动他身形分毫,将他拉过来。
但今天就是奇怪。
他没有半点力气抗衡,轻易让她得逞。
凌子樾被拉到她面前,很是被动,难以把他和刚才剑破星辰的人联系起来。
他垂眸,少女冷香的气息袭来:“我以后留在魔界,不再离开,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她抬起长眸,试探性般地蜻蜓点水,碰了碰他的唇角,很快离开。
凌子樾漂亮的脸更加阴沉,怀疑她在耍他。
看出他的不高兴,她无奈:“你不同意,我总不能强迫你。”
他下意识想反驳,可嘴却死死抿着,不愿意说真话。
姜九歌见他这幅样子,觉得有趣,作势要推开他。
明明是和刚才同样的力气,这次他却纹丝不动。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几乎用尽全部勇气,才问出来。
但凡姜九歌说不是,或者嘲笑他,他发誓,一定会拧断她的脖子。
“什么真的假的。”她假装听不懂。
“如果你敢骗我……”凌子樾却不想再解释,只阴恻恻威胁着。
话还没说完,殷红的唇已经堵住他剩下的话。
那一瞬间,世界寂静,他默默数着自己死去很久的心跳。
“亲了我,要对我负责。”
她松开唇,娇气又蛮横地威胁他。
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眼中似有幽深的漩涡,想将她吸进去。
他终于不再抵抗,死抿着唇,轻轻拥上去。
等她放松警惕,再渐渐收紧,不让她离开。
她似乎不懂这动作的意思,又固执地问:“凌子樾,你想爱我吗?”
他盯着她,眼神晦暗,没有应答,也没有拒绝。
感觉腰间的手更紧,她垂下眼睑,眼尾似被晚霞染红,又辗转吻上他的唇。
“我教你,该怎么爱我,好不好?”
亲得意乱情迷时,他哑声道:“好。”
“你不可以伤害我,也不能让我伤心,要学会控制自己。我知道那或许很难,可是你伤害我,我一伤心,就会离开你。”
她说话时,唇离开了他。
他心中急切,想再亲上去。
他想让她别再说,他都可以听她的。
她这次却不再主动,笑道:“你还想亲我吗?”
凌子樾急切想用动作证明。
他想与她更近些,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围绕着馥郁却未盛开的花,手足无措。
姜九歌不愿接受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摇头提醒:“要回答了,才可以继续亲我。”
见她不为所动,他赶紧道:“我想。”
“亲了我,就不可以亲别的人,更不可以喜欢别的人。能做到吗?”
凌子樾不想再听她说任何字。
其实他很喜欢这种悦耳的声音,可现在不喜欢。
因为那会打断他去亲她。
他想噬咬她殷红的唇瓣,褫夺她清冷的呼吸,让那些冷香缠绕上独属于他的气息。
这种时候,她继续轻声诱惑:“如果你能做到,那我就永远陪着你,永远喜欢你,永远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他的眼尾终于透红,仰起头看她:“我能。”
“亲了我,就得娶我,能做到吗?”
这次他思考的时间略微久些,姜九歌等得不耐烦,马上要松开他离开:“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他忽然抢过话,下定决心道:“我能!”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前不久,苏安然才向他讨过魔后之位。
加上白日里苏安然的那些话,虽然只当笑话听,但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而现在,没有给苏安然的东西,他愿意给姜九歌,只要她如约不再离开。
得到肯定答复,少女的笑如同水波,轻轻漾开,终于低头吻向他。
唇瓣变得灼热,他怔愣片刻,手臂紧住少女不盈一握的腰。
他紧紧揽住,将她从神台上抱下来,举得更高。
只让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借力,如同藤蔓般,缠绕在他身上。
少女身着轻盈的罗裙,胸脯微微起伏,被迫贴向他。
在他还只是未化形的怪物时,他就已经记住她。
那时,离神界万里之遥的魔界,都在盛传,神凰族的小少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星月不及她眼眸璀璨之万一,比人间的太阳还遥不可及。
不受宠的小怪物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默默记下。
直到后来,他拿走她的琉璃灯。
再后来,她淡漠离去,对他不屑一顾。
于是凌子樾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她踩在脚下,将她曾经的不屑一顾,如数奉还。
后来,他开始暗自觊觎这样美好的神女。
他追寻力量,一心想打败她。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是爱。
他想吻她。
他想占有她,她的全部。
凌子樾猝然睁眸,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抚上她脆弱的后脖,加深这个吻。
魔界的夜晚,点点萤光飞舞,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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