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一连下了多日雨的天空, 一扫往日阴霾终于放晴,天空一碧万顷,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芳香, 所到之处一派鸟语花香,欣欣向荣之景。
丁若溪已记不清上次出府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望着此情此景只觉沉闷多日的心绪也跟着豁然开朗, 她撩起车窗,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小麦,闭上眼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问旁边的巧儿:“还有多远?”
今日出行她身上只穿着一袭白色素衣, 未施粉黛, 头插玉簪, 其下纤腰袅袅,使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显得更为纤细, 一种娇惜柔弱之感直逼眼前。
可若凑近细看的话, 依旧能看出她双眸下隐着的两团黑青, 似是多日未睡好。
一旁伺候的巧儿也一样, 她将放凉的药碗递到丁若溪跟前,打着哈欠道:“前几日一直下雨,道路泥泞比平日难行,恐怕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
此次出行,丁若溪怕引起婆母怀疑, 专捡的小路,路途比正常行驶远上许多,她娥眉轻蹙的交代:“吩咐车夫再快些。”
巧儿知丁若溪顾虑应了声, 起身忙要去。
与此同时,只听马儿一声嘶鸣, 正往前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厢震颤,软塌上堆放的迎枕被褥从上方纷纷砸下来。
丁若溪手里端的药碗被砸翻在地,汤汁撒了一地,人也差点从车窗飞出去。
巧儿忙扶稳她,扬声对外面道:“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勒紧马缰,隔着车帘一脸惶恐的高声喊话:“王妃身边的常嬷嬷派人截停了我们的车。”
丁若溪脸色一白,忙撩~开车帘。
一身华服的常嬷嬷,趾高气扬的带着五六个随从斜前方快步走过来。
而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成年男子,赫然是这几日没敢露面的王妃找来和她生子的男人。
丁若溪再没想到这两人竟这么阴魂不散,右手不自觉攥紧车帘用力到发白。
巧儿大惊失色,忙急声催促车夫:“快掉头回王府。”
可已然来不及了,那名个子稍矮的男子彭安,三步并两步上前,提起巧儿后衣领把人丢下车,另一个将常嬷嬷扶上马车,坐与丁若溪对面。
车外巧儿被捂嘴的呜咽声很快消失了。
丁若溪粉色菱唇抿的紧紧的,告诉自己这种时候不能慌后,才淡声开口:“常嬷嬷找我有何事?”
常嬷嬷将手交叉在膝头,掐着一把尖细的嗓子,神色倨傲道:“王妃有几句话托老奴叮嘱夫人。”
“我今日身子不适,有什么话等我回府再说。”
常嬷嬷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回答,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如此,那以老奴看,二夫人恐怕也没精力去见见自己的家人了?”
丁若溪微微瞪大杏眸:“什么意思?”
常嬷嬷没再说话,给彭安使了个眼色。
须臾,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丫鬟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入内。
那女孩神色本恹恹的,可却在看到丁若溪的那一刹那,不可置信般忙用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等再睁开眼时挣扎着要从丫鬟怀里下来,张开双臂要丁若溪抱:“三姐,抱——”
而这女孩不是旁人,竟是她失踪多日的七妹,丁七娘。
直到此刻,丁若溪才神色大变,她忙站起身要去接丁七娘。
那丫鬟却把丁七娘抱的紧紧的,低声哄慰道:“你三姐这些时日一直病着,恐怕抱不动你,七娘乖,莫要累着你三姐。”
丁七娘闻言满是希翼的小~脸拉下来,顿时窝在丫鬟怀里不动了,下一瞬不知道想到什么,冲丁若溪甜甜的笑,“三姐你不用抱我,我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不信你瞧瞧——”
说着话要再次挣开丫鬟的钳制下地,可不知为何,她脚尖刚踩在地上,身子便一软,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头靠着丫鬟的臂膀不动了。
丁若溪只觉浑身血液一瞬冲至头顶,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就要夺人:“你们把七娘怎么了?”
“把七娘还我。”
彭安立马拦着她,护送丫鬟抱着丁七娘离去。
常嬷嬷气定神闲的在她身后说道:“二夫人放心,丁七娘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
丁若溪还想去追,可手脚被束缚,身子根本无法动弹,一双眉目愤怒如喷火,歇斯底里质问:“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常嬷嬷竟有点怕丁若溪此刻的模样,但转念一想,任她再有身手又如何,还不是被家人安危钳制的死死的,不敢轻举妄动,遂轻嗤了声,视若无睹的道:“来的路上她一直吵闹着要快点见到你,实在是闹腾,老奴就喂了她一粒催眠的药让她安静,只要夫人乖乖听话,丁七娘自然会无恙。”
丁若溪恨不得手撕了面前这些人,可理智却告诉她,她必须快速冷静下来。她强逼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后,再睁开眼时,双手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声线也跟着发颤:“王妃想要我做什么?”
常嬷嬷赞许道:“老奴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说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板着脸继续道:“那老奴也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前几日夫人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惹的王妃很不喜,但王妃向来宽宏大量,就是为二郎君身子考量,也不愿和夫人撕破脸,所以,也愿意再给夫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只要夫人愿意早日诞下二郎君的子嗣,不管是丁七娘,还是你那病秧子五哥,都会平安无恙,甚至一辈子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常嬷嬷说到这,话锋一转,眸子变得犀利:“如若不然,今日将是夫人最后一次见丁七娘。”
丁若溪面色又是一白,掩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许是知道自己没讨价还价的余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艰涩的道:“我答应你,不过此事可否往后缓几日,明日是我丁家的祭祖之日。”
换言之,她不想丁家祖宗为她蒙羞。
常嬷嬷却不为所动,她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递到丁若溪跟前:“不是老奴不答应,是二郎君的身子等不起,二夫人与其在这求老奴,倒不如早早诞下子嗣,省得受苦。”
丁若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药丸,只觉恶心,偏开头。
常嬷嬷见状,寒着脸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将药强行塞进她嘴里,逼她咽下去后才令人松开她。
丁若溪无力的跌坐在软塌上,低头拼命干呕,想要把药从嘴里掏出来:“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常嬷嬷幽幽一笑,恍惚中仿佛露出一口尖利白牙:“放心,老奴今日给您的药并非上次的催~情药,这药只是让您失去内力没力气再杀人,惹出别的乱子。”
“不过夫人请放心,此次王妃为了免去夫人的后顾之忧,早早在寺庙打点好了一切,这些时日,二夫人只需安心受~孕即可,其余的事,自有别人看顾。”
说罢,似再懒得看丁若溪一眼,转头冷声吩咐彭安和另外一名男子:“你们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服侍二夫人!”
接着,丁若溪只感手腕被人握着,她身子被那股力道带着重新坐回软塌上。
等她再抬起头时,常嬷嬷已经带着丫鬟走了,只留下先前和她曾共处一室的两个年轻郎君。
那名叫彭安的年轻郎君,面容最似苏慕凉,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丁若溪曾和他接触过,知他生性胆小不敢碰她,遂暂且放下心,只当看不到他的目光。
彭安似得到了鼓励,心花怒放的忙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递给她唇边,柔声道:“三娘,先喝口水缓缓。”
丁若溪刚压下的恶心感又翻涌上来,面色变幻了几瞬,最后还是乖顺的低着头就着他的手把茶水喝了下去。
彭安见状看她的目光更加炙热。
晚间,常嬷嬷一脸喜色的回镇南王府复命:“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王妃李氏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寺庙的守卫也都安排好了?”
“是,为了以防万一,老奴还特意将府里的高将军派过去盯着人,保证那间寺庙除了咱们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名叫高将军的人,是李氏出嫁时她阿耶派给她防身的,此人武功高强,又对她极其忠心,有他坐镇,她也能安心。
李氏冷艳的面容上这才露出宽慰的笑:“切记此事一定要瞒着二郎君,等丁三娘怀了胎,再让她回府。”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再同她闹也无可奈何了。
李氏心头大石落下,起身望了眼院外南方的院落,见有零星火光倒影在树冠上,好似在操练什么,拧眉问:“那个庶子回府了?”
“好像是的。”
常嬷嬷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语气肯定道:“前几日老奴听您的吩咐,特意将大郎君支走去帮王爷办差去了,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回府。”
“不过,就算大郎君今夜回府了,可大昭寺离王府足足有几十里路,大郎君平日又公务繁忙,恐怕是没那个闲心特意管丁三娘的事的。”
李氏却不这么想,那个庶子向来不听她的话,她不得不防,晦气的冷哼一声:“明日~你再找个由头把人打发出府。”免得再碍她的事。
丁若溪年少时经常来大昭寺祈福,对此间寺庙的布置很熟悉,故而,人一到寺庙,便借故身子不适回了房间休息,彭安两人见状也不敢太逼~迫她,只得先离去。
直到到了吃晚膳的时辰,见人还未从屋中~出来,彭安率先按捺不住,端着精致的素食便去找了丁若溪。甫一进门,便见丁若溪坐在小榻上,望着窗外的一丛翠竹出神。
煌煌灯光将她身上素衣笼上一层柔光,尤其是脸上那双眸子,仿佛被映入了一汪星月,就连睫毛都显得俏皮可爱,其下高耸的胸脯,和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玲珑有致,无一处不美,令人只看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彭安吞咽了口口水,轻声走上前。
丁若溪直到被握住手才被惊动,明艳动人的面上显出惊惶之色,忙甩开他的手:“我还没准备好,你先把东西搁下出去。”而这落入男人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乖顺。
彭安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喉结滚动了下,非但没走,反而又上前一步,又要来捉丁若溪的手,结结巴巴的道:“三娘,你就从了我们吧,我们,我们会对你好的。”
说着话胡乱的褪着衣衫,凑过来要亲她。
丁若溪吓得花容失色,急急朝后退。
彭安霎时恶胆从中生,伸手就要把她拽回来,脚尖刚一动,身子忽被什么重重一击,双眼一翻,面朝下的轰然倒地。
却是不知何时苏会来了,抬手将他打晕了。
苏会一脸嫌恶的踢开彭安,走到丁若溪跟前。
丁若溪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后怕的攥着衣襟大口的喘息,芙蓉面上比纸还白。
苏会皱眉:“以你的功夫对付这种贩夫走卒绰绰有余,刚才怎么不出手?”
这也是苏会放心让她只身来大昭寺的原因。
丁若溪一手撑着身后的墙壁令自己站直身子,她抿了下唇,艰难的吐出:“我的内力消失了。”
苏会诧异了下,没再多言,抬手摸上她的脉搏,果如她所言,里面空空如也。
“今日在来的路上,常嬷嬷带人追来给我喂了一颗药。”丁若溪抬起眼,烛光映入她眸底,如两簇燃着幽光的小火苗,看起来摇曳不定,她眼尾通红,不觉染上哽咽:“婆母为了逼我就范,更拿七娘的性命威胁,我怕他们伤害七娘。”
这倒是他阿娘的一贯作风。
苏会丝毫没感到意外,刚要松开她的手,便见她手掌外侧一片殷~红,皱眉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丁若溪这才感到一股尖锐的痛意从手掌传来,竟是刚才躲闪中擦破了皮。
她也没管,拖动着疲惫的身子坐在小榻上,眼神无神的看着烛火,神色说不出的缪寂。
苏会看了眼她脸上神色,转身出了门,等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在她旁侧落座。
他低头取出药箱里面的药酒,细致的帮她上药。
丁若溪吃痛的簇紧娥眉,缓缓低头,盯着面前和她夫君一模一样的面容。
许是须臾,也许好一会儿,一个疯狂的想法倏然在脑中闪现。
她先是一惊,似是怕被察觉忙垂下头,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羞惭的表情凝固住,头重新缓缓抬起,再次看向他的目光和之前都不同了,少了往日的敬畏,甚至可以说是炙热。
许是被逼到了绝境,人也较平日大胆,脑中那个念头令她感觉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跳的越来越快
苏会帮她把伤口包扎好,一抬头,便见她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等他开口,丁若溪已把手收回。
烛光将她的柔美的侧脸照的迭丽,如一只勾人夺魄的海妖,她咬了下粉色菱唇,迟疑的轻声道:“长兄,我需要有一个孩子。”
说完深吸口气,仿佛鼓足了所有勇气般快语道:“这个孩子,我想和长兄生。”
苏会望着她的眸色倏然变得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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