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我是说过。”
苏会在床榻前站定, 弯腰拿起被下人扶起的小几上一只瓷碗捏在手里。
这只瓷碗刚才盛了药,碗壁上还挂着还未干透的褐色药汁,如一块洁白的布被染的斑驳, 苏会漫不经心的转动瓷碗把~玩。
他面上波澜不惊,可任谁都能看出他已然动了怒, “但, 我也说过是你不伤害她的前提下。”
接着,指尖稍一用力,那只瓷碗霎时化为齑粉,从他掌心簌簌而落, 仿佛预示着他的某种命运:“若你再我行我素, 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苏慕凉被吓到, 手脚并用的忙爬向床榻内,扬声朝门外喊:“来人, 快来人。”
季无带着几个下人夺门而入, 将床榻团团围住, 如临大敌的盯着苏会。
苏会撩起眼皮看着众人表情只觉可笑。
他是怕他出手杀了他为丁若溪出气吗?
如此胆小懦弱又毫无担当, 当初他是怎么有眼无珠将她托付给他的?再懒的看他一眼,转身朝房门走去。
临出门时,身后传来苏慕凉强撑的弱问声:“长兄今日如此恼怒,是不是,是不是心里还有她?”
苏会身影一顿, 并未回答他的话,抬脚跨出房门,往前走几步, 迎头撞上在不远处长廊下等他的丁若溪。
她身上衣裙被褐色药汁打湿黏在身上,发髻松散, 一脸的憔悴,但看到他眸子忽然一亮,仿佛盛满了星辰璀璨夺目,朝他快步走过来,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先抿了下唇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苏会没回答她的话,只深深的看向她。
丁若溪从屋中~出来后被夜风一吹,冰凉的手脚渐渐变得暖和,人也跟着彻底冷静下来了,此刻面对苏会,除了刚才在屋中被他撞见苏慕凉去强迫她的屈辱外,竟还有些无措。见他这般心头越发忐忑,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虽不喜苏慕凉,可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他们兄弟不和,又抿了下唇,鼓起勇气正要再问。
苏会忽然拉着她的手朝前走:“先回去换身衣服。”
“啊——”
丁若溪被他这神来一笔搞得一头雾水,踉踉跄跄的被他拉着朝前走了几步,虽心底还有点难以面对他,可却执意不走了,强装镇定的小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
苏会似被她搞得烦闷,停下脚步嗤一句:“我是他长兄,他对我再不满,还能对我做什么?”
“可是——”丁若溪还想问。
“你是想说他会不会怀疑你我的关系?继而不敢忤逆我,反而会更加针对你?”苏会眉峰紧皱替她问了出来。
丁若溪出了关心苏会外,也有这一层顾虑,遂迟疑的点了下头。
她不仅怕,更怕他告到婆母跟前。
苏会脸色稍缓,拉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笃定道:“他不敢。”
丁若溪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一段路,到底没忍住,还是狐疑的问了出来:“长兄刚才警告他了?可为什么?”
毕竟苏慕凉是他的亲弟弟,而她对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苏会头也没回,低沉沙哑的话随着夜风飘进她耳中:“我说过,他若再欺负你会替你撑腰,就不会食言。”
听到这不吝于承诺的话,丁若溪怔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入心底,在上面种下一颗种子,挥之不去。
两人顺着长廊走到尽头,正欲跨出院落,两个丫鬟从斜前方急匆匆走了过来,眼看就要和他们迎头撞上,丁若溪忙把苏会的手往后扯了下。
苏会心神领会带着她躲到旁边花园的一棵大树阴影里。
夜风浮动院中花草,枝丫簌簌轻响,竟是不知何时起风了,似是又要下雨。
丁若溪觉得冷,不自觉往苏会怀里拱了拱。
苏会趁势将她搂入怀里,微微侧身站在风口处帮她抵挡寒风。
丁若溪觉得不自在,轻咳一声,张嘴正要压低嗓音同他说“谢谢。”
其中一个丫鬟已小跑着来到院中最靠南墙的晾衣绳前,将上面晾干的衣服收起拢在怀里边扭头对同伴道:“哎,要不了多久,大郎君可能就要领兵出征了,估计这阵子我们有的忙了。”
丁若溪怔住,悄悄扬起脸看向苏会。
“圣上不是还没下令吗?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另一个小丫鬟搓了搓被冻的冰冷的手,将剩余未收的衣服收进衣框里,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首的丫鬟忙朝左右看看,见周遭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
见同伴狐疑,忙补道:“今晨我去给秦侍卫送换洗衣服的时候,听到秦侍卫让手底下的人出府采买药材和布料,说什么,什么时间紧迫,让他们务必在大郎君出门前买齐,可我分明记得当初大郎君出征回府的时候是抱恙在身的,还给圣上告了假在府中休养不用上朝,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府里好多下人都看到过好几次大郎君执意要领兵出征,王爷不允而和大郎君争吵,这种时候,大郎君忽然出门远行,若不是出征还能是什么?”
同伴叹了口气,一脸无语:“那倒也是,这样一来,我这个月又不能回家看望爹娘了。”
“我也是,我还准备了私房钱给他们改善日子呢,这下全泡汤了。”
为首的丫鬟跟着叹气,两人抱着洗干净的衣服边碎碎念,边慢慢走远了。
苏会将丁若溪从树后拉出来,选了一条人少的路,一路来到丁若溪的居所才将人放开,叮嘱道:“这几日我会比较忙,你若找不到我,就去找秦用。”
“长兄还没吃饭吧?”他话音放落,丁若溪赶在他转身之前忽然抢先开口挽留。
苏会眸子微动,似在审视她的用意,许久才道:“还未。”
那目光实在锐利,盯的丁若溪心头一跳,她忙垂下眼遮住眸底的情绪,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肚子,低声央求:“刚巧我也没吃,长兄留下来陪我吃完饭再走,好么?”
苏会这才点头,随她一同入屋。
巧儿忙令下人去小厨房做了几道爽口小菜。
等丁若溪沐浴完换好衣服,饭菜已经做好端桌上了,晚间她赶回镇南王府后被苏慕凉折腾了一回,浑身的力气丢掉大半,此刻正急需充饥补充力气,也顾不得不自在,同苏会一同落座吃饭。
苏会似是胃口不佳,只吃了一小碗米饭便搁下筷子,看向丁若溪。
丁若溪喝完一小碗绿豆粳米粥后,便有点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跟前的东安子鸡,这鸡虽做的美味,可晚间吃得多不消化,容易胃疼。
苏会皱眉看了一小会儿,伸手将鸡挪走,换了盘爽口的玉笋蕨菜放在她跟前:
“尝尝这个,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长兄真的要出征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
说完话都先是一愣,丁若溪玉白的耳~垂火烧火燎的热起来,忙搁下碗筷。
苏会一瞬想通她刚才为何心不在焉,原是将刚才那两个小丫鬟的话听心里去了,神色淡淡的开口:“这要看圣上的裁决。”
见他没否认,丁若溪抬头,“何时出发?”
苏会也不愿瞒她,如实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月底之前。”
丁若溪之前就听表哥陈世筠提起过此事,她原想着她公公既然不乐意苏会领兵出征,此事可能还要周旋上一阵子,万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十日,此事就已定下。
且不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苏会能不能平安回来这回事,单说她自己,她才刚和苏会协商好生孩子的事,两人同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短时间内她根本不可能怀上身孕,而她婆母又催得紧——
她实在没有把握在苏会出征这段时日能再次瞒天过海,思及此,丁若溪忙追问道:“那长兄何时能回来?”
“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
丁若溪脸上显出失落之色,但他出征在即,肯定有许多事需要亲自准备,实在说不出再挽留他过夜的话,那显得她太自私了,和狼心狗肺的苏慕凉又有何区别,遂忙朝他笑了下,“哦,那我等长兄回来。”
苏会见她重新端起饭碗低头默默扒饭,眸色渐深,“我已经交代了彭安,这段时日~他会帮你掩饰。”
“好。”
苏会说罢起身就要走。
丁若溪忙放下碗筷起身送他。
然,苏会拉开房门跨出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看着她,脸上那双黑眸幽深难辨,嗓音低沉沙哑:“这段时间我并不是很忙。”
“嗯。”丁若溪心里存着事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
“凑一凑,时间还是有的。”
“哦。”
说完话,两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皆不再开口。
丁若溪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走,忙勉起笑容试探的问:“长兄,还有什么事吗?”
这次换苏会缄默了。
丁若溪实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令人畏惧,她悄悄吞咽了下口水,忙要反思刚才自己有没有得罪他。
苏会唇抿的紧紧的,循序渐进道:“在这之前,你若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和我提。”
仿佛福临心至般,丁若溪忽然想通他为何磨磨蹭蹭的不走了,她这个长兄是个保守的,说这话恐怕是想留下来过夜,又怕被她拒绝不好意思说才这般,刚才藏掖在心底的烦闷一刹那一扫而空,甚至还沁出一丝甜蜜,她主动上前伸出双臂搂着他脖子,因自己的大胆脸颊烧的绯红,只听她瓮声瓮气道:“我晚上睡觉怕冷,长兄能帮我暖暖吗?”
男人喉结上下耸动了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跨入屋中并一脚踢上房门。
屋中气氛因密闭而越发暧昧,两人吻的难舍难分,边急切的扒对方的衣裳,似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
方才丁若溪虽没被苏慕凉得逞,又沐浴过,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急切的想要被另一股熟悉的味道抹去,而苏会似是出征在即竟也比之前急切,丝毫不掩饰对她身体的迷恋,贴着丁若溪的胸膛如同烙铁般滚烫,直烤的丁若溪浑身冒汗。
被放在床榻上时,丁若溪勉强分出一缕心神,扯住苏会的手:“我想尽快有孕,长兄能不能在力所能及之下多来我房中几次。”
黑暗中,苏会轻~咬了下她的耳~垂,以示回应。
丁若溪浑身霎时起了一层战栗,怕他误会取笑她,气喘吁吁的忙找补,“我是说,眼下你我在一起的时间有点短,还,还需比之前亲密一些。”
苏会的吻顺着她颈子往下,他似极其喜欢看她脸上的表情,每次都要看她脸上露出沉迷的表情,才肯进行下一步,他将她抱~坐在怀里,“怎么个亲密法?我不一定夜夜能来。”
丁若溪被迫仰起头,双手拼命抓着身下被褥才能将话完整吐出:“那就需长兄每次来的时候在次数上比之前再勤勉一些。”
说完,见苏会似是停顿了下,又怕他不太情愿忙道:“当然,若长兄觉得身体吃不消不用勉强,我理解的。”
前几日~他顾忌她是第一次,怕伤到她每次都克制着,其实根本没够,她倒好,是将他当成苏慕凉那个废物那般不中用吗?
丁若溪见他没回应,忙睁眼去看。
下一瞬,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应了声:“我不勉强,我们俩个谁吃不消还很难说。”
丁若溪还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会已握着她纤腰的大掌往上一翻,把她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一口咬上她的后颈。
第 42 章
鸡鸣渐起, 一轮旭日从天边缓缓升起时,苏会才放过丁若溪。
丁若溪才知何为搬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滋味,悔的肠子都青了, 累的连脚指头也懒得动,甚至来不及睁开眼和苏会道别, 就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苏会昨夜自是做的餍足, 知她累坏了,不愿惊动她,轻轻掀开被褥起身,人刚一动, 头皮却被什么扯住, 转头看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一缕黑发不知何时被她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他俯身想要掰开她的手。
丁若溪秀眉紧蹙,反而抓的更紧, 嘴里低喃着什么, 似有诉不清的愁绪。
“你说什么?”
苏会以为她还没睡着, 俯身凑近她轻声问。
丁若溪眼皮阖动数下, 唇角又动了动。
苏会听了会儿,方才听清她说了什么:“木头,别走,我害怕——”
似是还沉浸在昨夜苏慕凉强逼她的噩梦中,就连睡梦中都不安稳。
苏会刚硬的脸庞忽显出柔软来, 轻轻拍她的后背:“别怕,我不走。”
这时,秦用压低嗓音的话从屋外传了进来:“郎君, 该走了。”
丁若溪所住的院落四周布满了王妃李氏的眼线,稍有不慎, 就会被人看到苏会昨夜留在丁若溪房中过夜,若告诉了王妃李氏,后果不堪设想。
苏会自然也不愿给丁若溪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眉头皱起,看了眼被她攥在手里的黑发。
秦用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后,见自家郎君迟迟不出来,心焦万分,正要再喊。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苏会神清气爽的从屋中~出来,见巧儿低头顺目的守在门外,低声吩咐道:“先别叫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那语气和平日大相径庭,竟隐隐透着真实的关切。
巧儿一下子怔住了,震惊的微张嘴巴,跟木头似的直杵着连礼数都忘光了。
只因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苏会为人冷淡,不苟言笑,是个不好相处的,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垂下头磕磕巴巴的道:“是,是,奴婢记下了。”
苏会得了她的话,才阔步从能遮人耳目的小道离去。
秦用跟在后面,压低嗓音快速汇报事宜:“五皇子昨夜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过几日要来府中为郎君践行,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和前几日一样来给您添堵的。”
当今圣上膝下有三个皇子,王皇后所出的太子楚昱谨,贵妃所生的五皇子楚培然,还有个贵人所生的七皇子楚崇杉,这些年圣上为了遏制世家势力,在朝堂上不遗余力的提拔寒门,此举无疑惹怒了以王皇后为首的世家大族进行反扑,朝堂之争也跟着越发激烈。
年前就有小道消息从宫中流出,说在一次家宴中,王皇后失语提起圣上当年意气用事抄了丁家全族,惹的众世家大族寒心,与江山社稷不利的话,圣上震怒异常,以王皇后言语不当为由,罚王皇后禁足三个月,由此,被圣上一手提拔~出来寒门刘家,瞧准了这个时机,游说族中姐妹——今日获圣上荣宠不衰的刘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夺嫡。
这五皇子好逸恶劳,在朝堂上毫无建树,竟也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被人这么一恭维夸赞几句,就以为自己当真是当皇帝的料,一头扎入夺嫡争斗中,这些时日,一边借着自己的母亲刘贵妃母家的势力在朝堂上打压太子,另一方面,打着为圣上分忧的由头,四处招揽谋士入自己麾下,收为己用。
而前几日忽然去军营找他家郎君喝酒,就是想收揽郎君为己所用。
他家郎君不为所动,这五皇子就又变着法来拉拢。
苏会脸上温煦的表情彻底落下来,又恢复成在人前老成持重的模样,他脚下不停,眸底流出讥讽之色:“是与不是,且等他来了再说。”
苏会说的虽是实话,可秦用还有自己的顾虑,他欲言又止道:“那,到时候可要三娘回避一下?”
提起这个,苏会眸底闪过一丝杀机。
秦用不敢吭声,实则心里也忐忑不安。
只因此事着实是当年的一笔烂账。
当年丁家还未没落之时,这五皇子就看中了丁若溪想要纳她为王妃,丁尚书夫妻在朝堂经营多年,深谙五皇子不是个好归宿,也不愿丁家因此卷入皇室之中,故而明面上没说什么,可私下忙给丁若溪婚配,企图抢在五皇子上门提亲之前把人嫁出去。
当时他家郎君还顶着“苏慕凉”的名讳和丁若溪来往,丁若溪向家里提出想要嫁给他家郎君,丁家夫妇自是看不上当时还什么都没有的“苏慕凉”,并没同意,甚至还百般阻挠。
但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了五皇子耳中,五皇子吃了哑巴亏,明面上奈何不了丁尚书夫妇,出于嫉恨,就转头频频暗害他家郎君,若不是他家郎君命大,早已死在五皇子手中。
如今他家郎君再不用顶着“苏慕凉”的名讳行走于朝堂之上,五皇子才没针对他家郎君,实则,两人再碰面,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暂且不说这个,就单说丁若溪。
当年五皇子还没得势时,就敢对丁若溪死缠烂打行强迫之事,如今得了势,哪怕丁若溪已嫁做他人妇,难保五皇子就不会生出想占有的心思。
显然,苏会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冷声道:“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务必不能让两人碰面。”
秦用见状,心头大石落下忙应下来。
丁若溪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浑身无一处不疼,手指头刚一动,察觉到掌心里攥着一团柔软的什么东西,耸拉着眼看过去,下一瞬脸上透出惊愕之色。
躺在她掌心里的不是旁物,而是一团青丝。
青丝的最上端非常整齐,似是被利刃齐口割断,睡梦中朦朦胧胧的意识一下回笼,丁若溪想起了今晨苏会离去时她不愿让他走的情形,脸上显出报涩的神情来,胸口藏掖的那一丢丢昨晚对他索求无度的气恼也随之消散,唇角不自觉翘~起。
“三娘这会儿还没睡醒,嬷嬷等会再来,行不行?”
与此同时,院中传来巧儿压低嗓音的急声劝阻声。
“不行,这助孕汤每日午后喝下效果最好,耽误不得。”随着常嬷嬷话音落下,房门被从外面一把推开,刺目的阳光从敞开的房门涌~入屋中,映亮了众人脚下的灰色地面。
常嬷嬷连招呼也没打直接跨进房中,甫在屋中站定,便瞧见了丁若溪手里握着的青丝,脸上闪过一丝狐疑,明知故问道:“三娘,您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丁若溪脸上笑意褪~下去,将手中握着的青丝放在枕头下,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昨晚我枕着彭安的头发睡着了,他不愿吵醒我,临走时将我枕着的头发割下,留在这了。”
古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未婚男女互赠青丝视为结发,恩爱两不疑之意。
丁若溪虽还是镇南王府的儿媳,可手里握着苏慕凉给的合离书,也算是单身女子,于是,这彭安虽是不忍打扰她休息才割下自己的头发,可也算是对她情真意切。
一对苟且的男女,就算互相生出情愫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
常嬷嬷心里鄙夷,面上越发眼高于顶,扯着嗓子毫无恭敬道:“既然夫人醒了,就趁热把药喝了吧,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丁若溪将她脸上神色收入眼底,也懒得和她生气,端起药碗仰头饮尽。
常嬷嬷满意的将药碗收回来,“王妃交代二郎君眼下急需二夫人照料,让二夫人暂且在府中多留几日,听她随后的安排。”
丁若溪猛地抬头,一字一顿道:“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您。”
常嬷嬷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冷笑一声,“老奴只是个带话的,可做不了二夫人的主,二夫人请吧。”
丁若溪抓着被褥的双手倏然收紧,明明早已告诉自己不会再因婆母和苏慕凉生气了,可依旧控制不住,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底的厌恶和气愤已荡然无存,只余冰冷。
“王妃在哪?”
半个时辰后,丁若溪在苏慕凉屋外见到了王妃李氏。
一夜未见,王妃李氏似是老上好几岁,发髻间隐隐团着几根白头发,看起来憔悴不堪。
丁若溪下意识摸了下还很平摊的小腹,单刀直入道:“婆母既知我和他断没有再和好的可能,为何还要我来侍疾,就不怕他看到我,想到我和别的男人背着他苟且的事病症加重吗?”
“本宫当然怕。”
王妃李氏并未回头,一直扬起头看着院外惨淡的血色夕阳:“但,本宫料想你也没那个胆量再刺激墨青。”
丁若溪脸上神色越发冰冷,抿着唇再次道:“我是不敢,但——”
丁若溪话音一转,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仿佛透过房门看向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苏慕凉:“若婆母想要在自己儿子死之前尽快抱上孙子的话,就会听进去我的话。”
“你——”
王妃李氏再未料到丁若溪敢要挟她,大怒,倏然转头怒视丁若溪。
丁若溪不卑不亢的迎接她利刃般的目光,朝她俯身行礼道:“媳妇身子不适,先告退了。”接着,不等她再次开口转身离去。
王妃李氏气的浑身直哆嗦,她若不想丁若溪离去,有的是手段对付她,可眼下让丁若溪尽早怀上孩子才最为重要,在这事上,她只能暂退一步由着她去。而丁若溪也知这一点,今日才敢和她公开叫板。
暂且让她猖狂几日,等她怀上孩子,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王妃李氏如此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心情,直到下人唤她才转身进了房中。
苏慕凉正斜倚着床头被下人喂药,听到动静忙双手撑着床榻想要直起身子。
王妃李氏忙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后放了一个靠枕,满脸愤恨道:“墨青,你刚才也听到了她的话,不是阿娘不肯让她来见你,是她自己不愿来见你。”
苏慕凉很少有低头的时候,昨夜丁若溪走了后,他被苏会那么一吓,忽觉自己对丁若溪做的事确实过分,今日这才舔~着脸求阿娘让丁若溪来见他,不料,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苏慕凉脸色铁青的破口大骂:“这个贱妇——”
话音未落,便低头重重的咳嗽起来。
王妃李氏见状怒火顿消,心疼的忙拍他后背帮他顺气:“你心里恼她,又何苦非要让她来侍疾自讨苦吃?”
“阿娘,你是没看到昨夜那个庶子想要杀了儿子的模样。”
苏慕凉待气喘匀了,惨白着脸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费劲心机才离间了他们二人,就是不愿输给那个庶子,儿子,儿子不甘心,阿娘你说他们会不会背着我早已厮混在一起了?如若不然,长兄为何忽然替她说话?”
“不可能。”
王妃李氏立马否认:“阿娘派人盯着她呢,若他们真的厮混在一起,阿娘不可能不知道,墨青,你眼下养身子最要紧,莫要费心神想旁的事,你放心,等她怀上胎,阿娘有的是办法让她回来再一心一意的对你。”
苏慕凉却是怎么都不信,耳朵嗡嗡直响。
王妃李氏后来好说歹说他才信了些,待王妃李氏走后,他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招来季无,边咳边问道:“你说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试探一下她和长兄到底有没有私情,还能让三娘对我回心转意?”
第 43 章
季无脸色微变, 不敢多插嘴主子的事,“奴,奴不知。”
苏慕凉似也没打算让他回答, 烛光下那张惨白的脸上眼窝凹陷,颧骨高高鼓起, 尔自一笑, 如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修罗般面目可怖,只见他喃喃自语道:“若我没记错,五皇子是不是要来咱们府里了?到时候——”
苏慕凉话锋一转,看向他:“你过来。”
季无哪敢不从忙俯耳过去。
待听完苏慕凉的话, 双目因震惊而倏然瞪的老大, 后背冷汗津津, 忙退了下去。
苏慕凉将双手团起来放在腹部,餍足的突忽一笑:“三娘, 你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那也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连几日, 丁若溪都没再见过苏会。
镇南王此次虽不跟着苏会一起出征, 可要处理的公务也不少,整日天不亮就去巡视军营,夜深人静时才回,府中的下人,果不其然开始为将士缝制衣裳准备出征事宜而忙碌起来。
和镇南王府相熟的官员, 闻讯一一入府为苏会践行,前厅的送别酒宴从清晨便开始,直到深夜丁若溪睡下还没停歇, 诺大的镇南王府一夜之间热闹喧嚣起来。
这日一早,丁若溪刚被逼着喝完助孕汤躺回榻上小舔, 便听几个丫鬟在廊下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说什么五皇子要来府中,待会儿府里所有人都要出去见驾。
丁若溪闻言脸色煞白,猛地从床榻上起身。
巧儿忙过来握她的手,也跟着焦急起来:“这五皇子不是经常在宫里么?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来镇南王府给大郎君践行?三娘,要不待会儿您就装身子不适,这样就不用去见驾了。”
“不行。”丁若溪立马摇头:“当年我拒绝他的求亲的事已经惹怒了他,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出门见驾,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会引人非议,说不准还会给王府带来麻烦。”
“这,这可怎么办?”巧儿如无头苍蝇般在屋中渡步。
“让我想想——”
丁若溪转身走到小榻前,想逼自己要尽快冷静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秦用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赶来回禀:“前些日子二夫人托郎君寻找家人的事有些眉目了。”
丁若溪一怔,也顾不得刚才的事,大喜过望的忙挥退屋中下人,只留下巧儿,急声问:“找到我五哥和七妹了吗?”
“暂未。”
秦用这阵子在王妃李氏眼皮子底下找人,怕打草惊蛇可谓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忙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如实回禀:“属下顺着上次夫人猜测丁七娘可能被王妃藏匿的地方查了过去,果不其然,在距大昭寺百余里的峡县李家庄里发现了他们的踪影,可王妃此次铁了心想要逼您”
秦用说到这停顿了下,有礼的避开了“胁迫您和别的男人替苏慕凉生子”的话,继续道:“所以藏匿他们的地点非常隐蔽,属下赶过去的时候,王妃怕暴漏他们的行踪,将你五哥和七妹他们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丁若溪脸上显出失落的神色,但也知秦用已经尽力了,忙追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性命之忧?”
“这个倒没有。”秦用皱眉道:“属下随访了周围的村民,其中有两个人曾有一次路过拘禁你五哥的院子,无意间撞见过你五哥,说你五哥每日有专门伺候熬药的丫鬟,除了看起来闷闷不乐外一切都好,至于你七妹,她年龄尚小,只以为在出门游玩,除了学业暂时中断外并没受什么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丁若溪闻言提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慢慢吞回肚子里,喃喃道。
“二夫人放心,那些村民既见过他们,说明王妃将他们转移的地方距离那不会太远,属下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说不准过不了多久,便能把他们救出来。”
这安抚的话令丁若溪安心不少,她由衷的感激道:“谢谢秦侍卫告诉我这些。”
“二夫人若真要谢的话,合该谢大郎君,而非属下。”
秦用见她眉目间没了往日的愁绪也跟着轻松口气,想起自家郎君刚才的叮嘱,不敢妄自领功,多嘴一句:“属下本不欲把这些告诉您,是郎君怕二夫人久听不到家人消息,思念家人心切,才特允了属下这么做。”
丁若溪再次怔住,再没想到苏会竟细心如此,连她从未对他提起的忧虑也顾忌到了,只一刹那,心头那颗种下许久没萌动的种子如同被施了雨露破土而出,泛起一阵阵涟漪。
她如玉般的脸有些烧红,抿了下唇,才忍不住问:“你家郎君现在在哪?”
不知怎么,这一刻她特别想见他。
秦用眸子微闪,神色有些紧绷,“待会儿府里要来贵客,郎君正在前厅等候,恐怕这几日都不方便见您,不过——”
他微笑起来,换成寻常闲话家常的语气:“若二夫人当真想要谢郎君的话,不若空暇时帮郎君绣双鞋什么的相赠,也是极好的。”
丁若溪未出嫁前曾绣过靴子,不过靴子是赠给了苏慕凉,苏慕凉收到靴子后却舍不得穿,说要珍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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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就收了起来,如今不过三年,曾经的誓言犹在耳边,可他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再非当年的少年郎。
丁若溪思及此,脸上微笑落了下去。
可转念一想,苏会出征在即,她公婆,甚至是苏慕凉都会送他礼物,而她眼下~身无长物,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赠与他,也只有亲手缝制的东西能拿出手,便感激的朝秦用微笑道:“多谢秦侍卫提醒。”
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巧儿,仿佛福临心至般忽然想到了对策,激动的忙快步过来握丁若溪的手,“三娘,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府,这样一来既不会惹出麻烦,还可以避开——”
丁若溪眸子一亮,她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忙反握巧儿的手:“赶紧去收拾东西。”
“咳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秦用的轻咳声。
丁若溪刚才一激动差点忘了屋里还有个秦用,脸上的喜色忙收敛住,抱涩的解释道:“秦侍卫莫怪,我刚巧这会儿有空,想出去买布料回来给——”
丁若溪话音未落,秦用如负重释般立马抢在她前面快语道:“属下今日也刚巧有空,那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二夫人赶紧收拾一下,属下知道城中那几家铺子的衣料好,正好可以带夫人过去好好挑选。”
仿佛她说的话正中他下怀,而他今日前来这一番就是为了哄她出府。
丁若溪心里顿时起了狐疑。
可秦用又不知她和五皇子的旧日恩怨,为什么要哄她出府?只是巧合吗?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原因,就听秦用催促道:“时间紧迫,二夫人属下在后面等您,您赶紧来。”
“哦,好。”丁若溪再来不及多想忙答应下来。
主仆两人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带出门的,随便收拾一番后避开府里的下人朝后门走,然,行至中途,竟在后院一座最高的假山旁撞上了许久未见的张四娘。
张四娘正托腮百无聊赖的坐在假山尖上遥望对面的水榭,见到丁若溪,震惊的眼珠子瞪的比铜铃都大,不顾下人的阻劝忙从假山上跳下来,一脸惊喜的过来挽她的胳膊:“三娘,还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人了呢。”
不等丁若溪询问她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的后宅,就听她叽叽喳喳如百灵鸟一般兴奋的把前因后果都倒了出来:“我刚才问遍了府里的下人,他们都说你去大昭寺给家人祈福去了,并不在府中,可我方才明明听你夫君亲口说你还在府里并未出去,若不是我一直守在这,恐怕就要错过见不到你啦。”
丁若溪敏锐的捕捉到她话中字眼,心口一紧:“你刚才见到了苏慕凉?”
以眼下他们二人的关系,苏慕凉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怎可能愿意给张四娘指路来找她?
张四娘对丁若溪直呼自己夫君的名讳感到意外,但没多想,眨了下眼疑惑道:“是啊,今日我表哥要来你们王府里,你夫君自然是要出门接驾的,我就是在去前厅的路上碰到他的。”
张四娘的表哥就是当朝五皇子。
“那你怎会也来了府里?李六娘她们也都来了吗?”若丁若溪没记错,上次苏会指点她们几人琴艺后,这些贵女都回到了家中,好一阵子都再没来过镇南王府。
“也都来了,人现在都在前厅呢。”
提起她们,张四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后,扯着丁若溪胳膊就朝外面走,边时不时的踮起脚尖穿过影影绰绰的假山群往对面水榭看,心不在焉的问她:“对了,三娘你要去哪里呀。”
此处虽是后宅,可离对面水榭并不远,而长兄苏会的居所就在水榭后,张四娘嘴上虽没说,可在看谁不言而喻。
丁若溪见状心头如同被什么轻轻扎了下,极其不舒服,鬼使神差般也踮起脚尖望向那边。
水榭中,碧绿的薄纱后人影晃动,仔细再一瞧,竟是十几个人或坐,或站,或斜倚红色廊柱交谈着,期间不乏有几名胆大的女子坐在席间和男人们聊天,聊到兴起时,时不时用帕子捂唇轻笑,气氛一派其乐融融,令人心之向往。
也不知是她起心动念的缘故,还是目力好,竟叫她看到了坐在右下首席位上的苏会。
他今日穿着一袭青翠色交领衣衫,头束白玉冠,肩背挺拔,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在人群中是如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很好认。
而她刚才问起的李六娘,就坐在他身侧,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李六娘羞涩的将头转到一边。
众人哄笑声霎时传到这边。
就在这时,苏会仿佛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这边。
丁若溪只觉自己心脏跟着漏跳一拍,逃也似的忙放下脚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要出门办事。”
“先别急着去。”
张四娘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晦气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走,我先带你去找我表哥,这个点他人应该也到了。”
“咦,不对,我表哥比我出门早,他应该早到了,府里的人怎么没喊我们去接驾。”张四娘说完狐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笑起来。
“估计是表哥不想被人说他架子大,免了咱们的礼,这样一来,我们就更应该去接驾了。”
丁若溪脸色一白,哪敢跟着去,忙推张四娘挽在她胳膊上的手:“四娘,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等我回来我再来找——”
她话音未落,一道厉喝从两人身后传来:“什么人在那。”
紧接着,十几个穿着宫廷服侍的带刀侍卫从假山周围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丁若溪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后,一袭宝蓝色长衫苏慕凉携同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假山后转出。
那名男子身穿月白色绣祥云长衫,外披一件绛紫色镶嵌白狐狸毛披风,头带金冠,腰悬墨玉,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但他偏生脸颊狭长,鼻翼往下微勾,一脸阴柔之相。
正是张四娘嘴里的表哥五皇子。
丁若溪脸色又是一白,后背倏然紧绷,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
张四娘和她恰好相反脸上立马挂上笑容,按照礼数忙拉着丁若溪弯腰行礼:“民女见过五皇子。”
丁若溪却似愣住了,站着一动不动,并没行礼。
苏慕凉将丁若溪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掀起一丝冷笑,眼角余光瞥了眼对面水榭里听到声音站起来看向这边的众人,面上恭敬的忙替她朝五皇子介绍道:“此女乃是臣的贱内,刚才无意冲撞了五皇子,臣替贱内给殿下陪不是。”
说罢,肃容皱眉看向丁若溪:“三娘,还不快点给五皇子见礼。”
丁若溪这才似反应过来,还未行礼。
五皇子微微一抬手,免了她的礼,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冷笑一声,“本宫刚才还在疑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扫本宫游园的兴致,如今一看,原来是旧相识。”
他慢慢渡步到丁若溪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她,眼里满是蔑视:“三娘,好久不见呐。”
丁若溪强逼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可掩于衣袖里的双手却已然无意识的紧握成拳,她低眉顺目的垂下头,并不应声。
许是她脸上敢怒不敢言屈辱神色取~悦了他,五皇子脸上神色越发得意,语气也跟着轻佻起来:“怎么?几年不见不认识本宫了?”
“殿下说笑了。”
许久,也许是须臾。
丁若溪慢慢的深吸口气,再抬起头看向五皇子时,眸底的骇意已消失不见,转而化为镇定,只见她翘~起唇角,不卑不亢道:“民女怎会不识殿下,只是民女如今已嫁做人妇,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言行,万不敢辱没了镇南王府的门楣,所以,刚才才不敢僭越的和殿下相认,望殿下恕罪。”
此话一出,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就连站在一旁一脸懵逼看着三人的张四娘也看出不对劲来,不知怎的,竟觉丁若溪刚才说的话有股告诫她表哥莫要胡来,折辱镇南王府的威胁意味来。
五皇子脸上挂的笑果不其然顿时冷下来,他眯起眼嗤道:“几年不见,你的嘴上功夫倒是渐长不少。”
丁若溪没回话。
五皇子竟也不恼,目光玩味的掠过丁若溪面上,抬脚朝前走,丝毫不顾忌她明面上的丈夫苏慕凉的脸面邀约道:“既然碰上了,那就随本宫一起游园罢。”
丁若溪哪里肯从,站着一动不动。
五皇子身边的老太监,掐着一把尖细的嗓音威胁:“怎么?苏二夫人是要抗旨不尊吗?”
与此同时,耳边落下的是苏慕凉斥她不懂事的话语:“三娘,听话,不要惹殿下不悦。”
再一次刷新了丁若溪对苏慕凉的认知,可明明几年前他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每每看到五皇子纠缠他,哪怕豁出命也要护她周全,而今,他不仅变得面目全非把她送给别的男人,还要把她送到她的仇人面前去折辱。
明明已经给自己说好了不会再生气,可这一刻巨大的愤怒令丁若溪浑身发抖,提示她当初是多么的有眼无珠。她克制不住的抬眼看向苏慕凉。
苏慕凉满意的欣赏她脸上的表情,唇角往上一勾,露出个讥诮的神色,似在说,快求我?只要你肯低头求我,我就帮你。
可她偏不。
她的骨气不允许,哪怕她的骨气已不剩多少了。
丁若溪紧攥着拳头低头深吸口气后,边快速想等会五皇子再对她发难的应对之策,边抬脚跟上去。
然,刚往前走出两步,一名下人一脸急色的从假山后跑过来,冲她高喊一声,“二夫人,王妃身子忽然不适,请您立马过去一趟。”
这一声声调颇高,引的五皇子不悦的转过头来。
那名下人这才似看到了五皇子和苏慕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丁若溪却仿若得到特赦般满是愤恨的脸上蓦然露出一个笑,赶在五皇子开口之前,忙俯身行礼快语道:“殿下,恕民女不能再陪殿下游园。”说罢,不待众人有所反应转身就跑。
等五皇子反应过来时,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正要发火,偏生张四娘十分贴心的忙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若表哥不嫌弃,妹妹正好闲着,可以陪表哥游园。”
五皇子的火气顿时发作不出来,狠狠盯苏慕凉一眼,一甩衣袖,继续朝前走去。
苏慕凉原打算看好戏——
若苏会对丁若溪还有情谊,以他的性子定会来救丁若溪,到时候他便能借机试出来两人到底有没有背着她苟且,可万没料到中途他阿娘竟把人叫走了,导致他计划落空,自是也气的不轻,再被五皇子剜这一眼,气愤之下更觉别去,但也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跟在后面赔笑脸。
“五皇子,请,这边的景色好。”
这厢,丁若溪甩开众人后,慌不择路的一口气跑入内宅,人刚踏进院子,就被人一把用手遮住了口鼻,拉入旁边的耳房。
房门“啪”的一声,在身后摔上。
丁若溪大惊失色张嘴就要咬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那人影松开了手,转身看向她。
赫然是刚才还在水榭里坐着的苏会,他手放在唇边压低嗓音道:“别怕,是我。”
“别叫,会把人引过来。”
丁若溪一瞬想通为何被人忽然叫走的缘由,只一刹那眼眶便红了,却紧~咬着唇强忍着不肯哭出声。
苏会以为她吓坏了,刚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泪。那刚才还欲哭不哭的可怜人儿,忽然踮起脚尖伸臂将他头拉下来,边仰起头急切的寻他的唇,哽咽着要求:“吻我,长兄。”
第 44 章(9.11号已更)
苏会眼神倏然变得晦暗, 按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这还是他第一次吻她的唇,他的吻霸道且急促,令丁若溪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被迫仰起头喘息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摁着双手反抵在房门上亲吻, 扶在她腰上的大掌改为紧紧握着压向他, 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他体内。
不消片刻,丁若溪就被吻的浑身无力,手脚软成一团。
直到刻意压低嗓音促急的说话声从院外传来, “奴婢刚才明明看到二夫人朝这边来了呀,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 人就不见了呢?”
季无压着火气指示道:“去那边找找。”
两人说着话从廊下快步走过去,浅灰色的倒影映在菱花窗上, 游离在丁若溪的脸上, 投下一层暗影。
丁若溪猛地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用力推苏会, 嗓音因刚才窒息般的亲吻而变得沙哑破碎:“有,有人找我。”
苏会耳目比丁若溪敏锐许多,自然也听到了,可却控制不住还想品尝她嘴里的甘甜才没停下。
以往他也曾亲吻过她,但那时候她还没及笄, 什么都不懂,每次撩~拨他后就脸红害羞的跑掉,他怕吓到她每次都克制着自己没在继续往下做, 恰时,开过荤的同窗提起这档子事, 每每都吹嘘如何噬魂入骨令人难忘,他每每听后,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想再怎么噬魂入骨,不还是那么回事,还能大过人的意志去,便从未放在心上。
可自从和她做了后,他那自诩高于旁人的忍耐力便土崩瓦解,再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每每和她在一起时都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于是,哪怕是不含情~欲的亲吻,也能轻易的勾起他所有的坏心思。
尤其还是她主动吻他的时候。
“长兄。”
丁若溪见苏会没听到,情急之下忙咬了他一口。
苏会吃痛皱眉“嘶”的一声,这才放开了她,他眸底的情~欲还没散尽,眼尾通红一片,低哑着嗓音道:“不用怕,他们走远了。”
丁若溪提吊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才放下来,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朝旁侧挪了挪从他怀里退出来。
她脸颊和颈子被他嘴里呼出的热气烤的红彤彤的,看起来娇俏的紧,可吐出的话却和刚才情动时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克制和冰冷,只见她无措的眨了下眼睛,窘迫道:“我该走了。”
说着话,逃也似的忙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苏会是何许人,当即想通她为何这般反应,按着她放在房门上的手,“这会出去不安全。”
丁若溪狐疑抬头,触到他目光忙又垂下头,“长兄刚才不是说——”
“那是方才。”
苏会将她扯进怀里,将她脑袋摁在自己胸口。
丁若溪霎时听到从他胸腔内传出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他们在那边找不到你,朝这边过来了。”
“而且,我母亲方才并没喊你过去,待会儿你知道怎么做吗?”
这所院子虽不起眼,可丁若溪刚才闯进来时还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季无嘴里的那边,应当是院子的西北角的园林,而这边因为都是紧闭着房门的屋子,比那边不好找。
丁若溪咬了下下唇,迟疑道:“我就待在婆母的院子不出门,其余的,若有人问起,我就说不知道,等五皇子走了,我再悄悄回去。”
苏会欣慰的点下头。
“那,长兄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苏会斩钉截铁道。
丁若溪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疑虑顿消,怕季无找过来,忙从他怀里抬头,“那,我走了。”
苏会却没立刻放开她,而是低头亲昵的亲了下她的唇,沙哑着声:“除了这个,就没别的问我的吗?”
丁若溪脑中闪现出刚才在假山旁看到的那一幕,那种不适感又浮上心头,她逃避似的扭开脸,推他一把,磕磕巴巴道:“没,没有。”
回应她是一声愉悦的低笑,苏会将她手捉过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丁若溪指尖蜷缩了下,心跳的厉害,忙要收回手,便听他郑重其事道:“我不会娶她们的。”
丁若溪不意他忽然提起此事,一时怔住,忙抬头,猝然望进他簇着浅笑的眸子里,不知为何心又漏跳了一拍,脸腾的一声火烧火燎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苏会俯身又亲了下她的唇。
“晚上给我留门。”
仿若蛊毒般令丁若溪方才心头刚生出的冷静和克制一下子烟消云散,只留欢喜。
直到人走远了,季无找过来才忙敛住脸上情绪出了门。
五皇子亲临镇南王府为苏会践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给足了镇南王府脸面,于是,阖府上下除了忽然抱病的王妃李氏没露面外,皆不敢怠慢这位贵客。
镇南王因之前五皇子来时刻意交代的不要惊扰了府中众人便交代苏慕凉替自己陪客,他则早早的坐在水榭中等待众人回来,而五皇子刚才没在丁若溪那讨到便宜,心情自然变得奇差,也没兴致再游园,早早的被苏慕凉领着回了水榭休息。
能容纳二十多人的水榭内,为首的位置坐着五皇子,其下两列坐席,依次坐着镇南王,苏慕凉,和一些朝廷命官,而之前来府里给苏会相看的贵女,也被家人一一带来掌掌眼,企图被五皇子挑选。
宴席正酣,七八个身着绫罗绸缎的美艳女子在水榭中央的空地上跳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惹的众人大声喝彩。
李家六娘却无心观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四娘说话,边一个劲的伸长脖子朝外瞧。
张四娘越看越气,不停地喝酒。
就在这时,一道欣长的身影从远处而来。
五皇子和李家关系交好,私下说话也随意些,他端着酒盏,看了眼那道身影朝李六娘揶揄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诺,人不是来了吗?”
原先在府里相看时,镇南王就最属意李六娘做自己的儿媳妇,但自己那木头疙瘩儿子却对她兴致缺缺,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此刻被五皇子这么一提,正端着酒盏敬酒的镇南王双眼登时睁大了些,竖起了耳朵。
李六娘的脸刹那间便红透了,忙收回视线又羞又急道:“我是在看三娘来没来,哪有看旁人。”
苏会撩袍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顺口答道:“末将才离开多大一会儿,殿下就开起了末将的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末将和六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再者说,末将是男人,就算被当成谈资也没什么,但六娘可不同,若不小心说错了话,污了这些女儿家的名声,到时候可不是一两句玩笑话能解决得了的。”
苏会说完,举起桌上酒盏,遥敬五皇子:“殿下,您说末将说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五皇子正笑着的脸顿时僵住。
李六娘怎会听不出苏会话中深意,脸上的笑跟着落下来,紧~咬着下唇似要哭出来了。
刚才还纷纷附和的众人见状,知此事可大可小,忙笑着将话题扯开了去:“苏将军说得对,有些玩笑可真开不得。”
“臣家里就曾发生一件这种事,到最后搞得惨淡收场,实在难看。”
“就是就是。”
“您府上能和殿下比吗?说话没大没小的。”
“殿下,来,臣敬您一杯。”
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脸上又挂起笑:“苏将军说的极是。”
随即朝旁人道:“这嘴上功夫比朝中那些文官还要厉害,堪当我朝之栋梁啊。”以说玩笑话的语气将此事揭了过去。
李六娘再待不住豁然从座位上起身,朝五皇子一俯身:“臣女身子不适先退下了。”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接着众人纷纷恭维苏会,祝他旗开得胜等云云,将刚才尴尬的一幕遮了过去。
一直没出声的张四娘也万没想到苏会竟没看上了李六娘,还没来得及欢喜,便见苏会和众人一起喝酒,从入席到现在压根没看她一眼,似是对她也无意,满肚子惆怅无处可诉,也跟着称身子不适离去了。
镇南王看看自己心仪的两个“儿媳妇”离府,一口老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直恨的想掐死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活该他没媳妇!
反观苏慕凉,自从苏会出现那一刻起就被众人晾到一边,无人再理会,而这种场景之前早已出现无数次,只要有苏会在,就无人在意他,哪怕他如今病入膏肓急需旁人慰问。
这种不公平的对待,令他心头越发如烈火灼烧坐立难安,直到有人提议去骑马射猎。
一个喝醉酒的不入流的小官,踉跄着身子从座位站起来,笑着恭维道:“听说苏二郎君精于骑射,曾在战场上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不知下官今日能不能有幸得见?”
众人目光纷纷转而看向苏慕凉,一脸的跃跃欲试:“当真?”
问的却是苏会。
苏会眼眸一转,意味不明的看向苏慕凉。
苏慕凉被这一眼盯的浑身毛骨悚然,但一想到他每次都在众人面前被苏会压的抬不起头,就一万个不服气,遂挺直了背脊,企图令众人注意到自己,脸上挂上和煦的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让大家笑话了。”
五皇子见状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似来了兴致,放下酒盏:“哦,还有这种事?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二郎君身子一向不爽利,恐怕要让你们愿望落空了。”
不等那官员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
苏慕凉笑着放下酒盏抢话道:“回殿下,末将的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可以一试。”
镇南王怎会不知苏慕凉的身体情况,当即就要冷斥他胡闹,五皇子已高兴的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一同移步去练武场罢。”
镇南王只得将满腹的担忧压在舌根下,随众人一同前往。
苏会路过苏慕凉身边时,如往常那般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二弟,等会莫要逞强,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慕凉这会儿只想赢苏会,那听得了这些话,再者他的箭术一直比苏会好,便不信今日讨不了好彩头,脸上表情便越发得意,讥笑一声,“长兄多虑了,待会儿谁蚀把米还说不准呢。”
苏会挑了下眉,再未言语,率先离去了。
季无找到丁若溪回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忙拽着苏慕凉苦劝:“郎君您身体好的时候就赢不过大郎君,如今的身子根本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完全没有胜算——”
“闭嘴!”
苏慕凉黑着脸呵斥一声,似是压根听不进去,拂袖跟了上去。
季无无奈只得跟过去看护着。
镇南王府后院便有一所小型的练武场,台上右边摆满了各种兵器,下人摆好弓箭和靶子后,五皇子见状来了兴致,邀苏会和其他人一同加入比试。
苏会笑了声,起身走到台下,拿起弓箭瞄准箭靶试了一试:“那末将就献丑了。”
五皇子率先下赌注,谁能连续射中十环,便能赢得头筹——他贴身佩戴的福禄寿青玉佩。
彩头虽小,可谁都想得到这份荣幸,除了苏会除外。
苏慕凉久卧病榻,手臂和双~腿都没什么力气,连续射中四环便双臂打颤,差点握不住弓。反观苏会,几乎没见他怎么用力拉弓,便能次次都射中,引来阵阵喝彩声。
苏慕凉心里气恼,咬牙坚持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一环。
苏会忽然扔下弓箭,看向二人:“这么比,比不出个输赢来,不如我们比点难的。”说着话,令下人将箭靶朝后挪了二十尺左右的距离,在靶心位置放上一枚铜钱:“若谁射~入铜钱内,谁便赢。”
此话一出,全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来,无人再敢上前比试,只因此举哪怕是熟练箭术十年的弓箭手,也很难做到。更遑论他们这些箭术不精的。
五皇子见难度加大到这种程度,也怕当场输了脸上挂不住,直言累了,让其余人继续比试。唯有苏慕凉还站着继续比试。
苏慕凉一咬牙,拉满弓箭,只听“嗖——”的一声,利箭射~出,离靶心只差一寸。而如此已经是极好的箭术了。
“好,好好。”引起台下五皇子和众人一阵喝彩。
五皇子笑道:“看来今日这彩头要落在苏二郎君的身上了。”
苏慕凉听到夸奖,心头越发得意,虚弱的抬手擦了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把弓箭扔给苏会:“该长兄了。”
苏会抬手接住弓箭,再未言语,却令下人抬起靶心在练武场内来回走动,竟是将难度加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众人见状,纷纷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向台上,就连五皇子也收了笑,认真的看着。
苏会视若无睹的一跃跳上旁边拴着的马儿背上,随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随着马儿一声嘶鸣,在练武场里疾驰起来,苏会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飞快的一手搭弓,一手执箭,瞄准移动的箭靶用力射~出一箭。
“嗖——”的一声闷响,正中红色靶心。
“好!!!”
台下的五皇子激动的击掌大叫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其余人似都看傻眼了,纷纷反应过来,大笑着叫好。
一片欢呼喝彩声中,苏慕凉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耳边嗡嗡作响。
苏会不是箭术不是一直很差吗?
今日怎会赢过他???
不待他想明白这其中缘由,五皇子哈哈大笑起来:“苏二郎君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没想到苏将军竟比苏二郎君更胜一筹,苏将军,镇南王府有你,幸哉!我朝有你,幸哉!”
镇南王也没想到苏会的箭术竟如此之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自谦道:“小儿无状,令殿下过誉了。”
五皇子拂袖,两人开始专业相互吹捧。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苏会,仿佛他才是人群的焦点。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如无数根尖刺同时插入苏慕凉的胸口,令他不堪重负,脸色煞白,踉跄着朝后退了一步。
“二弟,当心脚下。”一只大掌握着他手臂适时扶稳他。
苏慕凉见是苏会,喉头霎时涌上一股腥甜,他反手紧紧攥在苏会有力的臂膀上,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你的箭术明明比我高出许多,可为什么要一直骗我说不如我,害我今日当众出糗?”
天色将暗,如泼墨画般的夕阳在两人头顶流动。
苏会背对着夕阳站着,脸陷入昏沉的暗色里更多滋源在抠抠裙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仿佛和暗色融为一体,唯独那双眼睛囧囧有神,仿佛从未出鞘的利刃直射~入他眉心:“若这些年你知我处处比你强,又怎会容我继续活着?”
苏会眯起眼,借着拽起他的动作缓声道:“二弟,是时候完璧归赵了。”
苏慕凉被这意有所指的话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呼吸变得急促,他紧攥着苏会的衣襟语无伦次的质问:“刚才在假山那,我做了什么你都看到了,是不是,你在为三娘出气,你心里还有她,是不是??”
苏会不闪不避回道:“是,二弟又当如何?”
苏慕凉得到肯定的答复,浑身如遭雷击。
苏会掰开他攥着他衣襟的双手,“我早说过,不许你再动她一根手指头,二弟,为何总不长记性?”
朝臣朝这边挥手,笑着招呼两人过去:“苏将军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呢?赶快来领赏啊。”
苏会充耳不闻,他慢条斯理的伸手抚平衣襟上被他攥出来的褶子,吐出的话异常冰冷,仿佛震慑:“给我记着今日的教训,如若不然,下次你便没这么幸运了。”
说罢,似再懒得看苏慕凉一眼,转身朝来人走去。
巨大的恐慌一瞬攥着苏慕凉的所有心神,他千防万防心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怎么肯甘心,凭什么他处处不如苏会,甚至是自己的妻子也喜欢苏会。他那里不如苏会?
他不服!!!
“苏会!”
苏慕凉的愤恨此刻抵达到了顶点,抬脚就要追出去,然,刚喊一声,眼前一黑,在下人的惊呼中从台上摔了下去。
晚间,苏慕凉再次病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镇南王府。
王妃李氏照例派下人过来喊丁若溪去侍疾,丁若溪自是不肯去,佯装生病早早就睡下了,任谁来喊都不开房门。
直到窗户“咔”的一声轻响,稳健的脚步声从内室传过来。
丁若溪睡意一瞬全无,她忙睁开眼睛,作势就要从床榻上坐起来,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太不矜持,好像上赶着和他做那档子事似的,忙又躺好闭上眼睛装熟睡。
随着脚步声走近,床侧忽往内陷了一大块,男人似是轻笑一声,哑声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罢,起身似是要走。
丁若溪心头一急,忙睁开眼掀开被褥去拉他的手,想也不想的脱口道:“别走,我,我还没睡。”
苏会被她这么忽然一扯,倒在她身上。
丁若溪霎时觉得自己像被蚕丝抱着的蚕蛹动弹不得,左手刚艰难的从被褥里伸出来,男人已伸手摸上她的脸,揽着她的腰朝下一翻,下一瞬,丁若溪连人带被趴在他身上。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呼吸可闻。
丁若溪心跳越发急促,刚想扭开脸,男人抬头吻她的唇,低哑着音如蛊惑人心的媚兽,“想要的话,自己来。”却握着的手一路来到他的衣襟处,其意昭昭。
第 45 章
丁若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我,我没说要。”
回应她的一声低哑的笑,似在嘲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握着她小手的大掌撩~开他的衣襟,一路不停地来到他腰下, 边轻~咬她唇角:“那是我猜错了?”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 此刻再刻意压低,听到耳中有种说不出的戏谑之意。
丁若溪只觉脸比刚才更烧了,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但一想到起初她勾引他时, 该做的, 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也就没什么好害臊的, 索性将眼一闭, 张开紧握着的拳头, 将冰凉的五指贴在他热气腾腾的肌肤上, 男人成功被她刺激的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呼吸变的凌~乱。
丁若溪见状恶趣味的在他身上到处点火,最后故作懵懂的眨了下眼:“长兄,这样可以吗?”
苏会闷~哼一声,摁着她作乱的小手, 望向她的眸光翻涌着汹涌的情绪。
丁若溪觉得差不多了, 愉悦的翘了下唇角,正要将手撤回来, 男人忽然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沙哑着声要求:“还不够。”
他的眸子比昏暗的帐内还要黑沉, 仿佛两个旋涡,要将人溺毙其中。
丁若溪只觉被他吻的指尖腾的一声烧起来,不住轻颤,男人还嫌不够,空闲的那只手握着她腰往侧边一翻,一阵天旋地转,等丁若溪再睁开眼时,人已躺在床榻上,男人低头动情的吻她的耳~垂,嗓音里满是克制:“要再主动一些。”
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腰侧。
“你,我不——”丁若溪又急又羞语无伦次起来。
然,刚吐出三个字就被苏会堵住了唇。
男人的吻渐变热烈如同炙阳,令她头晕目眩,丁若溪只觉自己如同一只被刀子刮掉鱼鳞的鱼儿,任其宰割,毫无招架能力,直到房门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拍响,两人才猛地从这仿若溺毙的情动中惊醒。
丁若溪忙推开苏会,从床榻上坐起来。
季无焦灼的嗓音从门外再次传来:“二夫人,二郎君让您过去一趟。”
之前苏慕凉也让下人来请她过去,丁若溪都推脱不去,万没想到这次换做了季无。
苏会被推搡到床榻内,他脸色黑沉,显然非常不乐意被打断,见他一手撑着床榻,要从床榻上坐起来,丁若溪心头一紧,忙低头亲他唇角一下,“我能应付的了,先委屈长兄等一会儿。”
说罢,怕他不应,仿佛哄小狗小猫一样又亲昵的亲他脸颊两下,边拉高被褥盖住他头脸。
苏会:“”
丁若溪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看向紧闭的房门,不觉拔高了音:“我早和王妃说过了我身子不适,去侍疾恐会传染夫君,不能去,季侍卫回去如实说便是。”
季无却不依不挠:“可二郎君执意要见您。”
说完,压低嗓音吞吞吐吐的继续道:“而且,今夜王爷人也在,王妃特意交代让属下无论如何都要请您过去一趟。”
丁若溪怔住,若镇南王也在,那看来苏慕凉这次真的病得不轻,可——
白天她还见到苏慕凉,彼时他中气十足,毫无孱弱之相,怎会到了夜里说病就病了?
且不说这个,她眼下依旧是苏慕凉的妻子,若被人一请再请执意不去侍疾,恐会引起王妃不满,镇南王的猜疑,遂拿定注意,转头看向苏会:“长兄,我——”
而这迟疑的反应,映入苏会眼底却变了味。
不知何时他竟不能忍受她当着他的面叫苏慕凉“夫君”,一股不知名的怒气霎时席卷他浑身,苏会从床榻上坐起身,脸黑沉沉的仿佛天边的乌云,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低头继续亲她的后颈:“不许去。”
丁若溪不知他为何忽然变了脸,忙小声找补:
“可我若不去——”
不等她说完,比刚才霸道数倍的吻堵住她吃痛的轻呼声。
季无站在门外说完话后,见丁若溪迟迟不答话,心急如焚,忙高声唤:“二夫人,您能听到属下说的话吗?”
然,屋中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他忙抬手就要敲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秦用步幅匆匆的从院外赶来,制止了他:“季侍卫——”
季无看到秦用先愣了下,要知道秦用可是大郎君身边的人,在府里和大郎君形影不离的,若他在此,那大郎君岂不是也在附近?还没等季无想明白这其中关窍。
秦用抬手将他引到一旁僻静处,“二夫人今晚恐怕不能随季侍卫过去了。”
季无身为苏慕凉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和屋里的二夫人如今是个什么关系,佯装不懂,皱着眉头反问:“为何。”
“此事秦侍卫竟还不知道?”秦用语重心长的叹口气,边小心打量周遭压低嗓音道。
季无成功被带进沟里,一脸懵逼的摇头。
秦用见状一股脑的将苦水往外倒:“就今日,前阵子那伙闯入二夫人院子的贼人显踪迹了,何耐那些人身上功夫厉害,害的我等抓捕了一整日都没抓到,王爷听完后震怒,怕贼人对二夫人不利,特意叮嘱我等在这把守,保护二夫人的安危,若二夫人贸然跟你走了,途中再横生什么事端,季侍卫和我恐怕都不好交差。”
提起这件旧事,季无可是深知其中关窍,哪有什么贼人加害二夫人,而是当日王妃逼二夫人生孩子的事情暴漏,为了避人耳目才刻意为之,再听秦用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当即吓得不轻。难道秦用知道当日的事了?也顾不得再喊丁若溪了,忙一拱手如临大敌道:“那你速速去保护二夫人,王爷那边我去应付。”
秦用满意的点头。
季无再不废话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急忙离去了。
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秦用才轻松口气,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望着紧闭的房门吐槽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
再想到自家郎君近日对屋里那位的在意,又愁上心头,暗叹一声,冤孽,冤孽啊。
丁若溪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巧儿正在屋中小声叮嘱三四个丫鬟打扫卫生,这些丫鬟年岁比她小点,纵然是压低嗓音说话,可依旧和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的,透着欣喜和喧闹,令人听着心情不自觉愉悦起来。
丁若溪动了动浑身无一处不疼的身子,想起昨夜被苏会逼着她喊“檀郎,心肝”的情形,羞耻的脸又是一红,忙甩了下头,将脑中香~艳的一幕甩走,声音沙哑朝她们问:“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几个小丫鬟正说的热火朝天浑然不知她已醒了,闻言吓了一大跳,忙转过身如呆头鹅一般愣站着,一时忘了反应,最后还是巧儿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床榻边,帮她穿衣,边笑道:
“她们在说大郎君。”
丁若溪抬起的胳膊僵了一下,就听巧儿压低嗓音继续道:“她们说大郎君今日天不亮就走了,王爷不放心亲自送的人,两位主子在府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贴己的话,末了,大郎君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临行前说府里的丫鬟这阵子因他之故忙坏了,每人特赏十两银子,并许她们回家五日省亲。”
“这些丫鬟每月的赏银才不过二两,听后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夸大郎君人好,有些嘴碎的,竟大胆议论起大郎君的婚事来,说什么也希望将来的当家主母也和大郎君一样对她们这些下人宽仁。”
巧儿说到这“噗嗤”笑出声,扭头看那些已反应过来给丁若溪行礼的丫鬟:“要奴婢说,她们也就仗着大郎君不责罚她们,这才敢议论大郎君的私事,若她们在王妃院子里说这些,保不齐舌头都保不住了。”
“二夫人。”
几个丫鬟满脸怯意的矮身给丁若溪行礼。
丁若溪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领教过王妃李氏的手段,自然不想这群口无遮拦的小丫鬟惹出事端,便令人退下了,叮嘱巧儿道:“她们年龄尚小,尚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你有空的时候多叮嘱叮嘱她们,莫让她们出大的差错。”
巧儿知丁若溪是好心,忙应下:“奴婢记下了。”
丁若溪坐到妆镜前任由巧儿帮自己梳妆,眼睛虽盯着妆镜里的自己,可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出老远,并暗自懊恼,她若早知他今日要出征,那她说什么昨夜也不会缠着他索要了。
荆州那么远,如今虽是春季,可夜风依旧很是刺骨,也不知他带的棉被够不够?什么时候能回府?
心里一旦有了一丝念想,就如瘟疫般从心底蔓延到四肢,吃过午饭后,整个人也显得懒洋洋的,直到季无再次来请她过去,丁若溪这才起身朝苏慕凉的住所走去。
然,走至途中的小花园时,一道愤慨声忽从一棵大树后传来:“前阵子您明明允奴婢回家省亲,今日怎的说话不算数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说完,嗓音渐变颤抖:“若,若是因为前些时日您让奴婢考虑的事,奴婢是一万个不敢答应的。”
丁若溪只觉这道嗓音熟悉,忙朝旁侧挪了挪,下一瞬,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猝然映入眼帘,正是午时还盯着她喝助孕汤的常嬷嬷,只见她此刻面色如覆寒霜,一脚踢在那名丫鬟的心窝上,将那丫鬟踢倒在地。
“呵,是不敢答应,还是不愿答应?”
那名丫鬟应声倒地,脸色煞白一片,忙双手撑地重新跪好,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如刚才强硬,以额触地哽咽着哀求:“不是奴婢不愿答应,是,是奴婢爹娘已把奴婢许了人家,只等奴婢出府就嫁过去,对方至今并无错处,若奴婢冒然悔婚,是会被人戳脊背骨的。”
那名丫鬟说完,抬起头激动的膝行几步,痛哭流涕道:“到时候奴婢名声尽毁,怎敢再玷污嬷嬷家门楣,惹嬷嬷家名声扫地,嬷嬷,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奴婢这一回吧。”
常嬷嬷听后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此话当真?”
丫鬟胡乱点头。
常嬷嬷脸上烦闷神色更甚,甩开那名丫鬟朝旁侧走了数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讥笑一声,“不就退个婚,那还不简单?”
丫鬟听出她话中威胁之意,满脸惊恐的高声道:“嬷嬷,你要做什么?”
恰时,巡逻的下人从远处朝这边走过来,常嬷嬷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微笑着拍她的手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回去歇着吧,改日嬷嬷再来找你。”
说完话后拂了拂被抓皱的裙摆,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那名丫鬟愣了一会儿,步幅匆匆的相继离去。
丁若溪认出这名丫鬟正是前几日在院子里收衣服的两名丫鬟中的其中一名,看了眼巧儿,巧儿会意,抬脚就要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阴沉的质问声:
“二夫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那在做什么?”
丁若溪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忙转身。
只见王妃李氏和常嬷嬷一前一后的正从斜后方的林荫小径中走过来,前者一脸不悦,后者一脸的紧张。
第 46 章
丁若溪将两人脸上神色尽收眼底, 佯装恭敬的垂下眼,“我刚才走到此处走累了,就在这歇歇脚。”
王妃李氏似是不信, 抬眼看了下周遭,发现旁侧不远处果然有供人临时休舔的桌椅, 这才不耐烦的将目光转回来:“墨青那正缺人, 你赶紧过去。”
“是。”丁若溪应了声,加快脚步离去。
论言行挑不出任何错处。
这些时日苏慕凉病情时好时坏,王妃李氏这个做母亲的,全部心思都扑在这个儿子身上, 自然也没留意丁若溪的动向。可见她如此, 王妃李氏心里总觉不踏实, 隔着层层树影望着她背影忽然道,“嬷嬷, 她最近有没有不安分?”
常嬷嬷不知丁若溪到底听没听到自己刚才训诫丫鬟的话, 心里正打着鼓, 忽然被这么一问, 忙敛住脸上神色,低头回道:“奴婢并未察觉。”
“彭安呢?”
常嬷嬷不屑的哼了声:“夜夜宿在二夫人房中,每日天未亮就出来了。”说完抬头飞快看了眼王妃李氏,压低嗓音道:“奴婢盯的仔细,这两人约莫着是私下好上了。”
王妃李氏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看来是她高看了她,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墨青一死, 她也不必留着她了,遂一拂衣袖继续朝前走:“请个大夫给她瞧瞧怀上了没有。”
“是。”常嬷嬷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厢, 丁若溪自然不知这对主仆在背后议论她的事,直到走出老远才放缓了脚步,叮嘱巧儿道:“刚才那个丫鬟应该是长兄院子里的人,这几日~你找个机会过去打听打听,莫要惊动了常嬷嬷。”
巧儿一听愣住了:“三娘您如今自保不暇,怎还要管那丫鬟的闲事?”
刚才她可是听得分明,常嬷嬷想要逼那名丫鬟嫁入她家,给她做媳妇,而本朝律令士庶不通婚,所以,就算常嬷嬷在镇南王府一手遮天,可底子依旧是个庶民,而庶民只能和庶民联姻,而刚才那名丫鬟个子高挑,容貌不俗,就是放眼整个镇南王府也找不出第二个,这常嬷嬷估计是瞧上了人,想要棒打鸳鸯。
“倒不是我想管这闲事。”丁若溪定定道:“而是忽然想起有件事可以从这处下手。”
“什么事?”巧儿忙追问道。
丁若溪也不准备瞒着巧儿,“当初婆母逼我和彭安他们生孩子时,我去找苏慕凉讨要说法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苏慕凉喝醉后的呓语,想要杀掉长兄的话,便心里一动,以此消息和长兄做交易,答应长兄会帮他找到在他饮食里下毒之人,长兄也向我透漏过,他的人查到常嬷嬷那后就断了线索,这些时日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一直在想此事,却苦于没有头绪,如今长兄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回府,我正好也闲着,就着手好好查一查。”
丁若溪说到这,眨了下眼露出个淘气的笑:“没想到我还没出手,机会反而先找上我来了。”
巧儿听后一改刚才态度,眼睛发光,“奴婢这就去。”
这常嬷嬷是王妃李氏身边的人,若他们早日找到残害大郎君的凶手,以此来牵制常嬷嬷,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丁若溪忙抬手制止冲出去的巧儿,“不急,刚才常嬷嬷应是对我起了疑,得将此事先晾上几日,打消她的疑心,你晚几日再去。”
说话间,主仆两人已走到苏慕凉的院子。
守在门外的季无看到丁若溪,眼神一亮忙过来行礼:“二夫人。”
丁若溪以前并不觉得这个称号对自己有什么不妥,但今日听后不知怎的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她压着心头的不舒服,提起裙摆走上台阶,刚走到房门口,便闻到刺鼻的药味。
而正斜倚在床头由下人喂药的苏慕凉,脸色惨白,眼底一片黑青,形容枯槁,比之前病时要憔悴许多,见下人通禀她来了,他立马抬起头,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喜悦和惊喜,可转念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狠狠往下一压,再不看她,一把拂开下人的药碗:“都下去。”
屋里乌泱泱站着的五六个丫鬟,得了王妃李氏的吩咐——
若二夫人来看望二郎君,令她们这些人务必在场,免得两位主子再起争端,惹二郎君病势加重,哪里敢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站在屋中最远的地方垂手默立。
丁若溪只看一眼,便知王妃李氏的用意,看向众人:“我今日来不是和他吵架的,你们且都退下吧。”
几人这才迟疑的退出房外,可依旧不敢离的太远。
丁若溪看了眼大敞的房门,这才转身走到床榻前,端起放在桌案上的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苏慕凉唇边,语气无波无澜:“张嘴,把药喝了。”
态度对他没丝毫的怜悯,仿佛在应付差事一般。
苏慕凉只要一想到昨日苏会维护她的模样,就恨不得掐死她,只一刹那便气的气喘如牛,恨声从牙根里挤出:“溅妇,你还有脸来?”
丁若溪压着心头窜起的火气,撩起眼皮:“若我是溅妇,你就是卖妻求荣的小人,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去,你能躺在这,为何我不能来?”
“你——”
苏慕凉再料不到她竟然还敢顶嘴,扬起手就要扇她,何耐身上力气太小,指尖还没碰到她的脸,就重重的跌回床榻上,捂着胸口咳的撕心裂肺。
“不,不知,廉耻。”
“呵。”丁若溪这些日子早就听够了这些羞辱的字眼,忍耐力也跟着上升,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可笑,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怎么有脸骂她的:“那你呢?懦夫一个。”
“你——”
再次成功激怒了苏慕凉。
眼看他气的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丁若溪这才施舍般伸手将他从床榻上拽起来,令他重新斜倚在床头,男人胸膛剧烈起伏,每呼吸一下仿若破旧的风箱一般哗啦作响。
丁若溪脸上除了刚才浮现的怒意外,早已变得平静如水,或者可以说她早已不在乎他的感受了,于是,低头心平气和的重新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他唇边:“我刚才来时早已说过,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说到这,话峰一转:“还有,眼下旁人还不知你我私下早已决裂,而我如今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你的妻子,你现在虚弱至此,若我想要对你做点什么轻而易举,我劝你,口下留德,莫要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说罢,不顾他挣扎将勺子抵在他唇边。
“蹭”的一下,将苏慕凉还未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点燃,他拼命朝侧边扭头,拒绝喝药,咬牙切齿骂道:“你,你什么意思。”
盛满药汤的勺子霎时倾斜,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流进脖子里,染湿~了衣襟,看起来脏污不堪,他双眸状如喷火,上气不接下气的质问:“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丁若溪冷笑了声,并未回答,而是低头用勺子又舀了一勺汤汁,继续递到他唇边:“你说呢?”
苏慕凉喘息着往下看一眼勺子里的汤药,忽然想到什么,登时瞪大眼,如同看到洪水猛兽般吓得连嗓音都变了:“你,你要谋杀亲夫?”
丁若溪僵硬着手用勺子抵开他紧闭的唇,强行将药塞进他嘴里,“若你再羞辱我,也不是不可能。”
苏慕凉身子虚弱反抗不得,被灌了大半勺药,黑褐色药汁被呛咳出来,喷的衣襟上都是,头上戴的发冠也因刚才剧烈的挣扎而跌落在地,满头青丝铺面,只在外面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只见他拼尽全力打翻丁若溪手里的药碗,“溅妇,我,我还要和你长长久久,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说罢,一把拂开丁若溪,踉跄着摔下床榻,爬在地上嘶声力竭的朝外大喊:“来人,来人。”
守在屋外的下人呼呼啦啦挤了一屋子。
季无将苏慕凉扶到床榻上时,苏慕凉脸色铁青,咳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众人见状,各个吓的如鹌鹑动也不敢动。
丁若溪面无惧色,弯腰将打翻的药碗从地上捡起来,盯着苏慕凉唇边掀起一丝讥笑,“你能如此想最好,”
随即转头朝下人解释道:“刚才二郎君嫌药苦,闹脾气一直不肯喝药,将药碗打翻了,你们再去盛一碗药汤端过来。”
季无闻言一脸的惊诧,可转念一想,自己主子虽有些事做的过分,可骨子里还是非常在意丁若溪这个妻子的,遂不等苏慕凉开口,忙斥站在一旁不动下人:“都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
下人这才忙去了。
季无贴心的退出房间,并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苏慕凉见状,颤抖着食指指着丁若溪,愤恨的语不成调:“你,你”
丁若溪莞尔一笑,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我什么?我有今日的一切,不都是你逼的吗?墨青,你若识相,我还能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不为难你,但若你执意不想让我好过,那”
苏慕凉只觉擦在他额头上的小手往下用力一暗,一阵剧痛霎时袭来,疼的他双眼发黑,险些晕死过去,耳边嗡嗡做响声中,只听她语气冰冷道:“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之后,一连几日,苏慕凉再不敢对丁若溪言语侮辱。
于是,丁若溪虽每日都去侍疾,可日子还算过得去,心情也比之前好上许多,可唯一记挂的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巧儿忍不住偷偷去找了那名丫鬟,才知那名丫鬟名翠柳,是去年刚入府的新人,因为人聪明伶俐,算账算的好,十分得府里的管家信任,便被安排在库房做活,想要再套取点有用的信息,翠柳却怎么都不肯说了,次日,巧儿再去找她时,竟扑了个空,问了和翠柳同住的丫鬟,才得知翠柳今日一大早就出府探亲去了,甚至连归期都没说。
丁若溪得知后,只觉此事太过蹊跷,不放心遂想出府查探一番,却被王妃李氏拦在府中,主仆两人正愁着线索又要断了,回去的路上,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轻唤:“三娘。”
丁若溪忙回头,见到来人眸子一亮。
第 47 章
只因来人不是旁人, 正是她多日不曾露面的表哥陈世筠。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
丁若溪抬脚就要上前,可忽想到上,遂停下脚步, 喃喃的喊了一声表哥后,一
底, 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可很快便收敛住微笑起来,如往常一般口吻取笑道:“怎么?”
这才抵消了丁若溪的负罪感,她忙接话道:“哪有。”为了语气显得自然一些,牵起唇角笑道:“表哥来府里是有要事吗?”
“嗯。”
提起这个, 陈世筠脸上笑意落下来, 眉头紧锁:“我母亲前些日子病了, 对你甚是想念,就派我过来接你过府一趟。”
丁若溪小时候没少在姑母家混吃混喝, 闻言立马紧张起来:“姑母的病要不要紧?”
陈世筠抿住唇并未说话, 眼神飘忽不定。
丁若溪见状一瞬了然。
当年丁家出事后, 之前从丁家嫁出去的姑娘虽没被株连, 可为了不祸及家人,每每想要照顾她和五哥时,都会以身体抱恙为由喊她和五哥去叙话,想必姑母这次抱病,十有八九是有事交代给她, 遂轻咳一声:“容我去禀明婆母。”
说罢,抬眼对陈世筠道:“表哥远道而来,和我一同进去先喝杯茶稍作等候。”
陈世筠点头:“嗯。”
丁若溪有了陈世筠身后的陈家撑腰, 王妃李氏纵然想扣人,也找不到相应的理由, 于是令常嬷嬷随行,殊不知此举正中丁若溪下怀,一个时辰后,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镇南王府。
行至中途,前方载丁若溪的马车突然停下,导致后面的马车也被迫停了,陈世筠一把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来到丁若溪车前,探头询问:“怎么了?”
撩开的车帘后,丁若溪一张小脸惨白,弯腰用右手捂着肚子,痛苦的小口喘息:“无,无事,可能刚才在府里吃坏了肚子。”
巧儿一脸急色:“三娘向来肠胃不好,这次估计是老毛病又犯了,奴婢这就去旁边药铺买药。”说着话就要跳下马车。
常嬷嬷抬臂拦着人冷声道:“既然三娘身子不舒服,以老奴看,还是尽快回府找大夫诊治的好。”
扬声冲赶着的下人高声道:“回府。”
那下人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停下的车子缓缓启动就要掉头折返。
巧儿急红了眼忙拂开她的手,“此处离镇南王府还有好一段距离,三娘的旧疾犯起来十分凶险,恐怕挨不到回府了,嬷嬷,你就容奴婢下车买药吧,奴婢腿脚快,耽搁不了多少时辰的。”
常嬷嬷将脸一板,训斥落下来:“不,啊,疼,疼疼疼。”
然,刚吐出一个字,剧烈的痛意从手腕上倏然传来,疼的她话都说不囫囵了。
陈世筠松开捏她手腕的大掌,“我表妹的病情耽误不得,还劳烦嬷嬷通融。”
他话虽如此,可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不仅如此,还对巧儿道:“快去快回。”
巧儿点头忙跑远了。
陈世筠撩袍上了马车,坐到丁若溪的身旁,眼疾手快的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丁若溪:“先喝点热水缓一缓。”
丁若溪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白着脸接过茶碗,放在唇边小口喝着。
两人亲密的仿佛压根没看到常嬷嬷。
常嬷嬷刚才吃了痛,哪敢再言两人不顾男女大防同坐一车,气的咬牙,只得忍着缩到角落里揉被陈世筠捏痛的手腕,心里愤恨的想着,等回府了看她怎么收拾她。
哪料,半个时辰后,去旁侧街上买药的巧儿,竟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
丁若溪急的团团转,忙令常嬷嬷带人去找,常嬷嬷自是不愿,最后听旁侧摊位上的小贩无意说了一句“眼下京城不太平,女子时常在街上走丢的事。”又耐不住陈世筠的威胁,这才带着下人去了。
待人一走,丁若溪一改刚才孱弱之态,忙撩起车帘,伸手在车壁上拍了几下。
不多时,众人口中找寻不到的巧儿,一身男人装扮低头顺目的从街角快步过来。
丁若溪从袖中掏出一方写满了字的帕子递给她:“小心点,快去快回。”
“嗯。”巧儿领命正要去。
丁若溪却放心不下,眼眸一转,看向身旁的陈世筠:“表哥,事出紧急,可否借我几个下人用用?”
陈世筠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狐疑,但还是点了三四个下人,随巧儿一同前往,并叮嘱道:“务必保证巧儿姑娘安全。”
丁若溪感激的冲陈世筠道:“谢谢表哥。”
待人走后,陈世筠压着眉不由问道:“表妹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上次两人在大昭寺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丁若溪也不愿牵累她,眼神飘忽,咬紧下唇:“没有。”
见陈世筠似是不信,忙故作轻松道:“是府里出了点小变故,您也知道,我嫁入镇南王府没多久,苏慕凉,呃,墨青还病着,一些趋利忘义的下人难免会不服管教,我这才想略施小计惩戒惩戒。”
陈世筠知她难处,又见她眉眼间比之前明媚许多,想是近些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心头发酸的同时,又感到失落,若她当初嫁给她,他绝不会让她受这些委屈,可他终究不是苏慕凉,遂苦笑一声:“若要我帮忙的时候,尽可给我说。”
丁若溪简直无地自容,闷声道:“好,我知道了。”
说话间,常嬷嬷寻不到人回来了,不待她开口,丁若溪故作失落的垂下眼道:“我这会儿好受多了,姑母那边缓不得,我们先去吧,留下一两个人在这继续找巧儿。”
常嬷嬷正找人找的烦躁,此话正中她下怀,她偷偷剜陈世筠一眼,敢怒不敢言:“是。”
兵部侍郎的府邸在城中最南端,离镇南王府距离颇远,丁若溪赶去时天色已黑,为了不引人注目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世筠领着她走的偏门。
丁若溪一踏进姑母居住的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心头一紧忙加快了步子。 敞开的房门里,躺在靠窗的小榻上双鬓泛白的美妇人,听到声响,也顾不得低头咳嗽,扬起脖子赶忙往门外瞧,沙哑着声问:“何人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团藕青色团子从门外进来,扑在她怀里哽咽道:“姑母。”
丁芷一年多没见过丁若溪,闻言鼻头一酸,干涸的眼里蓄满的泪,忙拍她的后背,“好孩子,委屈你了。”
旁边站着的伺候丁芷多年的李嬷嬷,跟着红了眼眶。
只因自从几年前丁家出事后,丁芷便伤心欲绝病倒了,这些年若不是一直用膏药吊着命,恐怕早已驾鹤西归去了,而令她苦撑到现在原因,全是因为放不下丁家后人,眼前这个丁家小娘子是丁家这辈里容貌最出众的,原可以有个好归宿,可如今却落了个最凄惨的下场,怎能令丁芷不心痛,不牵肠挂肚。
最后还是陈世筠看不下去,将两人拉开。这对姑侄才没再哭:“阿娘,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表妹爱吃的菜。”
丁芷忙点头,拉着丁若溪的小手坐回小榻上,“苏家那小儿子这阵子有没有欺负你?”
丁若溪见姑母病中还记挂自己,心底惭愧,若她知道姑母这次是真的病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早点来看姑母,遂抿紧唇轻轻摇头:“没有。”
可眸底一闪而过的憎恶却没逃过丁芷的眼睛。 丁芷作势又要哭:“傻孩子,你表哥从大昭寺回来后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姑母到什么时候?”
丁若溪心头顿时慌乱起来。
丁芷握紧她的手,满脸疼惜的叹道:“就算你表哥什么都不说,你以为姑母什么都看不出来么?若那小子对你真的好,你怎会嫁给他这么久都不来看姑母?”
“姑母,我——”丁若溪见被识破,心头苦涩,难堪的低下头。
丁芷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愿意,姑母不提就是了——”
丁芷喉头发痒咳嗽一声后,话音一转:“我原想着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有陈家做靠山就算嫁过去,那小子看在我的面上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我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如今我身子大不如前了,实在放心不下你和你五哥,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总要为你们做打算的。”
丁若溪还是头一次听姑母对她说这种话,忙抬起头震惊的低呼:“姑母——”
“你先听我说完。”
丁芷爱怜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继续道:“你觉得你表哥为人怎么样?”
丁若溪霎时猜到丁芷的用意,一时语塞。
恰时,陈世筠吩咐完下人走到房门口就听到这句问话,顿时停下脚步,心头的黯然仿佛破土的芽,被希翼取代,连带着心跳都开始加速,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向屋内。
虚掩门缝里,丁若溪乖巧的坐在小榻上,一身藕青色衣裙将她巴掌大的小脸映的红扑扑的,小巧的鼻翼下,樱唇一点,坐着不动时,仿佛一座精致的雕件,无一处不美,更那堪动起来了,就仿若朵娇艳的花朵,恨不得令人捧到手心里爱怜。
丁芷见她迟迟不开口,不由道:“刚才不是还有很多话要和姑母说吗?怎么一问到你表哥就哑巴了?” “表哥,表哥。”丁若溪不愿姑母伤心,脸红若滴血的小声夸赞道:“人中龙凤,无人能及。”
丁若溪说完,急急抬头:“可是——”
丁芷出口打断她的话:“如此甚好,过几日姑母想办法让你和苏家那小儿子合离,等过几日,你表哥回边陲驻守时,你和你五哥跟你表哥一同过去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如此,姑母就算死也瞑目了。”
“姑母——” 丁若溪心神大震,不可置信的猛的睁大眼睛。
丁芷见状语气忽变得严厉,“姑母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就问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 48 章
丁若溪仿佛被什么蛰到了般忙放下车帘, 车厢内顿时陷入昏暗,也一并隔绝了那道仿似要吃人的视线。
“是大郎君——”巧儿自然也看到了人,惊喜的刚叫一半, 就见丁若溪脸红的似要滴血,她轻~咬着下唇, 看起来无措又紧张。
巧儿眼珠子一转, 立马猜到这其中缘由,大致是见大郎君平安归来近乡情怯,忙撩~开车帘吩咐车夫:“派个人回府通知王爷和”
“我们还有正事要走,先不急这个, 而且”
丁若溪忙叫住巧儿, 她的心脏还在扑通乱跳, 好在头脑还算清晰:“长兄回来,定然第一时间通知了府里, 我派人通知不合适, 还可能会打草惊蛇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巧儿立马反应过来, 一拍脑袋忙道:“对对对。”转头吩咐车夫绕开喧闹的人群朝侧方行去。
饶是如此, 丁若溪到和翠柳约定的地方还是迟到了半个时辰。
主仆两人撩~开车帘刚要下马车,一个做农户打扮的男子从破败的巷子口仓惶奔来,边满脸惊恐的对着马车胡乱挥手:“让开,都给我让开。”
不等巧儿将丁若溪扶到一边,那男子似是脚下无力, “扑通”一声闷响,膝盖撞到车辕上摔了个狗啃泥,主仆两人心里一惊, 忙弯腰就要扶他起来:“你没事——”
话音未落,四五个彪形大汉各个手里操着一把大刀转过巷口, 朝这边张望。其中一人看到男子大喝一声:“哪里跑!”随即提步朝这边奔过来。
那男子吓的尖叫一声,手脚并用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拉开不远处旁侧一所农户的大门,只听“咣当”一声,伴随又一声高亢的唤声“娘”后,重重摔上房门。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彪形大汉转瞬奔至马车前,其中一名找不到人,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他娘的狗杂种”,握紧手中大刀,就要挨家挨户的搜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丝毫不畏惧还有其他人在场,眉头皱的死紧冲丁若溪二人沉声道:“想活命的赶紧滚。”
今日丁若溪带的下人都是陈世筠拨给她的,在这种档口不好自报家门,损了丁若溪的闺名,随马夫吆喝一声,哗啦一声,在丁若溪和巧儿跟前围成一排,呈保护姿态。
双方互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巧儿早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不自觉抓紧丁若溪的胳膊,小声建议:“三娘,我们还是先回到车上躲一躲吧。”
丁若溪也不欲惹是生非,点了下头转身就要上马车,然,有什么在脑中飞快闪过,她脚下一顿,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转身走到那名彪形大汉跟前,淡声道:“刚才你们追的那个人可是叫常龚?他可是欠了你们赌债?”
那名彪形大汉是这街上远近闻名的打手,见过这种乐善好施的场面多了,并不足为奇,而且他们此次要讨的债可是天文数字,纵使是富户也不一定能偿还得起,遂不耐烦的一摆手:“当然。”
说罢,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一转,讥笑道:“怎么?夫人和他认识?想要帮他还债?”
丁若溪脸上毫无惧色,如实答道:“称不上认识,不过若你们肯按我说的做,说不准能讨回赌债。”
那名彪形大汉脸上戏谑之色散去,收起大刀挑起一边眉:“说来听听。”
常龚关上房门后,满脸惊恐的朝听到动静从屋中走出来的常嬷嬷跑去,语无伦次的求救:“阿娘,阿娘他们追上门了,说我今日若再不还钱,就要把我的双手剁掉喂狗,阿娘,你到底想到救我的方法没有,啊?”
说着话,瞥到后从屋里走出的翠柳,眼神一亮,胡乱的整理下衣襟故作镇定道:“翠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翠柳微偏了下~身子,怯怯的回了一句:“刚来不久。”
常龚人再混账,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得罪翠柳,忙要再寒暄几句。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四五个彪形大汉争先恐后的挤进院子,看到常龚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拉到院中的石桌旁摁着头,露出两只手,雪花花的刀刃在上面比划:“说,今天要我先砍那只手?”
常龚没想到今日~他们竟然来真的,吓得双眼圆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在翠柳跟前装的斯文荡然无存:“啊啊啊啊啊,阿娘,阿娘,快救我——”
常嬷嬷想要冲过去将人拉回来却遭到阻拦,气的浑身发抖,“你们,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别给老子讲什么王法,老子就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彪形大汉见她们还不愿还钱,狞笑一声,对着常龚的左手手起刀落,刺目的鲜血霎时从切断的小指头的断面喷了出来,洒落一地。
常龚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生生疼的昏死过去。
常嬷嬷骇的差点晕过去,尖叫一声,“龚儿。”可无人回应她。
眼见彪形大汉抬起染了血的大刀就要切龚无名指,再绷不住不顾众人阻拦忙抢过去,护犊子般趴在龚身上嘶声力竭的大喊:“我,我替他还银子,你们别再折磨他了。”
为首的彪形大汉闻言,将大刀往腰上一别,“那好,赶紧把银子拿过来,如若不然,待会儿老子就不是切他一根手指了。”
常嬷嬷再怎么说都是一府的管事的,那受到过这种折辱,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双眼状若喷火,狠狠地剜众人一眼,快步走到翠柳跟前,急声道:“快给我银子。”
翠柳似是早被眼前这阵仗吓怕了,她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从腰间荷包摸出两个金叶子递给常嬷嬷:“奴婢身上只有这些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常嬷嬷一把扯落她腰间荷包,扒拉开看一眼,里面竟放了有二十多个金叶子,也没功夫想这些金叶子她是从哪来的,脸上一喜,立马把荷包扣子收好,转身就要给那些人。
翠柳大骇忙伸手去抢,急促求道:“这些是库房的银子,奴婢采买完东西还要还回去的,若被管家知道这些银子被我拿来挪用了,会抓我去官府的。”
“有我帮你顶着,他敢!”常嬷嬷自是不肯,两人推搡起来。
“嬷嬷上次也是这么给奴婢说的,可都两个月过去了,嬷嬷还没还奴婢钱,奴婢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把钱给您了,嬷嬷,奴婢已经答应了您家的亲事,奴婢求您,您就高抬贵手别在拿库房的银子了。”
“滚开。”
常嬷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儿子被砍掉的手指,那听得了这个,见挣脱不了翠柳,抬脚重重踹在翠柳小~腿上,翠柳吃痛一时松了手。
常嬷嬷顺势将银子又拿了回来,满脸希翼的递给彪形大汉:“这些金叶子应该够了吧。”
然而,不等为首的彪形大汉把荷包接过去,一个身材娇小的“彪形大汉”抢先把银子拿过去,放在手里颠了点,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女音:“够是够了,不过嬷嬷撺掇下人在库房里盗取钱财,论罪可是要当诛的。”
常嬷嬷仓惶抬头。
便见那身材娇小的“彪形大汉”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竟不是这些时日追在儿子屁~股后讨债的打手,而是丁若溪,忙转头看翠柳。
翠柳从地上慢吞吞的站起来,脸上哪还有昔日谨小慎微的模样?
只一刹那,常嬷嬷如得神助般想通了这其中关窍,刚才那些金叶子恐怕根本不是前几日翠柳听她的话从库房里偷出来的,而是丁若溪给的,目的就是引她认罪!巨大的怒气霎时从脚底直冲脑门,她如一头猎豹般扑向丁若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贱人,把我儿子的手指接回来!”
丁若溪失去内力的身子远不如平日灵活,忙要后退躲避,可已然来不及,就在常嬷嬷双手碰到她脖子的瞬间,一道劲风忽然从耳边刮过,下一瞬,只听常嬷嬷惨叫一声,身子似被什么东西撞飞,捂着手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丁若溪愣住忙要去看,下一瞬跌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没事吧。”
却是刚才在大街上遇到的苏会。
此刻他身上锃亮的铠甲已脱下,不知何时换成了寻常穿的常服,绣有黑色竹纹的长袍将他身形衬的更为英挺,朗眉星眸下,薄唇微掀,看起来似笑非笑,整个人似是褪去了温柔的外表,露出里面的冷硬,如一团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刚才在街上无意间瞥到的那一眼陌生感,在此刻犹为强烈,令丁若溪微微感到不适和没由来的恐慌,她将卡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吞回肚子里,身子轻轻一挣,从他怀里退出来,摇头道:“没事。”
接着,秦用带着十几个精锐部将从院门外涌~入,将一众人围拢起来。
那伙彪形大汉见状吓得再顾不得要账,忙跪地求饶:“姑奶奶,刚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但我们也帮了您不是,钱我们不要了,只求姑奶奶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余下的人跟着求饶。
丁若溪刚才确实有求于他们,遂看向苏会:“长兄,先放了他们。”
苏会甚至问都没问,就点头同意了。
丁若溪还想再说,苏会却是眼神一暗,搂着丁若溪的肩膀朝院外走:“这里脏污不堪,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临出门时,常嬷嬷似从疼痛中缓了口气,震惊的看着这姿态亲昵的两人,抖着唇说不出话:“大郎君,你和三娘,你,你们竟然又勾搭”
丁若溪闻言心头一紧,她刚才怎么忘了这一茬,正要转头。
苏会抢先一步沉喝一声,“秦用。”
秦用立马用烂布塞住常嬷嬷的嘴,那句未完的话霎时被咿咿呀呀代替。
苏会见状,微皱的眉头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些,转头对一脸怔忪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的丁若溪柔声道:“剩下的事交给秦用处理,秦用会处理好的。”
苏会话虽如此,可他刚回京城对此事的前情并不可知,但以他对丁若溪的了解,丁若溪今日会如此对常嬷嬷,大概率是帮他查毒害他的凶手的事有了眉目,他心底高兴的同时也掠过了一丝不安。
当年常嬷嬷是知道他代替苏慕凉和丁若溪相处的,以往他对丁若溪隐瞒此事,是不愿插足他们夫妻两人,而今,不知何时他的这份心思竟悄悄的变了味。
他竟开始怕丁若溪知晓真~相
丁若溪不知苏会心头所想,只以为他累了,微笑着点头:“好。”
两人一同回到了马车上,丁若溪刚坐稳身子,唤了一声“长兄。”想要把尾随常嬷嬷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男人忽然攥着她的腰,将她扣在车壁上,霸道的吻住她的唇。
第 49 章
男人身上墨兰幽香铺天盖地的袭来, 如蛊毒般将丁若溪心底刚对他升腾的一丝退意击退,他的吻又猛又凶,比往日激烈数倍, 好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丁若溪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吻的手脚发软,摊在他怀里, 任由他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 苏会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男人低哑情动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这些天想我了吗?”
丁若溪本能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心砰砰乱跳,忙将腮边碎发拢在耳后, 面色沉静低声道:“想。”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哑笑, 男人低下头看她, 曲起食指剐了下她鼻梁,“撒谎。”
丁若溪见含混过去, 心头一松的同时, 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 但很快收敛住, 提起了旁的事:“长兄刚才刚进城,怎么没回府里?”甚至还找到了她。
苏会眼眸倏然变得幽深,“提到这个,我倒是还想问你,刚才看到我跑什么?”
丁若溪:“”
她忙低下头, 她当然不会告诉苏会她有意避开他,磕磕巴巴的含糊道:“我,我这不是出府办私事了吗, 怕打草惊蛇。”
但苏会曾和她相处几年,对她不说是了如指掌, 也算能看个八成,见她一直躲闪他,心头不喜,低头轻~咬了下她唇角,丁若溪吃痛“嘶”的一声,忙捂着唇幽怨抬头看他:“这次我没撒谎,我发誓。”
只是隐瞒了自己一丢丢心事而已。
苏会似被她囧样取~悦到低笑了声,也没再追根到底,回道:“我不放心你,见时间还早,就换了衣裳跟过来了。”
提起这个,丁若溪忙正了正脸色将自己如何发现常嬷嬷异样的经过同他说了,末了,总结道:“如今常嬷嬷的把柄落在我手里,假以时日,我定能帮长兄查出凶手。”
苏会眼前却是忽然闪过刚才那几个彪形大汉切常龚小手指的情景,脸色渐渐变得肃然。
丁若溪立马察觉到他的异样,眨了下眼,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苏会从来都知道丁若溪是个面软心硬的人,以前她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什么肮脏事都没遇到过,做事手段也仁慈,而今,只短短两年她不仅学会了工于心计,手段还比以前狠辣,这种变化,他不知是好还是坏,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他隐瞒她的事,也会如此狠心对他吗?
丁若溪见他迟迟不答话,心头越发忐忑,“长兄?”
苏会轻轻~握着她的手,这次没再回避这个问题,“没有,这次你做的很好,只不过,若有下次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你的手不需要沾血。”女孩子的手就该是干干净净的。
丁若溪再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一下子怔住了。
只因自从苏慕凉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后,她便在心底暗暗的告诉自己,以后她不会再去依靠任何人。甚至无比清楚的明白她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去筹谋。
于是,刚才她碰到那群对常龚讨债的彪形大汉后,为了快速套出常嬷嬷嘴里的话,便令人“杀鸡儆猴”当着常嬷嬷的面斩落常龚一根手指,只因如此一来,不管常嬷嬷曾经见过多少大场面,在人前表现的有多么镇定,也会因母子连心而失去往日的冷静,到时,她便可以借机找出她的破绽,达到自己的目的。
说实话,她做这些事时心里也是觉得羞耻的,但事后她便安慰自己说,自古以来便是人不狠站不稳,她之前的遭遇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所以,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切,可如今被苏会当场挑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被人当场窥到了最隐秘的心事般,丁若溪怔仲过后,羞耻的简直不敢看苏会的眼睛,指尖蜷缩起来,声若蚊蝇道:“嗯。”
但心里想的是,她不会改。
苏会无语的轻~咬下她唇角,“又撒谎。”
丁若溪忙要抵赖,下一瞬就被他舌尖抵开唇~瓣,和他缠吻在一起。
丁若溪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这样也好,这下他知道她是个狠心的女人,她以后就再也不用在他面前装了。然,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车窗下冷不丁的响起秦用的禀告声:“郎君,常嬷嬷招了。”
丁若溪一瞬回神忙伸手推苏会。
苏会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他眸底的情~欲还没散去,不悦的皱眉将车帘撩~开一道缝。
与此同时,丁若溪忙起身坐到对面的软榻上,慌乱的整理衣裙。
站在车窗下的秦用始终没抬头,欲言又止道:“常嬷嬷说指示她谋害郎君的人是,是,是王妃。”
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苏会本慵懒的坐着,闻言脊背倏然挺直,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冷意:“王妃为何要害我?”
丁若溪震惊的撩腮边碎发的手一顿,忙转头看向秦用。
秦用额头上直冒冷汗:“这个,常嬷嬷不肯说,奴才撬不开她的嘴。”
苏会放下车帘,起身下了马车。
丁若溪抬脚就要跟上,可中途却又坐了回去,巧儿见苏会去了院中,撩~开车帘坐到丁若溪旁边,诧异道:“三娘怎么不跟去?”
“这是长兄的私事,我不好过问。”丁若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
心里回了一句“而且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镇南王府,既然她和他是交易,能少点牵绊就少一点,免得到时割舍不掉。”
另一边,院中。
常嬷嬷屈膝蹲在院中抱着昏死的常龚哭的撕心裂肺,边不住哀求下人替她找大夫,可无人回应她的要求,常嬷嬷转而恼怒的指着下人的鼻子骂:“好好好,你们这些狗东西,等我回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话音方落,便见苏会推开门朝她走来。
天光正盛,刺目的阳光从苏会头顶洒落,仿佛也温暖不了他浑身散发的冷意,只见他眉眼阴蛰,如看死人般盯向她。
常嬷嬷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常龚,身子不住往后退,可中途不知想到什么,忽如见到救星般朝苏会扑过去,声泪俱下的急声哀求:“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贪心不足害了自己的儿子,是奴婢该死,可稚子无辜,求大郎君看在老奴这些年为镇南王府鞠躬尽瘁的份上,高抬贵手救救奴婢的儿子,奴婢来世愿当牛做马报答大郎君的恩情。”
苏会冷笑一声,踢开了她:“来世太长,我怕我没那个福气等到。”
常嬷嬷早知他会如此说,但刚才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说了出来,见状,绝望的跌坐在地上,痛哭出声:“儿啊,是阿娘害了你,若当初我没一味的溺爱你,导致你好吃懒做,一无是处,你怎么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苏会低头看了眼她怀里的常龚,面上无动于衷,“嬷嬷,你是个聪明人,既知道求我救儿子,也定然也知道我心中所求之事,既如此,何不和我做个交易,这样一来,你既能救你的儿子,还能继续在镇南王府当差?”
常嬷嬷猛地抬起泪眼,便见苏会喊了声秦用。
秦用立马将用手绢包着的断指递给苏会。
苏会将断指递给常嬷嬷,话峰一转:“我认识一个医术超群的神医,能医治死人,亦可接断指,可若这断指离开身体超过两个时辰,就是神医华佗在世,也接不回去了,嬷嬷,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苏会说罢起身就要走。
“别走,我说,我说。”常嬷嬷那肯放弃这绝佳的机会,忙抱着苏会的小~腿,惊叫一声。
苏会唇角一勾,转过身来:“王妃为何要害我?”
常嬷嬷说完话似是又后悔了,她脸上显出挣扎的神色,身子都若筛糠,“王妃,王妃她——”
苏会见她左顾而言他,耐心尽失,沉喝一声:“秦用!”
秦用作势就要抢夺常嬷嬷手中断指。
常嬷嬷大惊失色,再忍不住脱口道:“因为您不是王妃的亲生子,您的母亲另有其人!”
苏会脸上不耐烦的神色随话音落下顿消,显得更为沉厉,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修罗,负在身后的左手倏然紧握成拳。
丁若溪在马车上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苏会回来,心里不免焦灼,刚要吩咐巧儿去看一看,秦用便一脸急色的过来吩咐说,苏会突遇急事提前回王府了,让她不要等他。
丁若溪心头忽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还想再问,秦用压根没留给她问话的机会也跟着匆匆离去了。
巧儿见状,只得吩咐马车回了镇南王府。
春日的天气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转眼间乌云密布,倾盆大雨而至。
王妃李氏伺候苏慕凉睡下后,一脸疲色的从屋中~出来,没见常嬷嬷便问身旁下人:“常嬷嬷走时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未曾。”下人恭敬答道。
王妃李氏心头不觉烦闷,常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的陪着她,两人虽是主仆,可情谊却不是一般下人可比的,尤其是常嬷嬷最近每日早出晚归的,好似有什么心事,不免多问了一句:“等她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是。”
王妃李氏说完话犹不放心,又交代道:“你去我库房拿五百两银子给常嬷嬷送去,就说是本宫赏的。”
“是。”下人得了吩咐转身要去。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嗓音从王妃李氏身后突兀的插~进来:“儿子出门征战沙场两月有余未归,生死未卜,阿娘一句未问,转头却对一个卑贱的下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叫儿子情何以堪?”
王妃李氏愣住,转头看去。
便见苏会穿着一袭玄黑色长衫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位置,他似是来得匆忙,发梢和肩头被雨水打湿濡~湿一片,就连衣摆也不住往下滴着水,脸色也因受寒而变得苍白。
明明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眉眼却锐利如鹰,炯炯有神,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令人胆颤,像极了几个月前她把丁若溪塞给他那晚,他找她对峙的骇人模样。
王妃李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一个笑:“你这说的什么话,阿娘怎会不记挂你?”
但她眼里的提防和惧怕却做不了假。
她在怕他。
苏会来找她时心底翻起的滔天巨浪和不可置信在这一刻如同被人按下了开关键,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屈辱和不甘。
他自嘲低笑。
也是,若他真的是她亲生,从小到大,她不会让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让给苏慕凉。
若他是她亲生,当年她就不会眼睁睁看他痛苦,也要拆散他和丁若溪去成全苏慕凉。
若他是她亲生,她更不会为了苏慕凉去争袭爵而对他痛下杀手。
这一切,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可他偏不信,总在心里安慰自己,阿娘对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和苏慕凉兄友弟恭,是想阖家团圆,他退一步成全就是了。可到头来,竟忽然有人对他说,他的阿娘不是她,而是别人,那一刻,他坚信了二十多年的信仰和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令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可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翼来了,他想亲耳听她说,常嬷嬷对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的眼睛,感觉骗不了人,她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常嬷嬷对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苏会双眸猩红一片,每说一个字嘴里都翻涌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却毫无所觉,如同一头困兽找不到出口般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她这些年到底是如何欺骗他的。
王妃李氏说完话,若无其事的吩咐身旁下人:“快去通知厨房,今晚给我儿接风。”
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又挂上温和且不失关切的假笑,如同一张面具般除了嘴在动,其余的地方处处透着冷硬:“外面冷,快随阿娘进屋暖和暖和。”
苏会如此看着,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必须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着怒火不外泄,明明自己心头在滴血,可听到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阿娘,你对我曾有一丝关切吗?”
王妃李氏以为他看出了什么,顿时慌了神,就连脸上的假面也维持不了,立马努力的扯动唇角,“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苏会颓然的闭了下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须臾,再睁开眼时眸底的脆弱和迷茫一瞬退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
他如往常般低低笑了声,可神色却如受到重创一般透着决绝:“没什么,只是忽然有感而发而已。”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回去了。”说罢一头扎入暴雨中。
王妃李氏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搞得彻底没了心情,骂了一句庶子后,拂袖离去。
晚间,圣上的赏赐紧跟着入了府,苏会平~反有功,官位由从前的五品明远将军升至三品,兼掌锦州刺史,一时之间风头无量,不少朝臣闻讯赶来庆贺,前厅的宴会从傍晚到现在都没停过。
王妃李氏和丁若溪等内宅女眷,若无要事不得去前院,就在后院开了小灶庆祝一场,吃完后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丁若溪因早先心底存着事,恍惚中被人灌了几杯酒,她本就不胜酒力,等回到屋中时酒气开始上头,头晕的厉害,便挥退下人,甚至连身上衣服都没脱,就直~挺~挺的躺床~上去了。
然,刚躺下,下一瞬,猛地睁开双眼从床榻上坐起来,不可置信盯着床榻内那团高大的黑影低叫:“长兄?”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前厅会客吗?怎会出现在这?
苏会似是喝了很多酒,浑身的酒气,闻眼长臂一捞,将她抱在怀里,头抵着她胸口,“嗯。”丁
若溪见他醉的不轻,忙推开他起身要下榻倒水,男人察觉到她要离开,如一头危险的猎豹紧紧攥着她的腰,胡乱抬头吻他,嗓音低不可闻:“昭昭,不许走。”
第 50 章
丁若溪被堵着嘴, 未说完的话顿时变得咿咿呀呀。
这无疑化为了某种催化剂,令男人吻的更深,动作也越来越急切, 攥着她腰的大掌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没一会儿, 丁若溪便被他撩~拨的勃勃情动(审核的看好了, 我什么都没写),她心里还存着事,忙趁着男人吻她颈子时撇开脸,双手抵着他滚烫的胸膛, 喘息低叫:“先等等。”
男人顿时不动了, 用脸上那双迷离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烛光映照下,浓而长的眼睫看起来湿漉漉的, 皱着眉不解的模样, 仿佛一头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丁若溪忙拉着被他扯的乱七八糟的衣裙从床榻上坐起来, 冲他比两个手指:“这是几?”
男人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看, 脸上不解的神色更甚。
“这个呢?”
男人依旧没反应如同木偶。
丁若溪扶额,低喃道:“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如若不然,不可能连一和二都分不出来。
“昭昭,我没醉。”男人似终于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皱着眉固执的反驳。
丁若溪顿时被他的傻模样逗乐了, 只因他们在床榻上哪怕闹的再疯狂,私底下他对她始终都是神色淡淡的,她也适应了他对她的这种“疏离感”, 而今日~他忽然在她面前呈现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模样,而这模样还这么“听话”乖巧, 这怎能令她不诧异,不感到好笑?
丁若溪心房柔弱的一塌糊涂,笑着指了指房门:“你刚才怎么过来的?有没有被人看到?”
“走路过来的。”
丁若溪当即惊的脸色一白,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他刚才喝酒后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的:“那岂不是——”
说着就要下榻,然,身子刚动一下,苏会急起来,难耐的将脸凑过来又要吻她:“不许走。”
说着似是终于想起她的顾虑,含糊道:“我翻窗进来的,没人看到。”
丁若溪可不敢相信醉鬼的话,忙握着他又想在她身上作乱的大掌,哄慰道:“好,我不走,但你也要乖乖听话,先别乱动,等会我让你多——”
那个字眼丁若溪实在不好说出口,噎了下,改为:“让你多亲一会儿,好不好?”
“是做。”
苏会一脸认真的直白纠正。
丁若溪的脸倏然红透了,含糊的点头:“好好好。”忙起身去开门,心里边想着反正他也喝醉了,说不准转头就忘了自己说的什么,她对付不了清醒的长兄,还哄不好一个醉鬼吗?如此想着,连拉开房门的动作都轻快许多:“巧儿。”
巧儿本就睡在耳房,听到声音忙披衣急匆匆赶过来,一脸诧异:“怎么了?三娘?”
丁若溪沉吟一会儿才道:“你去前厅看看客人都走了没有?有没有人找长兄?”
“嗯。”
巧儿答应一声正要走,又被丁若溪喊住:“还有,算了,你去找秦用,跟她说长兄喝醉了在我房中留宿,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巧儿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奇异起来。
她家三娘何时对苏会这么上心了?就连这种小事都替他想到了。
丁若溪显然一副并未多想自己到底有多反常的模样:“等你回来后再去煮一碗醒酒汤端过来。”
但巧儿也知此事不是她该操心的,应了声草草的去了。
丁若溪关上房门回来时,苏会还保持着屈膝坐在床榻上的姿势,他似是很疲惫,眸底通红一片,略显刚毅的脸因迷离的眼神而显得格外柔和,见到她眼神一亮,立马就要起身,中途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又难耐的坐了回去,乖顺的简直不像话。
丁若溪想笑,偏生没忍住,顿时生出恶趣味来,坐到他身侧明知故问道:“你想做什么呀?我帮你”
话未说完就被他再次堵着嘴,再无开口说话的机会。
丁若溪顿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感,不过很快大脑便空白一片,什么想法都没了。
迷迷糊糊中,只见他再次俯身下来时,拿只枕头胡乱塞在她腰下,迷乱的吻她的脸,低喃:“昭昭,给我生个只属于我的孩子。”
她现在不就在和他生孩子吗?怎么又要她生只属于他的孩子?
还没等她想明白,刚清醒片刻的意识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中
*
次日,丁若溪睡醒时苏会已不在,就连巧儿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若不是她身上还残留着点点耻痕,她还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春梦,可昨夜的苏会实在是不正常的过头了。
难道他平日喝醉酒时都这样吗?还是就昨夜对着她这样?
还没等丁若溪想明白,巧儿撩~开门帘领着一名大夫入内:“三娘,给您看诊的大夫来了。”
丁若溪发散的思维一瞬归位,懒洋洋的将手放在脉忱上:“大夫,我还没怀上吗?”
大夫双鬓花白看起来有五六十岁,是半个月前刚进府诊病的,据闻此人医术了得,很得王妃和苏慕凉的器重,听下人说,这些日子苏慕凉吃的药都是他开的。
老先生皱着的眉头松开,笑着回话:“还未,不过夫人身体底子好,怀上胎只是早晚的事。”
话虽如此,可丁若溪心头还是有一丢丢失落,心想她还得令长兄再接再厉才行,遂令巧儿送大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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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朝前行着,刚下早朝的苏会,坐在车厢里困倦的闭着眼养神,可思绪却早随着车辕瓢到别处去了,再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夜他是怎么去丁若溪房中的,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对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具体说的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令他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感。
苏会烦躁的一把扯开车帘,清晨乍暖还凉的寒风兜头扑来,才令他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秦用急匆匆登上马车,朝他一辑,“郎君,今早常嬷嬷吵着要回王府,说她若再不回去,就该引起王妃怀疑了,还望您定夺。”
苏会捏了下鼻梁:“再关她两日套套她嘴里的话。”
“是。”
“还有,昨日我让你派人去我——”苏会说到这卡壳了下。
昨日~他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和苏慕凉并非阿耶亲生的事,心神剧震下,还不能适应那个他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存在,他语气顿了下,忽略那个称呼道:“她的母家查探了没有?”
“属下已派人去了,只不过毕竟是王妃的娘家,我们的人想要不打草惊蛇查当年的事,还需要费一些时间。”
秦用说完话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苏会,提议道:“王爷那边,可要属下提前做安排?”
毕竟王妃偷龙转凤混淆苏家血脉的行为可是顶天的大事,王爷被蒙在鼓里二十余年,若忽然被告知苏慕凉并非他亲子,以王爷的脾气,还不得气的吐血?所以,此事需给王爷留足心里准备。
“可。”
苏会放在膝头的双手悄然紧握,阴沉着脸说道。
“是。”秦用得了嘱托,一拱手就要去办。
苏会眼前忽然闪过丁若溪的脸,若苏慕凉被他当众揭穿不是阿耶亲生子,那么,届时她怎还肯继续留在王府,和他继续纠缠?以她的性子当然是不可能!
苏会面露挣扎之色,许久沉了口气,抬手制止了秦用:“此事先搁置,等搜集足够的证据再说。”
秦用哪会不知苏会心中所想,心头直叫“糟糕”,遂临走前大着胆子问了出来:“郎君,您处处为丁三娘着想,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丁三娘得知您一直在欺骗她,她心里会怎么想?”
苏会身上霎时散发出寒意,斩钉截铁的道:“不会有那一日。”
就算有,这次也是她招惹他在先,他不说停,她就休想离开他。
秦用哪敢再言忙掀开车帘出去了。
外面市集上小贩的叫卖声顺着还未完全落下的车帘飘了进来:“新鲜的板栗,又大又甜的板栗。”
“哎,郎君买点回去给家里的娘子尝尝吧?”
“不要不要,我家娘子不喜欢吃甜的。”一个年轻男子做书生打扮,朝小贩挥手拒绝。
苏会心念一动,吩咐下人:“去买两袋来,要热的。”
昭昭酷爱吃甜食,以往在丁府时,一日不吃糖就要闹脾气。昨夜他将她折腾的狠了,今晨又起的早,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她肯定会生他的气,他回去怎么都要哄一哄才是。
然而,苏会回到府中忙完公事去找丁若溪时却扑了个空。
巧儿低着头,双手揪紧帕子,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家三娘出去了,这个点应当快要回来了,郎君要不在屋中等一会儿?”
苏会心头一沉,“她去哪了?”
“去,去”
巧儿哪敢对苏会说,今日苏慕凉吃完药后精神大好,非要缠着她家三娘要她陪着用膳,她家三娘见王妃也在,又看时间尚早,推脱不掉只要应了下来,这会儿估计还和苏慕凉在一起呢,见苏会脸色越来越沉,一咬牙说了出来:“去了苏二郎君房中。”
她话音方落,只觉一道黑影在眼前快速闪过,等她再抬眼时,眼前哪还有苏会的身影。
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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