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但见右侍郎上前扣了扣门, 随后一个老者打开了门,一向不苟言笑的右侍郎顿时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二人随后入内说了约莫两刻钟的话, 这才见右侍郎出来。
徐瑾瑜又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右侍郎不会回来后,他这才上前叩门,不多时,那老者一面开门一面道:
“呈明,可是又忘了什……”
老者看着有些陌生的徐瑾瑜,顿时愣住了, 徐瑾瑜苍白着脸, 咳嗽两声道:
“咳咳, 今日街上热闹, 方才我与家中下人走散了,不知可否在老丈处讨一碗水喝?”
徐瑾瑜今日穿着一身霜色的春衫, 徐母做的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 选的也是最清冷出尘的颜色,这会儿他临风而立, 衣带飘飘, 如仙降世。
老者也是不由一愣, 思索了一下,随后这才缓缓打开了门:
“自无不可,后生, 随老夫入内吧。”
徐瑾瑜笑着道了谢, 可却在观察着老者, 这老者双鬓花白,约莫已是花甲, 可即使如此,他身子骨也颇为硬朗,身上的衣衫也是文人惯穿的青衫,很是整洁,脚上一双黑色踏云履,倒是动作利落。
一路走来,这院子不过一进院子,显然并无旁人在此。
而随着老者行走间,衣角的几点墨渍一闪而过,徐瑾瑜遂垂下眼帘。
“后生,你且稍等片刻。”
老者态度平和,叮嘱了一句便去烧水了,而徐瑾瑜也是安静坐在明堂,并未移动。
但即使如此,明堂正中所画的一张秋戏图却吸引了徐瑾瑜的注意。
与徐瑾瑜所习惯的素描不同,这幅画重于工笔,但其眉眼间仍与老者有几分相似。
这会儿,图上两个四五岁的孩童抱着一娄红通通的柿子追逐打闹着,妇人端着一盘葡萄含笑看着,此时明月当空,应是中秋拜月之时。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将视线下移,但见一行“拜月秋嬉图,作于景庆三年八月十五日夜,与吾妻儿拜月有感。”
而今却已是景庆二十八年,若是这老者的孩子,现在也应至而立之年了。
不过,右侍郎已至不惑,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画中的主角。
而就在徐瑾瑜盯着话看的时候,老者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遂道:
“后生,莫看了,来喝水!”
徐瑾瑜点头谢过,笑着问道:
“老丈,其上可是您家中亲眷?”
老者有些失神,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只可惜,斯人已逝,老夫也只能凭借这些死物回忆当年了。”
老者说着,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抹水光闪过,徐瑾瑜忙当放下手中的茶碗道:
“是我的错,竟是让您想起伤心事儿了。”
老者摆了摆手,看着画儿叹了一口气:
“不妨事。”
老者虽然如是说着,可是眼睛却盯着那画儿一错不错,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
“算起来,他们已经走了二十五年了。”
徐瑾瑜想了想,道:
“若是老人家实在思念,我或有法子,让您一解思念,全当谢您这碗水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老者顿时来了精神,他不由道:
“后生,不知你所说的法子是……”
徐瑾瑜笑了笑,请老者准备了纸张,他随身带着炭笔,随后在老者的口述中,让他已逝的亲人在白纸上渐渐呈现……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停下了笔,而白纸之上,两个幼童欢笑追逐,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画上跳下来。
一旁的妇人这会儿浅笑盈盈,水眸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老者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桃娘,桃娘——”
老者激动的扑过去,如同干枯树皮一样的手指在画上妇人的轮廓处轻轻触碰,颤抖的不成样子。
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纸上,老者吓得连忙用衣袖轻轻去沾,但还是有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痴痴愣愣的看着:
“桃娘,大郎,二郎……”
时隔二十五年,他终于仿佛又看到了亲人。
曾经,他恨自己才疏学浅,描摹不出一二亲人的神韵,现在纸上栩栩如生的妻儿,让他只觉得仿佛在做梦。
徐瑾瑜静静的看着老者激动不已的模样,安静的等他冷静下来。
而老者将亲人的画像看了又看,过了足足一刻钟,这才终于放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后生,让你久等了。这人老了,就是多愁善感,我这些日子总梦到当初我们一家人,还以为是桃娘要来接我了……”
“您老一看便是长命百岁之相,以后有的是福享呢!”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老者不由一笑:
“你这后生倒是嘴甜!”
“哎呀,那是老丈您家中的水也甜呢!我瞧着这拜月图,画的不像是京城之处,倒像是……平洲?”
徐瑾瑜又端详了一下,老者也不由一怔,随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后生倒是好眼力,老夫在京城已经待了十年之久,一口官话说的也算地道,竟不知你是如何知道老夫的故籍?”
徐瑾瑜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外面那张拜月图:
“并非是口音的缘故,老丈那画中的柿子出自北地,而葡萄盛产与我大盛的常州、平洲一代。常州居南,故而我才大胆一猜。”
“好精巧的心思,好仔细的观察!后生,你是老夫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的。”
“您谬赞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随后,徐瑾瑜又就当初途径平洲的所见所闻和老者交谈,老者听着听着,也不由为故乡的改变而惊叹连连,一时二人相谈甚欢。
乍听一声春雷阵起鸣,忽而春雨绵绵入土柔。
老者方才已经为徐瑾瑜续了三回水了,徐瑾瑜若是有心与人攀谈,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不会词穷。
这会儿,眼看天空落了雨,老者不由笑道:
“下雨天,留客天,后生今日要在老夫处多留一留了。”
“求之不得,只盼您别嫌我话密。”
“怎么会,老夫也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啊。”
老者的语气有些怅然,徐瑾瑜闻言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锋: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景庆五年时,平洲倒是发生了一起旱灾,多亏朝廷赈灾及时,这才避□□民涌入京城。”
徐瑾瑜这话刚一出口,那老者顿时脸色一变,痛声道:
“什么赈灾银!什么赈灾粮!老夫统统没有看到!”
“老丈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是记得当年的那场赈灾,可是本朝立国以来唯一一次范本式赈灾。
据说,那次赈灾十分及时,使得本地无一流民流出,平洲亦是风平浪静,圣上对此都赞不绝口。”
那是成帝登基后,发生的第一场大灾,周世耀调度得当,平洲知府配合默契,二人联手压下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旱灾,更是避免了流民冲入京城造成动荡的可能。
而也是那时候,成帝将周世耀看入眼中,暂时没有削他的权,谁曾想……
徐瑾瑜话音落下,老者的眼睛赤红,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什么赈灾?他们是在吃人肉,喝人血啊!后生啊,你可见过一把米粮便是一月口粮的赈灾粮?老夫见过!
饿殍遍地,所有想要离开平洲的人都被飞来的流箭射杀!城内米价居高不下,夜里盗抢多有发生。
易子而食,如若没有孩子,那便去偷,去抢别人的孩子,我家大郎二郎便是……可恨我当初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老者的眼睛暴起鲜红如血的血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煮的咕嘟咕嘟的铁锅里,看到了大郎的残肢,二郎腕上的平安红绳如同血线一般在水面上漂浮……
“孩子吃完了,便是女人,我已经让桃娘躲在了地窖里,可恶邻多嘴,我出去寻找吃的时候,桃娘她也不幸,不幸遇害。”
老者说着,泣不成声起来:
“赈灾粮真的不够啊,饿极了的人,就是一群疯子!疯子!”
徐瑾瑜看老者实在情绪激动,连忙在他的后背轻抚,并按揉几个穴位让他情绪镇定。
可随后,老者却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角还有残存的泪痕:
“徐大人呐!求您做主啊!求您为草民枉死的妻儿做主!!!”
徐瑾瑜立刻扶住老者,忙道:
“您年岁大了,先起来说话。”
老者缓缓站了起来,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徐瑾瑜端了一杯水递给老者,随后道:
“不知文侍郎何在,今日这出戏,可是他精心设计,若是本人不在,那便有些太无趣了。”
徐瑾瑜语毕,一人款款走入:
“尚书大人见谅,下官并非有意算计您,这厢给您赔罪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这个据说给自己使了几次绊子的文侍郎,扬了扬眉:
“原来文侍郎也知是算计呀,不知现在的结果,文侍郎可满意?”
文侍郎闻言,低下了头,随后拾起衣摆,直接跪了下去:
“尚书大人,一切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任凭您处置,只是平州旱灾的冤屈,普天之下,只怕只有您才能申!”
“听起来,文侍郎倒是观察本官良久了?”
文侍郎没有反对,而是看了一眼老者,低低道:
“尚书大人,下官只想要老师毕生所求能有一个好归宿。”
他一直在观察,整个大盛有能力将周世耀绳之以法之人,可是,从纪怀仁到余鹤,再到应青山,他们没有一人能在周世耀手中讨到半分好处。
他从一个小小的属官,一路成为三品大员,可也始终没有找到有此能力之人。
而这个时候,徐瑾瑜出现了。
少年以一己之力,平南疆,定北疆,荣耀归朝,正是势头最高昂的时候。
甚至,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让周世耀吃了闷亏之人。
是以,周世耀被杖责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少年亲近一二,为此,他不惜以身引诱。
他知道少年在找户部的缺口,他愿意做这个缺口!
徐瑾瑜看了一眼尤在伤神的老者,抿了抿唇:
“罢了,你先起来,坐着回话。”
“多谢大人。”
文侍郎坐在了老者的身旁,看着老者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模样,忍不住担心道:
“老师,您还好吗?”
老者摆了摆手,过了片刻,这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囫囵话:
“我没事,徐大人呐,今日是草民的主意,您要怪就怪草民吧!可是,草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草民,草民太想看到当面的罪魁祸首伏法的一幕了。”
老者清楚的知道,造成当初人吃人现状的,除了百姓之外,更多却是当年负责此事官员的渎职。
“周世耀贪赃枉法,为饱私欲,不知吞吃了多少百姓的血肉,他罪该万死!
若不是他中饱私囊,师母和小师弟们也不会……”
文侍郎将腮帮子咬的紧紧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扶着老者的手,却分外轻柔。
徐瑾瑜看了一眼师徒二人,他隐约记得文侍郎少时也颇有才华,一路从平州最贫困的地方走出来,不惑之年已至三品侍郎,让人称道。
可却不曾想,他竟能如此隐忍,在仇人面前整整十余年!
文侍郎的隐忍让人佩服,可是他的算计却让徐瑾瑜不喜:
“这件事,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本官的。本官与周大人的关系,你应当明白。”
文侍郎呼吸一滞,随后低声道:
“下官……下官此前为在周世耀面前得到信任,说了大人许多坏话,下官怕,怕……”
文侍郎吞吞吐吐,徐瑾瑜闻言缺气笑了:
“文侍郎既然不信本官的人品,又何必多此一举?”
求人办事儿,就得有个求人办事的规矩。
最重要的是,文侍郎他又知道多少?
徐瑾瑜审视的看着文侍郎,文侍郎这会儿也是心中惴惴,他错了,少年身负大才,又岂是那等随意揉捏之人?
“下官,下官知错,还望尚书大人能不计前嫌,日后,户部之中,下官必定以您马首是瞻。”
徐瑾瑜冷冷的看了一眼文侍郎,淡漠道:
“户部的根子已经彻底烂了,你得周大人信任,这双手当真干净吗?”
“干净的大人!”
文侍郎急急道:
“周世耀确实每每中饱私囊后,会让我们分吃羹汤,可是那些银子,下官都留着,不敢花用一分一毫!”
徐瑾瑜这才淡淡的挪开目光:
“既然你要告周大人中饱私囊,不知可有证据?根据你们交上来的文书,那账面可干干净净呢。”
若非是徐瑾瑜此前有目的的突击军费,只怕都要抓不到周世耀的尾巴。
而文侍郎听后,也不由低下头道:
“老师便是人证,至于物证……”
那些赈灾粮早就已经进入腹中了。
“平州可是在那一年将赈灾银粮的清点文书一一对应核查过的,你应知道,朝中办事,素有规矩,一家之言,不足为据。”
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他等着看文侍郎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老者开口道:
“大人,若是除了草民,还有旁人呢?草民一家之言,不足以取信,可草民在平州的亲友皆亲眼目睹当年的惨状啊!求大人做主!”
老者说着,便又要再拜,徐瑾瑜看了一眼文侍郎,示意他扶起老者,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还不够,此事人越多,雪容易泄露风声,更会为尔等招致杀戮之灾。”
周世耀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岂是随随便便一群人喊冤便可以将他拉下台的?
届时若是不成,只怕所有举证的百姓都会因此丢了性命。
徐瑾瑜说到这里,文侍郎犹豫了一下,这才道:
“尚书大人,下官倒是知道有一物……或许有用。”
徐瑾瑜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文侍郎。
文侍郎并不老实,或者说他谨慎的有些过分了,让人每次都要逼一下,才吐一点儿信息。
文侍郎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此前,周世耀有一次酒醉说起过,他有一本密账,里面记着所有人的一切,让,让下官等都小心一些。”
周世耀生性倨傲,可是户部的差事又确实是个肥差,故而有追逐利益之辈愿意追捧他。
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周世耀直接以此怼了回去,却正好落在了有心的文侍郎耳中。
“不过,这账册周世耀只提过一次,下官曾去周世耀府上拜访,也并无任何发现。”
徐瑾瑜听罢,没有作声,之后文侍郎又说了许多周世耀素日的做派等,可都没有什么切实的凭证。
说到最后,连文侍郎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他自知自己不是探查的材料,可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此事,本官记下了,如若此事当真于周大人有关,本官必会还尔等清白。
至于户部之中,文侍郎只需要依照旧例即可,此事本官自有打算。”
徐瑾瑜这话一出,算是勉强应下了文侍郎的请求,文侍郎顿时喜出望外,可等听到徐瑾瑜最后一句话,他不由蔫儿了下来:
“尚书大人,这是不想要下官吗?”
徐瑾瑜:“……”
“文侍郎此前在朝堂之上屡次抨击本官,如今直接倒戈,是怕周大人反应不够快?”
周世耀并不是蠢人,此前只不过是他没有预料到自己行军还会去看文书,这才失误一次。
况且,文侍郎这个贴心人的角色便很好。
文侍郎听了徐瑾瑜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大人若是有事,只管遣人来老师这里知会下官一声便是了。”
“不可。”
徐瑾瑜语气冷淡的说着:
“一丝蛛丝马迹也不可提前泄露,否则将功亏一篑。文侍郎应该知道,周大人可不是能任你算计的。”
文侍郎只觉得一阵脸热,随后,徐瑾瑜看着老者还是有些不忍,故而又劝慰了其几句,随后这才离开。
等徐瑾瑜离开后,老者看着文侍郎,忍不住道:
“呈明啊,你说,徐大人会帮我们吗?”
“会的,老师放心吧。若是徐大人还不成,那……他日我便死谏金銮殿,三品官员之命,总能为当初的平州,换一个昭昭天明!”
“胡闹!活人比死人重要!若真如此,那也是桃娘他们,命该如此……呈明,咱们就试这一次,你答应老师,莫做傻事。”
文侍郎默不作声,老者抓紧了他的手腕,让他发誓,这才作罢。
而徐瑾瑜出了院子后,外面一架马车早已经静静停在巷子的一端,其后更是带着一群兵将,寂静无声。
“思武兄,久等了吧。”
徐瑾瑜上了马车,闭目养神的魏思武睁开眼睛,道:
“还在等瑾瑜摔杯为号,没想到……这是谈成了?”
“勉强算是谈成了吧。”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年之事,而魏思武听后却不由眉头一皱:
“当年之事,现今只有户部文书留底,若要重查二十余年前的事儿,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儿。
最重要的是,那文侍郎在朝这么多年,都没有摸到周世耀一二把柄,啧!”
魏思武不由撇了撇嘴,对于文侍郎的做派有些看不上眼。
先抛一个引子,再来一个钩子,这计策瑾瑜玩的可比他要花多了!
“这也算有所收获了,若是此事能查实……周大人应要伏首就戮。”
“可此事不好证实,那账本便是周世耀的死穴,岂能随便寻到?”
“谁说要找账本了?”
徐瑾瑜盘膝而坐,垂眸沉思,片刻后,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徐瑾瑜随即道:
“劳烦思武兄让人去查平州当年官府衙役的去向,周大人高居庙堂,再如何手眼通天,可也盯不到一些微小之处。”
“好,我这就去做,不过此事只怕还有的磨。舅舅那日赏那周世耀十仗实在太少了,只怕再过半个月,他便要回来了。”
魏思武有些郁闷的说着,他当日已经尽力了,可是十仗的威力还是有些欠缺。
徐瑾瑜只笑着摇了摇头:
“思武兄,若是再重些,两朝元老废于廷仗之下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圣上和你都会被千夫所指,此事急不得。”
魏思武还是觉得有些气馁。
翌日,因不必大朝,徐瑾瑜早起后便慢慢悠悠的朝户部衙门走去。
按理说,他这样的品级,便是坐轿也是应当的,可是徐瑾瑜经历了几次精疲力尽的堵轿之后,直接选择步行。
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何必与人多费口舌呢?
等徐瑾瑜在签押房里分配好今日的事宜之后,众人归置整理好文书,便去一旁的膳堂准备用饭了。
以往徐瑾瑜都是提前在家里吃过的,可今日他却出乎意料的自己带了饭。
“于郎中今日带着的小菜,看着颇为不错呀。”
徐瑾瑜坐在了桑州使司郎中于平的身旁,于平先是一愣,随后暗道:
哼,这徐尚书是看到了他递上去的文书,知道谁才是厉害的了吧?
现在这是准备来亲近自己?
自己岂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随后,于平看了一眼为徐瑾瑜斟茶的李直,眼皮子不由跳了跳。
一月一次的面圣机会,徐尚书竟是那般大方!
他跟了周大人那么久,除了些金银俗物,又得了些什么?
随后,于平舔了舔唇,恭声道:
“尚书大人谬赞了,您先尝尝,下官方才取出来,还未动筷!”
随后,于平殷勤的将自己面前的小菜端到了徐瑾瑜的面前,还索性与徐瑾瑜同座下来。
李直见状,不由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对上徐瑾瑜的眼睛后,便又坐了回去。
这一顿饭,于平妙语连珠,徐瑾瑜也笑颜不休,只一顿饭的功夫,众人都知道,新来的尚书大人似乎对于郎中颇为欣赏。
他,或许是下一个李郎中了!
第 232 章
一顿早膳, 不过短短两刻钟,让于平一跃成为户部炙手可热的人物。
众人都忍不住猜测,徐尚书会什么时候提拔他, 以至于连与他曾经抱团的牧州使司郎中等人心里都有些复杂起来。
等到众人散去,牧州使司郎中借故来到了于平的值房,看着于平那春风得意的模样,牧州使司郎中林其昌忍不住道:
“于大人,周大人虽然一时失策,吃了闷亏,可是您这般倒戈, 未免有些太令人不齿了吧?”
“嗳, 林大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又怎知我不是私下心里向着周大人的?现在徐尚书示好, 我若不接着,只恐招来祸患。
反之, 若是我能得徐尚书器重, 他日徐尚书的所有动向,周大人都能了如指掌!”
“是吗?”
林其昌看了一眼于平, 随后什么也没有说, 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 走出门后,林其昌看着于平的值房,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思。
当初, 他们六人可是商量好要如何写呈交给徐尚书的文书的, 为何只有于平独得徐尚书青眼?
除非, 他写了什么范围以外的东西。
林其昌抬步离开,只不过眼中闪过了一抹嫉妒, 周大人在时,明明桑州和牧州相差不多,他也有意无意偏向于平,没想到徐尚书来了还是如此!
明明,他和于平不差什么!
林其昌越想心里便越咽不下那口气,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凡是徐瑾瑜派给于平的差事,他都暗中让人搅和了。
徐瑾瑜这两日正在与宣抚使沟通细节,二十万两的赈灾银许出去了,可是这些银两如何去用也需要仔细商议的。
而这些,则需要户部与宣抚使一道出一个章程。
对此,徐瑾瑜让于平牵头来拟定这个章程,便是李直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这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徐尚书是准备重用于平了。
如若于平这差事办的好,圣上面前徐尚书能不替他表功?
此前,李直之事已经说明了,徐尚书可从不吝啬给自己好处的!
就连于平自己得了这个差事,都忍不住喜出望外,李直面圣又有什么用?
他日,若是自己能官升一品,又是什么滋味?
于平这么一想,心里颇为快意,他当这小小郎中已经够久了,周大人总让他等一等,等一等,可是他为周大人做了那么多事儿,也不知前途在何处。
是周大人先不仁,便莫怪他不义了!
于平绞尽脑汁,甚至直接引用了当初景庆五年,平州旱灾时的条例来佐证,写了一道连他自己都挑不出理的文书来。
当初平州旱灾的条例一进户部便被封存起来,他可是废了好大劲儿,这才将其寻摸出来的。
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于平揉了揉脖子,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文书,唇角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容。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徐尚书看到自己写出来东西时,应是如何的称赞有加了。
随后,于平将文书仔细放好,用来佐证的平州条例也归置整齐,这才锁上值房离开了衙门。
而等到翌日,于平正准备将自己一腔心血灌溉而成的文书交给徐瑾瑜,却没想到,他放的妥善的文书直接浸泡在墨水之中,让于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仿佛泡在了数九寒冬的冰水之中。
“是谁?!!”
于平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值房,他拿着文书气冲冲的来到了签押房:
“徐大人!有人故意……”
于平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徐瑾瑜身侧的林其昌,而徐瑾瑜方才似乎与林其昌说了什么,这会儿双眸含笑的看过来:
“于大人,可是之前交给你的文书写好了?”
于平将手里被墨水泡的黑黢黢的文书攥的紧紧的,他立刻道:
“原本是写好了,可是徐大人……”
“原本?那就是还未写好了?罢了,于大人来听一听林大人的吧。”
徐瑾瑜说着,随后笑吟吟的看向林其昌:
“林大人不必本官开口,便自行为本官分忧,且其所写的条例有理有据,着实不错,于大人也一并听一听吧。”
于平听罢,看了林其昌一眼,眼中满是不屑。
林其昌此人,诗词歌赋一般,文采才华一般,更无胆色豪气,周大人一直对其不咸不淡,当初他还想要替周大人责问自己,怎么现在反而来向徐大人摇尾乞怜了?
他倒要听一听,他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随后,林其昌深深的看了一眼于平,这才缓缓开口:
“徐大人,下官此法来自景庆五年,平州旱灾之例。”
林其昌这话一出,于平直接瞪圆了一双眼,那被他紧紧抓着的文书也在顷刻之间坠落下去。
“林其昌,你!”
于平目眦欲裂,林其昌却不再看他,只是转头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看着于平双手漆黑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于大人此举只怕有失风度,不若先去整理一二吧?”
于平闻言,将黑漆漆的手背到身后,咬牙切齿道:
“有劳徐大人费心了,下官想要在此听一听林大人究竟使了什么锦囊妙计。”
徐瑾瑜全当听不出来,只点了点头:
“也好,林大人继续吧。”
随后,于平便眼睁睁的看着林其昌将他这几日的心血一一道来,恨的差点儿没将牙根咬碎了。
徐瑾瑜对于林其昌“用心”表示了高度赞扬,还让林其昌稍后与自己一道用早膳,再商议其中细节。
这话一出,于平终于忍不住了,他立刻道:
“徐大人!”
徐瑾瑜顿了一下,看向于平,示意他说话,可于平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团被墨水浸泡的看不出一二痕迹的纸张,犹豫了一下,道:
“下官只是想问徐大人,上次的小菜可还适口,下官今日还带了别的。”
“这,林大人说,他们当地有一道名叫脆哨的小菜,与众不同,今日特来请本官尝尝。”
徐瑾瑜说完,林其昌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大人这边请,索唤应当已经将脆哨带来了,您不知道,这脆哨便要趁热吃,如此才能咸香脆爽!”
徐瑾瑜点了点头,让林其昌先去准备,随后看着将自己抹的脏兮兮的于平,叹了一口气道:
“于大人,官场之事,不是本官对你袒护便可以的。”
于平对上徐瑾瑜那双平静的双眸,他愣了一下,随后激动道:
“徐大人您知道!”
徐瑾瑜摇了摇头,随后负手绕过他离去:
“本官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大人总不能无凭无据来让本官做主啊。”
徐瑾瑜抬脚绕过于平丢下的那团墨渍浸泡的文书,缓步离去。
于平思索了一下,随后只在原地,咬牙切齿道:
“林其昌,这是你逼我的!”
他二人也算是共事多年,谁不知道谁?
他敢在自己这里截胡,就别怪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随后,于平也大步离开了签押房。
成功确定了赈灾银的用途之后,徐瑾瑜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开了条子让人前去支了银子,物品,随后宣抚使李寻这才带着一应辎重,浩浩荡荡的自京城离开了。
而这一次也让群臣大开眼界,原来户部也可以不用那般拖延!
这一次,户部竟然只用了短短五日,便将赈灾银从原有的五千两提到了二十万两不说,一应事宜也安排的妥妥善善!
就这速度,又那里会有办不成的事儿呢?
一时间,朝中中立大臣们也开始对徐瑾瑜赞不绝口。
朝廷议的是天下事,可是却因为个别人的私欲拖拖拉拉。
此前,凉州城危,不也是因为朝臣们太过拖沓,这才导致失了先机。
否则若是他们早就对互市有个章程,怎么会那么被动的被乌国人打了,这才匆匆决定要开互市来稳住乌国人?
也就是徐大人用兵如神,这才能屡屡擒获乌国嫡皇子,一面削弱乌国的实力,一面又搅乱了乌国的局势,这才能有此骄绩。
此前徐大人在边关的行事,他们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他们本以为徐大人是受病躯所困,这才转武为文,实际也修武胜过文,却没想到,徐大人处理内政之事,也是这般快刀斩乱麻!
这件事不大不小,徐瑾瑜自认自己只是尽了本职,却不知此事却已经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而徐瑾瑜却是在下一个休沐日的前一晚,和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的。
“大郎啊,这两日家里收到的拜贴越来越多了,娘寻思你也去一去吧?娘瞧着,那桃花宴也时极好的。”
徐母笑吟吟的说着,然后给徐瑾瑜夹了一块苦瓜酿肉,这是长宁公主庄子上养出来的第一批苦瓜,去岁种下的,现在好容易结了果。
其味微苦,可回味甘甜,徐瑾瑜吃过一次后便喜欢上了,是以近来徐母常在吃饭时备上一道用其做的菜肴。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却不由动作一顿:
“娘,那桃花宴乃是男女相看的宴会,我这个年岁去那儿……”
“大郎等下月过了生辰,可就已经是双九之龄,娘知道你公务繁忙,可是若能有人贴心照顾你,娘也放心。”
徐母殷切的叮嘱完后,徐远山直接握住徐母的手,大大咧咧道:
“就是!大郎,你啊就是没有感受过女娘的好!要是知道了,只怕还要后悔没有提前娶个媳妇呢!”
徐母听了徐远山这糙的不能再糙的话,忍不住在饭桌下用脚踢了他一下。
而徐瑾瑜听着他爹的半调侃,半嘲笑的话语,沉默了一下,一脸真诚问道:
“既然如此,那爹您离家多年,娘不在您身边,您……”
徐瑾瑜欲言又止,徐远山顿时变了脸色,徐母也虎视眈眈的看向了徐远山:
“芸娘!这,这这小子害我!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徐远山打回来,就发现媳妇跟脱胎换骨似的,既有记忆中的泼辣娇美,又多了几分世家夫人的小意温柔,简直让他时时刻刻都在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是以,方才劝说大郎那话可是他发自肺腑的,没想到这小子不愧熟悉兵法,直接来了个声东击西!
徐远山见状,挨了媳妇一下,龇牙咧嘴的提示道:
“芸娘,方才不是在说大郎的事儿吗?咱们的事儿,回房了我与你细说可好?”
徐母这才压下了火气,刮了徐远山一眼,这才笑眯眯的看向徐瑾瑜:
“大郎,你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男女之间,是……那什么阴阳调和,左右明日你休沐,去看一眼也不打紧。
而且,琬琬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不会真要留琬琬一辈子吧?瑶瑶虽然还小,但也该相看起来了,否则京中的好人家都要被人挑完了。”
徐母如是说着,徐瑾瑜看了一眼正静静吃饭,突然被叫到的长姐瞪大的一双美眸,急急道:
“娘!我,我不着急的!”
“你这丫头,娘知道你现在得了公主相助,手里富裕的不得了,可是咱们好好的姑娘,凭什么要让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明个这桃花宴,你就带着瑶瑶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便是没有瞧的上眼的,也应让他们知道,是咱们徐家的姑娘看不上他们,可不是他们挑咱们!”
徐母这会儿说这话的时候,腰杆子那叫一个硬,这都是儿子给她的底气!
年纪轻轻的二品大员,谁不眼热?
当初她是真心想要留大妮在身边的,可是大郎短短时日朝挣了这么大的前程,她也能想要更多的东西来。
而眼下,她想要儿女的人生不留遗憾。
徐钰瑶听了这话,一脸纠结,徐瑾瑜见状不由扬了扬眉,他这个长姐素来在娘面前很是孝顺,娘说什么都会依从,可是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桃花宴作难起来了。
只怕是,长姐已有意中人了。
徐瑾瑜看着自家长姐,心里将长姐素日的接触对象都划拉了一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登徒子,竟然连面儿都不闪,便将他家长姐勾去了!
随后,徐瑾瑜也笑着道:
“既然娘这么说,一个桃花宴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就是了。”
只是,徐瑾瑜这语气虽然平淡,可却已经带上了几分杀气。
长姐只长他三岁,在现代还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呢,可却被一个不知名姓,不知面目的人吸引了。
且那人若是诚心,又怎么会一直迟迟不曾上门提亲?
徐瑾瑜越想越有种想要生撕了那人的心,随后他扒了一口饭,将杀气吞了下去。
而最靠近徐瑾瑜的徐远山都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纳罕道:
“都已经进了四月,哪儿来的贼风,竟这么冷?”
一旁的徐钰瑶闻言,不由笑嘻嘻道:
“哪是什么贼风,是爹爹方才回来的急,又没有换衣服吧?”
徐远山过后被成帝授予了京城巡防营统领,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一下值就往回跑,生怕自己又被差事拴住了似的。
而徐母听了徐钰瑶这话,也不由柳眉一竖:
“春寒料峭的,这冷风入了骨,等年岁大了可如何是好!一会儿我定要盯着你好好泡个热水澡!”
“好好好,都听芸娘的!”
徐远山有些心虚的说着,一旁的徐老婆子看到这一幕,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哈哈一笑:
“该!就该让芸芸好好治治你!”
而一旁的徐钰琬今日明显没有那么沉静,她犹豫嗫喏了一阵,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而这也让徐瑾瑜确定,自己这两日对于家人的关注还是有些太少了,竟是被有些贼子趁虚而入了!
这厢,徐瑾瑜一家和乐融融。
而另一边,周府之中,周世耀趴在床上,哎呦呼痛个不停,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一旁的被褥之上:
“好个徐瑾瑜,趁本官不在,竟然用出了那等挑拨离间的毒计!”
一旁的平州使司郎中闻言,只是垂下了眼帘,等周世耀发泄完了了怒气这才继续道:
“徐尚书一入户部,便让李直得了面圣之权,自然惹的一干人眼红不已,他又不惜放下身段,于大人和林大人可不就上当了。
不过,依下官之见,此事并不长久。徐尚书纵使有心抬举,可是不论他们走的再高,大人一声令下,他们还不是要像狗一样的爬回来吗?”
周世耀听了这话,心里终于舒坦了点儿,他用手垫着头,恨声道:
“此番都是那徐瑾瑜太过奸猾!他一个节度使,竟然随意翻看军中账册,郑二郎也是个蠢货,竟然听之任之!
圣上那心也早就已经偏的没边儿了,竟然因为此事,让那魏家小子对本官动手!”
周世耀又气又怒,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为大盛的付出都喂了狗,这会儿他用了好久才平息了怒火,这才恨恨道:
“本官现如今只是暂避锋芒,待到本官回去,定然让他知道谋夺别人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
平州使司郎中静静的听着周世耀的话,等他说完,这才道:
“大人英明,只不过,您此前吩咐下官守好之物,似乎被人动过了。”
“谁,谁竟然如此胆大?!”
周世耀忍不住惊起,随后直接疼的他重重的摔在了榻上,平州使司郎中有些犹豫道:
“此事,于大人和林大人似乎都掺了一脚。据说,是为了给徐尚书出一份褚州赈灾的文书。”
周世耀听了这话,背脊的那层冷汗才终于停止冒出,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为外人所知。
当年知道此事之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就是眼前的平州使司郎中,对于此事也一无所知,都是他虚惊一场。
周世耀放松了身子,在榻上趴好,冷冷道:
“传令下去,于林二人此后所有权利直接取消,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对徐瑾瑜那小子没了用处,徐瑾瑜还会不会用他们!”
吃了他那么多好处,现在看他一朝失势便想要倒戈,也要看他允不允!
“是,大人。”
周世耀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叮嘱道:
“你的心思,本官都记得了。那徐瑾瑜能给的东西,本官也能给!你能为所动,很好。”
平州使司郎中轻轻垂下眼帘,低声道:
“大人,您谬赞了。”
周世耀却哼笑一声,道:
“本官的话,你受着便是,他日自有你的好处,回去后,你继续盯着户部,必要时可以找右侍郎周旋一二。”
“右侍郎可信否?”
“呈明此前数次曾在御前弹颏过徐瑾瑜,徐瑾瑜便是再如何大度,只怕也容不下。
再说,他若是倒戈,徐瑾瑜只怕也不能尽信他,他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正好,本官病了这一场,也能好好看看户部究竟有多少牛鬼蛇神!”
周世耀冷冷的说着,短短几日,他便失了两个左膀右臂,那徐瑾瑜还真是好手段!
不过,他还能再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
翌日,徐瑾瑜照常早起,一套太极打下来,然后就被徐母按着坐在了桌前,拿着几件新衣来回比划。
“绯色不好,大郎日日着红袍,今日也如此只怕要让人以为大郎自持身份了。”
“霜色虽然清雅,可却有些寡淡,不妥……”
“秋香色深沉,倒是显得大郎肤白几分,可却不似少年人了。”
徐母忍不住来来回回督促着徐瑾瑜换了一遍,等徐瑾瑜穿着一身竹青云锦春衫走出来的时候,众人不由呼吸一滞。
“我倒是想起,大郎以前读书式也这般打扮,今日乍一看,却与此前大不相同。”
可不是大不相同,此前徐瑾瑜年岁尚轻,竹青色让他身若修竹,更添几分文雅之气。
可今日这身竹青云锦加身,少年抬眼看过来时,那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可其目光清冷如霜,高洁矜贵。
如果说,此前徐瑾瑜是那春日的嫩竹,翠嫩如碧玉,那现在的徐瑾瑜,便是经历寒冬落雪后,振起笔挺的翠竹。
孤寒内敛,让人不敢亵渎。
等徐瑾瑜离开后,徐母这才随意的为自己上妆,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喃喃道:
“我怎么觉得,今个大郎这身出去,只怕要招蜂引蝶了。”
今日,乃是乐新侯府特设的桃花宴,乐新侯府的太侯夫人乃是先帝最宠爱的新雅公主,其地位不凡,出手大方,故而乐新侯府所办的宴会一向在京中颇受追捧。
不过,今日不同的是,不少贵女们提早赶来后,皆纷纷翘首以望,窃窃私语。
“听说,今日平海候要来赴宴了!”
“对!据说,那平海候生的着实不凡,可惜当初打马游街时我不曾去看,今日可要好好瞧瞧!”
“啧,这平海候可着实不好请呢!”
……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唱名:
“平海候到——”
第 233 章
说话间, 但见那拱门之下,一抹竹青色的身影缓步而来,海棠低垂, 清风徐来,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滑过一道饱满的弧度,卷着几片粉白而过。
少年乌发半垂,神情淡漠,可却胜却千言万语。
但见那翠衫少年自粉花下款款走过,随后向今日的主人行礼:
“见过乐新侯。”
乐新侯是知道这位新鲜出炉的平海候生就一张不凡之姿的, 可是这会儿身边的儿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还是让他暗气不已。
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他不求他们能与平海候一般出彩, 便是十之一二也好啊!
而不是这会儿跟个傻狍子似的, 盯着人家发呆。
“平海候来此, 实在是让本侯蓬荜生辉啊!”
乐新侯笑呵呵的说着,却丝毫不敢怠慢。
徐瑾瑜弯唇浅浅一笑, 随后道:
“乐新侯言重了。”
“哪里哪里, 今日本侯便不多言了,只不过平海候来此, 只怕要让这个小子们都要扼腕叹息了。”
乐新侯看着徐瑾瑜, 意有所指的说着, 徐瑾瑜顺着乐新侯的目光,抬眼看去,便见那一帘之隔的女宾席处微开的帘子惊落下去, 随后响起一阵女娘们的娇呼。
“哎呀, 平海候看过来了!”
“果然是公子如玉, 光彩照人啊。”
“端的是翠竹松柏之风,积霜傲雪之气!”
……
徐瑾瑜淡淡看过去一眼, 却惊起一滩鸥鹭。
而乐新侯自然知道今日这场桃花宴所为何事,当下以自己年纪大了为由,示意自己的世子来引徐瑾瑜就坐。
“本侯年岁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便让世子带平海候您去那边儿玩一玩。”
“有劳您费心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乐新侯身旁走过来一个已经及冠的青年,正是乐新侯世子谢子朝,他看着徐瑾瑜有些紧张道:
“平,平海候,这边请,您的席位已经备好了。”
徐瑾瑜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谢子朝那紧张的模样,他还安抚了几句,谢子朝这才放下了紧张。
天知道他为什么对上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郎,要比在自己父亲身边还要紧张忐忑。
或许,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终点吧。
谢子朝随后向徐瑾瑜介绍其了乐新侯府:
“平海候,您看,这里是我祖母当初特意让人设计的观海亭,此中奇石皆施以青金石叠涂,用秘法使其水侵不掉。风起之时,其水汤汤,如若临海。”
谢子朝如是说着,可是语气中却透着一种自豪,这观海亭可是整个京城独一份的。
便是那青金石,也是价值千金!
说话间,整个有一阵风吹过,蔚蓝的海水荡漾生波,倒真有几分临海而望之感。
只不过,海之广阔,无可比拟。
徐瑾瑜微微颔首,赞同道:
“确实新奇有趣。”
谢子朝这才笑了笑,可总觉得这位平海候的反应实在有些寡淡了。
这观海亭乃是当初祖母下嫁之时,先帝知祖母向往海边,特意让能工巧匠远赴东海仔细观摩,回来打造出来的。
在公主之中,可是头一份儿。
也就是祖母没有同胞兄弟,今上又是横空出世,这才失了势。
却不想,正在这时,徐瑾瑜表情一怔,但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徐瑾瑜是清楚这桃花宴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可却没想到,她会来。
“平海候,平海候?”
谢子朝唤了两声,徐瑾瑜这才回过了神:
“抱歉,贵府的观海亭确实奇特,方才一时贪看,多有怠慢。”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
谢子朝终于愉悦的笑了出来,他就说,没有人不会折服在他们乐新侯府的观海亭中。
正在这时,一个衣着清丽,容貌娇俏的女娘自一旁的假山处走了出来:
“兄长,祖母让我过来……呀!”
女娘似乎被此地有外男吓了一跳,谢子朝随后解释道:
“六娘,这位是平海候。”
谢六娘闻言一愣,随后莲步轻移,很是有礼的行了一礼:
“见过平海候。”
下一刻,谢六娘忍不住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便立刻羞红了脸,深深的低下头去。
这就是平海候啊,此前父兄说过,他是极好的议亲之人呢,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子朝看到徐瑾瑜没有排斥之意,当下也是心中一定,为了将妹妹多留一会儿,他问道:
“不知六娘来此所为何事?”
“是长宁公主来此请教观海亭的打造事宜,祖母命我来取一壶观海亭中之水,让长宁公主……开开眼。”
谢六娘如是说着,声却低了下去,纵然长公主不在,可是长宁公主也是圣上亲封的公主,祖母却这般出言,便是她一个孙辈都觉得有些不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人去取吧。”
谢六娘点了点头,随后让侍女上前去取水,等侍女取好水后,少女立刻伸手接过,露出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衬得肤若凝脂。
但徐瑾瑜早就背过身去,谢子朝见状有些失望都同时,又觉得欣慰。
最起码,这位平海候乃是一个正人君子。
谢六娘取了水,便告辞离去。
随后,二人又站了一会儿,谢子朝这才引着徐瑾瑜到了席间。
徐瑾瑜的席位正在主位的左手边,乐新侯表示今日的宴会他不掺合,谢子朝歉辞了许久,这才坐上了主座。
徐瑾瑜抬眼看去,自己的对面竟然是一直都不曾来过这种宴会的魏思武。
魏思武只是挑了挑眉,随后遥敬一杯。
再往下,便是一些隐隐约约有些印象的少年郎君。
“这位便是平海候吧,早就听闻平海候当初可是被圣上亲自点中的状元郎,今日可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徐瑾瑜刚一落座,没多久便有人提杯遥敬,徐瑾瑜闻言也是温和一笑:
“亦无不可,届时吾可不会手下留情。”
少年语气温和,可却隐有争锋之意,可却正中这些少年的下怀。
“那我便是抱砖引玉了。不过,这文比之上依了您,不知投壶之术,您可能一试?”
那人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纷纷来了兴致,平海候乃是状元郎出身,文比输给他并不丢人,可若是投壶胜他一筹,那他日在京城可是有了吹嘘的资本。
吾可是胜过平海候的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轻轻一笑,姿态随意的端起一杯茶水,风轻云淡道:
“诸位皆可放马过来。”
一时让众少年一下子呼吸一滞,太狂了!
明明生的病怏怏的,竟然,竟然如此狂傲!
人群中,纨绔聚集地的席位处突然抽了一声冷气,终从少年的绝世风姿中,忆起了当初少年那有些青涩的眉眼。
“嘶——原来是那位啊!”
众人都只道少年出身寒微,可却不知道当初他们这群人也曾惜败他手上。
他们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儿便是投壶射箭了,可也依旧无法与少年争锋。
“那一会儿的投壶……”
“我放弃!”
“我放弃!”
于是乎,纨绔聚集地很快便达成了默契,与此同时,一个侍女缓步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听说今日郎君们要行比试。不知可否请女君们一道同玩?”
“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谢子朝放眼看去,这群少年郎君本就是为相看而来,这会儿能近距离欣赏女君们的风姿,自无不应的。
很快,男女宾席位处的竹帘被一一取下,而女娘们随后便迫不及待的朝上首看去。
方才只有几个胆大的女娘敢掀开竹帘偷看,这会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正所谓,无双公子,如玉如琢,今日可算明白那诗中之意了。”
“凌风傲雪,孤寒高绝。”
……
贵女席上,女娘们也不由小声议论。
正所谓,食色性也,女娘也好颜色。
便如如今的临安侯夫人,当初不就是看上临安侯那张脸了么?
否则,凭他那不学无术的性子,文国公世子的嫡幼女,便是嫁个王爷都使得。
谢子朝眼看着女娘们只盯着徐瑾瑜看,反而把其他郎君晾在一旁,连忙让诸人准备开始今日的比斗。
最先的文比,众人抽中了击鼓传花,而男宾这边儿,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徐瑾瑜。
徐瑾瑜也并未拒绝,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声过,谢子朝直接揭晓了本次的字眼——“花”。
众人也都是熟读诗书的,方才因徐瑾瑜的容貌被抢了风头的少年郎也有些坐不住了,那叫一个卖力。
一个玩闹的击鼓传花,都被他们生生干出了几分火气,可不管他们争夺,徐瑾瑜都会不紧不慢的补上一句。
那副淡然自若之风,已经胜他们多矣。
而最后,则以徐瑾瑜用一生僻至极的诗词做以结尾。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句诗词乃是由文国公世子嫡长女佐证的。
宁三娘看着徐瑾瑜波澜不兴的面庞,施了一礼,谦虚道:
“方才是三娘卖弄,还望平海候莫怪三娘多嘴。”
与谢六娘的娇俏玲珑不同,宁三娘颇有几分被诗书浸染过的文气,气质出尘。
徐瑾瑜闻言,却只表情平静道:
“宁三娘子博学多才,本侯还要多谢宁三娘子方才仗义执言才是。”
宁三娘闻言,有些羞怯的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她本以为这平海候出身寒微,便是生的不俗,只怕作态也是粗蛮不堪,令人不喜,谁曾想他竟是这般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宁三娘不由微红了脸,一旁的手帕交投来揶揄的目光。
不过,以宁三娘的家世,除了皇子公主,无人能与之比肩,她若是看中平海候,只怕无人能与她相争。
最重要的是,她可比她的姑母会看人多了。
平海候年纪轻轻,便已经前途无量,她若是嫁过去,便是文国公府他日也要更上一层楼。
眼看着徐瑾瑜一人独占全场风光,少年郎君们自然不依,随后便闹着要来投壶。
本来有不少人还寄希望与那些平时招猫逗狗的纨绔们,可却不知为何,他们这会儿要么醉醺醺,要么尿遁,最后只得由淮阴侯世子牵头,带着一干自诩平日武艺也算精进的少年郎君与徐瑾瑜一同上场。
而女宾那边儿,宁三娘、谢六娘等一干精通投壶之术的女娘们也纷纷上前。
徐瑾瑜抬眼看去,便发现自家长姐这会儿正若无其事的在娘的旁边吃点心。
可他记得,此前长姐学礼仪的时候,这投壶之术可非常人可比的。
哼,看来长姐还真是为那人用心良苦啊,竟然不惜隐藏自己的光芒!
随后,谢子朝便要宣布开始,徐瑾瑜却道:
“谢世子,还请稍后片刻。”
随后,徐瑾瑜低声吩咐一旁的侍从几句,没多久,徐钰琬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现在女娘处看过来的眼神无端带了几分幽怨。
这让徐瑾瑜更气了。
长姐向来疼他,也不知那人给长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一场投壶,少年郎君们那是不遗余力,屡屡投出令人惊呼的成绩,什么贯耳,什么骁箭,频频出现。
一时让一旁的好事者啧啧称奇,称其为这场桃花宴乃是京中宴会玩乐中最高质量的一次。
但即使如此,少年郎君们看着一旁不紧不慢,步履腾挪间,已经有百二十次骁箭弹出再中,他们已经都有麻木了。
而徐瑾瑜这样也就罢了,那徐家女娘,素来在京中名声不响,可谁料她这会儿却也能勉强跟上徐瑾瑜的节奏。
于是乎,众人见状,不由泄气。
等到徐钰琬一次失误,这场投壶才终于结束,而那些尿遁的、醉到的纨绔们才一个个坐直了身子,叫嚷着喝酒喝酒!
众座喧哗,而却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徐钰琬身上。
当初,徐瑾瑜横空出世,成为御前红人之时,便有人对徐钰琬的婚事有些意动。
可奈何有圣上口谕在前,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而等徐瑾瑜荣耀归朝之后,众人更是蠢蠢欲动,现如今,徐家把女儿带出来,这也是有结亲之意了吧?
这徐家女娘虽然年长些,可她的弟弟是当朝二品大员,本朝第一位侯爷啊!
这么一想,那小小的年龄差别,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两场比斗,让气氛热闹起来,谢子朝笑吟吟的让众人自行宴饮,而对面的女娘也准备去乐新侯府的桃花林赏玩一番。
少年郎君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后也有一部人悄悄退了出去。
徐瑾瑜看着长姐和娘说了什么,随后便离开了席位后,他闷了一杯茶水,也起身离席。
长姐素来谨慎,今日离席,莫不是那家伙正在本次宴中?
这么一想,徐瑾瑜哪里还能坐的住?
而谢子朝见徐瑾瑜离开后,当下眼中笑意加深。
他家六娘是极好的,他不信平海候不动心。
徐瑾瑜离开宴会后,脑中复盘了一下徐钰琬离开的方向,随后抬步而去。
乐新侯府的桃花林占地颇大,可不知区区侯府规格,不过当初先帝疼新雅公主,且新雅公主一心嫁给乐新侯,只怕要在乐新侯府久住,先帝自然不会委屈了其,故而只能为乐新侯府加制。
而等到了成帝,乐新侯府虽然不合规矩,可到底是先帝下的令,其若无大错,成帝也不能轻易改制。
不过,这片桃花林倒是为不少少男少女牵过线。
这会儿,徐瑾瑜缓步走入林中,因为桃花林占地不小,所以大家不必挤在一起,远远看到有人影避开即可。
而徐瑾瑜按照记忆的路线走着,可却不想第一个看到的竟然不是长姐,而是——
“殿下怎么在此?”
长宁公主这会儿正看着满树繁花失神,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有些惊讶:
“瑜郎君?”
徐瑾瑜上前行了一礼,长宁公主忙叫免礼,她想起今日桃花宴的主旨,下意识道:
“瑜郎君今日赴宴前来,此时入了桃花林,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长宁公主说完,又觉得不妥,随后立即道:
“是我失言了,只是之前婶子一直记挂,这才多嘴几句。”
“没,没有。”
徐瑾瑜低低的说着,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没有意中人,殿下也没有多嘴。只是方才见长姐离席,我心中有些记挂,故而来此。”
长宁公主闻言,表情又变得平和:
“原是如此。不过,琬娘子虽然不善言语,可却心中有主意,瑜郎君不必太过担忧。”
徐瑾瑜嗯了一下,没有说长姐早就有了意中人的揣测,反而问道:
“殿下来此,是为了观海亭的构建?”
长宁公主闻言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都说瑜郎君能掐会算,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哪里,乃是今日被谢世子引至观海亭赏景之时,遇到了谢六娘子,从谢六娘子口中听说的。”
长宁公主闻言,眉心一蹙:
“姨母她……”
长宁公主一想到自己所求之事被新雅公主做了筏子,让谢六娘去见了徐瑾瑜,便觉得有些憋闷。
“那不知新雅公主可曾告知殿下法子?”
长宁公主回过神来,听了徐瑾瑜这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姨母确实慷慨解囊,可是瑜郎君有所不知,那小小的观海亭,便用尽了皇宫库中的所有青金石,若是我在岁华园复刻,只怕得不偿失。”
“哦?那殿下不妨用菘蓝试试。”
徐瑾瑜如是说着,长宁公主却从未听过这个词,徐瑾瑜随后道:
“是为中药菘蓝。”
长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徐瑾瑜继续道:
“民间曾用菘蓝叶做染料来染布,我当初接手李氏布庄的时候,曾经偶然看过一眼。
每逢春日,菘蓝叶随手可见,虽不及青金石珍贵,可却更具性价比。”
徐瑾瑜不疾不徐的说着,长宁公主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笑意:
“每次都要瑜郎君助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偿还瑜郎君待我之情?”
徐瑾瑜不由失笑道:
“殿下助我又岂止一点儿?不管是丰登楼令牌,还是凉州商队,都曾解我燃眉之急。”
“那些都不算什么。”
长宁公主轻摇螓首,长睫低垂。
徐瑾瑜对此却没有再争论什么,相扶相持,又何须多言?
但随后,徐瑾瑜又转而问道:
“方才殿下说,入桃花林,寻意中人,那殿下在此,可是为寻意中人?”
长宁公主立刻抬起头道:
“没有!”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这长宁公主,随后,长宁公主缓和下语气道:
“是姨母让我来此,说是,舅舅的旨意。”
长宁公主的声音有些低落,她这些年自认自己经商有术,每年交入国库的银两不知几何,可为何舅舅他……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不由一笑:
“圣上也是促狭,这是来堵那些言官的嘴呢。”
长宁公主有些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瑜郎君的意思是……”
“圣上若要殿下嫁人,一纸赐婚便是。可圣上偏要过乐新侯府的手,也不过是想要告诉那些屡屡上奏的言官——”
“长宁公主看不上你们的儿子,可不干旁人的事儿!”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不由一笑:
“舅舅,舅舅怎么会如此?”
“圣上日理万机,虽然对殿下和思武兄的关怀不够细密,可是殿下也应知道,圣上心中是偏袒您的。”
长宁公主撑起这么大的商业帝国。若无人保驾护航,当真可以成功吗?
“殿下只管放心做自己的事儿。”
“多谢瑜郎君。”
长宁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方才那绷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她是喜欢和瑜郎君说话的,她想,也没有人会不喜欢。
毕竟,瑜郎君为人宽心真有一手的。
随后,长宁公主调整好心情,这才道:
“那瑜郎君可还要去寻琬娘子?”
徐瑾瑜点了点头:
“自然是要的。方才长姐投壶受累,他若是有心,便不会带长姐走太远。”
他?
长宁公主看了徐瑾瑜一眼,难不成琬娘子的意中人便在今日这宴上?
若是如此,那婶子可是要结结实实松一口气了。
瑜郎君因为旁人屡次用琬娘子的婚事来威胁,对于琬娘子的婚事看重过了头,若是琬娘子能自己觅得良人,那便是双全美事。
“我也许久不曾见过琬娘子了,不若和瑜郎君一道同行可否?”
“殿下请——”
徐瑾瑜与长宁公主一前一后的朝桃花林深处而去,曾经单薄瘦弱的少年,现在却已经比前面的长宁公主高出不少。
二人缓步徐行,没用多久,徐瑾瑜便看到了长姐那熟悉的衣裙。
桃花林最精巧的地方,便是它的繁花满枝之时,正好可以挡住林中之人的面目,只露出隐隐约约的衣衫。
随后,徐瑾瑜磨了磨牙,看向一旁,随后不由一滞。
怎么是他?
第 234 章
徐瑾瑜抬步过去, 远远传来徐钰琬那有些焦急的声音:
“呀,有人过来了!”
随后,便见那人将徐钰琬挡在身后, 抬眼看去,徐瑾瑜扶花而出,浅笑晏晏:
“思武兄。”
魏思武今日穿着一身酞青长袍,披着一条同色混银边披风,他乃习武之人,生的高壮,倒是将身后的女娘挡的严严实实。
魏思武见是徐瑾瑜, 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不由轻咳一声, 单臂负于身后, 低声道:
“瑾瑜怎么过来了?”
“我寻长姐而来,我不知是哪个没心没肝的, 引诱了我家长姐, 却迟迟不愿上门提亲!思武兄,你说说, 这样的登徒子, 应如何处置?”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却没来由的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瑾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还没来得及?”
魏思武小心翼翼的说着, 他自知瑾瑜的性子, 这会儿只咽了咽口水, 继续道:
“他,总要先确定好琬, 咳,令姐家中之人的心意才是啊,毕竟此前瑾瑜你一直在北疆,他岂能用这种事儿来搅扰?”
“哦?可我回京已经半月有余,怎不见那人开口?这十几天里,是没有他喜欢的日子?”
“呃……确实没有。这段时日的黄历都不如何好。”
魏思武挠了挠头,身后的徐钰琬缓步而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大郎,你便别逗武郎君了。武郎君其实早有来家中提亲之事,只不过他想要先与你谈谈,但他非要讲究,想挑个好日子,谁曾想这个月没几个黄历好的。”
徐瑾瑜:“……”
长宁公主闻言都不由沉默了,这么“聪明”的弟弟,真有些不想承认。
魏思武见状,随即抬起头,看向徐瑾瑜,认真道:
“瑾瑜,这两年,你不在家时,我去府中照看多次,对,对琬娘子生了情。
我本想要挑个好日子与你好好谈谈此事,却不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索性直接告诉你,我心悦琬娘子,你看我,我可能上门提亲?!”
魏思武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或许是那轻轻放到自己身侧的樱桃酱茶,散发着悠悠甜香。
又或许是那抹为瑾瑜祈福时,在大雪漫山中跪上寺庙的坚毅身影。
更或许是自己急急上门时,偶然勾破的衣服被用细密的针脚匀平。
一件一件,将他的心渐渐填满,他敬佩她的坚毅,又眷恋她的温柔。
他想娶她回家了。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魏思武,魏思武说完了请求后,看徐瑾瑜还是没有反应,他绞尽脑汁道:
“况且,况且现在你我毗邻而居,到时候琬娘子便是要嫁过来,白日家中无人,琬娘子也可以回婶子身边尽孝。
我家中人口简单,娘亲不在,只有长姐,但长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也不会为难琬娘子的。”
“长乐伯府。”
徐瑾瑜吐出四个字,魏思武立即道:
“长乐伯一心只有庶子,便是大年三十也不必回去,若是有其他琐事不必琬娘子费心,我会一一料理好!”
魏思武郑重的说着,随后看着徐瑾瑜,一字一句道:
“我这一生,唯愿得琬娘子一人。”
徐瑾瑜听后,却淡淡道:
“你们勋贵子弟,若是在外有一二外室谁又能知道?”
“呃……”
魏思武看了一眼徐瑾瑜,小声道:
“别人也就算了,有瑾瑜在,我岂敢有半点意动?”
“岂敢?那就我不在……”
“想都不会想!”
魏思武连忙说道,平日里看着瑾瑜给人下套有多爽,这会儿他心里就有多慌。
随后,徐瑾瑜这才看向一旁的徐钰琬,轻声问道:
“长姐,你如何说?你莫怕京中的风言风语,女娘生于世间,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事儿,都有我兜着,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决定。
你现在有银有闲,他日嫁作他人妇,要为他操持家务,还要生儿育女,侍奉……”
徐瑾瑜看了一眼长宁公主,顿了顿,随后道:
“总之,肯定不会比现在舒服的。”
魏思武听到这里,直接都傻眼了:
“瑾瑜,你怎么,你怎么还这样!”
魏思武急的都要跳脚了,徐钰琬闻言却弯了弯眸子,随后拉了拉魏思武的衣袖,这才道:
“大郎,我知你担心我,可此事我仔细想过的。”
徐钰琬看向魏思武,唇角含笑,带着几分甜蜜的滋味:
“我知道做姑娘和嫁人后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可若那人是武郎君的话,我愿意一试。”
魏思武被徐钰琬看的耳根一红,却没有闪躲,二人虽然相隔了一段距离,可那眼神仿佛都已经快要拉出丝来。
徐瑾瑜看的眼睛疼,随后索性负手转身:
“既然长姐愿意,思武兄便看着安排吧。”
徐瑾瑜说的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随意,可是魏思武却下意识的神经一绷。
他确信,他要是真敢随意,瑾瑜能撕了他!
“好好好,明日我便去打雁归!”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淡淡道:
“这个月可没有几个好日子,思武兄不必着急。”
魏思武:“……”
他急,他可太急了!
他要是不早点儿把人娶到手,万一瑾瑜后悔了怎么办?
徐瑾瑜随后负手离去,长宁公主看了看二人,也不由弯唇一笑:
“琬娘子,你便和思武在此多说说话吧。”
徐钰琬向长宁公主福了福身:
“是,殿下。”
长宁公主随后也转身离去,她此前隐隐约约察觉到思武动了春心,却没想到是瑜郎君的长姐。
不过二人年岁相当,也是郎才女貌,思武此前因为长乐伯耽搁了婚事,却不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长宁公主又走了几步,便见徐瑾瑜正立在一棵桃花树下,少年眉眼如画,青衣漫卷,粉白交织的桃花林映的少年面若冠玉,气质出尘,如桃间仙人。
“殿下。”
徐瑾瑜回身看向长宁公主,长宁公主顿了顿,随后才抬步上前:
“瑜郎君怎么在此?”
“殿下,那枝桃花粉红可爱,作鬓间簪花应是极好的。”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他指尖勾着一根不过一指长,末梢处却挤挤挨挨了三五朵桃花的枝桠,那桃花开的热闹绚烂,确实娇美动人。
长宁公主如是想着,看着徐瑾瑜那纤长如玉的手指,以及那指甲处的粉红,竟与桃花无异。
“瑜郎君说的对。”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折花而下:
“请殿下细赏。”
长宁公主捧着那根桃花枝,随后一笑:
“多谢瑜郎君。”
随后,长宁公主抬手簪在了鬓间,看向徐瑾瑜:
“瑜郎君,如何?”
女娘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她今日出门并未隆重妆点,可那眉眼间却自有旁的女娘所没有的尊贵之气。
这会儿那一袭妃色穿蝶长裙被风吹的轻轻飘动,发间的粉嫩桃花一并轻颤,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极好的。”
徐瑾瑜赞赏的看了一眼,轻轻颔首,二人相视一笑,随后自桃花林间漫步而行。
这场桃花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纵使席间的少年郎君未曾胜过徐瑾瑜,可是他们的英姿豪情仍然让不少女娘心折,故而桃花林两两成对的身影不在少数。
而徐母则是在宴散之后,整个人直接逃也似的离开了乐新侯府。
“乖乖,这些夫人们怎么跟那老虎狼似的,真是吓煞我也!”
那些夫人们好听话说的跟不要钱似的,可是一个个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往大郎和琬琬的亲事上引,那叫一个手段频出,让她坐如针毡!
可徐母不知道的是,谁让这是徐瑾瑜第一场自愿参加的“相亲宴”。
这人若是出名,那他曾经的经历恨不得被人全部挖出来,当初逼迫徐瑾瑜参加相亲宴的永新侯府现在好好的勋贵日子过得连普通小官儿都不如。
他们是想结亲更上一层楼,可不是想要和这明晃晃的御前红人结仇啊!
可是,这次的桃花宴,徐大人他竟然参加了!
可不是让不少人都疯狂了?!
等回到家里,徐母足足喝了三杯水,这才终于喘匀了气息,看向徐瑾瑜:
“大郎,这次桃花宴上,宁国公夫人和乐新侯夫人最是热情,你可见过那两家的姑娘,觉得如何?”
徐瑾瑜闻言,抿了抿唇道:
“娘,不是说今日是为了配长姐去吗?”
“琬琬……”
徐母看了一眼徐钰琬,那丫头上了马车到现在嘴上都带着笑,她还用问?
“琬琬的事儿,稍后再说,咱们先说说你的事,那宁家三娘子看着是个喜欢读书的,和大郎也算脾性相投。
谢六娘子性子活泼可人,大郎这沉静的性子若是有个人闹着,日子也不乏味……”
徐母絮絮的说着,而徐瑾瑜听后,却沉默了一下,道:
“娘,还是不必了。我的身体还在调养,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也不由表情一凝,随后的声音都不由带着几分颤抖:
“大郎,时候还早呢,你何必……”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随意耽搁了人家姑娘。”
徐瑾瑜说到这里,徐母不由重重一叹:
“若是如此,那大郎你辛苦打下的家业又当如何?”
“长姐和小妹将来若有孩子想要自无不可,再不济,在小石村的族学里挑两个孩子也是不错的,到时候让他们替我在您和爹身边尽孝,谁尽的好便给谁。”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徐母却心头一震:
“族学?大郎,你,你莫不是……”
莫不是,大郎从筹办族学时,便已经想到这些了?
徐瑾瑜看着徐母震惊的模样,不由一笑:
“娘不必这般惊讶,娘舍不得给旁人的话,左右您和爹努努力,指不定也可以……”
“你这孩子!”
徐母气的忍不住拍大腿,徐瑾瑜随后笑着劝了徐母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等徐瑾瑜离开后,一旁的徐钰琬这才好奇的看向徐母:
“娘,大郎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大郎的身体虽然有些病气,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打紧的……”
徐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有多说,连徐钰琬今日的见闻一时都没有心情去问了。
……
翌日,徐瑾瑜照旧去上值,林其昌办了件“好事”,故而徐瑾瑜这两日对他也看重起来。
这让于平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却一直按耐不发,徐大人说了,他会为自己做主,但是要自己有证据。
此前他只是对林其昌没有设防,这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只不过,二人都没有发现,出于对对方的防备,他们皆大大减少了对徐瑾瑜的防备。
是以,当徐瑾瑜让二人将今年两州报上来一应事务进行总结归置后,二人都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露出了一抹冷笑。
桑州和牧州是大盛最富裕的两个州,而这两个州的所负责的主管郎中除了负责本州日常事务外,还要有所兼管。
首先便是于平的桑州,桑州位居江南,故而桑州织造府支销、桑州驻军军饷等一应由其兼管。
林其昌的牧州也不遑多让,牧州占地最大,且正处于大盛最中心地带,故而各省协响均由其兼管。
而这一次,徐瑾瑜刚一交代下来,二人便卯足了劲儿的去干,再加上他们深知徐瑾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下也只想做到尽善尽美。
这一次,二人那是日夜加班加点,但所有文书都是等风干了揣怀里带着走。
便是回府后也不敢随意搁置,他们都是那么多了解彼此。
很快,便到了他二人呈交文书的时候,徐瑾瑜直接将二人请了进去。
于平先到签押房,等徐瑾瑜说进来后,他刚推开门,林其昌直接抬步而去,随后偏头看向于平:
“于大人,多谢了。”
徐瑾瑜还在那里坐着,于平一时不好发作,只咬牙切齿道:
“不必客气,林大人。”
林其昌笑了笑,随后一进门便亲热的和徐瑾瑜说了两句家常话:
“徐大人今日的面色看着倒是比昨日还要红润一些,正好这两日下官的庄子里酿的鹿血酒成了,大人可要试试?”
徐瑾瑜闻言却皱了皱眉:
“林大人,本官还未娶妻,鹿血酒这等烈性之物若是入口,轻则伤神,重则……你居心何在?”
林其昌也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而且他这酒可不止给徐大人的啊。
徐大人未曾娶妻,可圣上却不是。
林其昌随后暗示道:
“徐大人若是不能受用,可应当还是有旁人的……”
“哼!旁人?林大人这是想要借本官之手送给谁?”
徐瑾瑜冷冷的看向林其昌,林其昌此前发热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是他僭越了。
这事儿他岂能越过徐大人做决定?
林其昌的面色一下子白了,随后忙深深一揖:
“徐大人,都是下官失言了!下官这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儿,说的这等没脑子的话,您,您就当下官什么也没有说!”
徐瑾瑜只淡淡的看了林其昌一眼,没有说话。
而一旁的于平看到林其昌吃瘪,这才抬步走了上来,笑吟吟道:
“徐大人便别跟林大人置气了,周大人严苛,林大人在周大人处一向小心谨慎惯了,可您宽和,林大人一时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哦?看来林大人还是记挂着周大人的。”
林其昌听到这里,差点儿跪了下来,他连忙急急道:
“林大人,这些日子下官一直跟着您做事的,他日周大人回来岂能不知?
下官岂敢做那二心之人,还请徐大人莫要听信谗言,请徐大人明鉴啊!”
徐瑾瑜扬了扬眉,做出一副有些疲倦的模样:
“罢了,一早来便被你吵的头疼,此前交代你们写的文书如何了?且念来听听吧。”
徐瑾瑜看向林其昌,林其昌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写的妥当的文书,白纸黑字入目,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他写的文书呢?
怎么变成避火图了!!!
“林大人?”
徐瑾瑜有些不耐的抬眼看过来,林其昌连忙道:
“是,下官,下官这就继续。”
随后,林其昌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账册文书开始了磕磕巴巴的念诵,只不过他又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这里头有好几次都已经说出了真实数据。
比如,去岁按例调往凉州一代的协响,从原本的十万石,变成了一万石。
但林其昌随后又险险补救回来,徐瑾瑜听着听着,已经从中摸出了底来,随后看着林其昌那副艰难样儿,皱眉道:
“罢了罢了,林大人还是不必念了。本官自行看吧。听说林大人颇善书画,难不成这字是习的草书不成?”
“不!下官念!”
林其昌直接惊了,那激动的模样看的徐瑾瑜不由一愣,随后他强自镇定道:
“下官方才让您受气了,下官岂能让您再因为下官拙劣的字迹伤神?”
徐瑾瑜蹙了蹙眉,可还不待徐瑾瑜说话,一旁的于平便直接站了出来:
“林大人,您在周大人处也不是这般……不听指令呀。徐大人不想听了,便是因为您念的不大入耳,您却不能体察上峰之意,实在是……哎。”
于平随后款款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
“既然林大人不愿意多走几步,那吾来替徐大人取便是了。”
林其昌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避火图:
“不必于大人费心!”
于平却笑着道:
“怎么不必了?”
随后于平便直接捏住了林其昌的手中文书,林其昌哪里敢撒手,二人立刻你争我夺起来。
“够了!”
徐瑾瑜冷眼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呵斥:
“你们当本官这里是菜市场吗?!林大人,把你的文书交上来!”
林其昌这会儿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捏着那薄薄的几张避火图,用踩死蚂蚁的速度走了过去,手指颤抖的递给了徐瑾瑜。
徐瑾瑜一脸不解的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耳根便直接红了:
“林,林大人,你平日便是,便是将脑子都放在这种事儿上了吗?!”
林其昌这会儿面色涨红,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一旁的于平还笑着凑过来:
“徐大人素来好性子,林大人这是写了什么,竟然把徐大人气成这样!”
徐瑾瑜却直接将手中的文书扣了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其昌:
“林大人,你这份文书字迹不佳,本官命你即刻下去重新写一份文书交上来,下值前本官要看到。”
林其昌没想到徐瑾瑜竟然没有怪罪,甚至还为自己遮掩,当下激动的抬起头,眼含水光的看着徐瑾瑜,语气激动道:
“是,徐大人!!!”
随后,徐瑾瑜将那文书交给林其昌:
“这封文书,你且自己下去处理吧。”
林其昌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郑重的从徐瑾瑜手里接过文书,转身离开。
而等林其昌走后,徐瑾瑜这才看向一旁沉默不语,似乎心情有些抑郁的于平,语气淡淡道:
“于大人,这就是你的手段?”
“徐大人,下官……”
于平想要解释什么,徐瑾瑜却抬了抬手:
“于大人,户部郎中私绘避火图,还将其带到衙门,你以为旁人只会说林大人如何吗?
林大人首先是我户部的郎中,到时候,旁人的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带上户部,皆是同为户部郎中的你,若是被人提起是一概而论又当如何?”
徐瑾瑜眼神平静的看着于平,于平嚅了嚅唇,随后直接一拜:
“大人,是下官错了!下官只是气不过林其昌那厮用了下官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书!”
“可没有证据,不过一纸空谈,反而是于大人你,林大人处的避火图上的字迹,究竟是谁的呢?”
徐瑾瑜那洞若观火的目光看过来时,于平只觉得呼吸一滞,随后瞳孔放大。
“好了,本官便不多说了,你也退下吧。本官,并不希望你们争斗,如若要争,也该争的是公事优劣。
或许,今日林大人的文书写的并不如于大人你呢?可是因为你,他却开始潜心书写……”
徐瑾瑜说到这里,于平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文书,抬起头认真道:
“徐大人,下官想请您容下官再润色一二,下官想等下值再与林大人交给您。”
徐瑾瑜微微颔首,目送于平离开后,端起一碗温热的茶水,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第 235 章
有了这么一处后, 下午二人递上来的文书,那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
之所以是能力范围内的尽善尽美……连右侍郎手里都有赃款,何况他们?
官场之中, 只有一同下了水的,那才能一直相互扶持着走远。
于平和林其昌二人虽然各有争端,可却从不敢拿对方的错漏来做话柄,只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而徐瑾瑜这会儿拿起林其昌的递上来的文书一一看了过去,果然在其中有多项数字含混不清。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拨往凉州的协响,上面白纸黑字的十万石,可徐瑾瑜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一万石。
随后, 徐瑾瑜又点出几处不同之处的数据, 抿了抿唇。
凉州此前正值战时, 也被盘剥了足足九万石的粮食, 那这些粮食都去哪儿了?
至于去岁有过灾荒的连州,同属边疆的凉州, 锦州等, 拨往此地的粮食数量都有所出入,只不过这些地方财政账册, 除非是直属官员, 否则不得查看, 一时无法证实。
不过,徐瑾瑜并不着急。
可徐瑾瑜不着急,周世耀却坐不住了。
受刑不过十日, 他便忍不住来了户部。
天气渐渐和暖, 太阳未升前, 外面的草上还滚着露珠儿。
周世耀刚一下软轿,面上的表情便一阵狰狞, 随意的一抬步,便疼的他的双腿发软。
那魏家小子下手毫不留情,让他迟迟都好不起来,简直气煞他也!
可是,他听了右侍郎的禀报,于平和林其昌二人现在争得那叫一个激烈,他若是不在衙门坐镇谁知道他二人会做出什么更放肆的事儿?
这会儿,周世耀扶着腰,若是有心人观察,便会发现周世耀今日生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翘臀”。
周世耀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甚至带着几分享受,昂首挺胸的抬步,随后这才动作缓慢的挪进了衙门。
这户部衙门终究还是他的天下!
十日过去,那徐瑾瑜也不过只敢耍些小手段罢了,又怎能比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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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众望所归?
可周世耀万万没想到,他本以为会受到的热烈欢迎,根本不存在。
这是周世耀坐在自己值房的第一刻钟,除了右侍郎前来殷勤慰问了一通后,竟无一人。
竟无一人!
周世耀这会儿表情莫测,只是看那十分难看狰狞的模样,应当是十分气恼了。
这十日,那徐瑾瑜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徐瑾瑜也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是那李直进上去的青雾茶让成帝实在喜欢,随后便将原本本该在蜀常二州轮换,实则一直握在常州使司郎中手里的昌遥郡的盐课交给了李直兼管。
盐课自古以来,都是官员们最喜欢的肥差,也是皇帝光明正大贴补官员的差事。
只不过,此前周世耀一直把握着户部大权,即便成帝有心扶持几个户部官员,只怕也要被其针对。
届时,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徐瑾瑜在户部压着,便是周世耀是户部左侍郎,可差一级便是差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并非一句虚言。
右侍郎记挂着周世耀的伤势,提他提了一壶茶水入内,小声道:
“那李直原本也不过是户部之中最为平平无奇的郎中,几次想大人投诚,大人也没有搭理。
谁曾想,他竟是借着救命之恩直接搭上了徐大人,徐大人也愿意送他一场富贵,这便惹的户部近来人心动荡。”
右侍郎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周世耀一眼,低低道:
“大人,若是长此以往,咱们手里压着的账册,迟早会被徐大人弄到手。”
“弄到手又如何?”
周世耀冷冷一笑:
“除非他徐瑾瑜看遍各州账册,否则他能做什么?”
周世耀如是说着,可是看着自己屋外门可罗雀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在户部多年的苦心经营,竟是就这么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便分崩离析了!
那徐瑾瑜,他怎么敢?!!
而就在周世耀心中暗恨,咬牙切齿的时候,时光悄然而过,很快便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膳堂在东边,正好靠近周世耀的值房,而周世耀枯坐了半晌,听到众人的说笑声,那木楞的眼神才终于活泛起来。
随后,周世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多么厚的脸皮,能在当初受了自己那么多恩惠的情况下,还能当着自己的面儿,舔着脸向那徐瑾瑜摇尾巴!
膳堂之中,徐瑾瑜还未到,一群人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桌子上。
“那李大人也真小气,才接了新差事,明明忙的抽不开身,还惹不得将那青雾茶匀出一点儿来让咱们泡给徐大人。”
“嘿,这你就不懂了,东西一样,可泡的人不一样,那说明什么?说明李大人是过河拆桥。
李大人得徐大人提携,才有了今日,再说,诸位怕是不知,如今京中对那青雾茶趋之若鹜,更有人愿以千金换得一两!
这徐大人既给李大人一份肥差,又送了李大人一场富贵,莫说李大人,换成诸位只怕也要将徐大人供起来吧?”
“哎,时也命也。”
有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若那日被徐大人救起的是我就好了!”
“是你又如何?那你怎么不说徐大人才来户部的时候,你便敢逆了周大人的意思,迎上去呢?”
“你!吾不与你胡搅蛮缠!”
“都说后来者居上,吾也不尽然,那于大人和林大人在徐大人处不知多么尽心,却也不见……”
“你懂什么?林大人的文书已经递上去了,再等几月宣抚使归朝,自有林大人的好处。
至于于大人,徐大人连李大人都不吝提拔,岂会让于大人白白忙碌?要是吾当初没有犹豫就好了。”
有人哼笑一声:
“没有犹豫又如何?周大人今日可就回来了!尔等不去探望一二吗?”
“这……”
众人一时犹豫的看向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道:
“可若是因此得罪了徐大人,那便得不偿失了。”
众人谁也没有否认,具都默认了。
而一旁听到众人这些言语的周世耀,气的几乎想要将门框掰下来。
正在这时,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
“周大人在此停留,可是伤势又复发了?”
周世耀猛地回头,对上徐瑾瑜那双含笑的双眸,差点儿一个腿软,跌坐下去。
“你,你,你什么过来的。”
“没多久。”
徐瑾瑜笑着说着,正在这时,李直提了一壶茶水过来:
“徐大人,下官已经为您沏好茶水了!”
周世耀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徐瑾瑜随后看着周世耀,笑吟吟的邀请道:
“周大人,可要同行?”
周世耀本不愿答应,可这样便显得他像是怕了徐瑾瑜似的,随后他直接一咬牙道:
“自无不可。徐大人不过短短时日便在户部风生水起,下官还要好好学习学习呢!”
周世耀语带讽刺的说着,可他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要对着一个少年郎称一句下官,实在让他面上发热。
而徐瑾瑜听后,却不由勾了勾唇:
“周大人说的是,您资历高,本官听您的。”
周世耀:“……”
周世耀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不过徐瑾瑜高他一级,他自不敢言语冒犯,随后他看向一旁恭恭敬敬提着茶水的李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李直,曾经在他身边磨墨他都嫌其呆板,却没想到徐瑾瑜竟连这样的人也愿意手下。
随后,周世耀与徐瑾瑜一道而行,纵使仗伤未愈,可他仍不敢落后,要与徐瑾瑜比肩。
徐瑾瑜故作不知,只是快了两步周世耀便疼的冷汗淋淋,生生忍着走了进去。
而随着徐瑾瑜和周世耀一道迈入膳堂,众人一下子寂静无声起来。
也是周世耀不知自己现在的面色又多么糟糕,在君子如玉的少年郎身侧,他原本还有几分威严之气可以支撑,但也因为他忍痛不发的苍白扭曲面色彻底崩塌。
这会儿,周世耀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血色的白,仿佛跟上徐瑾瑜的脚步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周大人,请坐。”
徐瑾瑜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随后指了一个位子让周世耀坐下,周世耀早就已经疼的受不了了,这会儿扶着桌子便缓缓坐了下来,随后面色又是一白。
裂了!
他的伤口一定裂开了!
正在这时,李直看了一眼放在徐瑾瑜桌前的茶水,皱了皱眉:
“大人一向是喝下官的青雾茶的,这是谁送来的茶水,也不怕扰了大人用膳的雅兴?”
随后,李直直接将那壶特意计算,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周世耀看了一眼李直,冷不防道:
“李大人如今真是好生威风,徐大人也是,这等越俎代庖之事,也能容忍?”
李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白了。
他方才确实有些急切,毕竟他被徐大人捧起来的太突然,也太高了,他迫切的想要抓住。
可……
“徐大人,下官……”
李直急急想要辩解什么,徐瑾瑜却含笑摆了摆手:
“李大人如今,不正是应了周大人那句时运之说吗?想来周大人如今应当甚是欣慰才是。”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完,看着周世耀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随后这才正色道:
“况且,自本官入户部,李大人便如左膀右臂的存在,这一壶茶水便是越俎代庖,岂非太过严苛啊,周大人?”
周世耀听罢,只冷哼一声:
“今日是一壶茶水,明日便是一句话,后日只怕还要代徐大人行事了,徐大人年岁轻,不知其中利害,这才能这般随意。”
“随意?”
徐瑾瑜轻笑一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转而看向李直:
“李大人,先坐下来吧。”
李直紧张到同手同脚坐下,周世耀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徐瑾瑜这才淡淡看向周世耀:
“周大人,若是区区小事下面做事的人都不能自己做主,那你说,他们这官儿当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几位州使司郎中面面相觑一番后,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户部,确实是一个肥差。
可是若有一个严苛的上官,事事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确实是一个灾难。
此前徐瑾瑜没来之前,他们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可是这些日子难得的松快,却让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已经暗自倾斜。
方才听到周世耀用自己那套话来教徐瑾瑜的时候,不少人都不由提起了心。
而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后,更是忍不住斥道:
“冥顽不灵!上峰之威若不立下,他日迟早有被人骑到头上的时候!”
徐瑾瑜闻言却看着周世耀,眼神含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
“周大人是这么认为的吗?”
周世耀皱眉看了徐瑾瑜许久,随后脸色一变:
“徐大人,你!”
徐瑾瑜随后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语气闲闲:
“周大人,本官如何了?”
“徐大人,下官再如何,也比你长些资历!”
周世耀痛心疾首的说着,仿佛徐瑾瑜是个不敬前辈之辈。
可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只是笑了笑:
“周大人这话,有些僭越了吧?”
一旁倒茶的李直,听了这话,都没忍住手抖了抖,憋笑憋的。
方才徐瑾瑜的袒护之意,他看在眼中,这会儿看着周大人每说一句,都能被徐大人用他自己的话堵回去,实在是一桩好笑的事儿。
周世耀这会儿也不由面色涨红,被气的。
他今日就不该过来!
还听了这群墙头草的风言风语!
周世耀铁青着脸色,道:
“徐大人,下官突然想起下官还有些公务未曾处理好,先失陪了。”
随后,徐瑾瑜安安静静的用了一顿饭后,这才回到了签押房。
李直一面为徐瑾瑜磨墨,一面笑着道:
“徐大人,今日您说的周侍郎连话都说不出来,真真是大快人心!”
徐瑾瑜看着李直一进自己的值房便闲不下来的模样,不由无奈道:
“李大人,这种事儿不必你来做,本官自己来即是。至于周大人……他只是有些着急罢了。”
徐瑾瑜微垂了眼帘,他在户部这么久,自然也知道户部一些不能放在面上的阴司。
比如此前一直在常州使司郎中手里的昌遥盐课,其实从始至终到的都是周世耀的手中。
常州使司郎中乃是心性怯懦之辈,不过是与周世耀有几分亲缘这才被提拔上来,可是周世耀做的事实在让他胆战心惊。
故而,之前看到户部于林二人的争斗之后,常州使司郎中曾暗中寻过徐瑾瑜一趟,想要将这个对他来说是烫手山芋的昌遥盐课丢出去。
“徐大人,下官此生并无多大野望,可奈何与周大人有些亲缘关系,便被他携着管了昌遥盐课。
可是,这里头的所有事务下官一直一概不知,实在心中惴惴,还望徐大人能怜悯下官一二。”
昌遥郡,乃是大盛最大盐场聚集地,放眼望去,整个大盛共有一百二十七个盐场,而昌遥便独占三十九个。
是以,昌遥盐课所涉利益远不止浮于表面的区区盐税。
江南多豪商,亦不知有多少的盐来自昌遥。
而这,也应是周世耀势力之下,最大的资金来源了。
常州使司郎中有意想让,徐瑾瑜有意收回户部权柄,故而才有了这次成帝将其转给李直之事。
在外人看来,李直可谓是风光无比。
“这一次,昌遥盐课之事,要辛苦李大人费心了。”
“徐大人,此事下官知道轻重的。况且,下官身后并无家族支撑,便是将昌遥盐课当真由下官负责,只怕反而会误了您的事儿。”
盐场素来在春季出盐最多,这盐课一季一送,他贸然接手,只怕要搞砸了。
李直一边说着,可是手下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他背后无人,所以周侍郎连他看都不看。
唯独徐大人,不计回报扶持自己,即便盐课在他手中是利益之争,可是他亦可借势,个中好处不知几何。
现如今,只是为大人做一些琐事,又有何妨?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道:
“此事,圣上已经派特使前去督办,李大人大可放心。”
李直呼吸一滞,圣上特派专使……那这事便是圣意!
幸好他不曾心怀怨怼!
随后,李直定了定神,又有些担忧道:
“对了,大人,今日您与周侍郎争锋着实痛快,可周侍郎并非宽和大度之人,今日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只怕……”
徐瑾瑜听了李直这话,笑了笑:
“李大人这话本官记着了。”
李直抿了抿唇,有些腼腆的说道:
“下官,只是希望下官的上峰能一直是您。如您这样好的上峰,便是下官终身所求。”
“那李大人要求有些太低了,以后,李大人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李直的青雾茶圣上确实很喜欢,所以他将昌遥盐课之事意欲交给李直架名之后,圣上只是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而李直听了徐瑾瑜这话,呼吸一时急促起来,随后他又平复下呼吸,郑重道:
“不敢忘徐大人提携之恩。”
……
徐瑾瑜这边和李直倒是相处融洽,可是周世耀那便却不是如此了。
周世耀一回值房,想起方才那些人议论纷纷中的昌遥盐课,便忍不住将常州使司郎中召了过来:
“周昇,你到底怎么做事的!昌遥盐课怎么会那么快就被那徐瑾瑜盯上!竟然,竟然还趁着本官不在,直接给了李直!”
周世耀一想起这事儿,便气的牙痒痒的,这昌遥盐课若是给旁人,他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而周昇听了周世耀的话,站在原地拘谨的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世耀,低低道:
“大,大,大人,下,下官也不知……”
周昇这话一出,周世耀便忍不住头疼,他冷冷的看着周昇,当初便是因为其算是自己出了五服的堂弟,这才一直不吝提拔他,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帮自己做事。
可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这么不长进!
周世耀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可却没有拍案而起的勇气,他方才为了追上徐瑾瑜的脚步,扯到了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这会儿疼的他都要坐不住了。
可是,昌遥盐课是他最大的钱袋子,这会儿被人平白无故夺了去,他岂能容忍?
“没用的东西!还不滚出去!本官竟不知要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用!”
周世耀一发怒,周昇不敢多留,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只是等门掩盖上后,周昇脸上露出了一些游戏的轻松的微笑,一闪而过。
他本无意高官厚禄,名利钱财,可是堂兄非要拉他入局,天知道这些年他夜不能寐之时,心中有多么煎熬。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昌遥盐课的兼管权移除后,周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周世耀等周昇离开后,没忍住,直接将自己案头那块前朝名家雕刻而成,价值不菲的镇纸直接砸在了门上。
索性门和镇纸都很解释,只是发出一声闷响后,镇纸便骨碌骨碌滚落在地,那上面华贵的花纹也有些淡去。
周世耀心里又是一阵憋闷,但他这会儿已经无瑕在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了。
这会儿,他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双白白胖胖的肥厚大手,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徐瑾瑜,夺权之仇,不共戴天!
之后的几日,周世耀直接沉寂下去。
而另一边,徐瑾瑜却在日日守着赵庆阳远赴昌遥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件。
昌遥盐场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而赵庆阳便是成帝派出去的专使。
这些年,赵庆阳也一直跟在徐瑾瑜身旁,学习徐瑾瑜的识人之术,断案之能,倒也算有些成绩。
再加上,这一次赵庆阳跟徐瑾瑜去了一趟边关之后,年纪轻轻便成了三品大员,朝中议论纷纷,成帝索性派他一人领队处理昌遥盐课之事,也算做实了他的功劳。
但鉴于昌遥之事的复杂性,成帝允许赵庆阳寄信回来求援。
只不过,赵庆阳一去便是七日,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到了昌遥,可徐瑾瑜却迟迟未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心里不免有些记挂。
“没有庆阳兄在一旁督促我泡药浴,我还有些不习惯。”
徐瑾瑜轻声说着,陈为民听了这话,却不由一笑:
“徐大人当真喜欢被赵大人催?”
之前两人跟猫逮耗子似的!
第 236 章
经过这么多日天天药浴的泡下来, 徐瑾瑜终于得了陈为民亲口所言的已有好转,接下来便要找机会拔毒了。
“如此一来,徐大人自今日开始, 便可以由原来的一日一泡药浴,改为十日一泡了。”
赵庆阳不能前来,陈为民索性自己走了一趟,这会儿与徐瑾瑜边走边说。
徐瑾瑜听罢,随后问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素来畏热,现在眼看着要入夏了, 这药浴泡起来跟受蒸刑一般。”
陈为民闻言不由莞尔:
“徐大人且放心, 那是此前因为徐大人体内阳气具而后散所导致的虚阳之证, 待到今年夏日大人便不会那般畏热了, 否则,下官这段时日就白干了。”
陈为民说这话的时候, 倒是分外自信, 徐瑾瑜听后也是一拱手,笑道:
“是是是, 倒是我忘了陈大人这么久的苦心了!不过, 陈大人此前所言的拔毒之法, 又当如何进行?”
陈为民斟酌了一下,说道:
“下官倒是想要让徐大人尽快拔毒,可是无疾之毒, 只有在全部激发之时, 直接拔出方可见效。
但, 若要激发无疾之毒,实在凶险无比, 徐大人且容下官再琢磨琢磨,看看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言:
“好,那便有劳陈大人费心了。”
随后,二人沿着官道,一路漫步,言谈说笑,好不惬意。
傍晚的轻风徐徐抚过面颊,不远处那棵百年古树的枝叶迎风招展,将二人的身影缓缓拉长,空气都在此刻变得静谧起来。
可却不想,正在此时,一个乞儿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直接撞到徐瑾瑜的身上,随后吓得他面色一白,连连磕头: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瑾瑜皱了皱眉,想要将那乞儿扶了起来,可那乞儿却并未伸手,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快!他在哪儿!”
那乞儿被吓得夺路而逃,随后两拨人乌泱泱的从官道退去。
“陈大人,我们也走吧。”
徐瑾瑜看着乞儿慌不择路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思。
而陈为民看着徐瑾瑜那沉静的面色,不由打趣道:
“徐大人倒是好脾性,那乞儿那般冒犯,竟也不介意。”
在陈为民的记忆中,在京中,若是寻常百姓冲撞的官员,那官员定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好好折磨一顿。
徐瑾瑜这时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陈大人说笑了,我方才只是觉得那乞儿……有些奇怪。”
那乞儿方才低头的一瞬,脖颈间是本不该出现的白皙。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乞儿离开的方向,缓缓慢下脚步:
“陈大人,你先行离开,去寻思武兄一趟!”
陈为民起初有些不解,但随后便面色一变:
“徐大人,你是说,方才那乞儿?!”
徐瑾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的污渍,那乞儿刻意将自己弄得又脏又臭,又想要掩饰什么呢?
这一出戏,着实有些眼熟啊。
“陈大人,去!”
徐瑾瑜从未对陈为民用过这么毋庸置疑的冷冽语气,这会儿陈为民心中先是一跳,随后他嚅了嚅唇:
“徐大人,还是,还是下官留下吧。”
陈为民第一句话说出来后,后面的话也渐渐变得顺畅了:
“徐大人虽然现在调养好了底子,可也不能再受伤来损耗元气了!
都说医者父母心,下官也算是半个医者,岂能坐视徐大人平白遇险,却……”
“陈大人有心了,可现在已经不是我想离开便可以的了。陈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未至面前,便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便已经扑面而来。
“陈大人,走!”
陈为民听了这话,终于一咬牙,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急急朝一旁的小巷而去。
陈为民那一眼来的很短,而徐瑾瑜正正对上他的眼神,随后却不由瞳孔一缩。
可还不待徐瑾瑜细思,那马蹄声便已经由远及近,直接横冲直撞过来!
“唳——”
马儿口中带着白沫,状若疯狂的直接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徐瑾瑜早有准备,直接大喝一声:
“都散开!”
随后,他直接冲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那马儿也认准了他一般直接冲了过去,竟是不闪不避,直接撞了上去!
顷刻之间,马头一歪,直接没了气息。
可还不待徐瑾瑜喘息,一旁的小巷中又有一人踏马而出,那马疯疯癫癫,马蹄乱飞,有人刚站起来,还来不及躲避,便被它一蹄子踹飞。
而此时,它与徐瑾瑜的距离,不过三丈远!
只不过,这一次有那人骑在马上操控,想要借着疯马神智不清之时,让它撞树而亡的法子显然行不通了。
马上之人面上已经露出狰狞之色,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只要徐瑾瑜死!
“哒哒!”
“哒哒!”
“哒哒哒哒!”
“就是你害了四皇子!去死吧!”
那人咆哮出声,随后直接勒起马头,疯马高高抬起前腿,随后便要重重落下——
下一刻,徐瑾瑜直接将袖中的蜜饯飞射而出!
与此同时,一柄忠君剑直接插进了那匹疯马的眼睛,而徐瑾瑜随后直接被人抱着在马蹄落下前翻滚而过。
“徐大人,您没事吧?”
陈为民喘着粗气,那双黑沉如玉的眸子正担心的盯着徐瑾瑜的面色。
方才陈为民用手垫在徐瑾瑜脑后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终于离开了疯马坠地的范围,这会儿他尚且还有些惊魂未定。
徐瑾瑜摇了摇头:
“我无事,是陈大人来的及时。”
陈为民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摇头。
他哪里来的及时,明明差一点儿,徐大人就要当街被疯马踩死了!
随后陈为民松开了双臂,魏思武也急急走了过来,指着那疯马压着的一人:
“拿下他!送入刑狱司大牢!”
随后,魏思武这才走过来将徐瑾瑜扶起来:
“瑜弟,你如何了?可有伤着的地方?”
魏思武语气急促,这会儿心脏该撞的胸骨发疼,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吓得他差点儿了心脏从嘴里跳出来了!
“我无事,思武兄,让你的人且等一下。”
徐瑾瑜随后抬步上去,这会儿那人被从马上摔下来不算,还直接被马压断了双腿,整个人面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等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迷迷糊糊的看过去时,等看到徐瑾瑜那熟悉的脸后,直接瞪大了眼睛:
“你,你竟还没有死!”
“死?现在要死的人,似乎是阁下了。”
徐瑾瑜端详着那人的面容,其确实有几分乌人的特征:
“京城之中,竟然混入了乌国人……你可知如今大盛与乌国已经重修旧好,如若今日吾命丧于此,盛乌两国岂能安宁?”
徐瑾瑜这话并不是自信自己如何重要,可当朝二品大员被异国当街杀死,若是大盛还能按耐不发,不管是史书还是其他国家都会觉得大盛软弱可欺,不堪一击。
“哼!你算计了四皇子!让我们损失了一位英明的王,今日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那人说着,狠狠的啐了一口,徐瑾瑜侧身闭了过去,魏思武却直接冷声道:
“掌嘴!”
等几十个耳光下来,那人的容貌已经不大能看的出来了,而陈为民看着那人软塌塌的双腿,低声道:
“徐大人,魏大人,此人的双腿,只怕是废了。”
“废的好!否则本官还要再废他一次!”
魏思武冷声说着,而徐瑾瑜看着那人半死不活的模样,随后直接对周围没了危险,便围观过来的百姓道:
“诸位,我大盛才初初与乌国新王重修旧好,此人所言却句句悖逆,只怕有意重新挑起两国矛盾,如此奸细小人只怕在京中早已蛰伏多日,恳请诸位若有线索,皆可来衙门禀报,本官会奏明圣上,若线索属实者,必有重赏!”
徐瑾瑜这话一出,方才还惊魂未定的百姓一下子热闹起来。
“方才那人是从南瓜巷子出来的吧?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娘!”
“也不知道他京中多久了,但他只要吃喝拉撒,我就有法子!”
……
百姓们议论纷纷,而徐瑾瑜随后这才咳嗽着扶住魏思武的手臂:
“思武兄借我扶一把。”
而陈为民见状,眉头一皱,直接上前诊脉,随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徐大人,只是一些外伤……”
陈为民想起自己方才带着徐大人躲避马蹄在地上翻滚的那几下,他不由沉默了。
“是,下官之过。稍后下官调个药膏给您,三五日便可消除。”
徐瑾瑜却摆了摆手:
“不妨事,不大严重,而且这应当也不算陈大人所说的损阳气的伤吧?”
徐瑾瑜还有心情与陈为民玩笑,陈为民却不由抿了抿唇:
“徐大人,方才若是下官留下……”
“若是陈大人留下只不过是会多一个伤者罢了。”
随后,徐瑾瑜叫过来一个兵将,将身上的银子都交给他,让他带着那被疯马踹伤的人前去看看。
那人只是一个菜贩,方才是太过担忧自己的菜,这才急急站了起来,却没想到遭此横祸。
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照看一二。
陈为民随后也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交给兵将。
魏思武搀扶好徐瑾瑜,道:
“好了,瑾瑜便别操心这事儿了。我会让人安排妥当的,咱们先回去让大夫瞧瞧。”
“陈大人已经看过了,不打紧的。”
魏思武却有些犹豫,陈为民的医术他不曾亲眼看过,这会儿只含糊道:
“瞧瞧更放心。”
“那陈大人也一起来吧,方才陈大人为了救我,只怕也受了伤。”
徐瑾瑜看着陈为民背在身后的手,陈为民却只摇了摇头:
“不打紧的,徐大人,不过今日徐大人受了伤,药浴便且暂缓一二吧。下官这便告辞了。”
随后,陈为民拱手离开。
魏思武看着陈为民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
“瑾瑜,这位陈大人果真医术精湛吗?”
“唔,最起码,我身上的毒,目前只有陈大人有眉目。”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不由瞳孔一缩:
“竟是如此?方才我可是让他不喜了?我先送瑾瑜回家,稍后去向他赔罪!”
魏思武立刻说道,徐瑾瑜不由摇头一笑:
“思武兄放心吧,陈大人他善医且有医德,不会因为自身喜恶而影响他行医的。”
“那也不行!”
魏思武难得得知有除了吴子敏医师之外的人可解无疾之毒,这会儿心中万般懊悔。
二人回了徐府,徐瑾瑜让魏思武遮掩着,没被徐母她们知道今日的事儿。
魏思武得知陈为民的医术后,也终于没有再执着要请大夫过来,而是与徐瑾瑜商议起了今日这场惊马。
“瑾瑜,若是方才我没有看错,只怕方才那两匹马都中了月寒草之毒。”
此前,徐瑾瑜便经历过一次惊马案,来自当时前来会试的举子。
“只不过,这一次此人却是为乌国四皇子而复仇……也不知京兆尹是如何看守门户的?!”
“此事,只怕不管京兆尹大人的事儿。”
“怎么不关京兆尹的事儿了!要不是他没管好城门,怎么会把那人放进来!
那人为乌国四皇子而来,应当就是近些日子潜入城中的!”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笑了笑:
“思武兄也这么认为吗?思武兄可知,若是我来设局,便不会让那人多说一句。”
那人本可以不必说那些关于四皇子的话,他那像极了乌国人的面容便是最好的佐证。
那些复仇之言,倒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我若是设局人,只管让人先去仔细探查一番,届时再想法子引到乌国身上,如此方能顺理成章。今日这般,着实有些太过急躁。”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定了定神,用心思索起来:
“那么,他们这样张扬行事……只怕是要掩盖真实原因了!用乌国人做筏子,不管瑾瑜你有没有出事,都会为两国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他们想要一石二鸟?!”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赞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思武兄如今分析的越来越好了,那思武兄不妨再想想,这样的事儿,会出自何人之手?”
魏思武蹙了蹙眉心,随后缓缓道:
“我怎么觉得,有那批青衣人的影子在,可是当时春月楼不是被我们一窝端了吗?”
“可是,春月楼的龟公也不知如何逃之夭夭了。”
徐瑾瑜顿了一下,正色道:
“不过今日之事,倒是让我发现这青衣人中遮掩身份之物,只怕不仅仅是人。皮面具,他们或许还有上古奇技,整骨换容之术!”
“什么?这,这不是那些话本子里逗趣的东西吗?”
魏思武不可置信的说道,而徐瑾瑜却没有赞同,反而道:
“思武,从古到今,连神话都有原型人物,又岂止那些话本子不会是原作者的亲眼见闻呢?”
魏思武一时语塞,随后徐瑾瑜又道:
“这一次惊马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一定有其他想要遮掩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徐瑾瑜一时也无法判断,这场惊马来的简直莫名其妙,就像是特意为了搅乱他的视线所设计的一般。
“不过,乌国珍惜的月寒草数次流入大盛,也该提醒提醒金谟王守好门户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点了点头,终于空下来喝了口水,继续道:
“此事确实应该乌国上一上心,但瑾瑜,你方才说是不干京兆尹的事儿,还让百姓举报惊马人是何缘故?”
魏思武对于这事还有些不解,徐瑾瑜却垂下眸子,低声道:
“因为,我想顺藤摸瓜试试。那人面容有异,城门口轻易不会让其进入,可他却如同横空出世一般……
只能说,此人只怕早就已经蛰伏在了京中,可其能藏那么久,若无一二同伴遮掩,可不容易,这些,可都是京城的钉子,一一拔掉,才能安心。”
甚至,徐瑾瑜有所猜测,这样的人只怕一开始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徐瑾瑜的话让魏思武陷入沉思,过了半晌,魏思武点了点头:
“好,瑾瑜放心,此事我一定从头盯到尾!”
二人说着话,陈为民便让人送了消肿散瘀的伤药过来,徐瑾瑜拿着瓷瓶,一时沉默。
今日这事儿,让他发现的东西可真不少。
随后,魏思武表示要为徐瑾瑜上药,徐瑾瑜没有拒绝,魏思武看着徐瑾瑜肩胛骨上那两处最明显的淤青,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幸好陈大人去的及时,也不知他一个文臣,怎么冲的那么快?”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
翌日,徐瑾瑜又遇惊马案之事,被成帝所知,大朝上,成帝直接从京城巡防营到金吾卫,再到京兆尹统统批了一顿。
徐远山也是在这时候才得知儿子遇到危险,那愣愣的,惊讶的张大嘴巴的模样,看的成帝都有些头疼。
“京城巡防朕交给你们诸位,你们就是这么给这么办事儿的?!京城中藏了一个乌国人,竟然是他跳出来后这么才知道,朕都不知道!
若是他日京中藏一支军队,朕要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趁早不如另觅明主!”
成帝这话一出,众人齐齐跪了下去: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可成帝如何能息怒,昨日是徐瑾瑜命大躲过去了,要是没有躲过去,大盛必然要与乌国重新开战。
可是大盛已经征战多年,急切需要休养生息了。
便是要战,若无徐瑾瑜这个可以抵千军万马的人物,他又该以何人为将,才能既守住国家尊严,又能不让大盛损失惨重?
这事让成帝此刻想来,逗觉得后背冷汗淋淋。
“冯卓,传朕旨意,即日起京中非必要不得打马过街,如有违抗,一律送进天牢!”
成帝压抑着怒火,这话一出,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再,令督造司即刻打造软轿一架,特赏给徐爱卿,朕知徐爱卿素来勤俭,但徐爱卿还是更应该珍重自身才是。”
徐瑾瑜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便是过来打酱油的,可却没想到成帝来了这么一个神来之笔。
他哪是勤俭,他是烦堵轿子啊!
徐瑾瑜张了张嘴,看着成帝担忧的目光,终于拱了拱手,朗声道:
“臣,谢圣上隆恩!”
随后,成帝又令京城守卫加强巡逻,京兆尹重新盘查京中人口信息等一系列繁复指示。
这么一来,大朝便直接过了辰时。
好容易等成帝吩咐完后,众人前脚刚散朝,后脚徐瑾瑜便被成帝请进了勤政殿。
徐瑾瑜刚一进门,成帝直接抬了抬手:
“徐爱卿不必多礼,先让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徐瑾瑜坐在冯卓新搬来的椅子上,无奈道:
“圣上,臣昨日已经上过药了,虽然惊险,可却并无大碍。”
成帝却不吱声,直到那太医也表示徐瑾瑜无恙后,成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其退下。
“徐爱卿啊,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要要小心照看的!这次的事儿朕都听思武说了,那幕后之人还来了一出声东击西,若是再晚一刻,便……”
成帝说着,眸中有水光滑过:
“徐爱卿自来到朕身侧,为朕不知分担过多少忧虑,朕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徐爱卿有个万一,朕该如何是好!”
徐瑾瑜:“……”
就是说,圣上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啊?
徐瑾瑜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劝慰了成帝好一会儿,随后二人这才说起正事:
“朕听思武说,这次的事儿,又是那什么青衣人搞出来的?”
“不错,此前青衣人多出现在城北,这一次圣上下令要彻查京中人员也是极好的,正好可以清理一二。”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成帝却不由抚了抚须,有些忧虑道:
“只怕此事治标不治本,也不知那青衣人究竟为何要这般与朕作对?”
“争斗不休,皆因利不同。青衣人所求,与圣上所求定然相悖。”
成帝身为帝王,想要四海升平。
而青衣人便如同老鼠一般,想要将大盛这个富丽堂皇的殿堂掏空。
“利不同……”
成帝喃喃着,一时沉默。
而正在君臣二人说话的时候。冯卓从门外急急走了进来:
“圣上,是赵世子送回来的急件!”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和成帝二人齐齐一顿,随后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昌遥盐课!”
成帝立刻道:
“快呈上来!”
第 237 章
冯卓隐隐约约觉得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当下后背也不觉有些汗意,随后他连忙将手中的信件递了上去,成帝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随后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混账!”
成帝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将那封信递给了徐瑾瑜:
“徐爱卿也看看吧,这些人简直胆大妄为!”
徐瑾瑜面上不动声色,可眸底却闪过一丝担忧,庆阳兄可以寄信回来,便说明前面不是不寄,而是不能寄。
那只能说明, 庆阳兄的境况堪忧。
随后, 徐瑾瑜将那封薄薄的信件一字一字的看了过去, 看着看着, 他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短短十几日,便遇到了九次刺杀……这昌遥盐课之中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才能有如此杀机?”
徐瑾瑜喃喃的说着, 而成帝这会儿终于平和下怒气,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徐爱卿, 依你之见, 应当如何?”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 斟酌了一下,随后回答道:
“那,臣想知道圣上意欲如何平息这件事。”
“此话何意?”
“若是圣上想要小惩大诫, 只需要将其中为首的几位官员抓起来审理惩治。”
可, 这次能有这般杀机, 已经不是一二官员之事了。
“如今,边疆初平, 却有内灾,小惩大诫是为平衡之法,也可敲山震虎。”
徐瑾瑜缓声说着,可成帝听了这话,眉头却不由皱起来:
“那,徐爱卿可还有别的法子?若只是小惩大诫,那昌遥那么多的盐场,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东西被贪墨,难不成便要让他们逍遥法外吗?”
皇帝也是人,尤其是这会儿亲眼看到有人占了自己的宝山,还要杀了自己派去查验的人,这与在他手心里掏银子有何区别?
普通人家尚且不能忍,何况皇帝?
“所以,圣上是想要让昌遥盐课之事中所有的涉事者皆伏法吗?”
徐瑾瑜如是说着,要知道这昌遥盐课一直都是周世耀手里最肥的一块肉,那这里面最大的贼头子可非周世耀莫属。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立刻便反应过来,他形色瞬间冷冽起来:
“不错!昌遥盐场所涉之人,皆为侵吞官税之辈,罪不容诛,若有查实,一应处置!”
“臣,谨遵圣意。”
徐瑾瑜拱了拱手,成帝看着徐瑾瑜胸有成竹的模样,当下心中一定,不由道:
“不知徐爱卿欲如何为之?”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圣上且容臣卖个关子吧,若能尘埃落定,臣才好向您邀功,否则若是马失前蹄,那也怪羞人的。”
“啧,徐爱卿净说促狭话,难不成朕还会泄露了天机不成?”
徐瑾瑜笑而不语,对上成帝的打趣只是言笑晏晏的附和,可就是不吐口,成帝吹胡子瞪眼一番无果后,只得无奈道:
“罢罢罢,此事朕便托付给徐爱卿了!”
“臣订不负圣上所托。”
徐瑾瑜随后郑重一礼,又与成帝说笑两句,随后退下。
等徐瑾瑜走后,成帝这才不由哼笑道:
“朕说徐瑾瑜这小子那日怎么好端端的引着朕去注意昌遥盐课,只怕是他早就有什么发现了,这会儿放长线钓大鱼呢!”
“徐大人向来机敏,谋定而后动,定然是有什么发现,这才出手的,如此倒是不必圣上担忧了。”
冯卓身上的汗意散去,这会儿倒是凑趣的和成帝说了两句,成帝闻言也是赞同的表示:
“不错,徐爱卿办差事,倒是从不曾让朕担忧过,如此能臣良将,朕何其有幸得之?”
随后,成帝心情极好的赋诗一首,来赞美他的徐爱卿。
这时成帝继徐瑾瑜回来后,不必鸿雁传书来安抚自己这位臣子后,又开发出的一项新活动。
“待匣中填诗充盈,或可做徐爱卿及冠之礼。”
而一旁作为同谋的冯卓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随后道:
“徐大人他日若是得知圣上这般用心,只怕要动容不已了。”
……
徐瑾瑜并不知道圣上背着他不写那些肉麻不已的书信后,又开始赋诗了。
这会儿,他回到户部衙门,刚一进门门口便没有安静过,来来往往,这个郎中,那个给事中,再来一个员外郎,那叫一个络绎不绝,热闹的便是在东边的周世耀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而这几日,周世耀也已经都习惯了自己值房的安静,这会儿静静的靠座在椅子上,只是看向窗外的眼睛里一抹狠辣与可惜一闪而过。
文侍郎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低声道:
“方才早膳时,见大人进的都是咸口的吃食,便给您提了壶茶水,您清清口也好。”
“呈明有心了。”
周世耀不由的夸了一句,看着文侍郎站在一旁的身影,淡淡道:
“徐尚书那边倒是热闹,呈明可去瞧了?”
文侍郎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便道:
“不曾瞧过,不过徐尚书运气好,能来上值应当无碍。”
可实则是文侍郎看到徐瑾瑜无碍,这才顺手去茶水房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打探消息。
旁的也就罢了,可昨日那惊马案加上这两日周世耀的冷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关系。
他上一次被徐瑾瑜一通发问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发现实在差得远。
但,他胜过所有人的一件事,便是了解周世耀。
这会儿,文侍郎垂首静立,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让周世耀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这会儿,周世耀点了点桌面,示意文侍郎倒茶,这才轻轻叹息道:
“是啊,徐尚书一向运气好。”
文侍郎倒好茶水,站在一旁:
“运气虚无缥缈,算不得什么的,大人。”
周世耀这才正眼看向文侍郎,认真道:
“呈明啊,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你会说些让我宽心的话了,你且放心,等他日让那徐瑾瑜离开户部,到时候……”
“大人谬赞了,不过大人,徐大人如今正得圣上信任,咱们还是韬光养晦比较好。
下官得您提携,才有今日,不敢忘本,也愿意陪着您。只不过,咱们还是不要和徐大人作对才是。”
文侍郎早就知道周世耀对于厌恶非常,故而他这话一出,周世耀直接抬起头,倨傲道:
“你也说了,他的运气只是暂时的。你要知道,本官手里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昌遥盐场这么多年,便是本官都不敢说能轻易撼动,他人在京城,便想要掌握全局,莫不是说什么梦话?”
更何况,昌遥那边他已经下了死令,所有京城派去的官员一律屠尽!
除非徐瑾瑜自己离京前去,只要他一走,户部依旧是自己的天下!
只不过,文侍郎说的对,那徐瑾瑜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更何况……
“更何况,徐瑾瑜一路扶摇直上,碍得可不止本官一人的眼,想要他死的人,也不止本官一人。”
周世耀慢悠悠的说着,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文侍郎下意识绷紧的身影。
徐瑾瑜对于这诸多算计心中十分明晰,但即使如此,等到文侍郎借公事之机将周世耀的话告诉他时,他还是不由皱眉。
“看来,这次惊马案的主使者似乎与周大人有些牵扯。”
只不过,若是结合他与思武兄所分析之事,这里面可离不开青衣人的影子。
周世耀与青衣人之间,只怕关系匪浅。
如此一来,之前许多事也可以开始对上了。
比如,京城送去宁州的军粮,是如何被劫且藏在锦州大山的。
假如,青衣人在朝中便有内应呢?
他们知道军粮的出发时间、路线、护送人数等,届时他们只需要做好埋伏的准备便可。
徐瑾瑜仔细思索着,而一旁的文侍郎则有些担忧道:
“可徐大人,下官听周世耀的意思,只怕近来还要有人对您出手!”
“好,此事本官记下了。”
徐瑾瑜对于文侍郎的好意便是赞赏,文侍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冲着徐瑾瑜笑了笑:
“能为徐大人做一点儿事儿,下官这心里也能轻松点儿。”
和周世耀约相处,越知道此人是如何心狠手辣之人,徐大人答应自己要清查当年平州旱灾之事,只怕并不此番昌遥盐场之事轻松!
偏自己无用,这么多年在周世耀身边,竟是一无所得!
“文大人莫要妄自菲薄,若无文大人此番试探,本官亦不知近日危机。
不过,接下来文大人不必再如此,否则只怕要打草惊蛇。等到必要之时,说不得还要借文大人之手,送周大人一程。”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文侍郎闻言却不由眼睛一亮。
他做梦都想要手刃周世耀,可是,周世耀不能平白死去,否则那些因他作孽而亡的人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是,下官听徐大人的!”
随后,文侍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离开了屋子。
而等文侍郎离开后,徐瑾瑜将这次惊马案与庆阳兄九次遇刺之事结合起来,缓缓垂下了眸子。
好一个周世耀!
好一个手眼通天的前户部尚书!
若非此次前去的是出身镇国公府的庆阳兄,而是普通文臣,只怕这九次刺杀下来,便是不折在那里,也要彻底没了调查的心气!
不过,他低估了庆阳兄,也高估了自己的人。
那封信件,庆阳兄确实平平无奇的诉说了自己在昌遥所遭遇的九次刺杀,可是此前连续经过两次消息被劫之事后,自己和庆阳兄岂会没有一点儿准备?
而那封信的真正意思,是庆阳兄已经假意投入一方,并且掌握了一部分证据。
从当初他将各部那些积年账册一一看过后,便发现了这一点——昌遥明明占据举国最大的盐场,可是盐税却一年比一年少!
不过,做账之人的手法很是巧妙,一年比一年少,是整体的少。
可若是在账册上,则是这一季出奇的高,下一季便开始减少,如此增增减减,看上去十分正常。
除非统览上下十年,从中仔细斟酌,否则一时半刻还真无法发现其中的猫腻。
可以说,周世耀这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了一回好事儿吧。
这明晃晃的把柄送上门,他不收着岂不可惜?
随后,徐瑾瑜伏案写了一封慰问的书信寄给赵庆阳,用暗语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此事,且此事为周世耀在京中的反扑。
而两地相距甚远,如无意外,接下来周世耀也无瑕关注昌遥之事。
其余种种,徐瑾瑜并未多写。
庆阳兄随他这么多年,南下北上,心中也有成算,这一次他送信回来虽然狼狈,看可那暗语只怕也已有打算。
如此一来,他倒不必多加掺合。
反而,现在的重中之重,便是京中的周世耀了。
惊马案后,整个京城的风气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天子脚下,竟然不知何时混入一个异国之人,满城上下竟然无人知道。
更何况,那异国人竟然当街刺杀当朝二品大员,实在胆大妄为!
要知道,圣上每年要需要外出劝耕祭天的,若是这样的人下一个的目标是圣上呢?
如此一来,京中来回巡逻的守卫打打增加,素日遇到一些带着幕笠的神秘之辈也会要求其露出面容。
至于成帝下令开始重新登记查验京城人口之事也已经就此铺开,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城北。
城北以鱼龙混杂著称,但是圣上下令,莫敢不从。
毕竟京兆尹直接抬了一把铡刀立在城门口,不查清者不得离开,若有反抗挑唆者,当街开铡!
随后,又直接就徐瑾瑜当日所言,再度放宽条件,除了当日异国人的踪迹外,其余可疑之人也可举报,一经查实,赏银百两!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原本还有些骚乱的城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之后竟是真的被人直接揪出来一群可疑之人。
这些人在京城久居数年,平日里并无什么营生,可是缺一直都有花不完的银钱。
起初,乃是一个妇人举报的,当时还有人笑她说酸话,可是经官府查实后发现,此人身上存在可疑之处,直接带走审问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
“不是,茹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此人有问题的?”
茹娘方才还被人一通暗损,听了这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咱们住在这儿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除此之外要啥啥没有,老娘要是有银子,除非颅内养鱼,否则才不在这儿!”
之后,茹娘得了百两赏银之后,果然直接带着一家子去城南直接买了一座一进小院。
南平北贱,城南的安静闲适才是真正普通老百姓的安乐窝啊!
有了茹娘的例子比着,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进行了举报。
京兆尹让人守好了城门,那些人固然有的逃窜,有的试图浑水摸鱼,可最后全部都下了大狱。
可却谁也不知,早在当初徐瑾瑜被刺失败之后,便已经有一批人悄悄退出了京城。
“大人,咱们现在离开,岂不可惜?”
京城的基业,乃是他们祖辈积累下来的!
“蠢货,那徐瑾瑜已经避过此劫,此时不走,是等他秋后算账吗?
一时基业而已,等过了这个风头,以我们手中的银钱,足够在盘十个,百个。”
“可大人,还有郎君他……”
“他所想要的,我已给他。从此,也算两不相欠。”
随后,那人深吸一口气,回看了京城一眼,拨转马头,直接离开。
这次城南的人员清查,用了整整十日,抓捕可疑人物若干。
随后,京兆尹特意请了徐瑾瑜前去观刑。
其实说是观刑,也不尽然。
京兆尹乃是成帝心腹,他从成帝那里得了口风,知道此事或许徐大人比自己更了解,若是能得他过目一遍,或许能发现其他一些可疑之处。
徐瑾瑜受到邀请,欣然而往。
“徐大人,可算等到您了,休沐日还要请您走一趟,实在是下官的不是。”
“飞白兄,你我之间几时需要这么客气了?这可太折煞我了!”
顾世璋本来过了今年的考核后,便可以官升一级,如今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少不得又要留在这个位置上了。
这会儿,看着数年前还一介白身的少年如今已经官居二品,顾世璋心中也有些酸涩。
可难得的是,虽然二人这些年一直因顾世璋之女有些走动外,便再无交集,但顾世璋一下帖子徐瑾瑜便毫不推辞的来了。
这会儿,徐瑾瑜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言笑晏晏,不见丝毫倨傲之色,顾世璋终于放下心来。
“哪里哪里,是愚兄的不是,今日事了,请徐兄弟去丰登楼一聚,如何?”
“一切听飞白兄的。”
二人言谈两句,逐渐亲近,随后顾世璋这才开口道:
“徐兄弟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只查了一个城南,便揪出了不少阴沟里的老鼠。
可是这里头一个个看着都不是什么干大事儿的,愚兄心里实在没底,想着你此前经过那事,或许有些想法,不知你可否……”
顾世璋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了顾世璋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飞白兄放心,今日之事我都知道,现在也不必耽搁时间,咱们直接走吧。对了,飞白兄,不知此次可疑之人中,可有女子?”
“女子?徐兄弟是说,这事儿是女子干的?”
顾世璋一整个惊讶到无以复加,当街刺杀二品大员之事,竟会是一个小小女子来主谋?!
徐瑾瑜听了顾世璋这话,只是笑了笑:
“飞白兄说笑了,此事与何人有牵扯只是我的揣测罢了。实在是此事干系颇多,故而我才多问一句罢了。”
顾世璋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是僭越了,毕竟从圣上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估摸着圣上自己还迷糊呢。
这位徐大人只怕才是真的知道点儿什么的。
“是,是我多言才是。不过这一次的可疑中,并无女娘。”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跟着顾世璋去了大狱。
顾世璋让人将犯人带出来一一审问,徐瑾瑜从旁听着,如此审了足足三个时辰,徐瑾瑜尚且还做的住,可是顾世璋却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兄弟,以你之见,这些人是否有问题?”
徐瑾瑜抿了抿唇:
“飞白兄揪出来的这些人……是暗桩无异,只不过,他们的首领不在其中。”
徐瑾瑜这一通看下来,便发现了这个事实,其实哪止首领不在,只怕他们上一层的线人都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反应很快。
徐瑾瑜心中暗道,这已经是那人第二次溜走了。
一次是春月楼,一次是惊马案。
不过,能在京中养着这么多人,却说走就走,也算是有气魄之人了。
顾世璋听了徐瑾瑜这话,不免有些失望。
他本想将功补过,却不想什么也没有落着。
徐瑾瑜看到顾世璋脸上的失望之色,不由宽慰道:
“飞白兄不必着急,现在只是城南,还有城北城西,再不济,还有城东呢。”
毕竟,城东的临安侯府内,可是还有一个大业绩等着呢。
若是顾世璋运气好,到时候莫说是将功折罪,只怕成帝还要褒奖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顾世璋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看着唇角弯弯,不再多说的模样,只得将这话记了下来。
随后,二人在丰登楼宴饮一遭,徐瑾瑜刚一出门,徐府的新轿子便停在了门外候着。
顾世璋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可他也知道,若他有徐兄弟的才干,圣上也不吝奖赏。
只可惜,这正好只管辖一个京城,便已经足够让他殚精竭虑了。
偏偏,还出了岔子。
顾世璋这厢叹了一口气,翌日便重整旗鼓,直接冲着城南下了手,他这次也是下了死心要将京城中的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就在顾世璋这一通狠查之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这把火只怕迟早要烧到何处官员身上。
是以,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就连素日里打马游街的勋贵子弟们也一个个都开始安静如鸡的被送到了官学之中。
对于勋贵们来说,这些纨绔子弟们平日里再怎么如何放肆也就罢了,现在还是得拴在官学里才放心。
于是乎,这些勋贵子弟们只能像是猎犬被套上了缰绳,苦哈哈的在官学窝着,心里已经怨恨起了这次惹事之人。
“要是让小爷知道谁好端端的没事儿如刺杀徐尚书,他日他若要问斩之时,小爷定要先给他一颗臭鸡蛋!”
“加我一个!”
“我也去!”
这一次,他们不但失去了打马游街的乐趣,而且还失去了自由啊!
而另一边,手握阿芙蓉的临安侯,眼看已经火烧眉毛了,他终于定了定神,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
第 238 章
惊马案后, 成帝每每上朝第一件事便是问一句徐爱卿安否,直听的众朝臣心里酸溜溜的。
可也从中众人明白了圣上对于徐瑾瑜的看重,是以他们酸归酸, 可看徐瑾瑜年纪轻轻便已经被圣上这般看重,心里也已经打起了旁的主意。
比如,让这么优秀的徐大人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届时翁婿二人在朝堂之上,强强联手,才是一桩美事。
比如一早便盯上徐瑾瑜的文国公和乐新侯二人,徐瑾瑜被刺之后, 成帝恨不得把京城翻个颠倒的架势可谓是让徐瑾瑜的身价又翻了一番。
以至于原本还算含蓄的一众有意议亲之人这段时间几乎都快要让媒婆把徐瑾瑜家的门槛儿给踩断了。
这日, 徐瑾瑜上值回来, 与家人一道用饭, 却不想菜刚一入口,徐瑾瑜便不由一顿:
“娘, 今日家中可是有什么事儿?”
无他, 今日徐母这菜做的有些咸了。
这对于一直做美食,都是信手拈来来说的徐母来说, 简直是不可能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 方才一直失神的徐母这才匆匆回过神道:
“不, 不曾发生什么事。”
“娘,您现在有事儿也瞒着我呀。”
无奈的看了徐母一眼,徐母立刻低下了头, 而一旁的徐远山不由小声嘀咕道:
“那大郎有事儿还不是瞒着爹娘, 啧, 圣上不在大朝上说起,我还不知道大郎遇险了呢!”
徐瑾瑜闻言不由语塞, 随后他不紧不慢道:
“但我到底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但是娘今日有些奇怪,爹你都不担心娘吗?”
徐远山一时顿住,他看了看身旁的徐母,呐呐道:
“芸娘,今日有……奇怪之处?”
徐远山那疑问的语气,让一旁的徐钰瑶都听不下去,她都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爹爹,今天客人走后,娘有时候和我说着话,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哥哥和爹爹一样都去上值,哥哥一回来都能发现,爹爹倒好,哥哥提醒了都发现不了!”
徐钰瑶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徐远山下意识的挠了挠头:
“这个,呃,芸娘,你到底怎么了啊?”
徐母听了徐远山这话,直接白了他一眼:
“我好的很,吃你的饭!”
眼看徐母不愿意多说,徐瑾瑜也不再追问,只是等晚饭用完后,徐瑾瑜直接让门子拿来了今日的访客册子。
今日来徐府的访客有三人,其中是近日常来的乐新侯夫人和宁国公夫人,还有一位便是不久前才回京述职的常蜀都转运盐使袁平信的夫人。
徐瑾瑜当初入朝之时,曾在魏思武手中看过刑狱司对于各处官员的总结,旁的不必多说,只这盐事之上的官员,皆为圣上所倚重之辈。
竟不知其令夫人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徐瑾瑜随后问了一下门子小石子,小石子认真想了想,随后道:
“回大人,小人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为了咱们大娘子的婚事而来。”
“哦?”
徐瑾瑜没在多说,随后便让小石子退下了,他则去找徐老婆子,要一罐去岁收的桂花蜜,沏了一壶蜜水这才朝徐母的房中而去。
这个时候一般是徐母撵着徐远山去洗漱的时候,故而徐瑾瑜到的时候,只有徐母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娘。”
徐瑾瑜唤了一声,徐母回过神看向徐瑾瑜:
“是大郎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坐。”
“方才饭时,我瞧着娘只扒饭,想必这会儿也该口干了,正好奶那儿还有些桂花蜜,给您冲了一些,您润润口。”
“你这孩子!”
徐母脸上浮起笑容,大郎便是空手来,他这话一出,自己这心都似那蜜一样甜呢!
随后,徐母请徐瑾瑜坐下,这才有些心疼的看着徐瑾瑜那清瘦的面颊:
“大郎日日上值这么辛苦,不必担心家中这些琐事的,娘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
“瞧娘说的,当初我考科举入仕,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咱们一家人过得好,无人可欺,如今若是让您生了忧而我却不管不顾,岂非本末倒置?”
徐母闻言,不由一怔:
“大郎是知道什么了?”
“袁夫人给长姐说的亲事可是有问题?”
徐瑾瑜声音微沉,徐母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随后才道:
“袁夫人说的亲事也算是极好的,她家中嫡次子今年正是及冠之年,前头订了一门亲事,可那姑娘生了一场疾病走了,这便耽搁下来。
论起来,比琬琬大两个月,而且那袁二郎身边也没有什么妾室通房,是个干净人。”
徐母说完,徐瑾瑜的面色却不由绷紧了:
“那娘答应了?”
“没,没有!”
徐母急急道,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那袁夫人说,她家姑娘今年刚刚及笄,想要,想要……”
徐母随后索性一咬牙道:
“想要娶了琬琬后,让大郎纳他家姑娘为妾!”
“荒唐!”
徐瑾瑜直接冷声道,徐母这会儿眉间也拢上了一层轻愁:
“谁说不是呢?若真如此,他日传出去,岂不是咱们家为了嫁女,让大郎你……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成的!”
徐母没有说那袁夫人还说了许多危言耸听的话,说什么徐家大娘子不先嫁出去,他日二娘子议亲之时岂能越过长姐,到时候徐家一门双女都要做那活花神云云。
这种涉及官夫人之事,她本来还想与公主先商议一二,再告诉大郎,却没想到大郎刚一回家便自己问出来了。
徐瑾瑜听后,看着徐母惴惴的模样,便估摸着其只怕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随后徐瑾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扣了扣,冷笑一声:
“此事,娘不必去管。”
徐母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徐瑾瑜,便见徐瑾瑜轻飘飘道:
“娘看我那几位友人如何?各个德行优良,岂是那袁二郎可以相提并论的?
未婚妻尚未过门便病逝,他便是克妻。他爹后宅收了六房小妾,可他二十岁却没有一二通房,若无隐疾便是心有所属,一个不足挂齿之辈,还被那袁夫人当成宝了?”
徐瑾瑜一通输出听的徐母一愣一愣的,她还没见过大郎这么生气的模样,她总觉得她什么都没有说,大郎就已经知道那袁夫人究竟说了什么似的。
不过,若非是此前学过这些事,只怕今日郑夫人来此之意她都听不出来呢。
但这时,徐母显然是被徐瑾瑜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瑾瑜说的友人是……”
“您看思武兄如何?”
徐瑾瑜一听说话,便知道长姐回来后不曾告知娘,不过不管长姐是害羞还是想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今日这事一出,长姐和思武兄的婚事也当过个明路了。
“什么?魏,魏,魏小郎君吗?那能成吗?我算算,公主说魏小郎君是景庆七年生人,长琬琬一岁,他如今得圣上御旨分府单过,魏小郎君上头又只有公主一个长辈,府里也是干干净净……”
徐母盘算着盘算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随后,她不由有些犹豫道:
“可,这事儿魏小郎君能愿意吗?”
她是知道长乐伯府之事的。再加上公主和魏小郎君时常来家中走动,即便是不结亲两家都算是半个亲戚了,可琬琬到底比寻常姑娘长了几岁。
“若是娘点头,今日我便让思武兄准备打雁可好?”
徐瑾瑜含笑说着,徐母一听这话,微微瞪大了眼睛:
“难道,魏小郎君他……”
“娘可知乐新侯府的桃花宴的规矩?入桃花林,寻意中人,长姐那日便是与思武兄一道去了林中。”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笑的合不拢嘴,随后便准备开始扒拉家底,准备嫁妆。
“芸娘,我洗漱好了,咱们……”
徐远山兴冲冲的自外头走进来,衣襟半敞,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胸肌和腹肌,他在军中得姜兴看重,吃的不差,又从不疏于锻炼,而今身材壮硕如牛。
这会儿,那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去,看的徐母眼睛先是一直,随后连忙红着脸道:
“大郎还在这儿,你也不知道穿好衣裳!”
徐母连忙拉住徐远山的衣裳,徐远山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儿子在这儿,当下有些失望道:
“这有啥,以前种地的时候,我还打赤膊,你不是说最喜欢我……”
徐母眼疾手快给了徐远山一肘子,徐瑾瑜不由失笑,随后告辞离去。
等回到了自己屋子,徐瑾瑜面上的笑容也不曾落下。
但随后,徐瑾瑜想起方才之事,不由轻喃:
“常蜀都转运盐使……”
昌遥盐场正在常州与蜀州交界之处,这位袁夫人来此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以周世耀下黑手的手段来看,徐瑾瑜并不认为这会是他的手笔。
而另一边,周世耀才与临安侯在丰登楼三楼别过,随后便下了二楼,包间里,那位回京述职的袁大人正恭恭敬敬在屋内候着。
“周大人。”
袁平信恭敬一礼,他在外消息不灵通,并不知京中之事,这会儿看着周世耀那虽然还是白白胖胖,可却无端透着一种颓气的面容纳罕不已。
可也不敢多瞧,袁平信便低下了头,周世耀这会儿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你如今回京,那边可安顿好了?”
“大人放心,下官都已安排妥当。”
袁平信这个下官一出,周世耀不由一顿,他如今的左侍郎与袁平信的都转运盐使同为三品,一时周世耀心中复杂。
“你办事,吾素来放心的。你且坐着说话吧。”
周世耀斟酌了一下,如是说道,一旁的袁平信则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坐了下来。
而等袁平信一坐下来,便忙冲着周世耀献宝,将他令夫人所为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大人放心,下官都打听好了,大人和徐尚书似乎有些不对付,可那徐尚书如今正是风头高的时候,和其正面对上实在不划算。
但,下官打探一番后发现。那徐尚书不看重旁的,只重家中之人。
可那徐家大娘子如今已经双十年华,却依旧待字闺中,想来徐家长辈不知多么着急。
现在,我袁家也不要徐尚书的正妻之位,区区一个侧室,便可让那徐大娘子成为我袁家的正牌儿媳,他定然会同意!”
袁平信说完,看着周世耀一脸痛色,语气深沉道:
“下官不敢忘大人提携之恩,大人如今瘦了不少,想必心中烦忧不少,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忧大人所忧,待他日我那小女站稳脚跟,便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袁平信位居三品,却愿意为周世耀舍弃儿子女儿的婚事,可谓是忠心耿耿。
而周世耀听了这话,也忽而笑了出来:
“此事,先不急。你且再等两日,一个年岁大了的徐家女,若不是徐瑾瑜横空出世,也不过是嫁于庶民,潦草一生,如何当得起袁家二夫人之位?
至于你家女娘,过些日子,莫说只是一个侧室之位,便是正室也未可知。”
那徐瑾瑜到底也是本朝第一位侯爵,若是留下血脉,届时偌大的徐家也会是他的掌中之物。
没道理,这段时日他因徐瑾瑜吃了那么多亏,却不讨要一二。
袁平信听了这话,不由眼睛一亮,一脸激动道:
“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周世耀看了一眼袁平信,淡淡道:
“而今我与你同为三品,哪有什么大人?”
“不,大人永远是下官的大人!”
袁平信一番表忠心的话说完,外面送菜的小二也敲响了房门。
而另一边,长宁公主夜里整理账册时,下面人急急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今日丰登楼传来的消息,您吩咐若是提及徐大人之事,定要当日禀报,不知您现在可有时间?”
长宁公主不由一愣:
“有,递进来。”
兰青接了密信走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将密信呈给长宁公主,当初徐大人借丰登楼设局众贡生之时,无意提了一句丰登楼颇为好用,殿下便将其盘了下来。
不过这酒楼之中,消息传递也确实快,只近来京中倒是平静,不知为何连夜送信过来。
长宁公主接过密信一一看完后,不由指尖发白,抿唇道:
“让人将这封密信送至徐大人处。”
长宁公主将信递给兰青,兰青立刻应下,随后出去张罗着将信送出去,回来后便见自家殿下正提笔记录账册。
只不过,兰青顿了一下,便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殿下虽然提笔,可是却一直悬而未落,墨珠衔笔,欲落不落。
“殿下?”
兰青忍不住唤了一声,长宁公主动作一惶,那颗墨珠终于坠了下来,在白纸上留下一枚偌大的墨点儿和一圈溅射出的墨珠碎。
长宁公主回过神,看了一眼桌面,叹了口气:
“可惜了,兰青,收拾了吧。”
兰青依言上前,而长宁公主却不由看向窗外,女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灯光洒落在她年轻白皙的面颊上,玉色轻明,丰盈柔美。
“今日那封信可是什么大事儿,殿下得了信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兰青思索了一下,还是不由问道。
长宁公主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大事,但……”
也不是什么小事。
有人在算计瑜郎君的婚事,虽然并未透漏准备使用什么样的计谋,可长宁公主仍觉得心中有些发闷。
兰青看问不出什么,也不再追问。
而另一边,徐瑾瑜本来已经准备就寝,却不想收到了这么一封密信,听闻是长宁公主让人送信,他还以为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只匆匆裹了衣服便起身。
可能看了信后,徐瑾瑜不由蹙了蹙眉,竟然是因为自己?
那周世耀有什么自信能让自己娶了袁平信的女儿为妻?
徐瑾瑜随后又将那信看了一遍,口中轻喃:
“周侍郎至三楼会临安侯一刻,遂至二楼与袁运盐使再会……”
临安侯?
莫不是这事与临安侯有关?
徐瑾瑜随后想起临安侯明明手握阿芙蓉,在京中戒备的情况下却一动不动。
之后在自己回京后,又将楚凌绝安排到户部的一切行为,都说明他只怕对自己早就已经心存算计。
现在,顾大人已经查完了城南城北,城西之后,便该是城东了。
临安侯不愿意赌,也不敢赌,毕竟,私卖阿芙蓉,乃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所以……他需要一个保护伞。
起初,徐瑾瑜以为这个保护伞便是周世耀,可是看临安侯只砸了那么一笔银子让楚凌绝入户部后便不再与周世耀过多联系,徐瑾瑜便觉得此事有疑。
而现在,周世耀一日转两场,且能在与临安侯会面后,转头就在袁平信处夸下海口。
究竟有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么有自信?
徐瑾瑜不由微垂的双目,在心中盘算起此事。
他在世人的软肋之中,不过便是家人,可如今爹回来了,长姐的婚事也有了着落,他还有什么能威胁自己的?
至于临安侯此前想要让他回到临安侯府之事,圣上先禁足了他,待自己回宫后又直接封了自己侯爵之位,这态度无一不鲜明。
不管自己认不认临安侯,临安侯也奈何不了自己。
这明晃晃的打脸就差明说了,临安侯虽然不着调,可也不是个蠢货,岂能看不出来?
所以,临安侯究竟觉得他能有什么事来拿捏住自己呢?
徐瑾瑜按了按眉心,脑中不由的回想起了原著,自他真情实感的将徐家当成自己的家后,已经有很久不去想这是一本书的世界了。
一花一世界。
虽是书中世界,又岂知书中人不会真情实意?
徐瑾瑜垂下眼眸,静静靠在贵妃榻上,仿佛睡去。
在那本原著中,自己这具身子,本该没于去岁殿试后的那个冬日。
将自己所有的天赋,都用来做他人的垫脚石,最后在寒院之中寂寥而亡。
当然,以身入局之后,徐瑾瑜清楚便是主角的楚凌绝,也是身不由己的局中人。
可徐瑾瑜更清楚的知道,对于这具身体的主人来说,以他对家人的重视和他当初被侯府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的身体,不会那般轻易死掉。
徐瑾瑜的指尖在无意识的在贵妃榻的棱角处轻点,除非……是临安侯用了什么手段。
原身的描写实在少的可怜,这是徐瑾瑜目前所能推测出来的唯一的结果。
而临安侯送楚凌绝入户部,只怕也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吧。
徐瑾瑜如是想着,不由眉心一蹙。
既然如此,他等着接招便是。
翌日,陈为民上门为徐瑾瑜诊脉,徐瑾瑜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陈大人,依你之见,我身上的毒可有加重之法?”
“加重?”
陈为民有些诧异,随后道:
“徐大人是想要以加重无疾之毒来假作毒发之状来解毒?”
陈为民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此法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可是,徐大人许是不知道,此前我之所以无法让您进一步毒发,便是缺少了一样十分重要的药引子。”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陈为民,等着陈为民的答案,而陈为民也叹息一声,随后道:
“这药引子,便是如今已经不存于世的无疾之毒。那无疾之毒头一次中毒需要服食,可若是等到第二次,只需要吸入便可以加重一成。”
陈为民顿了顿:
“如若加重一成,可以让中毒者重新容光焕发,但代价便是从原来的不惑之年无疾而终转为……而立之年。”
徐瑾瑜听后,也不由一怔,随即道:
“若是,我再接触到无疾会如何?”
“若是以前的大人,会死。”
陈为民毫不犹豫道:
“当然,那是在遇到我之前,现在我为徐大人已经调养好了身子,若是能得无疾之毒激发毒性,正好可以拔毒。”
陈为民这话一出,随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瑾瑜,道:
“徐大人今日这般问,莫不是已经寻到了无疾之毒?若是找到的话,我还要准备一二,到时候已经竭尽全力,为徐大人您根除沉疴!”
徐瑾瑜听了陈为民的话后,不由一顿,他深深看了一眼陈为民,道:
“陈大人果真能将那无疾之毒从我身上根除?”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还以为徐瑾瑜有些不信,当下便急急道:
“当然了!旁人我不敢说,但是徐大人乃是过毒之体,只能以此法子来拔毒。”
“过毒之体?”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陈为民立刻解释道:
“徐大人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是这毒却不是在娘胎里才有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眸子动了动,随后脸色微变。
第 239 章
随后, 陈为民还低声道:
“除此之外,我还猜测,若是这般过毒, 即便成功,可也会导致中毒者再无生育之能。”
想也应知道,那般霸道的无疾,岂是能正常过毒的?
过毒之时,即便其只是短暂的在一处聚集,可焉知不会对那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徐瑾瑜听了陈为民这话,突然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在原著之中, 原身会被那般对待。
原来从一开始, 原身便是作为弃子的存在。
他被生出来, 便是为过毒。
他的天赋才华, 因为过毒的存在,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抹杀。
因为注定无子, 所以临安侯不吝将所有的资源交给楚凌绝。
从始至终, 临安侯这个罪魁祸首,都在以高高在上的态度, 蔑视着自己这个本该作为工具出身的存在。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临安侯此前一直都是那样高傲的态度, 临安侯能知过毒之法, 他知道的绝不会比陈为民慢慢摸索来的少。
一个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工具,便是他再如何锋利又如何?
徐瑾瑜的神情一下子沉静下来,整个人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笼罩。
那一瞬间, 陈为民几乎要以为, 眼前少年不是此间中人, 随时会踏云归去。
回到,属于他的仙宫楼台。
“陈大人, 今日之事劳你告知,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哦?徐大人竟真的拿到无疾了?!”
陈为民难得眼中绽放出华光,他不由碎碎念道:
“无疾之毒,举世难寻,我这辈子也不过有所耳闻,若是能亲眼得见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在那层温和平静的皮下,有着难言的狂热,仿佛做官非他所愿,医道才是他毕生所求一般。
“若是有机会,定让陈大人亲自过目。”
“欸?”
陈为民有些奇怪徐瑾瑜这话,但徐瑾瑜却不再多说,他敛起眸中的欢喜,随后又交代了徐瑾瑜一些应注意的事项,这才离开。
徐瑾瑜等陈为民走后,许久他都坐在桌前未曾挪动身形。
他从未想过,原来还有人在还未出生之时,便已被赋予了几乎可以覆盖一生的苦难。
徐瑾瑜忍不住抚了抚自己胸膛,那里的心脏还在有力的跳动着。
可曾几何时,那个回到高门侯府的少年,却在心怀忐忑中,死在了今岁的寒冬。
如若,这一来的不是自己。
如若,这一次没有结识庆阳兄、思武兄等人。
如若,他不曾早早知道无疾之毒。
如若,他一直只当自己体弱。
是否,数年之后,他便成了那一抷黄土?
“临安侯……”
徐瑾瑜如若呢喃的让这些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随后他半垂的眼帘抬起,冷芒如电般滑过。
倘若此事当真是他若猜测的那样,临安侯便已欠了他两条命!
自当不死,不休!
……
之后的几日,徐瑾瑜还是没事人一般的去户部上值,而顾世璋在城西的盘查其实并不顺利。
城西主富,可堂堂京城,掉一块砖都有可能砸死一个权贵。
而这些在京城盘踞已久的富户,自然与权贵之见有着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再加上,高门大院总有些阴私之事,自然轻易不愿被人随意盘查。
顾世璋的差事办的不顺,随后他索性又请徐瑾瑜去了一趟丰登楼,觥筹交错间,他这才吐露自己为难之处。
徐瑾瑜闻言,斟酌了一下,提醒道:
“飞白兄何须如此?只需要放出风声,惊马案主使者尚还藏匿于京中,其勾连乌国,心怀悖逆,所犯之罪,罪大恶极,焉知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如今,城南城北两地皆已经盘查结束,若有意者可请官府上门盘查。”
徐瑾瑜这话一出,顾世璋顿时懵了一下,随后立刻道:
“可,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圣上尚且不知此事呢!
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
“惊马案却有主使,不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主使之一已经逃之夭夭。”
“那这盘查……”
“自然要查,查他们留下的暗棋。飞白兄呐,圣上这次让你盘查京城上下,可不仅仅是寻找那主使之人。”
据徐瑾瑜所知,这段时间思武兄可不是一般的忙,便是那日算好了日子,黑着眼圈来寻自己时,也没敢多留,便又去上值了。
“这……”
顾世璋随后沉思了一下,眸子微微一缩,当初徐大人的惊马案来的突然,后面又被刑狱司直接接手,他一时没有细思。
而这一次,圣上这般声势浩大的让他在京中盘查,只怕早就怀疑起了京中官员!
徐大人那是什么人?
圣上心尖尖上的红人,他自问自己办差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怎么会就漏了这么一个异国人?
究其原因,恐怕……是徐大人挡了人家的路。
至于那人是何人……顾世璋看了一眼一派从容的徐瑾瑜,犹豫了一下道:
“徐兄弟的提点,我记下了。今日让徐兄弟费心了,愚兄敬徐兄弟一杯。”
“飞白兄这话从何说起,今日你我只是寻常宴饮罢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并不欲居功。
顾世璋一时不由汗颜,也是,徐兄弟自然看不上这小小的功劳,可能查圣意,本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之能。
若是寻常人,可不会像徐兄弟这般提点,单靠一个悟字,便已经足够很多人用一辈子去琢磨了。
顾世璋得了徐瑾瑜的指点后,随后便直接昭告了整个京城,一时间,原本排斥官兵入府的富户们恨不得第一家被盘查的就是自己家。
那主使人若是躲在自己家中可如何是好?
没有被发现也就罢了,要是被人举报,反而在自己府上被抓,那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原本被排斥的衙役们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富户们抢破头了让他们先搜自己家。
就连城东的官宅都有些蠢蠢欲动,等到最后,这事儿还传到了成帝耳中。
成帝特意请顾世璋走了一趟,顾世璋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等他进了勤政殿,行礼问安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爱卿免礼,朕听说近来京兆尹府可是热闹的很呐!”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向顾世璋,顾世璋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
“竟是扰了天听,是臣之过。”
“无妨,京中这些老树皮、铁豌豆本就不好计较,饭时难为你想出这么个法子逼他们一遭。”
成帝如是说着,顾世璋却忙道:
“圣上谬赞,此事臣一开始确实一筹莫展,是徐大人不吝赐教。”
成帝听了顾世璋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唇:
“原来徐爱卿啊……朕还道是你开窍了。”
这次的差事竟是办的这么妥帖。
顾世璋忍不住有些耳赤,他此前还有些想不通徐大人为何能扶摇直上,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成帝随后看了一眼顾世璋,安抚道:
“不过,爱卿能不耻下问,也胜过朝中一些迂腐不化之辈多矣。”
京兆尹虽是四品,可也有临朝之权,他当然知道圣上这说的怕是近来关于重建褚州堤坝之事。
不过,徐大人虽然惊才绝艳,可也不会连修堤坝一事都知道吧?
“这,徐大人掌户部之事,工部的大人们自然不好搅扰。”
顾世璋斟酌的说着,成帝却忍不住冷哼一声:
“是不好搅扰,徐瑾瑜就差把话送到他们嘴里了!明明知道此前褚州水灾,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一个个却冥顽不化。”
顾世璋听着成帝发了一肚子牢骚,却一个字也不敢吭,而成帝看顾世璋半晌没有接话的意思,也有些兴致缺缺。
于是,就在成帝要挥退顾世璋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圣上!圣上不好了!不好了!”
冯卓闻言脸色一变:
“口无遮拦的东西,圣上好好的呢!”
那小太监喘了口气,随后急急禀报道:
“圣上!徐尚书,徐大人他出事了!”
小太监话没说完,成帝便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厉声道:
“你给朕喘匀了气,好好说!徐瑾瑜他出了什么事儿?!”
小太监何曾见过成帝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当下咽了咽口水,飞快说道:
“徐大人,徐大人他在户部衙门,吐血昏过去了!”
成帝听了这话,只觉得脑子一懵,差点儿没有站住,好悬冯卓眼疾手快扶住了成帝,随后成帝站稳后便急急吩咐道:
“去,让太医院今日所有闲着的太医都去徐府一趟!草药库打开,所有用药不必回朕直接取用!”
冯卓立刻应下,成帝又在殿中转了两圈,随后他实在坐不住道:
“冯卓,给朕更衣!朕要出宫!”
冯卓被吓得肝胆俱裂,一旁的顾世璋这会儿也连忙道:
“圣上,城东现在还尚未排查,您此时过去,若有差池,臣等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可成帝这会儿面色冷冽无比,直接道:
“徐爱卿若在,我大盛未来百年无虞,若无徐爱卿,我大盛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开始失地无数。无论如何,朕要看着徐爱卿安好!”
两次战役,让成帝无比确定了徐瑾瑜的重要性。
而偏偏徐瑾瑜天生病弱之躯,无法领兵,却是天生将才,有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的魄力和能力。
如此用的放心,用的舒心的人物,若是今日失去,对成帝来说,可不是痛彻心扉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他要亲眼看一看,看他的臣子安好无虞!
成帝不留情面的话,一时让顾世璋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若是有圣上坐镇,那些太医也会更加尽心才是。
随后,顾世璋缓缓退开。
成帝随后又看向跪在自己脚旁的冯卓,冯卓的身体打了一个颤,可却没有让开:
“圣上,徐大人处自有太医照看,臣无论如何也不能看您以身犯险啊!”
“以身犯险?徐爱卿以病弱之躯不知凡几,朕出门有尔等拱卫守护,何险之有?
冯卓,今日这徐府朕无论如何都要去!你拦不住朕!”
成帝这话一出,冯卓咬了咬牙,只得膝行避开,低低道:
“臣这就请金吾卫、京城巡防营的几位大人入宫。”
冯卓随后疾步离开,顾世璋静静守在一旁,等一切打点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就着,还是在冯卓的精心调度之下,才能如此迅速。
与此同时,徐府之中,好好上值却被人抬着送了回来,直接吓得徐家女眷眼前一黑,徐老婆子直接晕了过去,好在没过一刻便醒了。
徐母头一次遇到一样的事儿,难免有些慌乱,幸而有徐钰琬从旁周旋,等宫中派来的太医到了,她立刻将人请了进去,随后一脸焦急的在一旁等着。
榻上的徐瑾瑜好像是睡过去一般,面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与他们说笑一般。
可太医们一下子折腾了半个时辰,来的十几位太医一一把过脉,具都脸色难看。
“太医,我家大郎究竟如何了?”
徐母一错不错的盯着太医,不敢错过太医的丝毫神情,而太医们面面相觑一番后,皆齐齐摇了摇头:
“候太夫人,非是吾等不尽心,实在是徐大人这脉像太过凶险,元气不继,此乃油尽灯枯之相啊!”
“怎么会?怎么会?!大郎他明明晨起出门的时候还好的!”
徐母看着榻上人事不省的徐瑾瑜,浑身颤抖,随后,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太医,求太医救救我家大郎!救救我家大郎啊!”
徐钰琬和徐钰琬也纷纷跪了下来,太医们大惊失色,连道不敢。
“侯太夫人,两位娘子,以徐大人的脉像,至多不会撑过今日,为,为防不测,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徐母听了这话,差点儿晕了过去,正在这时,魏思武带人疾步走了进来:
“荒唐!自己医术不精,也敢信口雌黄?!”
太医们看到魏思武后,不由眉头一皱:
“魏世子何出此言,徐大人的脉像吾等皆一一诊过,断无出错的可能!”
“那你告诉本官,为何瑾瑜好端端出门,却能突然如此?”
“这……”
魏思武冷笑一声,直接拉着陈为民走了进来:
“陈大人,瑾瑜说你可以解他之忧,今日之事,便拜托你了!”
魏思武这话一说,徐钰琬立刻上前:
“武郎君,大郎这是有救了?!”
魏思武看向徐钰琬,女娘脸上泪痕斑斑,那日大雪纷飞,跪行上香山寺祈求之时,她尚且安恬无波,这会儿看到徐钰琬脸上的泪水,魏思武克制了许久才不曾抬手擦去:
“这是瑾瑜的安排,琬娘子便是不信我,也该信瑾瑜才是。”
方才魏思武耽搁这一趟,便是去衙门里将陈为民提出来,又经不住陈为民念叨,去他的府里取了早前备好的东西,这才来迟了。
魏思武这话具有很好的安抚效果,徐钰琬看了一眼徐母,母女二人终于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首看着里屋,等待陈为民的诊断结果。
徐钰瑶身量小,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钻进了里屋,而里屋里,陈为民正在为徐瑾瑜施针。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钰瑶,没有多言,一个小女娘又能知道什么?左不过是担心兄长罢了。
随着陈为民密密麻麻的银针落下,徐瑾瑜的眉头终于渐渐皱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滚着汗珠儿。
可那汗,却是冷汗。
徐钰瑶见状,小声的问了一句陈为民,这才轻手轻脚的为徐瑾瑜擦去了汗水。
徐瑾瑜这时候已经隐隐有些意识,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当初那据说可以让人无疾而终的无疾之毒在自己这具过毒之身上发作,竟然如此可怖!
浑身上下所有的阳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取一空,他隐约逗可以听到耳边有血液在血管中涓涓流淌的声音。
冷。
太冷了。
冷的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快要被那冷意侵蚀了大脑,放弃生存的希望了。
便是那连绵雪山之中,也不会有如此冷冽!
浸入骨髓的冷意让徐瑾瑜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
他快要冻死了吧?
可他究竟是如何轮到这步田地的?
徐瑾瑜用有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开始回想,渐渐的,他的脑中开始清明起来。
今日,是各司呈交文书之日,而蜀州使司派的是楚凌绝。
楚凌绝自入了户部,一直谨小慎微,一月里只敢有两次过来见他,故而今日徐瑾瑜便多留他坐了坐。
户部衙门被徐瑾瑜带起了美食风潮,故而徐瑾瑜的值房里还是一二糕点。
二人今日手中无事,索性一起吃了一碗茶,茶水入喉,徐瑾瑜只觉得喉头一甜,下意识低头一看,便见那茶碗之中,一团血气散开。
“哥!”
最后的记忆,是楚凌绝声嘶力竭的呼喊。
这次,是吓着他。
徐瑾瑜如是想着,却也在那一刻清楚了临安侯不惜重金送楚凌绝来此的原因。
楚凌绝的作用,便是让自己毒发的引子。
徐瑾瑜还未睁开眼,脑中便已经将今日种种盘算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次怕是要让临安侯失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那源源不断的热意开始填充了整个心脏,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徐瑾瑜终于有了抬眼的力气。
……
陈为民在里屋一待便是半个时辰,徐母和徐钰琬从一开始的信任,已经转变为在屋内着急转圈。
一旁的十几位太医则在院中停留,他们倒想知道那穿着官袍的小子,如何能将一个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徐大人的脉像已是死脉,便是大罗金仙来了,只怕也无法了。”
“不错,不过徐大人今日还能如常上值,怎会突然……”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只不过,徐大人今日这事实在奇也怪哉!”
“短短一晌,便能要人性命,实在可怖!”
而刚匆匆赶到的成帝听了太医们的话,直接双腿一软,扶着冯卓站直这才道:
“你们说徐爱卿他如何了?!”
太医们哪里会想到成帝会在这儿,一时大惊失色,连忙要跪下行礼:
“参见……”
“这个时候就别拘礼了,徐爱卿到底如何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太医院正这才低声道:
“圣上,臣等且为徐大人诊脉为油尽灯枯之像,事发突然,来的迅疾,臣推测,徐大人是中了毒。”
“中毒?可有解法?”
成帝急急追问,太医院正摇了摇头:
“依徐大人的脉像,只怕今日子时尚不能……”
“胡言乱语!一群废物!”
成帝直接打断了太医院正的话,一边走一边吩咐:
“冯卓!传令下去,召集民间大夫,若能救治成功徐爱卿,赏金千两!”
国库无银,成帝这话显然是准备从自己私库出了。
而冯卓听了这话后,也是直接应下,身后的太医们直接看的目瞪口呆。
成帝大步走进屋内,这座宅子还是徐瑾瑜当初在翰林院时成帝赏的,今日冷不防挤这么多人实在有些拥挤。
成帝刚一进去,便与准备出来的魏思武、徐母等人撞了个正着,还不等几人行礼,成帝便直接免了:
“徐爱卿现在如何?可醒了?”
徐母正着急的心口疼,一时话都说不出,徐钰琬在一旁帮徐母顺气,故而魏思武代答:
“舅舅,瑾瑜现在还没有醒,陈大人正在为瑾瑜诊脉。”
“陈大人?宫里几时有姓陈的太医了。”
魏思武表情顿了顿,随后道:
“是翰林院修撰,陈大人。他曾经随瑾瑜北上凉州。”
“他?他懂医术?”
成帝说着便皱着眉要直接进里面瞧瞧,连忙拦住:
“舅舅,您别急啊!这都是瑾瑜安排的,您知道的,瑾瑜看人不会错的。
方才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诊过脉,可却一个个没有见识,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口。”
魏思武有些讽刺的掀了掀唇:
“倒是陈大人,那是瑾瑜亲口盖章,可以为他清除身体隐疾之人!”
“哦?那……”
成帝正要说话,正在这时,小石子进来禀报:
“呃,圣上,太夫人,有客上门!”
小石子这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静,随后,成帝语气淡淡道:
“来者何人?”
小石子挠了挠头:
“是,是临安侯。”
“他来作甚?”
徐母紧张的抓紧了徐钰琬的衣袖,显然对于临安侯的目的戒备不已。
而成帝看着徐家女眷的惊慌模样,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徐爱卿还未清醒,朕在这里替徐爱卿见他一见。传他进来——”
第 240 章
成帝来的匆忙, 并未大张旗鼓,是以临安侯一路而来,只觉得徐府今日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勋贵之家的气势。
但同时, 临安侯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不屑。
一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就算是站起来,不也靠的是他们楚家的血脉?
不过,今日之后,这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该收回来了。
临安侯这会儿心中也有些复杂,若是早知道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 他……
临安侯神情一晃, 随后定了定, 大步朝前走去。
小石子瞧瞧抬头看了一眼临安侯有些衰老的面容, 纵使如今年岁长了,可临安侯容貌亦是不俗, 甚至眉眼间与他们大人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是, 临安侯今日在大人出事后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临安侯只绷着脸朝前走去, 门子窥探的视线他自然有所察觉, 如此不规矩的下人, 他日瑾瑜回了家,定要将其发卖。
临安侯一面想着,一面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干太医, 足足有十七位太医!
圣上这怕不是将太医院的太医都派出来了吧?
好大的声势!
临安侯心里又酸又妒, 可最后都化为一个温和的笑容:
“诸位为何在此?平海候如何了?”
太医们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临安侯, 他们对视一眼,随后只道:
“吾等为平海候诊脉的结果并不乐观, 故而……在此重新议一议。”
临安侯听了这话,笑意加深。
如若这些太医当真有几分用处的话,爹他也不会英年早逝!
随后,临安侯更加自信的朝屋子走去。
而此时,徐远山得了信,才从城外营地赶回来,正好与临安侯擦肩而过。
徐远山一路疾行,到门口更是直接弃马狂奔,整个人脸上汗渍沾着湿发,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临安侯,直接绕过他冲进屋内。
临安侯有些嫌弃的别过脸去,口中斥了一声:
“莽夫!”
“大郎如何了?昨个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儿?!”
徐远山说着就想要往里屋去,被徐母拉住说了两句,这才看到上首的成帝,正要行礼,却被成帝直接抬手拦住。
正在这时,临安侯大喇喇走进来,一边走一边道:
“我儿为你徐家争得百般荣耀,你徐家就是这么待我儿的吗?!”
徐母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徐远山有些按耐不住,可成帝却率先道:
“哦?徐爱卿乃是京城小石村徐家祠堂族谱之上,白纸黑字所书的徐家子,朕倒是不知道他几时成了临安侯的孩子。”
临安侯没想到成帝竟然也在,一时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行礼:
“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成帝淡淡的看了临安侯一眼:
“临安侯明知今日徐家人心惶惶,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临安侯被成帝盯着,这会儿手心里结结实实捏了一把汗,他忙道:
“回圣上,臣此前便说过,平海候乃是臣的孩子,盖因,我楚家儿郎一直都身带奇毒,今日平海候奇毒发作,臣……”
“你待如何?你可有解毒之法?”
成帝这话一出,临安侯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并,并无。”
如若他有解毒的法子,又何必为了保命过毒,害的自己此生无子?
“那你来此又有什么用?”
成帝毫不客气的话,让临安侯不由脸色一白。
他承爵后,一直没有建树,在朝中也多是虚职,更未有今日这般和圣上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临安侯下意识的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冷汗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临安侯这才道:
“此,此毒虽无解药,可,可臣这些年一直找大夫钻研此毒,故而,故而有缓解之法。”
“东西呢?”
成帝听了临安侯这话,当下也不含糊,直接开口索要。
临安侯闻言一时哽住:
“圣上,此物价值,价值不菲,臣,臣只准备留给自己的孩子的……”
临安侯这话话音落下,一直在阴影中跪着的楚凌绝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那,请爹爹将此物交给儿子。”
楚凌绝垂下眼帘,明明本该亲昵的称呼被他唤的波澜不兴,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陌生人。
临安侯一愣,看着楚凌绝就像是看到了鬼:
“你,你怎么在这儿?!!”
临安侯这会儿又惊又怒,他从未想过楚凌绝会在这时候来坏自己的事儿。
而一旁的成帝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方才角落里竟然还跪着一个人,当下他有些奇怪道:
“你便是临安侯世子?”
“回圣上,正是臣。”
楚凌绝上前一礼,少年面色苍白,唇瓣干裂,衣袍之上尽是灰土,看上去分外狼狈。
“你何故在此?”
“徐大人是与臣品茶之时出了事儿,臣心中放心不下,这便跟来。”
“哦?既是如此,你为何跪着?”
楚凌绝的睫毛颤了两下,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临安侯,道:
“回圣上,臣怀疑……”
“咳咳,凌绝。”
楚凌绝闻言一顿,眼中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随后徐瑾瑜扶着陈为民的手从里屋走了出来,成帝顿时面上一喜:
“徐爱卿!快,快过来坐!”
“此番竟是叨扰圣上离宫来此,臣之罪。臣,叩见……”
徐瑾瑜话还没有说完,成帝便立刻起身过去扶着徐瑾瑜坐在自己身旁:
“不必拘礼,朕看着你阻碍心里便踏实了。”
成帝这会儿态度如同春风送暖,那叫一个和煦温柔,一旁的临安侯看的一愣一愣的。
徐瑾瑜没有拒绝,他这会儿确实浑身无力,可是他若是再不出来,楚凌绝这傻子便要成为被言官抨击的不孝之辈了。
子告父,素来在礼法之上都要惹人诟病的。
成帝看着徐瑾瑜这会儿坐立自如的模样,激动呃不知道说什么好:
“朕一听人禀报徐爱卿出事儿,便在宫里呆不住了,若是徐爱卿有个差池,朕,朕便如鱼离水,草失土……”
徐瑾瑜眼看着圣上现在这些肉麻的话越来越信手拈来,连忙道:
“不管怎么说,圣上今日贸然出宫,实在太过危险了,只怕要让冯大人受累了。”
徐瑾瑜说着,随后看向了成帝身后的冯卓,微微颔首,冯卓闻言眼泪差点儿都出来了。
还是徐大人体贴他!
成帝这是才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朕,这也不是担心徐爱卿吗?对了,方才临安侯世子要说什么?”
楚凌绝本要开口,徐瑾瑜却道:
“其实,臣这会儿过来,便是要借楚大人一用。”
成帝有些奇怪,随后徐瑾瑜看向陈为民:
“有劳陈大人上前验看,我猜陈大人想见识的无疾之毒便在楚大人身上。”
“是。”
陈为民应了一声,楚凌绝一瞬间浑身都僵硬了,他直直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眼神安抚的看着楚凌绝:
“别怕。”
楚凌绝随后低下头,任陈为民在他身上验看,不多时,陈为民从楚凌绝腰间取下一枚香囊:
“徐大人,这便是无疾之毒。无疾之毒中有一味玉英子,若与云琥草粉末相融合,便会变成蓝色。”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凌绝腰间的霜色香囊顷刻变成了蓝色,看的陈为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分量不少!难怪徐大人一下子晕过去了!”
楚凌绝见状,顿时便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想成真,一时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哥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他会这样!”
徐瑾瑜见状,眉头一皱道:
“站起来,你当我出来做什么?”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这番对话,他本以为徐爱卿与这楚世子应是水火不容,可如今看来,二人竟不知何时以兄弟相称。
也是,徐爱卿人品贵重,德行过人,何人不佩服他?
楚凌绝闻言,随后这才爬了起来,可是却一直担忧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随后看向临安侯:
“临安侯,不知你作何解释?”
临安侯闻言却眉头一皱:
“瑾瑜,爹爹岂会害你?只怕是这鸠占鹊巢之辈,为了挑唆你我父子关系,这才下此毒手!”
“哦?是吗?那临安侯不妨上前几步?”
临安侯有些不解,随后徐瑾瑜似笑非笑道:
“或者说,让陈大人给临安侯您好好观摩一番这藏匿了无疾之毒的香囊?”
临安侯闻言脸色微变,不等陈为民过去,便急急跪行后退几步:
“别过来!”
徐瑾瑜冷冷一笑:
“也是,如今临安侯已经年过不惑,若是此前无疾之毒的余毒不曾清理干净,只怕是要出人命了。
陈大人,烦请将此物收拢好,否则要是因为不相干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可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陈为民已经将那香囊小心的收进匣子里,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
徐瑾瑜则看向成帝,扶着椅臂站起来:
“启禀圣上,臣要告临安侯私藏奇毒,谋害朝廷命官,实在心怀叵测,罪大恶极!臣请您下令搜查临安侯府!”
成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徐瑾瑜看向陈为民:
“陈大人,烦请你告诉圣上此毒之效。”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一番话,一下子反应过来,若是自己收了这无疾之毒,可临安侯府还有残存,那他日临安侯府犯事儿岂不是要自己背锅?
随后,陈为民立刻向成帝简单介绍了一下此毒:
“回圣上,所为无疾,是取“无疾而终”之意,若是成年人中了无疾,健康者会看着一切康泰,健壮如牛。
若是身有沉疴之人,也会觉得沉疴好转,身体康健起来。
可若是一旦过了四十岁,便会一夜过世,走的分外安详,是为无疾而终。
这是当初吴子敏医师为一位身患沉疴的友人所研制的秘药,按理本不该现世,谁成想……”
其实,陈为民没有说的是,他猜测当初吴子敏医师的友人,便是早逝的老临安侯。
陈为民可以猜到,成帝自然也能猜到,他皱了皱眉:
“莫不是老临安侯便是因此过世?此毒实乃一把双刃剑,若是用的巧妙,倒也不失奇毒之名。”
成帝说着,却不由得一顿:
“若要这么说,那无疾之毒岂不是在楚家血脉中都有?可临安侯现在已经年过不惑……”
成帝看了一眼临安侯,这会儿临安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圣上,此毒若非通过特殊手段,当不会传给血脉子嗣。至于临安侯自幼康健,并未有病弱传言,只怕是成年后不知为何中了这无疾之毒。如今为何无事,不过是临安侯用了过毒之法。”
陈为民解释道:
“古书中有一秘法,可用汤药将身体的毒药聚于精囊之中,与女子行云雨之事,若孕成则可过毒至……胎儿身体之中。”
“荒唐!”
成帝直接拍案而起,难怪徐爱卿一直病怏怏的,原来他从出生开始,身上便背着临安侯造的孽!
听到这里,成帝哪里不明白,徐瑾瑜确实是临安侯之子,可临安侯哪堪配当人父?!
当初的老临安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生为大盛不知立下多少功绩,若非是他走的早,如今的三公只怕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他尚且不曾用这般恶毒的法子,倒是这临安侯……
成帝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在成帝的一通斥责之下,临安侯却突然笑了:
“圣上可得摸着良心说话!若非是为了大盛江山,我父何须在重伤之际,服下无疾?
若非是为了师家基业,我父又为何七年不曾见我一面?
他走的时候,我才七岁!七年里,我只能日日看着画像问娘亲,爹爹什么回来?
七年后,我父毒发身亡,终于回京,他对得起大盛,对得起圣上,可唯独,苛待了我!
我知道,所有人都说我不肖父,说我无能,可我能如何?我没有爹爹的天赋才华,我只能浑浑噩噩度日!
但即使如此,还有人不放过我!他们给我下了无疾,我想活!我想活啊!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最后一句话,临安侯喊的声嘶力竭,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喊的。
可陈为民听了临安侯这话,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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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道:
“圣上,临安侯所言不实!如若临安侯只想要过毒,那今日为何要让楚世子携无疾再度接近徐大人?
徐大人本就是过毒之身,只要再次接触无疾,必定毒发!而且,过毒之身毒发的过程虽然缓慢,可却十分痛苦……”
陈为民如是说着,有些不忍的低下了声音。
而成帝看向徐瑾瑜,这才发现徐瑾瑜唇瓣格外的红润,似乎是控制不住咬破了。
“你还要如何狡辩?”
成帝冷冷的看着临安侯,临安侯没想到这世间和他一样懂无疾之毒的人,当下僵立当场。
成帝深深的看了一眼临安侯:
“来人,让顾世璋去好好搜一搜临安侯府!”
临安侯今日来此的目的,成帝虽然不清楚,可临安侯能用此毒威胁徐瑾瑜,只怕另有所求。
成帝这话一出,临安侯顿时脸色一变:
“不!圣上!临安侯府有先帝亲口御言:非谋反叛逆者,不得擅动啊!”
“你私藏奇毒,却胆大妄为到让奇毒进入衙门,那他日若是让它进了皇宫,又当如何?
你名楚清晏,取自海晏河清之意,可你,愧对了老临安侯对你的期望。
你明知徐爱卿于江山社稷何其重要,却能为一己私欲对他下此毒手,与谋反何异?!”
成帝一声令下,顾世璋立刻行动起来,素日有礼的衙役今日倒变得如狼似虎起来。
一干衙役一下子恨不得将临安侯府翻一个底朝天,一旁的顾世璋直接亲自监工:
“都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旮旯角落、床柜缝隙,还有些那些暗格之处,都好好的搜!”
方才冯卓过来传信,命他听圣喻来搜查临安侯府,顾世璋起初还有些不解,等听到徐尚书出事儿了,临安侯有嫌疑这句话后,一下子支楞起来。
今日这临安侯府,他定是要掘地三尺!
正巧今日临安侯夫人去戏楼听戏,府里连一个做主的主子都没有,顾世璋直接长驱直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一个衙役过来禀报:
“大人,有一处疑点!”
顾世璋闻言立刻跟了过去,但见那辆华贵的马车旁,一个下人被死死按住:
“大人,方才咱们搜查此处之时,此人一直百般阻挠属下等查验这辆马车!”
临安侯府的马车素来金贵,可谓是价值连城,顾世璋听了这话,走上去,在车壁上摸了摸,又敲了敲,随后直接道:
“来人,劈开!”
下人闻言顿时色变:
“不要啊大人!这辆马车是侯爷最看重之物,若有差池,待侯爷回府,小人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你若不让开,不必等临安侯回来,现在本官就可以就地处决了你!”
顾世璋冷冷的说道。
下人浑身一僵,被拖到一旁,衙役们直接拿出大刀,将那精雕细琢,华丽精致的马车直接被劈的四分五裂!
下一刻,里面藏着的阿芙蓉一块一块的掉了下来,顾世璋捡起来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随后直接吩咐人带着马车里的东西,随自己一道去面圣。
与此同时,临安侯跪在地上,心中十分懊悔。
若是早知道今日圣上会来,他定不会这个时候来!
谁能想到,圣上这心偏的都没边了,竟然因为徐瑾瑜一句话,便要搜自己的侯府!
不过,那东西藏的隐蔽,他用了好几年,应当不会被发现。
临安侯一时心中惴惴,徐瑾瑜坐了一会儿有些疲态,成帝让他回去休息,没多久,成帝也跟着徐瑾瑜去了里屋。
“圣上。”
四下无人,成帝直接按着徐瑾瑜的肩膀不让他起身,随后沉下脸道:
“徐爱卿,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过冒险了!”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只靠着床,摇了摇头:
“并非冒险,圣上有所不知,臣身上无疾之毒若要拔出,正需要在毒发之际动手。”
成帝听了这话,面上一松:
“竟是如此,那徐爱卿现在感觉如何?”
“圣上,无疾之毒如附骨之疽,自臣出生之日便如影随形,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拔出的。据陈大人所言,只怕还需要一月有余。”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如是说着,成帝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能解就好,能解就好!只是这一次临安侯用心实在歹毒,也不知若是老临安侯知道,在九泉之下可能安否?”
徐瑾瑜默了默,没有说话。
而成帝这会儿却直接坐在了徐瑾瑜的床边,语气温和道:
“徐爱卿,临安侯府,你当真不准备回去了?”
徐瑾瑜抬眸看向成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圣上当真要臣回去吗?臣听圣上的。”
成帝闻言,不由一笑,点了点徐瑾瑜:
“滑头。罢了,不回就不回吧。对了,那临安侯世子……”
成帝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抿唇道:
“关于凌绝,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爱卿,但说无妨。”
“凌绝虽在临安侯府,可却从未与之同流合污,还请圣上宽宥凌绝。”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却不由道:
“徐爱卿啊,你这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你若不回临安侯府,世子总是要有人做的。”
“臣如今体内余毒未清,实在头痛的厉害,一时也没有主意,还请圣上帮一帮臣吧。”
徐瑾瑜这话成功将成帝逗笑了,成帝想起方才楚凌绝的态度,也不由道:
“出淤泥而不染,也算是不错。不过,他到底曾经受了临安侯府的富贵,又非老临安侯血脉……”
“单凭圣上做主。”
徐瑾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成帝顿时莞尔一笑:
“你这般尽心尽力的样子,倒像是那楚世子是你亲兄弟一般。”
徐瑾瑜闻言也是笑了笑:
“虽非血脉之亲,可也蒙他一句哥哥,总要替他打算一二。”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却是很高兴。
重情且大度,这样的臣子又有几人?
随后,徐瑾瑜又与成帝密言几句,今日拔毒之事,徐瑾瑜并不准备传扬出去,成帝听后表示配合。
而后,等成帝刚一出去,顾世璋便带着那足足两箱的阿芙蓉上门了,顾世璋这会儿语气难掩兴奋,他兴冲冲道:
“圣上!臣在临安侯府发现了这些!”
临安侯抬眼看去,直接吓得浑身一软,重重的栽倒在地!
他算计徐瑾瑜,便是为了让徐瑾瑜帮他解决此物啊!
而一旁的成帝看到阿芙蓉后,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道方才徐爱卿为何那般为楚世子求情,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接下来一些不堪入目的话伴着女子的嘤咛声不断从床帷里传过来。
丁若溪心神俱震,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他什么时候忽然又行了???
苏会冷淡的嗓音适时从头顶洒落:“半个月前秦用找来的一名神医帮他治好的病,我也是昨夜才得知的消息。”
说完危险的眯了下眼,讥讽道:“看来我这个弟弟到现在对子嗣上还不死心。”
丁若溪骤然想起刚才苏慕凉和她说的话,什么他要和她生孩子,那时她因刚得了阿娘的遗物情绪不稳,还只以为他说的是,等他治好了隐疾后和她生孩子,于是,当场拒绝了,完全没往这上面想。
现在看来,他这隐疾很可能早就好了,那她这些天所受的逼~迫和屈辱算什么?
一场天大的笑话吗?
只一刹那,巨大的被羞辱感铺天盖地袭来,丁若溪双耳嗡嗡作响,身子朝后踉跄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苏会手疾眼快的忙扶着她的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微微朝上一勾,嘴上却关切道:“还要看吗?”
丁若溪只觉恶心,无力的摇了摇头。
苏会深深看了眼床帷后,扶着丁若溪朝来时的暗道折返,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丁若溪全部心神都在刚才那冲击人眼球的一幕上,走路也心不在焉,好几次没留神踩到他脚上的靴子,苏会只微皱下眉,并没说什么。
直到丁若溪说累了,想要回去休息时,苏会才垂下眼看着她憔悴的脸,忽然沉下声:“昭昭,想不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听到这绝情的话,丁若溪惊的猛地抬头,瞪大眼瞠目结舌:“什,什么?”
苏会将她神色收入眼底,淡淡的又重复一遍:“出去偷吃的人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他前脚刚给你许诺再不碰别的女子,转头就又背着你睡屋里的丫鬟,对你如此无情无义,混账至极,你不想杀了他吗?”
丁若溪脑子本就乱成一团麻,又见他言语中不似开玩笑,更为震惊,抖着唇因不可置信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反问:“他,他不是你亲弟弟吗?”
他这个做长兄的,怎么忽然想杀自己的亲弟弟?
这简直荒谬至极!
苏会的面容隐在暗处,皎洁月光洒满他肩头,只见他唇角浮起一丝冷嘲的弧度,只定定的盯着她脸色,答非所问道:“且不说这个,你只需点头,想还是不想?”
丁若溪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说“想。”但,刚才遭到屋中那一幕冲击后仅剩下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并不是因为她对苏慕凉还有感情,而是——
她和苏慕凉自年少起便相识相恋,以她对他的了解,他除了懦弱无能外,人品尚可,而且平心而论,他婚后除了逼~迫她生孩子外,对她还算优待。
她如今对他虽没男女之情,可许是两人年少时的感情太过美好,眼下他又命数短促,甚至不需要她动手就活不过今年年底,于是,她对他的恨便统统化为了“可怜。”
除此之外,她永远忘不了当年丁家落难之时,苏慕凉不顾前途对她伸出援手的事,当年若没有他,她可能早就死在那个肮脏下~贱的奴仆手里,根本不可能还活到现在,常言道:救命之恩大于天。只要不涉及性命,所有的事都要排在这个后面。而她自小的教养也不允许她自己做出比他更卑劣的事来。
所以,哪怕她恨不得他立马去死,她也做不出杀了他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想,还是不想?”
夹裹着搵怒的逼问再次在耳边响起。
丁若溪强行逼自己镇定,她双手攥成拳头,满脸无措的反问:“我,我不想,长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
而她这紧张的反应落入苏会眼中,却是另一层含义了。
她根本不敢对苏慕凉下手,或者可以说苏慕凉已经这么对她了,她心里还有苏慕凉,不愿苏慕凉死。那他在她心里算什么?一个永远见不得天光的替代品?
一瞬间,刚才被他压下去的醋意从心底腾的一声窜起,苏会脸色骤然沉厉:“你到底还是在意他的。”
“我——”
丁若溪的心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揪起来,她想也不想的急忙解释:“不是长兄想的那样,是,是“
苏会似是不愿再听她解释,放开她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前走。
皎洁月色从两人头顶落下,如一层淡淡光影笼罩着他,可他的背影依旧孤寂而萧索,仿佛根本温暖不了他。
丁若溪没由来的心头一紧,忙跟上去,语无伦次的解释:“是,我,不知道长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
丁若溪说完之后仿佛有了底气,鼓起勇气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说心里话我心里是非常想让他死的,可长兄和我不一样,你是他的胞兄,你们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是任谁都斩不断的关系,在我看来,长兄心底就算对他有怒言,也不可能会残害手足,所以,我刚才才斗胆问长兄一声,是不是长兄遇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事影响之大到了要杀他的程度?”
苏会顿下脚步,他眸底闪过微光,沙哑着声反问:“你在关心我?”
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呼之欲出。
丁若溪眨了下眼,迟疑的轻轻的点了下头:“若长兄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一二,让我替长兄分忧,我保证绝不会向第二个人透漏。”
苏会听着听着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是他误会她了,刚吃进去的飞醋倏然消散。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再加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在昏暗的夜里仿佛一轮暖阳拂过心间,令丁若溪心头升腾起的紧张一下子消失无踪,紧攥着的拳头缓缓的松了,也跟着微翘了下唇角。
苏会笑够了,紧紧握着丁若溪的手继续朝前走。
“长兄。”
丁若溪撒娇般的摇了摇他的手,催促他快点说。
苏会原本就不打算将苏慕凉的事告知她,见她满脸希翼的望着他,眸底的单纯和懵懂信任昭然若揭,他喉头滚动了下,眸子越加深沉,“唔,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丁若溪却显然不愿放过他,立马追问道。
苏会见她紧张自己心情越发的好,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丁若溪的院子,苏会揽着她腰推开门走进去,早候在屋中做吉祥物的彭安先愣了下,随即眼珠子一转,朝他一辑行礼后,忙抱着被褥去了最里间的柜子。
“啪”的一声反手锁上柜门。
丁若溪:“”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避嫌,她还有好多话要问苏会呢。这搞得好像他们上赶着要做那档子事一样……
苏会对彭安的反应却十分满意,他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朝床榻走,边吻她的唇:“这个等会再说,先忙正事。”
丁若溪哪肯被他这么糊弄过去,忙要撇开脸拒绝,就被他丢在榻上,她忙双手撑着床榻气喘吁吁的道:“不,你先”
余下的“告诉我”三个字还没说完。
就被俯身下来的苏会吻住耳~垂,男人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颈子里,仿佛烈性的蛊毒令人动弹不得,丁若溪怕痒再记不得刚才问了什么,咯咯笑起来要躲,“别别,我怕痒,别亲这里”
男人仿佛受到了鼓舞,偏要亲她耳~垂,还使坏的一直问:“我给你治治,还痒不痒?痒不痒?”
丁若溪被他闹得出了一身汗,待笑够了,一抬头见男人炙热的盯着她,似在等她主动,那神色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她心头微动,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剧毒,碰不得,沾染不得,可却情不自禁的伸出双臂搂着他脖子,往下一拉,两人霎时一同滚入被褥里。
*
次日,丁若溪醒来时苏会和以往一样早已不在,她对此已经习惯了,召来巧儿帮她穿衣洗漱用过早膳后,刚走到院门口,便见秦用神色匆匆的从不远处抄手游廊拐弯处往这边走,忽想起一事,忙叫住人压低嗓音问:“常嬷嬷那边怎么处理的?”
秦用似不意她这么问,人先怔了下,随即犹豫道:“这个,二夫人想要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郎君。”
说罢,朝她一辑就要走。
丁若溪追上两步忙要再问:“等等。”
与此同时,王妃李氏携带苏慕凉,常嬷嬷一众人从秦用身后垂花门转出,看到她,王妃神色不虞的高声道:“三娘,你站在那和下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丁若溪伸出的脚收回来,不咸不淡的朝人行礼:“我只是有事要问秦侍卫才拦着人的,是那个不长眼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和阿娘乱嚼舌根的。”
被她冷不丁的戳了一刀子,王妃李氏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你——”
常嬷嬷忙在一旁帮腔道:“王妃息怒,要事要紧。”
秦用在旁看的咂舌,忽然有点子明白为何自家郎君为何被丁若溪迷的团团转了,这丁若溪对男人而言就如同带刺的罂粟,既漂亮又危险。本能的的想要去靠近。
就在这时,丁若溪轻飘飘的瞥他一眼。
秦用立马会意朝众人一辑,飞快说道:“刚才二夫人喊住奴才,是问奴才今日府里是否有贵客,别的什么都没说,若王妃没事的话,大郎君招奴才还有要事相赏,奴才就先告辞了。”
众人一听他搬出大郎君,脸上神色多少有点不自在,但却无人阻拦,王妃李氏强忍着怒意,清了清喉咙叮嘱道:“交代你家大郎君,陈家是我们府上的贵宾,不可怠慢。”
“是。”
丁若溪听两人话音一头雾水,刚轻蹙起娥眉,苏慕凉已挤开常嬷嬷,凑到她身前,轻咳一声,柔声替她解惑:“是你姑母和表哥来府上了,说多日未见你甚是想念,邀你过去一叙。”
丁若溪骤然想起前几日姑母对她说的话,眼前一阵恍惚。
姑母不是说还要好一阵子才能逼苏慕凉和她和离吗?怎么这么快就登门了?
第 53 章
常嬷嬷见王妃李氏面色不虞, 忙提醒道:“二夫人赶紧随王妃过去,莫叫人等急了。”
丁若溪忙敛住脸上神色,看向常嬷嬷, 后者立马低头恭敬的朝她伸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和之前逼她喝助孕药时咄咄逼人的模样大相径庭。看样子是被苏会收服了。
丁若溪眼眸一转, 乖顺的点头。
王妃李氏脸上神色才好看了些, 一拂袖朝前走去。
苏慕凉落后几步,走在丁若溪身侧大献殷勤:“昭昭,可还在生我的气?”
而昨夜服侍他的那名丫鬟,低眉顺目的跟着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如临大敌的盯着她, 见她朝她看过去, 诚惶诚恐的忙垂下头,紧攥手中帕子, 一副她抢了她心爱物什的模样。
丁若溪见状只觉恶心, 苏慕凉是怎么做到在睡了别的女子后, 还若无其事的来取~悦她的?她朝旁侧快走几步, 冷声道:“怎么会?你还不值得让我生气!!”
苏慕凉被噎到,脸色霎时变得冷硬,唇动了动还没开口说话,就捂着唇咳嗽起来,引的王妃李氏回头看过来, 丁若溪趁势冲那名丫鬟道:“郎君身子不舒服,赶紧扶他去旁边凉亭里休息一会儿。”
那名丫鬟忙扶着人去了一边。
丁若溪说罢,回头冲王妃李氏道:“姑母来府怠慢不得, 我先过去了。”冲王妃李氏一俯身,越过她走到了前头。
王妃李氏何曾被人如此下脸面, 当即气的不轻,“这狐媚子如今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常嬷嬷如今有把柄落在苏会手中,又得知苏会和丁若溪私下早就厮混在一起了,哪敢再言丁若溪的不是,忙帮腔道:“王妃,正事要紧。”
成功的把王妃李氏的注意力带跑了,王妃李氏脸色稍缓,随即哼了声:“也是,这陈家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在丁三娘去府上看望她后来府里,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完忽想到一事,面露诧异之色:“莫非本宫绑了丁家人的事被她知道了?”
“老奴不知。”
王妃李氏冷哼一声,就算她知道又如何,难道她还要替丁家出头不成?她可是听闻当今圣上最厌恶朝臣包庇获罪的士族后辈,一旦被发现,可是要掉乌纱帽的,眼下这陈家还没那个胆量公开管闲事,随即整了下衣襟,道:“走,先过去会会她再说。”
苏慕凉见状也顾不得咳嗽忙劝道:“阿娘,莫要再为难三娘,儿子,儿子还想和她重修于好,我”话未说完,又开始不要命的咳嗽。
王妃李氏刚压下的火气蹭的一声又冒出来,简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咬着牙强忍怒意斥道:“只要你能好好的,阿娘什么都依你,行了吧!”
*
丁若溪前脚刚跨过前院,王妃李氏一众人便跟了过来。
前厅敞开的房门里,镇南王,她姑母,陈世筠,苏会等人都在。
坐在上首的镇南王端起茶盏正低头喝茶,陈世筠不知说了些什么,引的镇南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人纷纷附和跟着笑,气氛一派其乐融融。
丁若溪无端有点紧张,脚步放慢落在众人身后。
王妃李氏带着苏慕凉和人寒暄过后,丁若溪才抬头看向屋内,然,只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左下首的苏会。
他今日穿着一袭暗绿色绣竹纹长衫,头带白玉冠,腰悬墨玉,见到她刚毅的脸庞显出温润笑意来,就连那双一贯冷清的眸子,也如坠入了无数星子璀璨。其容貌气质,竟比一向被世人夸赞容貌一绝的陈世筠还要盛上几倍。真真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顿时被他吸引去了全部目光。
就在这时,苏会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目过来。
四目猝然相对,丁若溪忽觉心跳漏了一拍,刚要转头,便见他冲她微微一笑,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他是在叫她放宽心。
丁若溪刚才进院时那一瞬的惶惶不安似是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再不抵触的看向屋中其他人,王妃李氏,苏慕凉等人已坐到上首的位置,她恭敬的朝镇南王行礼:“儿媳见过阿耶,阿娘。”
正笑着的镇南王忙令人请起:“都是一家人,就别这么见外了,快去看看你姑母。”
“是。”丁若溪起身坐到姑母身侧。
然而,两人刚才的小动作却没逃过陈世筠的眼睛,陈世筠犹不可置信的忙眨了下眼看向两人。
苏会温和有礼的喝着茶水,压根没看丁若溪一眼。
丁若溪坐稳后,轻~握着他阿娘的手,未语已哽咽,低低的歉疚道:“姑母怎么忽然来府里了?”全程也没看苏会一眼。
难道是他刚才眼花了?陈世筠如此想着,端起一盏茶喝了一口。
姑母捏了捏丁若溪的手,笑着打趣:“怎么?姑母若无事就不能来府上看看你啦?”
镇南王府和陈家关系平日还算热络,众人闻言顿时低笑起来,王妃李氏笑着在旁打圆场:“三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来府就是客,怎么能这么对姑母说话?”虽是责备,可语气里却是宠溺的意味。
众人都在场,丁若溪也愿意卖给王妃李氏这个薄面,佯装害臊的低下头,腼腆的笑起来:“我只是太高兴了才说错了话,姑母莫怪。”
“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紧张就容易说错话,得亏嫁的是苏二郎君,什么事都由着你的性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心里都五味杂陈,可彼此都不戳破,面上挂着假面似的哈哈笑起来活络气氛。
苏慕凉刚才被丁若溪拂了脸面,心头正不是滋味,闻言直接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丁若溪,做足恩爱夫妻的模样:“三娘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得妻如此甚幸。”
又引的众人笑起来。
一派喧闹中,苏会这个做长兄的完全插不上话,再见苏慕凉不停给丁若溪大献殷勤,茶水没喝上多少,飞醋却吃到撑,眼神越来越幽深,垂着眼一连给自己倒了好几盏滚烫的茶水,也不知冷热,仰起脖子咕咚咚一饮而尽。
陈世筠的身份比苏会好上许多,眼见话题扯到起初他们为何来镇南王府上面,忙笑着给丁若溪解释:“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阿娘多日未见表妹,甚是想念,今日刚好出门办事路过贵府,就想着过府看看你。”
陈世筠说罢,一击掌,两个丫鬟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从院中入内,走到丁若溪的跟前。
丁若溪看过去,便见一块黑色雕刻富贵牡丹图腾的玉佩,不论质地,还是纹路都很罕见。她不由问道:“这是?”
陈世筠从座位上站起,抱拳冲皇宫方向一辑后,朗声道:“这是先皇曾经的贴身信物,先皇在世时曾赠与我阿耶,明言见此玉佩如见先皇,持此玉佩者,可不用宫人通传便可进宫面圣,除此之外,还可当通关文牒之用,自由出入大魏各个地方。”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原本有说有笑的场面一瞬静的闻针可落。
丁若溪被吓到了,正拿玉佩的手一抖,“姑母”
就连镇南王也跟着虎躯一震,不由看向丁芷:“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三娘,这”
不等把“不妥”二字说出。
丁芷微笑道:“无碍。”
随即看向屋中众人,“我丁家一脉如今人口凋零,不说旁的,就说现在阖府上下满打满算能扛得住事的,除了那些早嫁于旁人妇的姊妹外,只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了,三娘是我最喜欢的小辈,从前她在府里见惯了好东西,我这个做姑母的若送寻常之物,恐怕她也不稀罕,刚好明日是她的生辰,老身就想着把这块玉佩送给她,一来,既能聊表老身的心意,二来,她若有了这块玉佩做防身之用,今后再不会被人欺辱了去。”
王妃李氏怎么也没料到丁芷竟然搬出这个,若丁若溪有了这块玉佩在,那她强迫丁若溪生子的事便没那么好办了,她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东西好是好,可未免太贵重了些,万一三娘一个不小心丢了去”
不等她把话说完,陈世筠冷着脸保证道:“表妹做事一向谨慎,不会把玉佩弄丢的。”说着话看向丁若溪:“是吧,表妹?”
丫鬟立马将放着玉佩的黑色托盘往丁若溪跟前送了一寸。
丁若溪再次拿起托盘上的玉佩,只觉满手滚烫,激动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去,却不敢收,她不安的抬头看了眼丁芷。
丁芷含笑点头。
丁若溪这才敢把玉佩收起来,她立即从座位上起身,身子一弯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道:“谢谢姑母。”
丁芷含笑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隐隐叮嘱道:“收好玉佩,就是对姑母最大的谢意了。”
只一刹那,丁若溪的眼眶便红了,她郑重的冲丁芷点头:“嗯。”
她懂姑母对她的期盼,对她的好,她将永生永世记在心里。
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镇南王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弯弯道道的算计,见状只觉老脸有光,哈哈大笑起来,“刚巧今日府中来了个新厨子,做的一手好菜,走走走,我们一同去尝尝厨子的新手艺。”
丁芷点头叫好。
王妃李氏忙敛住怒意招呼下人去准备。
丁若溪刚收了玉佩,只觉姑母对她的恩情无以为报,跟着下人想去厨房准备点姑母爱吃的菜,便哽咽着对丁芷道:“姑母,我跟去看看。”
“不急,待会儿你还有个姐妹要来,这个点估计应该到了,你帮姑母去门口接接她。”
丁若溪含泪的杏眸微怔,她除了七妹外哪还有别的姐妹?
就在她错神间,陈世筠对苏慕凉,苏会提议道:“听说苏大郎君对箭术颇有研究,正巧我有些箭术上的事想要请教,苏大郎君可否给我指点一二?”
“可。”许久没出声的苏会点头。
陈世筠得了话,笑着朝丁若溪道:“表妹不是正好去接人吗?敢情好,正好和我们一路。”
丁若溪回过神来,点头:“好。”
说着话就要走到陈世筠身侧,与他们并肩同行。然,脚步刚一动,一道暗色身影生生插入她和陈世筠中间,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苏会。
苏会皮笑肉不笑的低头看愣怔的丁若溪:“路滑,弟妹小心脚下。”
丁若溪顿时猜到他为何这么做,心头霎时沁处一丝甜蜜来,正要瞒过众人若无其事的点头时,一名穿着素雅的年轻女子从不远处的轿子上下来,提起裙摆朝众人招手:“表哥,三娘。”
而那女子的面容赫然同她有七分相似。
丁若溪再次怔住。
第 54 章
陈世筠朝那女子应了声, 偏头笑着对丁若溪道:
“这是我阿娘远房亲戚的女儿翟姣,前些日子听闻我阿娘身子不好,特意从家乡赶来看望阿娘的, 她在家排行第五,三娘唤她五妹妹即可。”
丁若溪眼眸一转, 立即从他话中品过味来。
当年丁家鼎盛时, 就有许多丁家旁支亲戚的女儿打着想念她母亲的幌子来府中小住,实则,一来是看望她母亲,二来是这些姑娘家容貌本就不俗, 心气又高, 在家里没说到称心的婚事, 家里人索性将人送到她家,由她母亲帮她们把关挑可心的夫婿。
而这种事若明晃晃的对外说出来, 不免伤姑娘家的颜面, 故而, 家里人才这般对外说, 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不仅在丁家适用,在各个世家大族里也颇为流行,所以也无人会指摘什么。
说话间,翟姣笑盈盈的走到众人面前,扭着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 矮身给陈世筠行礼:“表哥,三姐姐,苏大郎君, 苏二郎君。”
待离得近了,丁若溪这才注意到翟姣身上穿的衣裙, 竟是她未出阁前最喜欢的样式和颜色,仿若她的另一个“翻版”,而她的容貌在族中本就少见,家里怎可能再出现和她相似的“人”?
难道是姑母刻意为之?
丁若溪想到这,心头忽有种不祥的预感,见陈世筠神色不见异常,遂压着心头不安,微笑着将人扶起:“都是一家人,五妹妹不用客气,快请起。”
翟姣腼腆一笑,“谢三姐。”
从翟姣下轿子那一刻,苏慕凉的目光就黏在她身上了,人一直怔仲着,直到听到这一声才恍惚回过神,他忙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回了声:“五妹妹好。”
引的众人神色各异起来。
翟姣落落大方的回礼,少女的嗓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以后姣姣要叨扰各位了。”
相较于苏慕凉的不自在,苏会淡定不少,他面无波澜的瞥了眼丁若溪后,将目光停在陈世筠身上,若有所思片刻,忽挑唇笑了声,客套道:“姣姣既是三娘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下人说,莫要拘谨。”
翟姣受宠若惊的低头道谢:“谢大郎君。”
若说刚才她的举止是在模仿丁若溪,那么她这会儿低头的这一刹那的娇羞和灵动,就宛如丁若溪本人。
丁若溪越看她就越心惊。
众人接着寒暄了几句,一同朝演武场方向走。翟姣这个客人无处可去,自然是跟着丁若溪走的。
丁若溪这才从众人对话中得知翟姣除了来府中相看未来夫婿外,还有一层重要原因,只因她姑母最近身子一直不爽利,她正好懂一些岐黄之术,为防意外,近些日子一直跟随姑母左右。
丁若溪趁机问了问姑母的身体状况,得知暂时无恙后才稍微安心些,待用过午膳,丁芷直言称累了,屏退了屋中下人,独留丁若溪一人服侍。
丁若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藏掖了大半日的疑问问了出来:“翟姣真的族中姐妹吗?”
丁芷正斜倚在小榻上小舔,闻言眼睛都没睁,沙哑着声反问:“你认为呢?”
“我——”
自丁家出事后,丁若溪这些年极少关注那些远方亲戚,自然也无从说起翟姣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姑母有什么打算?不妨告诉我,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丁芷听到这一句缓缓睁开眼,脸色不虞,答非所问道:“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别的什么都不要问。”
“可我——”丁若溪怎会同意忙要反驳,然,话未说完,丁芷疲惫的朝她摆手,“我累了,你下去吧。”
丁若溪未说的话只得咽回肚子里,蹙着眉慢吞吞的退出房间。
*
“表妹。”
陈世筠从演武场回来时见丁若溪站在廊下发呆,心头一喜,忙朝她走过来。
丁若溪转头看向他,见四下无人,遂压低嗓音将自己的疑虑同他说了出来,蹙眉不安道:“我知姑母瞒着我是为了我好,可李氏和苏慕凉两人做事手段毒辣,非常人能及,我担心姑母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
丁若溪说到这,抬头欲言又止的看向陈世筠,上次她去陈府时间仓促,未和姑母言明她五哥和七妹现今被王妃李氏私自关押起来,若姑母一意孤行,很可能会连累他们的性命。
“而且什么?”
陈世筠见她眸光闪烁,关怀道。
丁若溪紧抿着唇,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和苏会的交易和他说。
陈世筠只以为她是心中不安,微笑着叹道:“不瞒你说,阿娘来之前曾同我提过,说你哪都好,可唯一不好的是心肠太软,容易被人左右,这才为了以防万一不愿告诉你全部计划,但表哥保证,我们的计划没你想象的复杂,也没你想的凶险,你只管在府里好好待着就行了。”
丁若溪闻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知从陈世筠嘴里撬不出什么信息来了,只得退了一步道:“好吧,那表哥告诉翟姣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个,等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丁若溪听闻后,眉头蹙的更紧,似是满腹心事。
陈世筠收起脸上宽慰之色,不由问道:“表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我有一事还没和你说——”
丁若溪咬了下下唇,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她吞吞吐吐的说到一半。
一名下人这时忽然从垂花门外奔入,低声禀告道:“陈世子,大郎君请您去前厅叙话。”
陈世筠刚才在操练场差点被苏会操练死,还没喘口气就又要被唤走,心情顿时跌到谷底,皱眉对下人道:“知道了。说我待会儿就去。”
回头再看丁若溪,温声问:“是什么事?”
这一打岔,丁若溪压在舌根滚了几遭的话再也吐不出,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她撇开目光含糊道:“表哥先去忙,明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陈世筠毕竟是外男,哪怕是看望自己的母亲,在后院客房也不能待太久,故而点头道:“这几日我都在镇南王府,有什么事你可直接来找我。”
“好。”
待送走了陈世筠,丁若溪忙打起精神回了小厨房。
姑母待会儿要喝的药膳还在小炉子上炖着,她不放心别人盯看。
*
这厢,苏会也没闲着,从演武场回来后便去了浴房沐浴,刚从浴房出来,就被告知镇南王有急事找他,令他立马过去一趟。
苏会换好衣裳后便去了,一进门便见镇南王挥退了屋中下人,背对着他尔自面对墙壁站着出神。
苏会心中立马有了计较,缓步走过去淡声道:“阿耶可是为了圣上颁布的新令忧心?”
就在半个月前久居深宫的圣上,忽然心血来~潮大力推进均田制,令朝中那些蓄养私兵的朝臣解雇坞壁里养的私兵归家,并将他们的良田尽数交给朝廷统一管理。
此举自然遭到了世家大族的反对,更有甚着竟连夜窜逃到塞外做起了土皇帝。皇帝对此自然不能忍,于是想要下诏令派人去平叛。
苏会刚平~反回朝,被封为一地刺史,一个月后便要去锦州上任,按理说他是去平~反的最佳人选,可皇帝素来猜疑心重,自是不愿再重用苏会,抬高镇南王府在朝中的威望,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镇南王头上。
镇南王并非不愿领兵前去平~反,而是自己的小儿子苏慕凉,前几日刚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今年年底,他自觉自己身为人父,这些年总是为国东北西走,并没尽到一个做父亲应有的责任,于是,这次就想自私一回儿,陪着苏慕凉走到最后不愿意再去。可皇命难违,他又无法抵抗,这才陷入了两难之中。
镇南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的反问:“这事你怎么看?”
苏会低头沉吟片刻,道:“圣上在意的是平~反的结果,而非是何人去平~反,如今圣上对我苏家忌惮,对我们而言并非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坏事。”
镇南王听他话中有话,诧异的转身看他:“说来听听。”
“这两次圣上派人去平~反,皆只派我父子两人中的一人前往,以此可见,圣上把我父子二人放在京中,其实并不放心,既如此我们不若将计就计,一来,既安圣上的心,二来,又能不辱使命。”
苏会话音一顿,“这样,阿耶先领命去平~反,待一个月后我去锦州上任后,另寻由头替阿耶平~反,如此一来,圣上定然召阿耶回京。”
镇南王岂会想不到这个办法,可他们两兄弟都是他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愿厚此薄彼,这才一直举棋不定,再听苏会言语中并无对他的怨怼之色,面色稍缓:“如此一来,你可会怨我这个做父亲的偏心?”
“儿子怎会。”
苏会说完笑笑:“阿耶常教导我国事既是家事,大丈夫做事要顶天立地,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儿子一直谨记于心,而且——”
苏会话音一转,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儿子有件私事需阿耶不在府中才好行~事,阿耶此去,对儿子有利而无一害。”
镇南王闻言刚松开的眉头霎时皱在一起:“是什么事?”
苏会不卑不亢道:“等阿耶回来时才能揭晓。”
镇南王知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无奈又欣慰的摇头:“好,我可以不逼问你,但阿耶只问你一句,等阿耶回来时,你能让阿耶多个儿媳妇吗?抱上大孙子吗?”
提到这个,苏会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低低一笑,“应该会的。若阿耶没事,那儿子就先告辞了。”
说罢不待镇南王有所反应快步离去了。
“哎,你这孩子!”
待镇南王反应过来时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又气又好笑的骂了声,但转念一想,他这个儿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神色有异的女子并不多,到底是谁呢?
可死活想不通是哪家女子入了苏会的眼,也懒得想了,索性喊来下人吩咐道:“快去本王库房里挑挑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给本王好好的准备着,等本王回来要亲自给我儿置办婚事!”
*
丁若溪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被丁芷吓了一跳,心神一直紧绷着,待到了小厨房扇着药炉子时,精神才渐渐的松懈下来,不多时困意上头,开始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低哑的反问:
“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
丁若溪被猛地惊醒,她下意识忙猛摇几下手中扇子,“药膳马上就好了,稍等。”
话音方落,耳边又传来一声低笑,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她手中扇子夺走,扔到一边:“再扇这药膳就熬糊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丁若溪忙抬头。
苏会正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他弯腰从旁侧灶台上拿了一块布,垫在炉子上正烧着的砂锅手柄上,将砂锅端到灶台上,丝毫未提今日发生的事。
丁若溪忽有种冲动,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将腮边碎发拂在耳后,提起砂锅往白瓷碗里倒药膳,边状似随意的问:“五妹还未出阁,不知姑母此次把她带来府里作何打算,也不知安排她相看府里的哪位郎君。”
“长兄,此事你怎么看?”眼下府中除了还有几个年龄尚小的郎君外,就只剩苏会还未婚娶。
苏会眸子微动,疏疏朗朗的朝她看过来。
第 55 章
那目光灼热的如同烈阳, 同时又夹杂了许多她看不清的情绪。
丁若溪只觉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还没等她想明白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神色时,就被懊恼取代, 她和他的关系不是明摆着呢?若他会回答才真的见了鬼了!她忙轻咳一声,想要掩饰过去:“我, 我——”
没等她岔开话题, 苏会将放偏了的白瓷碗放正,方便她倒药:“唔,你姑母恐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既没说他的想法, 也没怀疑她问他这个问题的初衷, 等于她没问。
这多少令丁若溪觉得迷茫又不甘心, 那缕刚从心底冒出来的懊恼一刹那被大胆取代,她手上动作不停, 蹙眉道:“二爷房里那几个郎君, 眼下年龄虽小, 可再过两年也都到娶妻的年纪了, 在时间上五妹也不是等不起,两家门第又相仿,若双方都有意撮合,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
丁若溪说着话已倒好了药,她放下砂锅, 状似自然的抬头,便见苏会正盯着她笑的意味不明,一下子卡了壳。
苏会低笑了声, “昭昭说了这么久,怎么单单落下了我?嗯?”
被突兀的刺破心事, 丁若溪极快的扭开脸,磕磕巴巴道:“我,那个,那个,长兄的心思我猜不到。”
“哦?”
苏会脸上笑意更浓,他身子前倾,隔着桌案上滚烫的药汤欺近她,几乎将她圈进怀中,两人站的极近,彼此呼吸可闻,甚至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唇,只听他哑着声道:“那你不妨猜猜看?”
丁若溪心跳倏然又加快几分,她紧张的双手攥~住身后桌案边沿用力到发白,“我,我猜不到。”
“是猜不出,还是不敢猜?”
男人抬手抬高她下颌,迫她看向他。
他的眸子幽深,此刻倒影窗外的日光,犹如两簇烧的正旺的小火苗,只要再往里面舔把柴,便能将她烧成灰烬。
就如她明知他是毒要远离,她还是会被他吸引。
这种想抓却抓不住的感觉令丁若溪越发无法适从,就在她脸红的滴血几乎要落荒而逃时,唇上忽然一凉,苏会低头亲了她一下,低沉哑笑:“这下能想明白吗?”
这宛如告白的话令丁若溪懵了下,随即比刚才更为紧张,有什么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她竟又无法问出口了,可刚才她还明明鼓起勇气试探他来着,这令她无比唾弃此刻的自己。
丁若溪忙深吸口气逼自己冷静,他是苏慕凉的兄长,和她是不可能的,遂一把推开苏会,端起倒好的药汤就要走:“药,药快凉了,我得赶紧给姑母送去。”
苏会含笑的眸子渐深,瞥了眼她红透的耳~垂,微不可察的翘了下唇角,不再逼她:“好,我随你一同过去。”
丁若溪心绪还没平复,哪敢再和他同行,忙要拒绝。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娇柔高唤:“二郎君”,将屋中旖旎的气氛一瞬打破。
苏会忙将她手里端着的黑漆托盘放在桌案上,将旁边的菱花窗推开一道缝,示意她往外看。
丁若溪不明所以的顺着窗缝看过去。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一身素衣的苏慕凉,正端着一碗药朝这边走。
翟姣带着两个丫鬟从他斜后方的林荫小径里走出,看到他惊喜的喊了一声后,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药,咯咯笑道:“这药是送给谁的?你身子不好,赶紧去歇着,我帮你送。”
说着话伸手就去接药。
苏慕凉怔忪了下,“三娘,你,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翟姣被认错委屈的剜他一眼,走到一旁落寞的垂着头不吭声。
身边丫鬟忙替她解释:“二郎君认错人了,这位是白日刚来府上的翟五娘,不是二夫人。”
苏慕凉脸上立马显出歉疚的神色来,“抱歉,你和三娘实在是长得——”
他话音未落,翟姣抬起头,脸上的落寞神色更甚:“不要紧的,我打小就知道我生得和三娘长得像,不光是二郎君,不对,是姐夫,不光姐夫会认错,别的人也经常把我们两个认错。”
翟姣说完话,一改刚才脸上颓然之色,翘~起唇角勉起笑容,看了眼他手中端的药:“这是?”
苏慕凉忙解释道:“三娘身子不舒服,我给她送点药过去。”
翟姣诧异了下,“可我听说我三姐晌午的时候好像和表哥一起出门了,并不在府中。”
苏慕凉脸倏然变得阴沉,气恼道:“好个她——”话说到一半似觉不妥,深吸口气快语道:“我先走了。”抬脚就要朝朝走。
与此同时,翟姣忙要追上去“姐夫——”
两人在台阶上猝然相撞,只听“咣当”一声,苏慕凉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黑褐色的药汁撒了翟姣一身。
春日的衣裙本就单薄,再被药汁泼湿,只一刹那,翟姣玲珑有致的身形一下暴露在人前。
苏慕凉看的眼睛都直了,愣站着忘了动,直到翟姣害臊的低叫一声,捂着胸口蹲在地上才回过神来,忙撇开脸。
两名丫鬟在旁急的团团转:“五娘待会儿还要去给王妃请安,并没有带可供换洗的干净衣裳,这可怎么办?”
翟姣满脸羞红,无措的紧~咬着下唇,捂着脸嘤嘤哭泣,其姿态娇柔万分,真真我见犹怜。
苏慕凉将脸转过来歉疚道:“要不这样吧,我屋里有些三娘的衣裳,五妹若不嫌弃可先换上。”说罢,并将身上穿的外衫脱下,披在翟姣身上盖住她脏污的衣裙。
翟姣感激的抬起泪眼,“谢谢姐夫。”
一行人很快离去。
丁若溪看完全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闷闷的,但并不是因为苏慕凉,而是自己曾经多么有眼无珠。
苏会关上菱花窗,冷嘲道:“想不到我这个弟弟女人缘还挺好的,只不过,不知他有没有那个福享。”
丁若溪抬头看向苏会:“长兄的意思是姑母令翟姣入府是为了他?”
“是与不是,还要过几天才知道。”
丁若溪点头:“我明白。”但她不知姑母这次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种摸石头过河的感觉令她显得无措又忐忑,急需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她咬了下下唇,轻唤:“长兄——”
苏会眸色微动,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簪递给她:“喜欢吗?”
丁若溪顿时被吸引,抬手接过只看一眼,立即瞪大眼震惊道:“这是——”
“这是金凤簪,早些年阿耶立下军功后皇太后赏赐下来的,我原想着明日等你生辰的时候再赠与你,令你欢喜欢喜,但今日陈家忽然来访,府中人多嘴杂,为你声誉着想,明日我不便现身去找你,便想着把这金簪提前赠你。”
丁若溪从前在丁家鼎盛时见过不少好东西,自然知道这金凤簪有多么难得,这还是其次的,最最重要的是,这金簪还是王公贵族娶正妻最好的聘礼,以示夫家对对方的看重。
“这金簪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丁若溪忙要将金簪还回去,被苏会一记眼神制止了:“让你收,你就收!”
丁若溪只觉手里握着的不是金凤簪,而是烫手山芋,而且这金簪就是放眼整个镇南王府都没几支,若叫别人发现了,就等同于她和苏会的关系曝光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她忙要再次拒绝。
苏会忽然抽走她手中金凤簪。
丁若溪只觉发髻一沉,金凤簪被他插在了她头上,苏会往后退了两步,认真端详她笑着赞道:“这只金簪很配你。”
但凡女人总能轻易的被甜言蜜语哄到,丁若溪抬手拔簪子的手一顿,改为摸。她早就不记得自己上次盛装时头上插满发簪是什么时候,狐疑的眨了下眼:“真的?”
苏会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现在就回屋照镜子看看。”
丁若溪还要给姑母送药,自然不能立即回去,她忙小跑到盛满水的水缸前,清澈见底的水面倒影出她姣好的容颜,头上斜插的那只金凤簪插在乌发堆里,如同黑夜间的漫天星辰金灿夺目,真是好看极了。
丁若溪高兴的翘~起唇角,不觉出声:“比我以前的簪子都漂亮。”
“既然喜欢就一直戴着。”
苏会看出她的顾虑,低头亲昵的亲她脸颊:“放心,这簪子样式虽然华丽,但我记得你母亲好像也有一只,若有人问你,你就说是你母亲的,别人看不出来。”
丁若溪刚压在心底的惆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刚要张嘴反驳:“可是——”
她还是不放心,没等她把心头疑惑吐出,苏会睇着她放在桌案上的药碗:“别可是了,再过一会儿药汤真要凉了,听话,赶紧给你姑母送去。”
丁若溪本就心神不宁,又被这么一催促,所有的心神立马又回到药汤上,她懊恼的低叫一声,“对对对,看我这脑袋怎么忘了这事。”再也顾不得头上发簪,端着药碗从厨屋跑了出去。
然,跑至中途忽然顿足。
苏会以为她落下什么东西了,刚要出声问她,丁若溪面红若滴血的扭头,踮起脚尖极轻的亲他唇角一下,转头就跑,身后仿佛有恶鬼再追。
苏会看着那道仓惶离去的背影,眸底笑意更浓。
秦用进屋时,便见苏会用指腹轻摸自己的唇角,似是意犹未尽,脸上挂着的笑立马转为复杂。
苏会见到他脸上笑意淡了些,转身朝外走,淡声道:“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秦用忙敛住脸上神色,跟在苏会身后禀告道:“丁家人都找到了,被属下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此事要不要属下告诉二夫人?”
苏会微沉了声:“先不要告诉她。”
“还有,昭昭已和二郎君合离,不再是府里的二夫人。”
秦用在心里暗叫不好,他怎么给忘了自己跟前这个可是个醋王,决不允许别人沾染他的人,额上霎时惊出一层冷汗,忙低着声:“奴才一时不查,望郎君赎罪。”
“下次不可再犯。”
“是。”
主仆两人转身出了院门。
*
这厢,丁若溪也没闲着,给丁芷送了药后,陪着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丁芷睡着了才回自己的院子.
吃过晚膳后,她左等右等苏会一直没有来,想着他最近公务缠身,极可能走不开,便不打算再等了,交代巧儿看好房门后,便合衣躺在床~上将头上插的金簪取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心底仿佛沁出一丝甜蜜,令她疲惫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她压抑着心头的悸动,翻了个身将簪子贴在心口,脑中掠过一句儿时学的话:“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
就在她将睡未睡时,房门忽被拍响:“二夫人出大事了,您姑母病重。”
丁若溪从睡梦中猛地惊醒过来。
第 56 章
陈家声望虽没镇南王府显赫, 可却颇受当今圣上青睐,于是,整个镇南王府自是不敢怠慢, 可千算万算万没想到这丁芷前脚刚踏进镇南王府,后脚就病倒了。
刚巧这段时日替苏慕凉诊治的神医仍在府中, 镇南王立马将人请过来替丁芷诊病, 十几丈长宽的屋子乌泱泱的挤满了人,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无。
大夫替丁芷把脉后,起身走到旁侧桌案前,提笔写下~药方:“夫人这是积劳成疾这才导致心悸难安, 吃几幅药便可痊愈。”
“我这就去抓药。”陈世筠接过大夫写好的药方快步出去了。
丁芷虚弱的靠着身后的绣锦缎大迎枕, 她发髻微乱, 神色有些疲惫,可胜在双目炯炯有神, 一时倒看不出是个病人, 她歉疚的看向站在床榻前的王妃李氏:“我这是老~毛病了, 劳烦王爷王妃挂心。”
镇南王是外男, 自是不能进丁芷的屋子,王妃李氏整个晚上为了此事忙的团团转,此刻累的头重脚轻,她压着心头烦闷,笑着安慰道:“都是一家人, 不说门外话。”
“你这需要什么尽管和三娘提,莫要把本宫当外人。”
丁芷感激的冲王妃李氏点头:“多谢王妃体恤,三娘有您照看着, 老身就算下了黄泉也能瞑目了。”
王妃李氏心里冷哼一声,若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你这宝贝侄女的, 恐怕就死不瞑目了,但面上笑意盈盈的道:“你还这么年轻说的是什么胡话,本宫还盼着日日和你做姐妹呢。”
见话说的差不多了,王妃李氏转头在屋里巡视一圈,没见丁若溪来,心头更烦躁,蹙眉吩咐常嬷嬷:“三娘人怎么还没来?再过去催催。”
眼下丁芷病着,今晚是不可能再回陈府了,若丁若溪迟迟不出现,丁芷定然疑心丁若溪做什么去了。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横生祸端,这才派人一催再催。
常嬷嬷点头刚要答应。
丁若溪忽然从门外抢入,扑在丁芷跟前,哽咽道:“姑母。”
接着,从门外进来的还有苏慕凉和翟姣,翟姣见到屋中情景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委屈,三步并两步也扑倒床沿前,唤:“姑母。”
“好孩子,姑母没事。”
丁芷满脸疼惜的拉着两人的手,将人从半蹲的姿势改为坐在床沿上。
丁若溪霎时闻到翟姣身上传来的幽兰暗香味,她难掩悲切下分出一缕心神睇她一眼。
翟姣已换下脏污的衣裙,此刻身上穿了件月白色齐胸襦裙,白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此刻微乱,眼睛微肿,眼睑下隐着两团暗色,似在来之前早在别处哭过,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其中缘由。
苏慕凉轻咳一声,上得前来礼数周全道:“姑母,侄女婿来晚了,姑母莫怪。”
他人虽病着,可有一身华服撑着,那原本七分苍白的脸色登时化为了五分,看起来倒也没了平日孱弱不堪的模样,英俊的惹人侧目。
丁芷用看得意女婿的目光满含慈爱的忙道:“是老身叨扰你们在先,你们不怪老身难伺候,老身就感激不尽了,怎会责怪你们,墨青你还病着,快快请起。”
苏慕凉说了声是,撩袍坐在旁侧的紫檀木椅上。
众人又寒暄几句,眼见丁芷神色越来越疲惫,王妃李氏便告别走了,丁若溪想再询问些丁芷的身体,可见翟姣在旁体贴的照看着,便想着明日再来问询,刚要和丁芷告退。
丁芷忽然朝她看过来,微笑着吩咐道:“我这有你五妹照看着,不需要你,你和墨青一起回去休息吧,莫要再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和墨青置气。”
说罢,又吩咐她身边的婆子:“王婆,送他们两人回房休息。”
丁若溪心头一紧,她姑母是知道她厌恶苏慕凉的,怎么忽然让她和苏慕凉同房共枕?不觉喊出声:“姑母,我——”
不待她把话说完,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的苏慕凉,冲丁芷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姑母休息了。”说罢拉着丁若溪的手转身出了门。
待走到离丁芷住的客房远一些时,丁若溪再也无法忍受直接甩开苏慕凉的手朝南走。
苏慕凉不悦她如此行径,在她身后沉喝一声:“给我站住。”
丁若溪只装听不到脚下不停,冷声道:“我姑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若有事,明日白日可以再来找我。”
苏慕凉这些时日想要把人哄回来,不但伏低做小,还总是示弱,可她却依旧对他冷言冷语,尤其是今日~她几次三番的拒绝他,给他难堪,比温柔,她处处不如翟姣,比敬爱他,她更是处处不如旁人,他已经给她足够的台阶下了,她为何还这么不依不挠?!
苏慕凉脸上的笑意彻底落下去,几步走到她跟前怒目道:“是真有事,还是压根不愿见到我?”
因有下人在,丁若溪多少得给苏慕凉点面子,她停下脚步,撩起眼皮看他:“我为何不去你那,你我心知肚明!”
“你——”
连日以来巨大的受挫感霎时从心底直窜脑门,苏慕凉恨的抬手就要打她,然,刚扬起左手,便牵动身上旧伤不要命的咳嗽起来。丁若溪趁着这个空隙,转身快步朝旁侧小道上走。
“姐夫,你先别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色的纤细身影忽然从她身后窜出,一脸焦灼的跑到苏慕凉身侧,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却是刚才还在房里服侍她姑母的翟姣。
翟姣手下动作不停,边抬头不悦的斥责她:“三姐,你明知姐夫病着,怎么还这么给姐夫说话?这不是戳姐夫的心窝子吗?你赶紧给姐夫道个歉,这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莫要再伤了你们夫妻情分。”
翟姣说完,换了个温柔的语调低头对咳嗽声渐小的苏慕凉劝慰道:“姐夫,三姐的脾气您也清楚,倔强的很,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会原谅姐夫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生气事小,伤着自己身子事大。”
此话一出,苏慕凉的心窝子霎时又被捅了一把刀。
他已经不计较她和别的男人苟且的事了,她还要他怎么样!苏慕凉嘴里呼呼喘着粗气,用手指着丁若溪的鼻子怒骂,“我,我就问你,今晚你跟我走还是不走?”
丁若溪斩钉截铁道:“不走。”
“好好好。”苏慕凉气急败坏的一把拂开翟姣,就要上前拉丁若溪:“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妻为夫纲。”
丁若溪哪肯就范,前些阵子他还没治好隐疾时,便敢强迫她与他同房,如今他隐疾好了,岂不是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她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后退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趁他不备,使劲推他一把撒腿就跑。
苏慕凉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啃泥,忙站稳身子大声吩咐身边的下人:“来人,给我把她绑到我屋子里去。”
季无带着几个下人立马堵住丁若溪的去路。
丁若溪大骇,一把拔下头上金簪抵着自己的脖子,一字一顿道:“你们若再敢上前,我就自绝于此。”
季无哪敢再上前,急声道:“好好好,奴才不过去,二夫人您先把簪子放下来。”
可话虽如此说,却给旁边下人使眼色,那名下人正要悄声退出人群,绕到丁若溪身后。
丁若溪神色一凛,手下用力,正要朝白~皙的脖颈划去。
这时,刚才那名企图绕到她身后的下人,忽然惨叫一声,狠狠地撞在身后几米远的大树上后跌摔在地,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与此同时,一道压着沉怒的嗓音如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有我在,谁敢动她分毫!”
丁若溪听到熟悉的声音忙转头看。
苏会穿着一袭暗黑色绣竹纹锦袍,正煞气腾腾的从苏慕凉身后步出。
正在气头上的苏慕凉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季无等人更是忙退到一旁,乖顺的犹如鹌鹑,哪还有刚才狠厉的模样。
苏会在丁若溪跟前站定后,撩起眼皮看了眼周遭,最后把视线定在翟姣身上,吩咐秦用:“送翟五娘回去。”
翟姣吓得浑身发颤,哪敢说个不字,忙跟着秦用离去了。
苏会看向还用簪子抵着自己喉咙的丁若溪,皱着眉头拿开她手里的金凤簪,他眸中似有笑意,但若细看又似没有,只听他无奈的叹渭一声:“早知道你会这么用这个簪子,白日我就不赠与你了。”
丁若溪刚才被苏慕凉逼~迫没哭,想要自绝人前也没哭,可偏偏听到他这状似宠溺的话,眼泪唰的一声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忙擦了把脸:“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白日分明是想要好好收藏这只簪子的。
苏会低头温柔的擦掉她脸上泪珠:“我知道,好了不哭了,嗯?”
苏会话音方落,苏慕凉震惊的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怒目道:“你,你们——”
丁若溪这才想起苏慕凉并不知她和苏会的事,脸当即一白,忙朝侧边挪了挪避开苏会。
苏会看到她避嫌,顿时黑了脸,但没说什么,而是抬眸看向苏慕凉。
只一刹那,苏慕凉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他捅了个来回。
第 57 章
若是寻常, 苏慕凉定然吓得屁~股尿流,落荒而逃。
可今日和往日不同,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他最厌恶的人搞在一起, 心底刚升腾起的骇意霎时被滔天的愤怒和不甘取代,他指尖颤抖指着两人怒喝:“你, 你们竟然背着我苟且!”
丁若溪被骂羞耻的小~脸又是一白, 掉头就想走,然,脚下刚一动作,骤然想起她和他早没什么夫妻情分可言了, 除了她的家人外, 她现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如此想着, 丁若溪将脸转回来,正要开口。苏会却抬起胳膊将她护在身后:“这里交给我处理, 你先回去。”
丁若溪这才将压在舌根下的话压下去, 轻轻拽了下他衣袖小声叮嘱:“小心些。”
苏会虽不把苏慕凉放在眼里, 可听到她关切的话, 黑沉的脸色霎时好看不少,他趁机轻~握了下她的手,“嗯。”
直到目送她离去后,苏会这才抬起眼皮重新看向犹自暴怒的苏慕凉。
皎洁月色下,树影如筛子般撒落在他头脸上, 令他脸上神色更为冷峻,他慢慢渡步到苏慕凉跟前,冷声道:“你们已经合离, 她和你再没任何关系,就算我和她在一起又如何, 不过是名正言顺!”
若说苏慕凉刚才看到两人亲昵的行为,只是猜测两人背着他苟且了,还心存侥幸觉得不可能,那么此刻听到苏会亲口承认,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再顾不得其他,睚眦欲裂的冲上去要和苏会拼命,却被苏会一个轻飘飘的闪身避开了。
苏慕凉扑了个空,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树干上,“咚”的一声,跌摔在地。
“二郎君。”
季无惊叫一声,忙飞奔过去扶起苏慕凉,苏慕凉额角鼓起一个大包,头上的青玉冠不知滚落到哪去了,浑身泥污,披头散发的如同厉鬼,疼痛令他嘴里不停发出桀桀怪叫。
这情景吓坏了旁边的下人,季无冲人大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喊大夫!”
一众下人猛地回神忙去了。
一阵兵荒马乱中,苏慕凉疼痛似缓回来一些,刚才那一下已令他力竭,他如死鱼般被鱼贩翻了个身,无力的仰躺在地上,双眼如喷火恶狠狠的盯着苏会,嘴里荷荷喘着粗气,“可,可哪有怎样,只要,只要有我活,活一日,你,你就休想和她,在,在一起!”
然而此话并没刺痛苏会,反而令苏会唇角掀起一丝冷笑,“你既然这么想寻死,我倒是可以提前成全你。”
苏会手搭在腰间挂着的佩剑剑柄上,“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苏慕凉只觉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下一瞬,那冷白的剑刃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剑刃只要往前一寸,便会当场要了他的命。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了火化为无边的恐惧,他身子抖若筛糠,犹不可置信瞪着充~血的眼睛:“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当真要杀我?”
“有何不可!”
苏会脸上冷意更甚,“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你若再欺负她,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可你却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再犯!”
手中剑刃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往前递出一寸,苏慕凉的脖子霎时被划出一道口子,刺目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
“你——”
苏慕凉万没想到他这次竟来真的,恐惧霎时达到顶点,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下一瞬双眼一翻,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一股难闻的气味从他双股之间流出,淌了一地。
一旁的季无那见过这种场面,心惊胆战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唤求饶:“大郎君,二郎君可是您的亲弟弟,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望大郎君手下留情。”
也是,若让他这么死了是便宜他了。
“铮”的一声,苏会收剑入鞘,“今日我且饶他一命,若他再敢出尔反尔,下次就不是割他一刀这么简单了。”
季无忙道:“奴才一定将此话转告给二郎君。”
苏会再懒的看苏慕凉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苏会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季无这才敢起身扶起苏慕凉,边冲刚才一两个尚不敢离去躲在树后的下人吼道:“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丁若溪前脚刚回到屋中,苏会后脚就过来了。
丁若溪刚才话虽那么说,可心底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会不会和王妃告密?”
苏会将腰间佩剑解下放在桌上,站在紫檀木衣架前褪去溅上血的外衫,淡声道:“不会。”
丁若溪虽不愿质疑苏会的话,可
她满眼担忧道:“可他没有不告诉王妃的理由,不行,我还是过去看一看比较好。”说罢就要走。
苏会展臂将她揽在怀里,醋味十足的低头咬了下她的下唇,用挑剔的语气解释道:“不用去,我这个弟弟生性胆小,今日又犯了我的大忌,害怕还来不及,怎可能跑去王妃那告状?”
苏会话峰一转:“换句话说,就算他去了,王妃知道此事也不一定帮他,所以,他一定不会去。”
“可——”丁若溪没听懂他说的第二句话的含义,庆幸之余,还是有点担心。
苏会不悦的又咬她一口。
丁若溪吃痛“嘶”了一声,蹙眉不悦的抬头看他,眼泪汪汪的,就差控诉他了。
苏会低笑了声,用指腹摩挲了下她唇角:“你收了我的簪子,我人都来了,你不打算回赠我一下吗?”
以往丁若溪收到生辰礼后,在别人生辰时也会回赠旁人礼物,遂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过来,她现在身无长物,实在不知能送什么,无措的咬了下下唇:“那,那长兄想要什么回赠?”
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你若要太贵的话,我可没钱赠你。”
苏会被她这苦恼的小模样取~悦到,低笑着将她拦腰抱起朝浴~室走:“今晚咱们试试别的,就当赠我了。”
丁若溪骤然想起前几日~他动情时在她耳边说的“下次试点新鲜的”的话,脸倏然红透,忙将头埋在他臂膀里。
偏生他还拉着强调,笑吟吟的问:“你不说话就当同意了。”
丁若溪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伸手在他肋骨下狠狠地掐了一把,才成功让他住了嘴。
*
这厢。
后半夜的时候,苏慕凉才从昏迷中幽幽转醒,他身上脏污的衣衫已被换过,四月份的天已然很热,可他屋中依旧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就为了替他驱寒。
他皱着眉头手撑着床榻正欲起身,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握着,耳边响起焦灼轻唤声:“姐夫是要起身吗?我扶姐夫。”
听到这道声音,苏慕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压着眸底的不耐烦瞥向站在床边的季无。
季无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忙解释道:“崔五娘担忧郎君安危,偷偷从后院跑过来看您,来了有一阵子了,奴才怎么劝她都不愿走。”
苏慕凉刚被自己的妻子和长兄厮混的事冲击的理智全无,恨不得生剁了这两人,那还有什么心思想她走不走的问题,烦躁的一把拂开她的手:“我没事,你回去吧。”
崔姣讪讪的收回手,却坐着不动,捂着脸委屈的掉眼泪控诉,“我已经是姐夫的人了,您让我回哪去?”她的脸本就白~皙,哭的时候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堪堪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苏慕凉脸上却没半分怜爱之色,只有无尽懊恼。
白日崔姣随他回屋换衣服无意打翻了桌上的砚台,他听到动静冲进去时,猝然看到和自己妻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和下面未着寸缕的身子,心底压抑的那股急切想要自己妻子的心思一下子占了上风,一时没把持住就强要了她。
事后自是后悔不已。
眼下三娘正和他闹的不可开交,若被三娘知道他要了她的表亲妹子,不知又要怎么同他闹。
不光是三娘,还有陈家。
可这怪不得他,怪只怪她生得太像三娘了,哪怕是在他这受委屈哭泣的模样,也像极了三娘。可她容貌再像三娘,赝品终究还是赝品,比不得三娘的一根手指头。他用过后自是再没兴趣碰她。
苏慕凉越想越懊恼,语气不觉明厉:“你自然是回陈家去。”
正哭着的崔姣猛地抬头,大睁着泪眼,不可置信的反问:“姐夫这是怎么意思?是嫌弃姣姣没服侍好?不愿负责吗?”
苏慕凉被她哭的心烦,又怕激怒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哄她,“你也知道你姐姐是个不能容人的,若叫她贸然知道了我们的事,恐怕又要和我闹,所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这样,你先回去,等我处理好了,我自然会去陈家接你。”
崔姣忙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苏慕凉含糊道:“要不了多久。”
说完如同挥苍蝇般想要将她打发了:“好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原以为这样就了事了,那料,崔姣却并不买账,她“蹭”的一声从床沿上站起来,双肩因不可置信而抖的厉害,牙齿打颤道:“那是多久?几天,还是几年?一辈子?”
“你——”
苏慕凉眉峰骤然一沉,正要开口训斥她。
崔姣见状,伤心欲绝的摇着头往后退,“姐夫,我错看你了。”不等他开口说话,捂着脸扭头哭着跑了。
苏慕凉最讨厌被人质疑人品,气的豁然从床榻上起身,朝着那道仓惶离去的背影怒吼:“站住!”
可崔姣执意离去,一瞬跑的没了影。
季无忙上前安抚道:“崔五娘年纪小不懂事,等再大点自然能明白郎君的不得已。”
苏慕凉才懒得去哄她,不过若她跑去给丁芷告状,倒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他捂着胸口轻咳几声:“从我库房里挑点首饰给她送去。”
“还有盯着她,让她别给我闹事。”
而且,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他之前见的多了,大多数家里境遇不好,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他只需花一点点银子就能把人打发了。
季无忙应道:“是。”
临走时,又被苏慕凉喊住,季无忙回身。
苏慕凉被崔姣这么一闹,不由想起丁若溪,但凡她有崔姣身上的一丁点顺从和逆来顺受,他也不会和她走到今日这一步,这都怪苏会,若没有他,他就算再做错事也能和她白头到老。
至于两人苟且,他的妻子是那么的冰清玉洁,宁折不弯,定然是苏会对她念念不忘先勾引她的,一定是这样!
苏慕凉越想越气,越发不甘心,他一拳砸向床榻,沉声道:“先去把我阿娘叫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对狗男女在一起。”
第 58 章
季无愣站着不动~欲言又止。
苏慕凉恼怒道:“怎么还不快去?”
季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哑声道:“奴才不是不愿意去,而是大郎君派人把二郎君住的院子围起来了,并告知王爷说您身子不适急需静养, 这些时日除了必要的应酬外,都不许您再出门, 他还说——‘
季无说到这顿了下, 似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苏慕凉一拍床榻,怒道:“说!”
“大郎君还说这是对你对二夫人不敬的惩罚!”
苏慕凉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季无大惊失色忙又要叫大夫,却被苏慕凉喝退了。
屋中静的落针可闻, 只余苏慕凉的低喘声。
季无是苏慕凉的贴身近侍, 也算是跟着苏慕凉一起长大的, 忙安抚道:“郎君待在院中养病这样也好,最起码眼不见心不烦。”
苏慕凉浑身力竭的仰靠在迎枕上, 他右手紧攥着被褥, 恶狠狠的道:“可我会想, 会想他们两个此刻正在干什么?是不是在背着我苟且, 你若是我,你会怎么样?”
季无额上冷汗津津,不敢答话。
“你不敢答,是因为你也忍受不了,我想普天之下没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背叛。”
季无忙又劝:“可大郎君早已把持了整个镇南王府, 您跟他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一个将死之人怕什么?”苏慕凉左手撑着床榻艰难的坐起身,咬牙切齿的透窗看向外面漆黑的夜,似在拿定什么主意。
季无安抚道:“二郎君还年轻, 只要好好吃药会长命百岁的。”
苏慕凉闻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在耳中极其刺耳, 仿佛是一个临死之人的狂欢,直到他笑够了,他才转头看向季无。
他脸色是少有的决绝,只听他恨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这次撑不了多久了,可我不甘心,从小到大我样样不如他,如今就连娶的心爱的女人,心里装的还是他,只要有他在,我就永远是他的影子,这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季无吓得直哆嗦:“二郎君慎言。”用眼神指了指窗外,隔墙有耳。
“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许是人之将死,所有的不甘心和怨怼都不愿再如平常那般藏着掖着,只想破罐子破摔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苏慕凉费力的用双手撑着身子下榻,他将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汤一口气喝下去后,将药碗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当啷”一声巨响,瓷片四分五裂。
“苏会,既然你想和她在一起,那我偏偏不让你如意!”
至于丁若溪,他若死,那她就陪着自己一同下地狱罢!
随即把季无喊过去,“明日~你按照我的话去办。”
季无胆战心惊的凑过去,听着听着眼睛倏然睁的老大。
*
次日清晨,除了苏慕凉和季无的耳语没泄露外,其余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苏会的耳中。
天还未亮,城中沿街的不少摊位已经出摊,不停的叫卖货品,喧闹声不绝于耳。
苏会坐在去上朝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秦用实在没忍住吐槽道:“以前王妃逼三娘子和那些脏污男人同房生孩子时,也没见苏二郎君反应这么大,怎么这次就容不下郎君您了呢?”
“按理说,郎君是王爷的血脉,三娘子和郎君所生的孩子,对二郎君最有利,二郎君应该是最不会反对的那个人,可如今怎么反倒他要死要活不说,还想和郎君拼个鱼死网破,这是疯了吧?”
“他没有疯。”
苏会眼睛未睁,幽声道:“他平生最恨的人是我,总以为他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我造成的。”
“这话奴才可不愿意听。”秦用小心着措辞,愤愤不平道:“郎君从小到大哪件事没让着二郎君?就连当年,更是把三娘子也让出去了,要奴才说,二郎君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苏会皱起眉头,开口就要训斥她。
秦用对此早有经验,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不是让出去,是奴才口误。”
苏会睁开眼,拂晓的晨光透窗撒了他一身,他脸色微沉:“以前的事不可再提,尤其是在三娘跟前。”
秦用知事情严重性忙敛了神色,认真道:“是,奴才明白。”
“还有,加派人手保护三娘,你待会回去后亲自去盯着我那弟弟,我倒要看看我不在府中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
*
次日丁若溪生辰,丁芷的病也好了些,虽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但依旧离不开镇南王府,便多留一日为丁若溪过生辰。王妃李氏看在丁芷的面子上不得不替丁若溪大办生辰宴,虽说是大办,可也只是在前厅摆了几桌,供熟悉的亲朋好友来府中庆贺。
丁家没没落前给丁若溪办过许多生日宴,丁若溪对此如鱼得水,一大早起来洗漱后就去了前厅,王妃李氏,她姑母,崔娇,许久没露面的苏若妤都已经到了。
王妃李氏忙朝她招手:“今日寿星最大,就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快过来看看她们都送了你什么礼物。”
王妃李氏赠了她一些首饰,苏慕凉和苏若妤则分别赠了她一些书画和金豆子。
当着众人的面,丁若溪假意高兴的接了:“谢谢阿娘,夫君和妹妹。”
苏若妤脸色不是很好看,哼了声将头转过去。
少女的嗓音本就空灵,做起这倨傲的模样,引的丁芷诧异的朝她看过来。
王妃李氏拽了下苏若妤的的衣袖,苏若妤脸色不自然的道:“嫂嫂不用谢,这是妹妹应该做的。”这才掩饰了刚才的尴尬。
王妃适时笑着对丁芷道:“这孩子平日被我宠坏了,越发没个规矩,前阵子犯了错,正好被她长兄抓个正着,罚她禁足三个月,今日禁足期满,她才有幸出来玩。”
丁芷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若妤被禁足的事,定然和丁若溪有关,既然苏若妤已受到了惩处,她这个做姑母也没法管,遂笑着对丁若溪道:“昭昭,你年纪比若妤年长些,以后多让着点她。”
丁若溪低眉顺目的应下:“是。”
王妃满意的笑逐颜开。
丁芷随即问起了苏慕凉为何没来,王妃李氏笑容里染上一丝惆怅:“今早说是身子不大爽利,本宫就让他在屋里歇着了,让他等用膳的时候再过来。”
丁芷脸上笑容渐深,笑着打圆场:“这样也好,省的我这个老婆子不自在。”引的在场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
苏慕凉不来,正好称了丁若溪的心,接下来她也不用再对着那张厌恶的脸强颜欢笑了,如此想着,一道俏~丽的话从门口传来:“三娘,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丁若溪忙回头看。
陈世筠带着他的两个妹妹,二妹陈馨月,四妹陈馨彤来了,刚才喊她的正是二妹陈馨月,按规矩丁若溪该喊她一声二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一般,前些时日丁若溪去府上的时候,陈馨月正好病了,错过了和她见面的机会。
陈馨月说着话,笑盈盈的走到丁若溪跟前,往她手里塞一枚香囊:“诺,看看喜不喜欢?”
那香囊是用上好的苏绣绣的,其上一对鸳鸯,取她和苏慕凉白头偕老之意,里面更是装了不少从各个寺庙求来的平安符,她刚和苏慕凉成婚时出府不便,便央求陈馨月帮她去寺庙求的。
万没想到,如今香囊终于求到了,她和苏慕凉也早已合离了,这东西也不需要了。
“怎么不喜欢了?”
陈馨月和丁若溪年岁相仿,性子也活泼,见丁若溪盯着香囊兴致缺缺,不由笑问道。
丁若溪怕她看出什么,忙将香囊挂在自己身上,冲她甜甜的笑:“只要是二姐送的,我都喜欢。”随即拉着她和陈馨彤的手去了旁边的位置坐着。
众人围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下人过来说院子里的戏台子搭好了,王妃李氏邀所有人去看戏。
屋子里的姑娘们立马高兴起来,陈家两姐妹好一阵子没见到丁若溪,自是有好多贴己的话想要和她说,忙将人拉到戏台子下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来。
坐在最中央的丁芷看到,笑着对王妃李氏道:“想当年我们几个手帕交还没出嫁时,也和这群小辈一个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看戏听八卦,可一转眼就轮到我们坐在台子上看她们的热闹。”
王妃李氏虽是商户出身,可自小在京城长大,和丁芷一样是当年京城里能数上名的美人,这些女子未出阁前自是有不少手帕交,而丁芷便是王妃李氏手帕交中的其中一个,但两人性情不同,关系算不上多热络。
王妃李氏不在意的道:“可不是,真是岁月催人老。”
说完话,注意到挨着丁芷身侧坐着的崔姣,她从来到戏台子到现在始终低垂着头,心不在焉的。
王妃李氏相中了她的容貌,私心里想给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做妾,这样一来,也省的他总在丁若溪那碰钉子,搞得家宅不宁,故而,心里一动打趣道:“五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一直坐在那愁眉不展的?”
崔姣似吓了一大跳起身回话时,甚至还带倒了手边的茶碗:“回王妃的话,妾没什么心事,就是昨夜没睡好,有点困乏。”
王妃李氏越看她越满意,体贴道:“既然如此,那你等会就早点回去休息。”
“是。”
戏台上演的刚好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这个戏陈馨月看了好几遍都看腻了,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嫌恶的扯了扯丁若溪的手臂,“我看她八成是装的。”
丁若溪正怀疑崔姣的来历,闻言忙瞥了下四周:“你以前见过她?”
“算是吧。“陈馨月吃了一口小甜心,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两月前我哥把她带回府的,以后就一直把她养在阿娘身边,她也算懂事,在府里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惹事,跟个隐形人差不多,更奇的是,她走路竟然没有声音的,有一次我正在花园抓蝴蝶,她从我身后过来帮我忙,差点把我吓死。”
只有习武之人走路才会没有声音,丁若溪眸子一转,刚要再问她别的,左手手臂忽然被陈馨彤狠狠拍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苏若妤在偷偷看你,还有崔姣,今天怎么看着怪怪的————”
丁若溪狐疑看过去。
发现果真如此,尤其是崔姣,看到她看她,她神色霎时变得不自然起来,忙转过头继续看大戏。
“她盯着你做什么?”
说话间,苏若妤忽然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丁若溪定了定神,施施然站起身应付她。
苏若妤领着两个手里端着黑漆短案的丫鬟,笑着招呼她们:“这些果酒是前些日子圣上赏下来的,我阿娘特令我端过来给各位姐妹尝尝。”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丫鬟倒果酒。
紫色果酒顺着铜壶壶口流入透明的玻璃杯中,色泽艳~丽,酒香四溢,看起来好喝极了。
毕竟是圣上赏赐下来的酒,若她们不喝,说不准会被传对圣上大不敬。
丁若溪见陈馨月和陈馨彤犹豫着都没接酒盏,为了安她们的心,率先拿起酒盏喝了一小口,由衷称赞:“好喝。”
陈馨月和陈馨彤对视一眼,这才拿起杯盏,笑着对苏若妤道谢:“帮我们谢谢王妃。”
有众人在场,苏若妤再不喜这几个人也不敢造次,对几人笑了笑说好后,又去给别的小姐妹分发果酒,别的小姐妹接到果酒,反应比她们大多了,高兴的恨不得要跳起来,仿佛喝的不是果酒,而是天庭的琼浆玉露。
巴结之情简直溢出言表。
陈馨月姐妹最不喜这种做派,看的直皱眉,拉着丁若溪道:“走,我们去别处转转。”
丁若溪点头,“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去。”
现在人都坐在这看戏,若贸然离开三个人,定然引起王妃李氏等人的注目,而且今日~她还是寿星,一言一行都被人注目着,不好轻易离去。
陈馨月当然猜到丁若溪的顾虑,小声道:“好,我们在后花园凉亭里等你。”
丁若溪做做样子又坐了一会儿后借故离去,然,人刚走到后院假山旁,头部忽然感到一阵阵眩晕,她以为是昨夜没休息好,忙甩了甩头,打起精神抬脚就要继续朝前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三娘。”
丁若溪忙转身,便见穿着一袭月色锦袍的苏会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面色一喜,抬脚就朝他走过去,“长兄昨夜不是说今日有要事要出府办差吗?怎么又回来了?”
然,头重脚轻的令她眼前阵阵发晕,只走出两步便走不动了。
苏会缓步走过来,“唔,事情比想象的顺利,我就提早回来了。”
他抬手扶着她的肩膀,担忧道:“身子不舒服?”
“我头有点晕。”丁若溪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拉下来握着,见四下无人,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了。”
“好。”苏会笑了下回抱住了她:“正巧这里离我那不远,我扶你过去歇一会儿。”
“嗯。”丁若溪刚要点头,下一瞬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从他身上传过来,她头脑一下清醒过来,拼尽全力一把推开苏会,强撑着身子警惕的朝后退了两步,扶着身后假山。
苏会脸上肉~眼可见的变得不自然起来,却没恼,甚至还上前两步,关切问道:“怎么了?”
丁若溪忍着阵阵发晕的脑袋,一字一顿道:“你是苏慕凉,不是他。”
苏会的脸倏然变得黑沉,似是也懒得装了,笔挺的肩背往下一塌,那身如同衣撑撑着他那副瘦骨嶙峋病态的躯体的衣衫,也跟着变了形,显得空空荡荡的。
下一瞬,便见苏慕凉冷笑一声,冷嘲道:“那又如何,刚才你不是还把我当成他?”
接着,抬手劈在丁若溪后颈。
丁若溪甚至没来得及呼救,双眼一翻,软倒在他怀里。
第 59 章
季无大惊失色的跑过来, 颤声劝道:“二郎君使不得。”
这种时候苏慕凉那听得了劝,他弯腰费力的将丁若溪拦腰抱起,却因刚才劈她后颈那一下早已力竭抱不动, 霎时累出满身热汗,他气急败坏的低吼道:“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季无刚才为了甩开苏会派来保护丁若溪的下人, 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此刻从身到心早已疲惫不堪,闻言帮他扶丁若溪的双~腿时,双~腿还在打颤,嘴上不停地颤声劝:“若叫大郎君知道您私下绑了二夫人, 大郎君他——”
苏慕凉曲起膝盖抵了下丁若溪的腰, 将人抱的稳稳的快步朝前走, 气喘吁吁的打断他的话:“他不是一向自诩爱洁吗?那我今日就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碰他的女人的!”
季无吓得牙齿打颤,高呼哀求:“二郎君!”
“还愣着干什么!!”苏慕凉恶狠狠的踢他一脚:“还不快去通知他过来!”
季无眼看劝不动, 急的跺跺脚到底还是去了。
*
王妃李氏请的戏班子不仅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还派下人给来庆寿的人都发了名贵香囊等物, 就连院中下人也都讨到了彩头, 可谓是做足了排场,院中的人不论尊卑,各个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气氛是一派其乐融融。
陈馨月没等到丁若溪,以为丁若溪还没脱身, 一路小跑回前厅,竟发现丁若溪在她走之后就离去了,忙问周遭的下人, 恰好巧儿也过来看戏,就被陈馨月拉了过去。
巧儿一脸懵逼:“前些日子三娘说马上快到夏季了, 令我多做点轻薄的衣裙备用,所以这些时日我都忙着做衣服,没怎么在三娘身旁伺候,根本没留意三娘去哪了。”
巧儿此话并不虚,丁若溪自从上次从陈家回来后,思前想后不愿再留在京城,故而,令巧儿以做夏裙为名,偷偷缝制去边陲路上所用的衣裙,于是,巧儿这些时日忙的头重脚轻,压根没跟着丁若溪。
陈馨月纳闷道:“那她会去哪了?”
坐在上首的丁芷瞥见这一幕,扬声朝这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馨月立马跑过去将此事说了。
丁芷面色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焦急道:“那派人去找了吗?”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人。”
王妃李氏在旁听的直蹙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可能在自家院子里不见了?”
话音方落,立马想到丁若溪说不准又想给她弄什么幺蛾子出来,眼眸一转,立即吩咐常嬷嬷:“你带人去厨屋,二郎君那这种三娘经常去的地方,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常嬷嬷恭顺答道:“是。”
崔姣立马起身跟在常嬷嬷身后,“我正好闲着没事,也过去找找三姐。”
“好好好。”
丁芷自然不会不同意,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几步路,落在后面的崔姣似是身子不适,身子忽然踉跄了下。下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见崔姣一头栽在地上。
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坐回去的丁芷大惊失色,王妃李氏忙招呼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马有下人回禀:“回王妃的话,崔五娘好像晕过去了。”
说话间丁芷已快步走了过去。便见已被人扶起半坐在地上的崔姣,额上覆着一层冷汗,她双目紧闭,唇~瓣发白,神色憔悴不堪,似是在被什么折磨。
刚下朝过来看望丁芷的陈世筠见状,也跟着挤进人群:“五妹怎么了?”并快步走到崔姣跟前半蹲下来,用右手大拇指狠狠地掐她人中。
崔姣吃痛痛苦的“嘤咛”一声,人跟着幽幽转醒过来,看到丁芷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我没事。”
可手刚撑着地面还没用力,就无力的摔回半抱着她的下人怀里,她忙又要起来,丁芷面露心疼忙制止她:“好好好,你先别说话,养养力气——”
丁芷话音方落,刚要开口安慰崔姣的陈世筠,忽然瞥到她颈子和手臂上的青紫色吻痕,震惊的瞪大了眼。
已有下人在旁低叫:“这是?”
只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崔姣手臂。
丁芷脸色铁青,似怒其不争,王妃李氏愕然,而后唇角一勾,看好戏般瞥向丁芷。
崔姣下意识顺着众人目光看去,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瘀青,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忙要把撩起的衣袖拉下来,陈世筠赶在她动作之前,握着她手腕将那截衣袖用力往上拉到肩头。
霎时,藕臂上星星点点的青紫吻痕全部暴露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立马有人倒吸有口凉气,继而“轰”的一声爆出嗡鸣般的窃窃私语来。
只因这崔姣还没出阁,身上竟有这么多吻痕,到底和谁苟合了?这陈家不是一向自诩清高吗?竟出来个这么个玩意?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陈家的笑话。
丁芷不堪受辱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气晕过去,用手指着崔姣的鼻子吼道:“明明在陈府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她话峰一转,厉声质问:“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姣无地自容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是,是——”
丁芷陈喝一声:“说!”
崔姣吓得浑身直哆嗦,以额触地痛哭流涕道:“是苏二郎君。”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一名做下人打扮的武人则趁乱悄悄离开人群,刚要转入垂花门,就被另一波侍从拦着去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下人认出问他话的人是陈世筠带来的人,暗叫糟糕,含糊道:“我,我去看看厨屋的药煎好了没有。“
抬头佯装纳闷问他们的去处:“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为首的人冷笑一声,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上:“当然是不让你回去给苏二郎君通风报信了。”
那名下人甚至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人捂着嘴巴拖进茂密的树后。
做完这一切后,为首的人透过人群朝陈世筠微微点头,陈世筠凝重的神色渐变愉悦。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崔姣身上,自然不知发生在他们身后的事。
丁芷听到崔姣说是苏慕凉,气的差点喘不上气,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妃李氏虽想帮自己儿子纳崔姣为妾室,可崔姣到底是陈家的人,尤其还是崔家嫡女,怎会甘愿给儿子做妾?而且,她就算甘愿给她儿子做妾,那也得是名正言顺,而不是和他儿子苟且,被人耻笑。
这样一来,不仅陈家脸上无光,就是镇南王府脸上也毫无光彩。
王妃李氏忙辩解道:“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乱说话!”
崔姣被质疑猛地抬起泪眼,声泪俱下道:“事关女儿家的闺名,姣姣不敢乱言,而且的确是苏二郎君要了我的身子,就是昨日。”
崔姣哽咽了声,深吸口气似是破罐子破摔了,继续道:“昨日我在后花园闲逛时,无意间碰到了给我三姐送药的苏二郎君,被他手中药碗泼脏了衣裳,恰好当时我要去拜见您,若穿着脏污的衣裙去怕惹人笑话,又急又窘迫的时候,苏二郎君过意不去,就和我说他房中放了些我三姐的衣裙,邀我去换上,我实在没办法就领着丫鬟一同去了,后来,我换衣裙中途,苏二郎君——”
崔姣说到这泣不成声:“苏,苏二郎君忽然闯入屋中,把我错当成三姐强行给玷污了。”
两名年纪尚小的丫鬟,“扑通”两声跪在地上,说可以为崔姣作保。
众人一听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看向王妃李氏的目光霎时变了。
王妃李氏哪受过这种屈辱,恼羞成怒道:“满口胡言!昨日晚上墨青分明还来看望你姑母,怎有时间和你做哪等苟且之事?”
丁芷一听不乐意了,倏然沉了声:“那按王妃的意思,姣姣和她的两个丫鬟信口雌黄,污蔑苏慕凉了?”
这质疑的话,无疑令王妃李氏脸上更挂不住,而且她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的很,崔姣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敢认?那岂不是扇自己耳光吗?
王妃李氏忙压着火气,干笑一声掩饰尴尬道:“本宫也不是那个意思。”
陈世筠似再也听不下去,他豁然从地上站起来,搵怒道:“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我们一同去找苏二郎君好生问问,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做下这事。”
丁芷拂开丫鬟的搀扶,一锤定音道:“王妃请吧。”
*
丁若溪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直到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声才幽幽转醒过来,她刚动一下手指,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嘤咛”一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揉她后颈,紧跟着,属于男人的气息扑在她耳边:“醒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丁若溪顿时清醒过来,忙要躲开苏慕凉的手,可身子却仿佛重若千斤动不了,就连开口说话都异常费力,她粗喘口气,恶狠狠的盯着坐在床沿的苏慕凉,“你,你在果酒里放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拼尽全力说的话毫无震慑力,声音小的仿若幼猫在叫,直勾的人心~痒痒。
苏慕凉无视她状如喷火的眼神,将捏在她后颈的大掌撤回来,改为抚摸她的秀发。
她的头发黑而直,落在大红枕头上有种开至荼蘼的美,他迷恋的低头轻嗅,“不要紧张,只是一些软骨散不让你乱动而已。”
丁若溪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惊恐的瞪大眼睛:“你要对我做什么?”
苏慕凉弯下腰,指尖挑起她衣襟上的带子轻轻往下一扯,外裳滑落下肩头,露出里面的粉色小衣来,他眼睛霎时移不开,呼吸粗重的狞笑道:“自然是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了。”
丁若溪大惊失色,双手用力撑着床榻往后躲,惊恐万状的摇头:“不,不要。”
可她的力气如蚍蜉撼树,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苏慕凉被她眼中嫌恶刺痛,忍着怒意放软了语气:“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和我做对真夫妻吗?如今我身子大好了,可以和你圆房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就圆房,好不好?”
“你休想!!”
丁若溪忙抬腿踢打他,苏慕凉抬手抓着她乱~蹬的双~腿,可他身子太过虚弱,根本抵抗不住她奋力一搏,只两三下就被踢下床榻,摔了个狗啃泥。
眼看他头重脚轻的要从地上爬起来。
丁若溪害怕到了极点,拼尽全力操~起小几上的花瓶朝他头上狠狠砸去。
“咣当”一声,碎瓷片四散。
只听苏慕凉闷~哼一声,一缕鲜血霎时从他额角流下,他耐心一瞬全无,怒不可支的再次从地上站起来,作势就要掐上丁若溪的脖子:“你这个贱人,我今日非要掐死你不可。”
丁若溪趁势朝外一滚,跌下床榻,也顾不得疼,忙踉跄起身不要命的朝房门口跑,边大声呼救:“救命。”
苏慕凉一转身见她已跑到门口,再克制不住滔天怒意,操~起手边的紫檀木圆凳朝她后背砸去。
与此同时,房门忽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紫檀木圆凳和敞开的房门在半空中猝然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后,跌落在地。门扇随之摇摇欲坠,半空中碎木屑四散。
一地狼藉中,丁若溪只觉被人扯住胳膊用力一拉,霎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隐着惊悸的关切声从她头顶落下:“有没有伤到?”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丁若溪心头悸动,想也不想的反手抱着他的腰:“没有,可我中了软骨散,身上没有力气。”
苏会脸色骤沉,朝苏慕凉看去。
踉跄着追到房中央的苏慕凉,霎时感到比之前还要狠厉的无数把刀子将自己戳了个对穿,但他此刻怒火中烧,理智全无,只恨不得杀了眼前这对狗男女,操~起另一个紫檀木圆凳朝两人砸过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们!”
然,紫檀木圆凳还没挨着苏会衣角,就被苏会抬手挡了回来,跌落在他脚边。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状如雄狮般的怒吼:“逆子,你在做什么?”
苏慕凉赤红着脸瞪过去。
敞开的房门外,此刻乌泱泱站满了人,正是刚才还在前厅看戏的丁芷,陈世筠,崔姣,王妃李氏等人,刚才说话的正是他的父亲镇南王。
镇南王胸腔剧烈起伏,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屋中的一切。
苏慕凉触到他的目光,怒气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想不到他只是派人去喊苏会过来看好戏,怎的所有人都来看他出糗来了。而且,他阿耶今日一大早不是去巡视军营了吗?怎么回来这么快?
他捂着受伤的额角,急忙上前,语无伦次的解释:“阿耶,我——”
还未说完,一旁铁青着脸的丁芷,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看向一脸惊愕的王妃李氏沉声质问:“亏老身一直以为你儿子会厚待我家三娘,这才放心的把三娘交给你们,敢情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三娘呢?”
“本宫,本宫——”
不等王妃李氏否认,丁芷痛心疾首的打断她的话:“老身刚才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甚至若她稍晚一步,她的昭昭极可能被那混账用凳子砸死了。
也看到这一幕的镇南王也无可反驳,他铁青着脸耐着性子沉声道:“是本王教子无方,陈夫人稍等片刻,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镇南王说罢,扬声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绑起来。”
三四个下人立马拿着麻绳就要把苏慕凉捆起来。
苏慕凉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了,无措的求救王妃李氏:“阿娘——”
王妃李氏刚要开口求情,镇南王已沉斥她:“闭嘴。”
丁芷沉着脸上前两步,头上戴的步摇泠泠作响:“王爷,容老身说一句话。”
丁芷怒气腾腾的道:“老身今日既然撞见了此事,断没有在旁等待处理结果的道理,而且除了此事,老身还有一事未明,需要亲口问您这小儿子才能心安。”
镇南王府眼神复杂的点头颔首。
随着丁芷话音落下,苏慕凉霎时感到有道怨恨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他忙抬头看去,便见崔姣唇角翘~起,似笑非笑的,哪还有昨日对他温柔小意的体贴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的脱口补救道:“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我——”
丁芷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老身长得有眼睛,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说完语气不觉沉厉:“老身今日只问你两件事,你只管答是还是不是。”
苏慕凉心头骇意越来越大,脸不由渐变惨白。
丁若溪此刻缓过神来一些,她忙挣开苏会的怀抱,愤恨的看向苏慕凉。
苏会盯着丁芷和陈世筠等人,对他们为何出现在这,心里已有了些许答案,眼神变得晦暗难测,掩于袖中的双手倏然紧握。
丁芷话音仍在继续:“昭昭曾私下和她表哥说过,说你婚后总拿她生不出孩子的事苛责她,她不堪受辱提出要和你合离,你也同意了,并给了她一封合离书,可却出尔反尔,执意不放她离去,有没有这回事。”
苏慕凉忙矢口否认:“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
丁芷沉声打断他:“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苏慕凉不得不答,要不然会被人耻笑敢做不敢当,不是大丈夫所为。他额上霎时沁出一层冷汗,咬牙点头:“是。”
丁芷紧接着又问:“第二件事,我的姣姣昨日是否被你要去了清白?”
此话一出,镇南王额角青筋乱跳,脸上怒其不争的神色更甚。
他一拂衣袖转过身去不再看苏慕凉。
苏慕凉被逼问的哑口无言,心脏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同时啃噬,巨大的压迫感令他险些喘不上来气,他语无伦次道:“此事,我——”
丁芷又大声喝问一声:“是,还是不是!”
苏慕凉偷偷瞥了眼镇南王,不敢再撒谎只得承认:“是。”
丁芷闻言似终于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身子晃了几晃。
陈世筠忙扶着她,急声唤道:“阿娘,您要不要紧?”
这些动静令镇南王转过身来。
丁芷脸色苍白的对陈世筠摇了摇头,看向镇南王一字一句道:“王爷,老身想问的话都问清楚了。”
说完,语气不觉沉厉:“刚才他的话王爷也听到了,老身虽是陈家妇,可到底是从丁家出来的,哪怕现在丁家没落了,但只要老身活着一日,老身就决不允许旁人欺负我丁家后人,而王爷您的儿子,先不顾夫妻情分殴打他的正妻,老身的侄女昭昭在先,后又□□老身的另一个侄女在后,简直欺人太甚!”
“孰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老身就是死,也要替我这两个侄女讨回公道!”
丁芷说罢,朝下人喝道:“来人,把三娘接回去!”
丁若溪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的这么顺利,不但和苏慕凉彻底合离了,还能就此离开镇南王府,一时间百种滋味齐上心头,她鼻子一酸,心神恍惚之下,不由感激的迈脚就要朝丁芷走去:“姑母。”
手腕忽然被苏会紧紧攥着,丁若溪怔忪回头。
苏会眼神如同利刃般剜着她,他薄唇抿成一条细线,脸色看起来犹为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丁若溪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姑母所为。
就在这时,丁芷又沉喝一声:“昭昭,还愣着干什么,走。”
第 60 章
只一刹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这边。
丁若溪只觉自己被人盯成了筛子,她忙哀求的看向苏会,见他无动于衷, 只好伸手掰他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长兄, 你先放开我, 其余的事我改天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苏会垂着眼,他的瞳孔幽暗似海,仿佛两只旋涡要将人溺毙其中, 只听他状若情人低喃般开口:“若我执意不放呢?”
不知怎的, 丁若溪竟有点怕此刻的苏会, 她张张嘴,“我——”
就在这时, 身后忽然传来苏慕凉的暴喝声:“她不许走。”说着话如猎豹般迅疾的朝她和苏会冲过来, 丁若溪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便见眼前寒芒一闪, 竟是苏慕凉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苏会的心口捅去。
丁若溪大骇,忙扑在苏会身上,“小心。”
苏会神色一凛,抱着丁若溪朝后连连后退, 抬脚踢开苏慕凉手中拿的匕首,却不防匕首之下,竟还有两把锋利如柳刃的飞镖。他忙要躲, 可已然来不及。
下一瞬,眼睁睁看着其中一枚飞镖生生插入他怀中丁若溪的后心。
“啊——”众人一声惊叫声后。
只听丁若溪闷~哼一声, 仰头一口鲜血喷在他衣襟上,人无力的软倒在他怀里。
苏会心肝俱裂,一手捂着她伤口,边无措的矮下~身子,屈膝半跪在地上拍她的脸:“昭昭?”
鲜血将丁若溪半张小~脸染红,她似是痛苦万分,蹙着眉呼吸变得艰难,可却牵起唇角冲他笑,气若游丝的道:“我,我,没事。”
鲜血一瞬染红了苏会的手,巨大的恐慌一下子攥~住他的心脏,苏会目眦欲裂冲旁边下人吼:“快去找大夫!快!”
下人忙不迭地的跑去了。
丁若溪想要安慰苏会,可因伤势重,浑身无力的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眼角余光瞥见陈世筠大惊失色的朝她的方向奔来,她姑母也因震惊而捂着心头跌坐在座位上。
耳边乱糟糟的,似有人不停地在说话。可她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唯有苏慕凉的能听到,只见他状若癫狂的指着苏会大笑:“我既然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
“哈哈哈哈,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如何?”
“是不是犹如切肤之痛?痛不可支?”
苏会听到这挑衅的话双目赤红,他缓缓放开丁若溪,把她交给后赶来的大夫。
丁若溪想要抬手制止他,令他不要去,可疼痛令她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拔~出腰间佩剑,一步步朝苏慕凉走去。
苏慕凉大惊失色,忙招呼下人:“快,快拦着他。”
边冲镇南王道:“阿耶,救我。”
镇南王早被眼前这一幕骇住,闻言猛地回神,立马拦着苏会:“他可是你的弟弟!你何故要置他于死地?把剑给我放下!”
苏会充耳不闻,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不正常来,只见他双目猩红道:“若我说他不是呢?”
此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中。
王妃李氏率先反应过来,她“蹭”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浑身发颤叱道:“你在胡说什么!“
丁芷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陈世筠怕弄疼丁若溪,轻轻的将她头靠着自己胸膛,抬头焦急的问旁边大夫:“怎么还没止血?”
大夫急的满头大汗:“娘子伤在心脉,必须把飞镖拔~出来才能止血,老夫怕她忍不住疼晕厥过去,会有性命之危。”
陈世筠惊愕住,感觉到她的手往上抬似是想握着他的手,他忙低头看:“昭昭,你能不能挺住?”
丁若溪眼睫微颤,微不可察的摇头,并将头艰难的移向苏会所站的方向。
陈世筠瞬间明白她的意图,她怕她死都不能看到苏慕凉伏诛,以解心头之恨。
陈世筠心痛的握着她的手忙道:“昭昭,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再逍遥法外,为今之计,还是得把你的伤先治了。”
丁若溪却似充耳不闻,她眼睛死死的盯着苏慕凉,因失血过多脸色越发惨白,若再这么下去,定然伤及性命。
陈世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放在她前胸急声对大夫道:“我用内力护着她心脉,你拔飞镖动作快点。”
大夫如释重负的点头。
这厢,显然镇南王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
苏会听到王妃李氏的质疑声,唇角勾出冷嘲的弧度:“我有没有胡说,待会王妃就知道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递给镇南王:“儿子想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阿耶请过目。”
镇南王忙接过信,胡乱拆开一封看过去,然,刚看完一两封,脸色蓦地变得铁青,双手开始发抖。
苏慕凉暗叫不好,冲过去就要夺信:“信里写的什么?”
却被镇南王投过去的一个冰冷眼神钉在原地,只听镇南王沉声道:“把这个孽障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
三四个下人立马奔过来,不顾苏慕凉挣扎将人给绑了,丢在镇南王脚边。
苏慕凉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委屈的哇哇直叫:“阿耶,阿耶,我是您儿子,您不能这么对我,阿耶——”
话音未落,就被下人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惨叫。
王妃李氏刚才已触了镇南王的逆鳞,再不敢替苏慕凉求情,她红~润的脸色渐变苍白,双手无意识的抓着袖口,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在寻求最后的帮助。
镇南王越看越快,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竟似承受不住,身子骤然踉跄了下,那一叠信封如雪片般从他手中滑落。他似是怒极,倏然转头盯向王妃李氏:“你,你这个毒妇,骗的我好苦。”
王妃李氏隐约猜到信里写的什么,脸色倏然化为惨白,再顾不得形象忙上前,胡乱捡起其中一封信看。
上面竟然写的是她当年残害苏会生~母静静和如何偷龙转凤把“苏慕凉”抱回镇南王府抚养的事,而且,不光有人证,还有物证,每一条都指认她曾经犯下的大错。
苏会眸底的血红未消,似在尽力隐忍,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本不欲将此事告诉阿耶,但这些年王妃李氏协同苏慕凉坏事做尽,天理难容,还望阿耶看在我死去的娘~亲份上,严惩两人。”
王妃李氏双手都在发颤,忙矢口反驳:“你胡说!”
苏会冷漠的开口道:“我到底有没有胡说,阿耶心知肚明。”
“你——”
王妃李氏吵不过他,无措的看向镇南王。
镇南王紧闭双眼,眉心皱褶如海啸般难以被抚平,除却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愕外,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和平静,这令王妃李氏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她忙跑到镇南王跟前,哽咽辩解道:“我,我没有做那些事,是苏会不满我偏心墨青,这才寻的理由,往我这个嫡母身上泼脏水,我——”
“那静静的事呢?你要怎么解释?”
“我——”
静静是苏会生~母的小名。
当年静静快要临盆时,她对静静的怨气也抵达到了顶峰,便找到静静并告知自己因为她而被丈夫背叛的痛苦遭遇,扬言要杀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和她同归于尽。
静静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就是现在的苏会,含泪答应她的要求——等她生下孩子后就带着孩子离开,再不打扰她的生活。
可她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怎会信她?便令常嬷嬷偷偷在她饮食里下催生药催产,想要去母留子,静静刚受到她的恐吓,又被催生,生产时果然大出~血丢了命。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威胁产婆帮她做伪证,证明静静自打娘胎身子骨就不好,于是才在生产时出意外而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也因这个关系,镇南王失去静静后,悲痛欲绝下这才肯正眼看她,渐渐和她重修旧好。
而今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当年涉事的人也都被她灭了口,就算镇南王怀疑她,也不可能找出证据。
如此想着,王妃李氏忙狡辩道:“当年静静的事,您也知道,和我——”
镇南王对她失望至极,冷声打断她的话:“这里面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
王妃李氏强词夺理道:“这只是一纸供状,只有物证,而没有人证,您就在这胡乱污蔑臣妾,王爷宁愿相信这些,也不肯信我?臣妾不服。”
“好好好。”镇南王怒极,连说了几个好字,咬牙切齿道:“那本王就给你找来人证来。”
转头还没喊苏会,苏会已派人将一名年长的婆子带上来。
那婆子一身褴褛,佝偻着后背,如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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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可憎,见到王妃李氏,先是定睛细瞧,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妃李氏跟前:“王妃不认得我了吗?老婆子我当年可是奉您的命给您妹妹接生的,您可得救救我。”
王妃李氏震惊的瞪大眼,“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说完话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浑身发颤的忙看向镇南王:“王,王爷,我——”
镇南王似是耐心尽失,他沉喝一声打断她的话:“王妃李氏嫁入王府多年,德行有亏,自今日起禁足在栾枫殿,若无我的口谕,不得擅自离开,本王和她此生再不复见。”
王妃李氏脸色骤变,急忙扯住镇南王的衣袖哀求道:“王爷,我服侍您这么多年,您不能这么对我,王爷——”
镇南王似是再懒的看他一眼,斥身侧下人:“还不快点把她拉下去。”
下人们立马将人给拉了下去,王妃李氏凄厉的惨叫声在院中不绝于耳。
苏慕凉见状吓得身子不断往回缩,冲朝他看过来的镇南王频频摇头,含糊不清的道:“不要,不要——”
镇南王无视他的眼中哀求,深吸口气后,再睁开眼时眸底那一丝疼惜已消失不见,只听他缓声道:“苏慕凉虽非本王血脉,可从小在本王膝下承欢,本王念及他突生恶疾命不久矣,不欲处罚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贬为庶人罢。”
苏慕凉闻言身子剧烈挣扎,嘴里不停发出咿咿呀呀之声,凄厉难闻,就如同一条频死的鱼被放在砧板上,被人鱼肉。
躺在陈世筠怀里的丁若溪,看着看着恍惚忆起,当年她第一次见苏慕凉的模样。
少年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竹纹交领长衫,胯下一匹黑色骏马,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金灿灿一片,令他如同神邸般冷清疏离。
她以为他是她的爱慕者,忍着想要再偷看他一眼的念头驱赶他,他却没恼,反而停在原地,似笑非笑的似在看她出糗。她气急败坏的离去,直到遇到野猪,被他拼死救下——
后来她从看望她的友人嘴里得知,他就是世人嘴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镇南王府的二郎君,苏慕凉。更是许多闺中贵女倾慕的对象。
当年的他风华绝代,令所有人侧目追随仰望,风光无量。
几年后的今日,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他却沦为阶下囚,毫无尊严可言。
她和他的过往,就如这院中微风拂过,纵然有过痕迹,可也很快消失不见,就如她和他的婚姻。
耳边嗡嗡作响中,陈世筠的声音忽远忽近:“昭昭,要拔飞镖了,疼的时候就咬我的手。”
接着,听得一声皮肉和利刃摩擦的轻响。
丁若溪霎时疼的双眼一黑,晕过去前,心想,这样也好,这辈子他再也不能纠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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