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丁若溪再次恢复意识时, 耳边不停传来各种走动声,伴着巧儿的问询声如镜花水月般时远时近,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大夫, 大夫,我家三娘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一道苍老的嗓音头疼的答道:“你家娘子伤势本来就重, 又加上前阵子不知因为何事想不开而郁结在心, 两者加在一起,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得好一些时日才能好,更何况她还受着伤,比平常人晚醒一些儿也是正常的。”
巧儿不依不挠的抱怨:“可这都过去一天两夜了——”
丁若溪嫌她呱噪想要睁开眼睛, 可眼皮却重若千金, 只得放弃, 继而想要清一清喉咙,可喉咙却如被千万把刀剐蹭过一般, 干涩疼痛的厉害, 最后只得用尽全力动了动手指。
巧儿眼尖的立马看到了, 不由大喜, 忙奔到床榻边激动的喊:“三娘您终于醒了,您这次可吓死巧儿了。”
巧儿说着话手下不停,忙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扶坐起来。
大夫见状忙过来替她把脉,随即眉心缓缓拧起, 缓声问道:“娘子最近可时常心烦燥热?”
丁若溪气喘吁吁的点头,哑声道:“是有一些。”
大夫紧跟着又问:“有没有感到恶心想吐?”
自从苏慕凉逼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后,丁若溪便郁结在心胃口也不怎么好, 而且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日了,便没在意的点了下头, 艰难的道:“也有一些。”
大夫听后面色忽变的凝重,这令巧儿多少感到不安,她忙追问:“大夫,三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夫又仔细瞧丁若溪脸色,她虽失血过多可胜在脸色红~润,可见气血充盈,于是脉搏跳的格外厉害,若放在以往这是有孕之像,可这位娘子许是常年习武体质特异,如若不然,前日所受的伤足以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还好生生的活着,便以为自己诊断错了,忙道:
“没有,只是伤势沉重需要静养,待会儿老夫在药里再加几幅安神的药即可。”
丁若溪听自己没什么大碍,感激的冲他道:“谢,大夫。”
待巧儿将大夫送出去后,再回来时眼泪止都止不住,“都怪奴婢,若奴婢前日一直跟着您,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奴婢——”
丁若溪眼看她越哭越厉害,心疼的不行,虚弱的喊她一声:“我没事,还有,我的伤——”
提到这个,巧儿忙擦干眼泪快语道:“要不是大郎君及时踢飞二郎君手里的武器,让那只飞镖偏离您的心脏一寸,奴婢这会儿恐怕就见不到三娘了,呜呜呜”
怪不得她没死,原来是这个缘故。
丁若溪恍惚生出劫后重生的庆幸感,见巧儿又在哭,艰难的抬手帮她擦眼泪,哭笑不得道:“你若再哭,我就真的死了。”
这话令巧儿立马停止了哭,她手忙脚乱的忙查看她周身:“三娘,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快让我看看。”
丁若溪虚弱的摇头,“没有,就是快饿死了。”
巧儿听后跑的比兔子还快:“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东西吃去。”
丁若溪:“”
丁若溪受伤这几日,小厨房一直温着肉糜粥,就是怕她忽然醒来的时候饿肚子,巧儿很快端过来一碗肉糜粥和几道清爽的小菜过来。
丁若溪是真的饿坏了,囫囵吞枣般喝了小半碗粥后,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也有精力思考别的事了。
因她的伤在后背,不能靠着大迎枕倚靠在床榻上,巧儿便将被褥叠了厚厚几层,令她俯爬在上面,只要她不剧烈运动,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做完这一切,她不由问起丁芷等人。
巧儿把帕子在水盆里拧干,边帮她擦拭身子边回她的话:“前日您姑母本来是要带着您走的,可大郎君不允,说您伤势沉重,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您姑母这才答应让您留在王府里养伤。”
“至于王妃,自然是被禁足了,奴婢听下人说,她在屋里不吃不喝,还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遍,不过——”
巧儿话音一转,幸灾乐祸道:“王爷这次好像铁了心想要惩罚她,对她不理不睬的,昨日更是忽然接到圣上的急招,今日天不亮就领兵出征了,如今整个王府都是大郎君说的算。”
“三娘,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丁若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听到巧儿频频提到苏会,心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思念,似不舍,还掺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当日~她被王妃李氏和苏慕凉逼的走投无路时,是他答应帮她生孩子并救她于水火,她本想着待她和他生下孩子后,便能和他银货两讫,各不相欠,可万没想到她姑母中途横插~进来,提前帮她解决了苏慕凉和王妃李氏,如今她还没怀上胎,那两个恶人就已伏诛,她和他的协议也跟着终止,再无继续的必要了。
她是时候该和他坦白,说清楚她姑母的安排和她的想法了,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抑或是不愿开口。
如此想着,丁若溪眼前恍惚一瞬,不由问:“长兄——”
巧儿以为她伤口又开始疼了,忙把话口抢过去:“您昏迷的这段日子大郎君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您,秦侍卫过来催了他好几次,说是军营有什么要事需他亲自处理,他都没去,直到今晨大夫说您今日一定会醒,让他放心的走,他这才走的。”
丁若溪听后心头更不是滋味,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侍寝衣,莫非——
巧儿忙补道:“哦,就连您身上的衣服都是大郎君帮您换的。”
丁若溪默默地把目光收回来,沉默半晌,转而问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人:“那苏慕凉呢?”
话音方落,忽想到自己竟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脸色一白,忙掀开被褥就要下榻:“糟了!”
巧儿一惊,忙扶着她胳膊急声问:“您的伤还没好还不能下床走动,您要什么,奴婢帮您拿。”
丁若溪一把拂开她的手,急声道:“我昏迷这几日我五哥和七妹还在他们手里,不行,我要亲自过去问他他们的下落。”
巧儿这几日一直守着丁若溪也忘了这茬,小~脸跟着一白,见劝不住,忙喊来下人,“快,快抬过来个肩舆。”
*
王妃李氏被禁足的院子离丁若溪住所颇远,巧儿怕丁若溪身子扛不住,便随从丁若溪一同去了距离稍近的苏慕凉处。
苏慕凉的院子被十几个将士把守,季无垂手站在门外,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不知再想什么。
紧闭的房门里频频传出苏慕凉痛苦的呻~吟声,和打~砸器具的动静。
这一点倒和王妃李氏如出一辙,唯一不一样的是,王妃李氏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苏慕凉却被贬为庶人,再无人听他使唤,也无人愿意近身伺候他。
丁若溪闻到酒味不适的用帕子捂着口鼻,令巧儿打开房门。
入目所见屋内昏黑一片,刺鼻的酒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苏慕凉便醉倒在屋中央最大的圆桌下,他身上穿的月白色锦袍前襟被酒水打湿脏污一片,头上束的白玉冠不知去向,满头青丝披落肩头,盖住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乍一看上去,仿若路边乞讨的乞丐。
骤然敞开的房门似是将他眼睛刺痛,他伸手挡着脸,无力的踢一脚散落在脚边的空酒瓶,含糊不清的骂道:“你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兔崽子,赶紧给老子拿酒来,否则老子要了你们的命。”
门口的侍卫无动于衷。
苏慕凉见状骂咧咧的用双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可刚爬起来两寸高,就一屁~股跌回原地。
丁若溪无视他的惨状,径直走到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冷声问:“你把我五哥和七妹到底藏哪了?”
苏慕凉听到她的声音艰难的抬起头,被乌发盖住的脸看起来无比渗人,只见他眼神先是迷离了好一会儿,才似想起还有这号人一般,状若癫狂的哈哈大笑:“你五哥和七妹?”
可那笑声说不出的凄厉。
丁若溪心头一紧,指甲不由的狠狠掐入自己掌心。
苏慕凉笑够了,仰头看着她慢悠悠的道:“我早就把他们给杀了。”
丁若溪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巧儿忙一把扶着她,“三娘,他说的未必是真的,您别动气,万一再牵动伤口就——”
苏慕凉听到巧儿的话,脸上荒唐的神色缓缓敛住注视她。
丁若溪一把推开巧儿的搀扶,她整张脸惨白无血色,双肩抖的厉害,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你骗我。”
苏慕凉唇角勾起,“我可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骗你?”
丁若溪无视他前一句话,张嘴就要反驳,可因他的话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令她的头感到一阵阵眩晕,她无力的用手撑着旁边的桌案,痛苦的喘息道:“为什么不会?我没有做到答应你们的事,你们,不会轻易动我家人的。”
苏慕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断断续续道:“本来是如此的,可你五哥实在是难缠,还口口声声骂我是畜生,我一不小心就把他杀了。”
说完狞笑一声,走到她身边,“还有你那七妹,见不到你五哥天天就知道哭,哭的我心烦,我一并送她去见你五哥了。”
她五哥确实难缠,而她的七妹年纪还小,也确实非常爱哭。
这下不由丁若溪不信他说的话,只一刹那,巨大的愤怒令她理智全无,她怒不可支一把拔下头上发簪,猛地扑上去掐着苏慕凉的脖子:“你还他们命来!”
苏慕凉是男子,纵然身子不好,可在力气上也比丁若溪好上太多,今日不知怎的,竟似毫无招架之力般被她扑在地上,身后传来巧儿的一声高唤:“三娘您的伤——”
下一瞬,丁若溪便感到后背一阵剧痛,有水流从后心涌~出,她疼的浑身都在发颤,可却抬高手,冲着苏慕凉的脖子狠狠刺去。
然,簪子尖刚触到他的皮肤,她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她从未杀过人,巨大的未知恐惧感令她喉咙一阵阵发紧,头晕目眩,哪怕她恨不得他立马死去,可就是下不去手,没有那个时候比现在的她更痛恨此刻自己的软心肠。
“你不敢的。”
苏慕凉仿佛洞穿了她的想法,好整以暇的仰头看着她,眸底的志得意满似要溢出:“昭昭,我了解你,你向来心软,平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何况是杀人。”
是,她不敢!可她想他立马死去!!
丁若溪咬紧牙关,用左手握着右手里的簪子控制着不让自己手抖,就在她想要再次刺下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忽然从身后握着她的手,挪到脖子上的大动脉,温声道:“刺的地方不对,朝这里刺。”
话音方落,被她摁着的苏慕凉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睁着愤若喷火的眼睛大声嚷嚷:“苏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帮她——”
与此同时,丁若溪被他的手带着往下一个用力,只听“噗嗤”一声,刺目的鲜血霎时从苏慕凉颈子喷了出来。
只一刹那,她身上便染满了鲜血。丁若溪吓得一把丢开簪子,身子踉跄着连连后退。
苏慕凉未说完的话再吐不出,他捂着脖子剧烈的在地上翻滚,鲜血极快的染红了他身上穿的月白锦袍,看起来尤为可怖。
丁若溪忍不住,“呕”的一声低头将刚吃进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苏会瞥了眼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苏慕凉,蹲下~身捂着丁若溪的眼,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朝门外走。
丁若溪浑身疼的厉害,不知是伤心还是害怕的,靠着苏会的胸口一刹那泪如雨下,朦朦胧胧中,听到身后传来苏慕凉拼尽全力的嘶哑声,“不,不要走,昭昭,苏会骗了你,他才是你曾喜欢的苏慕”
她忙捂着耳朵,扬起脸哀求的对苏会道:“长兄,我不想再见到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
“好。”
她听苏会如是说。
*
第 62 章
丁若溪被轻轻放在床榻上时, 人还是恍惚的。
苏会唇抿成一条直线,剥开她的外裳,后背的伤口果然裂开, 刺目的鲜血从白纱布下不断沁出,将白~皙的肌肤染的血红一片, 饶是他放轻了上药的动作, 丁若溪依旧疼的浑身发颤,她下意识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从中吸取更多的力量般不撒手。
苏会盯着那块皮开肉绽的地方,神色越发不虞:“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丁若溪眼睛红肿的厉害, 将头偏向一边, 垂着眼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担心我五哥和七妹, 所以就”话未说完,鼻头就是一酸, 隐隐又要落泪。
苏会脸色稍霁:“他们没死。”
丁若溪震惊的忙抬高上半身, 然, 身子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 疼的小~脸一白,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追问道:“那他们在哪?”
苏会看着刚被他包扎好的伤口又沁出~血来,额头青筋蹦蹦直跳,不悦斥道:“先躺下。”
丁若溪忙趴好不敢再动了。
那样子真真是说不得, 吵不得,苏会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道:“常嬷嬷已经招供, 说出了王妃藏匿他们的地点,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们都活的好好的。”
丁若溪蹙着的眉渐渐舒展,语气还带着哽咽:“那苏慕凉刚才为何要骗我?”
苏会自然不肯说出原因,是他那个弟弟不愿求生,想死在她手里,让她好记住他一辈子。
他端起桌案上晾好的药,用勺子舀了一口递到她嘴边:“张嘴。”
丁若溪左右想不通也不愿想了,她怔忪的张开嘴,抢白道:“还有,刚才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料舌尖撞到勺子,疼的嘶的一声。
苏会忙将勺子挪开离她的唇远一些,面不改色道:“离间我们的关系。”
提到这个,丁若溪忽然想起前日苏慕凉当众骂她和苏会苟且的事,当日镇南王,她姑母,表哥陈世筠都在,会不会都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关系?惊的浑身一颤忙要抬头:“我姑母他们——”
苏会沉声打断她的话:“别动,小心伤口又裂开。”
丁若溪忙再次趴好,一脸焦急的盯着苏会,“长兄,你快说嘛,别总是吞吞吐吐的害我着急。”
苏会面色不虞,将手里盛满药汁的汤勺递过去。
丁若溪忙低头将里面的药喝完,直到一碗药见了底,苏会才将那日~她不知道的事说给她听:“苏慕凉并非我阿耶亲生子的事被当众揭穿后,他之前所说的话都没人再信,自然也无人过问你我之事。”
丁若溪眼前一阵恍惚。
苏慕凉是镇南王亲子时,哪怕行为不端,也无人敢指摘他什么。
他一朝变为庶人,哪怕说的都是真话,也无人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他身份而起,又因他身份而灭。
这世道从来都不缺真理。缺的是被蒙蔽双眼不愿相信真理的人。遂喃喃道:“那他最后为什么说长兄就是他?”
还说他骗了她,丁家没没落前,她和苏会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关系自然也谈不上热络,苏会根本没理由骗他。
这念头刚从丁若溪的脑中生出,后背霎时传来一阵剧痛,丁若溪不由哀嚎:“痛痛痛痛痛——”
竟是苏会帮她穿外裳时,手无意压到了伤口。
苏会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他忙抬手,“还疼吗?”
丁若溪轻轻摇头,她偏过头刚要开口再问。
苏会起身去到旁边的桌案前,再转身回来时手里拿了几颗蜜饯,塞进她嘴里:“含一会儿嘴里就没苦味了。”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丁若溪这会心情好了许多,见状哭笑不得,继而心头一软张嘴吃了后,伸手抱着苏会的腰,将头埋在他腰间。
苏会紧张的问:“怎么了?伤口又开始疼了?”
丁若溪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我就是想让长兄抱抱。”说着话圈在他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声音忽低下去:“长兄能不能在这陪我一会儿,我害怕,不敢睡。”
苏会对她表示出的前所未有的粘人眸色一深,矮下~身子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将她上半身抱在怀里,轻拍她肩头“好,我不走,就在这陪你,安心睡吧。”
丁若溪得了许诺心头甜蜜,抬头翘~起唇角冲他笑了笑后,缓缓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轻缓的呼吸声传出,苏会确定丁若溪睡熟了,才轻轻的放开她起身,圈在他腰间的小手忽然一紧,丁若溪熟睡的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喃喃道:“长兄,别离开我。”
苏会脸上显出温柔的神色,轻声哄道:“好,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永不分开。”
丁若溪脸上惊惧不安之色渐消,头一歪,重新陷入香甜的梦乡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秦用刻意压低的嗓音:“郎君,属下有要事禀告。”
屋中半晌没有动静,秦用等的着急,刚要再说,便听苏会如是说:“进来说话。”
秦用还从未见自家郎君如今日般耽搁公务,先是一惊,继而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入内,绕过屏风,便见苏会正坐在紧闭的床帷外的床沿上,常年练武的大掌此刻正被一只玉色小手无意识的握着,忙垂下眼压低嗓音道:
“二郎君处属下已经处理好了,以后若没郎君的同意,无人能接近他的院子。”
苏会脸色稍霁,冷声道:“不能让他死了。”
秦用诧异了下,转念一想,若苏慕凉就此死掉,以陈家对丁若溪的在意程度,恐怕会立马将人接走,他家郎君就是想留人都留不住,遂忙道:“是。”
苏会想到那日丁芷和那个劳什子崔姣设下的连环计,意欲将丁若溪带离他的身边,眸底闪过一丝杀意,“陈家这几日可有动静?”
提起这个,秦用忙敛住脸上神色,肃容道:“丁芷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听探子说恐怕是熬不到年底,陈世筠那日从王府离去后便一直在收拾行囊,更在背地里偷偷买了好几个婆子和丫鬟入府,隐有回边陲重镇的打算,今日更是派人来府上问三娘子的伤势,恐怕是想——”
秦用说到此处偷偷抬头瞄了眼苏会的脸色。
苏会脸色果不其然黑如锅底,忙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恐怕是想将三娘子带走。”
苏会讥讽一声:“就凭他也配?”
秦用听后心头五味杂陈,当年陈世筠就百般对丁若溪示好,丁陈两家又有意联姻,那段时日~他家郎君连丁若溪的面都见不到,吃飞醋吃到撑。
他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陈世筠依旧对丁若溪不死心,又来搞幺蛾子,想从他家郎君手里把丁若溪抢走,这不是要了他家郎君的命吗?!
遂小心翼翼的出主意:“可要属下把他支开?”
苏会点头,叮嘱道:“务必不能让三娘察觉。”
“是。”秦用领命忙退出了屋子。
屋中寂静,唯有沙漏声不绝于耳。
苏会撩~开床帷,侧身躺在丁若溪身侧,他抬头细致的描绘她的脸部轮廓,眸底透着决绝和势在必得,喃喃低语道:“昭昭,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将你拱手让人。”
*
次日一早,陈家果然又派下人过来看望丁若溪,自然是还没见到人就被秦用打发走了。
丁若溪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因伤处在后背,就连休息也不能如平常那般悠闲的倚靠大迎枕,抑或是斜躺在小榻上看窗外风景。
巧儿怕她伤口再裂开,勒令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
丁若溪自是不肯,两人正争执着,下人禀告陈世筠来府里了。
丁若溪大喜忙让人进来。
陈世筠今日穿着一袭暗黑色劲装,就连头上也用黑色布巾包着,似是有要事要出门,见到她眸色一喜,忙快步过来笑问:“伤势可好些了?”
丁若溪点头,蹙着眉抱怨道:“就是不能动,害的我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出门。”
陈世筠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语重心长道:“你身子弱,这次又伤在后背,多养些时日对你身子只有好处。”说罢皱起眉头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丁若溪忙道:“有什么话表哥直说。”
陈世筠今日亲自前来便不打算瞒她:“我阿娘的病瞒不住了,此事不知怎么传到圣上耳中,圣上便派李太医过府替阿娘诊病,李太医和我相熟,就私下告诉我,我阿娘的病可能会被医好,但缺少了一味药材雪莲。”
丁若溪不懂医术,但也听说过雪莲的来历,不确定道:“是生长在山巅的雪莲吗?”
“正是。”陈世筠面色凝重起来:“此药材因长在山巅非常难采,所以价格昂贵非常稀有,就连宫中也只有一两株,还是在太后手里,我不便去讨要,后来听闻锦州的安乐侯手里有一只,就想去试试。”
安乐侯和陈家向来不对付,怎肯把雪莲轻易给陈世筠?
但若能治好姑母的病,丁若溪是一百个愿意的,她忙道:“表哥今日就要动身吗?”
“是。”陈世筠难堪的看向丁若溪:“现在陈家一团糟,不利于你养伤,只得先委屈表妹再在王府待一阵子了。”
“无妨的。”丁若溪还以为是什么事令表哥难以启齿,听后忙补道;“王爷和长兄对我极好,允许我在王府继续住下去,表哥莫要担心我会受委屈。”
陈世筠知镇南王的为人,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和自己的阿娘在镇南王跟前连手设计苏慕凉了,至于苏会
陈世筠忽然想到当日苏慕凉骂丁若溪和苏会的话,常言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若表妹和苏会当真没什么,苏慕凉怎会单单骂他两人?不由握紧拳头,问道:“苏会,苏会对你好吗?”
丁若溪心头一跳,忙轻咳了声,支支吾吾道:“很好。长兄胸襟宽广,和苏慕凉不一样。”
陈世筠听后心里一沉,他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弟媳好的,张嘴就要再问,丁若溪已推搡他:“姑母的事要紧,表哥赶紧去办,我还等着表哥回来来府里接我呢。”
陈世筠被她最后一句话吸引,心头霎时沁出一丝甜蜜,忙笑着点头:“好。”
临走前不放心的又叮嘱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书信联系。”
丁若溪心头感动,忙拍着胸口保证道:“好,我一定给你回信。”
陈世筠这才满意的走了。
待他走后,丁若溪没事干问巧儿苏会的去向,什么时候回来。
巧儿如实答话:“大郎君一早就去巡视军营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丁若溪面露失落之色。
巧儿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道:“对了,大郎君走前怕三娘待在屋里闷,让秦侍卫找了几套话本子送过来,奴婢这就去给三娘拿过来。”
丁若溪在丁家时就喜欢看话本子,闻言自是乐的合不拢嘴,忙令巧儿去了。
不多会儿,巧儿将一摞话本子隔在床头的小几上。
丁若溪忙抽~出一本翻开,看到上面标题《论风流公子如何勾引弟媳》,登时瞪大眼。
巧儿不明所以的凑过去:“这上面写的什么?”
丁若溪脸倏然红透了,“啪”的一声合上话本子,含糊道:“没什么,我再看看别的。”
然,刚掀开另一本,上面醒目的书名和刚才那一本如出一辙:《俏寡妇和大夫大哥不得不说的三两事》
丁若溪:“”
第 63 章
午后, 苏会巡视完军营回府后,径直去了丁若溪所住的院子。
一进门,便见丁若溪正趴在床~上被巧儿换药, 她额上沁出一层细汗,牙关紧~咬, 双手紧攥着身下被褥, 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
巧儿拿着伤药,手足无措的安抚她:“三娘别动,再忍忍就好了。”
苏会走上前,拿过巧儿手中的药膏:“我来。”
巧儿如释重负忙将药给了他, 退出门外。
丁若溪惊喜的抬头, 刚叫一声:“长兄。”
下一瞬就疼的浑身发颤, 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会看着她后背上狰狞的伤口,只恨不得替她受过, 手下动作却越发轻揉:“这药膏药性猛烈, 有去腐生肌之用, 我令太医又加进去几味美肤的药, 虽然抹上去疼,可却不会令你后背落下疤痕。”
丁若溪疼的浑身发颤,眼眶里泪珠直冒,委屈的小声抱怨:“可,可这也, 太疼了些。”
苏会好笑的将另一只空着的手递到她唇边:“给你咬。”
她都疼成这样了,他还有功夫笑!
丁若溪觉得憋屈又不痛快,张嘴咬上他虎口, 男人许是常年练武的关系,哪怕是掌心都覆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虎口处更是老茧纵横,她那点力道咬上去就跟在虎口挠痒痒差不多。
不出意料,男人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两人好几日都没同房,男人身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丁若溪自然明白,她脸倏然一红,忙松开嘴不悦的哼了声:“好硬,硌的牙疼,不咬了。”
苏会笑睇着她,“那换个地方咬。”
不待丁若溪反应,便俯身吻住她的唇。
丁若溪大脑倏然变得一片空白,忘了拒绝。
他灵巧的舌尖抵开牙关,滑入嘴里与她的唇~舌交缠在一起,酥~麻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迅速散开,丁若溪抑制不住的身子微微轻~颤。
这令男人更加情动,他捧着她的脸辗转亲吻,似要将她口里的空气吸取干净。
直到丁若溪感到呼吸不过来快要晕厥时,男人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她,于此同时,手下不停将她的伤口也包扎好了。
丁若溪浑身发烫,羞燥的忙朝床榻内挪了挪,避开他的碰触,以免再擦枪走火。
苏会见状眸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不红心不跳的瞥了眼小几上的书,挑眉:“我让秦用送过来的话本子好看吗?”
丁若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摞话本子她早已翻了个遍,里面的内容香~艳火爆,令人大跌眼镜,而且不是俏寡妇和人私奔,就是小叔子,大伯勾引弟媳侄女嫂子的,没一本正经的,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结局的时候,男女角儿还都圆满的在一起了。
除了结局外,简直是她和苏会的翻版。
而苏会绝不可能给她送这种书的,应当是秦用搜罗来的,至于内容恐怕这两人都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以至于她放下书后的几个时辰,人都是恍惚的。
苏会见她没答话,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本书。
丁若溪心头一惊,哪敢让他拿,抢先一步将书倒扣在上面,支支吾吾道:“还,还行,还行。”
苏会越发不信,皱眉道:“我看看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丁若溪忙岔开话题:“相较于话本子上的内容,我更喜欢长兄给我说外面的事情。”
“哦?”苏会意味深长的睇她一眼,一缕笑意在眸底一闪而逝,快到令人看不到,丁若溪只顾着怎么不让他看话本子,自然没留意到,只听苏会低声道:“那你想听什么?”
“俏寡妇——”
丁若溪张嘴说了一句,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根又是一红,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不是俏寡妇。”
苏会抬眼沉吟片刻,缓声道:“一个小娘子和一名郎君经媒婆作保相亲,两人领着下人在花园里谈了一会儿话,小娘子便起身告辞,小郎君对小娘子很中意,见小娘子要走,心里着急忙追问缘由。”
丁若溪不由问道:“小娘子嫌弃郎君样貌不好吗?”
苏会卖了个关子:“非也,这小郎君非但生得不丑,还仪表堂堂。”
丁若溪左右想不通,忙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苏会继续往下讲:“小娘子说,你虽然样貌堂堂,可是腹中空空,小郎君立马不悦了,说谁说我腹中空空,来之前我还吃了顿午膳,喝了三杯酒呢。”
丁若溪听后先是一愣,随即捂着唇笑起来。
苏会也跟着笑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撒了一地,他便坐在床沿金灿处,幽黑的眸子被暖阳照耀成琥珀色,脸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再非以往一身冷意生人勿近的模样,仿佛他一直是这样的温暖,令人只看一眼便想亲近。
丁若溪心头悸动,不由抱着他的腰,由衷道:“长兄笑的时候真好看,平时的时候你应该多笑笑。”
苏会伸手抚摸她细弱的发丝,感受掌下她的温顺:“这笑话就如人生,人生如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佛法中更说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昭昭,该过去的已经过去,人得需往前看,怜取眼前人。”
丁若溪听出他用笑话引申她和苏慕凉失败的婚姻,提醒她勿要再伤怀,心头感动,将头贴着他胸口,轻声道:“我会的。”
不管怎样,她都要好好的活下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苏会唇角一勾露出个欣慰的笑——
他已提醒的这么明显了,假以时日,以她的聪敏定能明白他的心意。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丁若溪的伤势也好了大半,已然能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日,她在房间里待的闷,央求巧儿好久,巧儿才带着她去院外的花园逛逛,然,两人刚在廊下坐下,便听得一阵哭声从不远处的林荫处传来。
主仆两人忙转头看去。
竟是多日未见的苏若妤,正坐在廊下捂着脸痛哭,在她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罐,两名丫鬟急的围着她团团转,“这花蜜需采满一罐,娘子再忍忍吧,如若不然大郎君知晓您偷懒,指不定又要怎么罚你。”
提起苏会,苏若妤如炸毛的猫一般,哽咽着大声嚷嚷:“让他罚去,大不了禁我的足。”
“慎言。”丫鬟大惊失色的提醒道。
见周遭没人,耐着性子忙又劝:“娘子莫要因累而因小失大,还有,您不是一直想看王妃吗?若完不成大郎君交待下来的任务,恐怕更见不到王妃了。”
苏若妤顿时止了哭声,她咬牙从廊下站起来,气嘟嘟的一拂衣袖:“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
说罢,一瘸一拐的进了林荫径后的花园子里继续采花蜜去了。
丁若溪伤着这么多天一直没出屋,压根不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蹙眉对巧儿道:“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巧儿忙点头。
不多会儿巧儿去而复返,幸灾乐祸道:“当日苏若妤串通苏慕凉给您下软骨散的事被大郎君知道了,大郎君就罚她采三个月的花蜜,苏若妤从未干过这种体力活,采花蜜的第一天就崴到了脚,这不十多天了还没好,今日又被累到,这才闹起了脾气。”
丁若溪猜测苏会是在为她出气,心头霎时沁出一丝甜蜜,掉头往回走:“这苏若妤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这样罚也不为过。”
毕竟苏若妤的性格像极了王妃李氏,若将来嫁人去了夫家还这般任性不懂事,便是害她了。
巧儿却不赞同她的话:“话是这么说,可谁来心疼您啊。”
丁若溪刚要开口,一道狐疑的叫声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是三娘子吗?”
丁若溪忙回头,便见一名身穿藏青色袍子的下人正被府门口的下人拦着,见她看他,他面上一喜,忙朝她招手:“我是陈世子身边伺候的下人老六,三娘子,我家世子有信带给您。”
丁若溪认得此人,忙快步走向府门口,令人放他进来:“表哥是回京了吗?”
“还未。”
老六一经得脱,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丁若溪:“但世子爷给您写了好几封信,让奴才交给您,您都收到了吗?”
丁若溪被问的一头雾水,“从未。”
转念一想,许是长兄念她伤重把信都收起来了,等她伤好再交给她也不一定,就道:“我回去找找。”
老六脸色变得凝重,“嗯,但世子交代奴才您给他回信后,让奴婢把信带走。”
丁若溪不知陈世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头:“你随我来。”
待回到屋中拆开信,便见信上头一行字写着:“吾妹亲启,见信如唔据吾所查探,当年苏慕凉救下吾妹之事,许有人从中作梗,信上不便多言,三日后兄归,再与吾妹详谈。”
区区两行没头没尾的字,令丁若溪越发迷糊。她便提笔写了三日后见面地面和时间,塞进信封交给老六。
“此信奴才必定带到。”老六抱拳告别。
与此同时,秦用神色匆匆的赶了过来拦着老六:“干什么去?”
老六忙将信往怀里塞了塞,“奴才已经见过三娘子了,回去回禀我们世子。”
秦用沉声道:“人已经看过了,你可以走,但信要留下。”
“你别欺人太甚。”老六怒目喝道。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起来,丁若溪忙道:“老六你先回去,此事我来处理。”转而看向秦用:“秦侍卫信在我这里,你要不要来看看?”
秦用早得了吩咐禁止陈家的人和丁若溪联系,见拦不住,也不敢在丁若溪面前显露出来,脸上显出歉意的神色来,抱拳对丁若溪道:“大郎君交代下来的,三娘子所用一切物什和每日接触的人,都需属下报备,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望三娘子莫要让属下难做。”
丁若溪一瞬明了,“我这就去找大郎君。”
秦用如释重负忙道:“谢三娘子体恤。”
*
苏会平日巡视完军营回来后便会在书房处理公务,这些时日两人又几乎是同吃同住,于是,苏会怕丁若溪无聊,便在办公时也带着丁若溪,故而,把守书房的人见到丁若溪来了,直接放行了。
丁若溪径直走到屋中靠窗边的书桌前坐下等苏会。
然而等了许久,苏会还未回府。
丁若溪等的困乏的厉害,正要起身去小榻上睡一会儿,外面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银龙从天边划过,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下个不停。
竟是下起了雷阵雨。
丁若溪最怕打雷天了,吓得浑身一哆嗦,转头看到桌案上放的几摞文书被雨水打湿~了,忙起身去关窗户。然,转身时无意撞倒其中一叠文书,只听“哗啦”一声,几十本文书同时从桌上落下,砸在地上。
若溪忙弯腰去捡,见到文书中混了几封信,信封上写着“丁若溪亲启”几个大字,字迹看上去像是陈世筠的。
丁若溪惊喜忙把信从地上捡起来拆开。
信中果然如她刚才猜想的那般,陈世筠挂心她的伤势,这才写信回来,然,等拆到最后一封信时,上面的内容和前面几封信完全不同。
“吾妹兄自那日从镇南王府离去后,总感苏慕凉骂吾妹和长兄苏会的话蹊跷,本以为是苏慕凉一时气急恶毒之言,可经吾兄私下探查,此事蹊跷
“三年前,苏慕凉于射猎场救下吾妹后,得汝阿耶赏识,入府跟着汝父习得朝堂之事,众人亲见,做不得假,可吾兄近日遇到汝长兄苏会旧友,此旧友与吾兄乃八拜之交,同时也与苏会交好,吾兄便趁其醉酒时有意讹诈。此友无意中透漏,当年救下汝之人并非苏慕凉,而是其兄苏会,更放下狂言,此兄弟其母挑唆,欲令其弟娶汝助力朝堂,弟才貌平平不堪其任,母不得已便令其兄苏会替弟带之”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闪电从窗边划过,映亮丁若溪不可置信的眉眼,她双手剧烈抖动,那封被读了一半的信没了支撑从半空中飘然落下。
第 64 章
昏暗的房间内, 三两个下人正掐着苏慕凉下颌灌药,躺在床榻上的苏慕凉双目圆睁,手脚并用的拼命挣扎, 嘴里不停发出“呜呜呜”声,黑褐色药汁糊的满脸, 满身都是。
就在这时, 房门忽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下人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扯住后颈甩出老远,更甚的其中一个瘦弱的下人竟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双眼一翻, 晕死过去。
这一番动静彻底吓坏了其余下人, 为首的下人捂着额头抬头, 正要张嘴骂是谁狗胆包天,下一瞬看到是丁若溪, 震惊的双目瞪的滚~圆, 磕磕绊绊的道:“二夫人, 您——”
话音未落, 便见她双目紧盯着床榻上苟延残喘的苏慕凉,:“都给我出去!”
下人们哪敢再言,忙屁~股尿流的跑了。
乍暖还凉的冷风从敞开的房门灌入,床幔浮动,苏慕凉被寒气侵了一身, 趴在床榻上撕心裂肺的咳嗽。
丁若溪眼珠子机械的转了下,抬脚走过去将房门掩上,再回身时, 苏慕凉已止了咳嗽,正双手撑着床榻艰难的翻身似是想要倚靠在背后的大迎枕上。
半个月未见, 他的身子比之前还要瘦骨嶙峋,那张曾经温润的脸此刻鹰鼻鹞眼,透着一股子即将入土的腐朽感,大敞的衣襟后,灰白色的胸膛缀着斑斑点点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丁若溪眼里仿若无物般缓步走过去,“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苏慕凉灰败的眼珠子动了动。
丁若溪掩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要从中吸取力量般深吸口气:“当年救下我的人到底是谁?”
苏慕凉先是一怔,继而双眼放光,仰头放声大笑起来。
*
苏会回府后听下人说丁若溪在他书房等他。
他唇角一勾,抬脚就要去书房,然,刚走两步,低头闻了下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是适才被同僚拉去喝了两杯小酒之故,昭昭最不喜欢闻酒味,说会反胃,便折返先回卧室,沐浴更衣后才去往书房。
走至半途,秦用从廊下急匆匆奔来:“郎君,属下有要事禀告。”
苏会脚下不停,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秦用斟酌了下,硬着头皮道:“适才郎君不在府中时,陈世子派人来给三娘子送信,属下一时不查没拦住。”
苏会脚下一顿,皱眉道:“三娘可察觉有异否?”
“应当是没有。”秦用仔细回想丁若溪当时的神情,若她当真察觉异常,定然不会再如平常那般去郎君书房等郎君。
苏会闻言脸色稍霁继续朝前走。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大郎君,二郎君处不好了。”
秦用立马问:“发生何事了?”
下人似是畏惧吞吞吐吐道:“是二夫人忽然去找二郎君去了,还把奴才几人都从屋子里轰了出来,奴才们拦不住。”
苏会心下一跳,忙调转脚尖快步朝苏慕凉院子走去。
待主仆两人走到地方,秦用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刺目的阳光霎时透过敞开的房门撒了一地。
苏会沉着脸站在门口,巡视屋中一圈没看到丁若溪,朝斜倚在床榻上的苏慕凉沉声道:“她人呢?”
苏慕凉看着他脸上焦灼的神色,嗤笑道:“你不是把她金屋藏娇了吗?这会儿反过来问我是何意?”话音方落,就用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
苏会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身后传来苏慕凉沙哑无力的喊声:“我人之将死,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说。”
苏会不予理会。
苏慕凉惨笑一声,讥讽道:“是关于三娘的,你若不听,一定会遗憾终身。”
苏会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入内,居高临下的盯着苏慕凉,沉声道:“若是说当年的事,大可不必。”
苏慕凉脸上的惨笑更大了些,他刚张嘴就咳个不停,胸膛剧烈起伏,犹如一个频死的老人:“为什么不?”
他语无伦次的道:“咳咳,咳,当年你虽救下了她,可还不是因为阿娘的一句话,就把她拱手让给了我。当年你是怎么说的?咳咳咳,说你此生绝不插手我和她的事,可你却一再出尔反尔,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的把我贬为庶民,遭世人唾弃,我不服,咳咳咳,明明你我都是同一种人,可凭什么你可以高高在上继续做你的大将军,而我就得接受你的算计,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苏会原先对他还心存一丝怜悯,而今看,他就不该对他心慈手软。
苏慕凉越说越愤恨,双眼状若喷火恶狠狠的盯着苏会:“还有,明明你对她所做的事,比我对她做的还要恶劣百倍,凭什么她依旧选你,而不选我?我不服!”
苏会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没有珍惜。”
苏慕凉仰头哈哈大笑,决绝道:“是,你是给了我机会,可那也不过是因为你不够爱她罢了。”
这句话成功刺痛了苏会,苏会脸色骤然沉厉,“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慕凉笑够了,低头双手撑着床榻落下来泪来,自嘲道:“我如今败给了你,无甚可说。”
他话峰一转,语气里带着恳切:“但,三娘是我的妻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她现在恨我怨我恼我,可我依旧狠不下心肠舍下她,对她不管不顾。”
他说到这,抬起头目光里哽咽和不舍:“我现在想知道,我死之后你怎么安置她?”
苏会耐心尽失,转身朝外走漠然道:“你无需关心。”
身后传来苏慕凉蓦地拔高声:“她哪怕和我合离了,可在外人眼里她还是我苏慕凉的人,若和你继续在一起,就是违背人伦,是苟且!会被世人嗤笑是勾引大伯的荡~妇!你若为了她好,就该放她走,而不是再纠缠她——”
苏慕凉说到这,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跌下床榻撕心裂肺的怒吼:“难道你想让她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一辈子?”
“苏会,你真卑鄙!”
苏会被他的话激怒,倏然转头:“闭嘴!”
话音方落,一道闷响从不远处的衣柜传出。
苏会大喝一声:“谁在哪,出来!”
衣柜门从里面推开,丁若溪满脸泪痕踉跄着从衣柜走出。
苏会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一刹那攥着他的心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忙上前:“昭昭,我——”
丁若溪万没料到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婚姻,竟是眼前这个她再次爱上的男人促成,他不止欺骗她,甚至还想要抹去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而她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们兄弟两人耍的团团转。
一刹那,愤怒如滔天巨浪般袭满全身,丁若溪浑身发颤,她猛地用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低吼:“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夺门而出。
“昭昭。”苏会忙追出去。
苏慕凉状若癫狂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会你也有今日。”
“你毁了我,咳咳,让我一无所有,咳咳咳,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是痛失挚爱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若溪疯了一般跑回屋,转身要反锁上门。
苏会人高腿长几步追上来,手下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他焦急的跨进屋里,“昭昭,你听我解释——”
手刚碰到丁若溪的衣袖,满脸是泪的丁若溪,如避猛兽般连连后退,边抄起手边花瓶砸向他:“滚,滚!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苏会脸色骤然沉厉,将她死死的摁在怀里。
丁若溪哭喊着踢打他,何耐力气太小,完全撼动不了他分毫。
她挣动不得,甚至再无法忍受他的拥抱和亲近,哭闹着如一只发狂的小猫般发疯的用指甲挠他的脸。
苏会怕她伤到自己,索性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昭昭,你听我说!”
丁若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眸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怨毒和恨意:“我恨你!”
一刹那,苏会只觉胸膛被无数把利刃同时戳中,痛不可支,他低头用力的堵着她的唇,丁若溪反口发狠的咬他一口,鲜血霎时顺着两人唇角溢出。
苏会仿佛不知道痛般将血水囫囵吞进去,唇~舌纠缠中,他眸底闪过一丝决绝,拦腰将她抱起掷在床榻上,腾出一只手胡乱扯她的衣裳。
丁若溪察觉到出他要做什么,利声尖叫:“我恨你,我不要!”
苏会充耳不闻,俯身上来时捧着她的脸用力的吻下去:“那就多恨我一点吧。”
第 65 章
丁若溪双手双脚被缚挣动不得, 她拼命咬紧牙关抵抗来自身子的异样感,可她身子好似早已熟悉了他,完全不听她的控制, 不多会儿,便软成了一滩水。(审核的看清楚我啥都没写)
丁若溪悲从心生涕泪不止, 男人吻掉她脸上的泪, 低沉沙哑的道:“瞧,你心里还是爱我的。”
丁若溪顿时哭的更凶。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道惊雷划过天空。
昏暗的屋内被闪电映亮,丁若溪用力抓着床帷的手无力的滑落在床榻上, 似是企图想抓~住点什么, 可却徒劳无功。
迷迷糊糊中, 男人将枕头塞在她腰下。
丁若溪浑身打了个寒颤,无力的推搡他:“我不要, 我不要怀上你的孩子, 我——”
男人眉头骤然一沉, 低头将她哽咽声一并咽了下去。
*
直到鸡鸣渐起, 丁若溪才累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下了一夜的雨还未停歇,窗台下掩在草丛里的各种虫鸣声,好不热闹。
许是心里藏着事,丁若溪竟罕见的做起了梦,甚至还梦到了以前被她忽略的事——
夜幕四合, 挂满灯笼的丁府门口,十几个小厮得了主家的吩咐,围拢在一起放鞭炮。
噼里啪啦声中, 众人团着手嚼起了舌根子:“大过年的五皇子就送来厚礼,看样子是属意三娘子, 咱们三娘啊,说不准很快就要成为皇子妃啦。”
另一个小厮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谁让咱们三娘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我说就是当太子妃也当的起。”
“嘘,慎言!”旁边胆小的小厮立马撞了撞他的胳膊。
“可我怎么听说三娘早已心有所属,喜欢那个谁——”
刚才挑起话头的小厮扬起脸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惊叫道:“我记起来了,镇南王府的二郎君苏慕凉!”
众人脸上满是不屑:“切~~,这苏慕凉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三娘到底看上他那一点了。”
“当然是脸啦。”
胆小的小厮嘿嘿一笑,满脸嘲讽:“不过,别的男人都是靠才能吃饭,他也就那张脸能吃吃女人饭喽。”
有人立马不悦反驳:“就凭他还想娶咱们三娘,简直是痴人说梦!”
“嘘,他来找三娘了,别说了。”
十四岁的丁若溪,自然没听到下人的议论声,更没什么烦恼,可若硬要说出个糟心事来,大致就是整日总见不到苏慕凉这个情郎,患得患失的。
今夜她穿着一袭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外面罩了件镶狐狸毛的大红披风,从侧门探出头来,看左右没人忙招呼身后畏畏缩缩不敢出门的巧儿:“没人,赶紧跟上我。”
梳着双髻的巧儿,拼命摇头:“若叫夫人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丁若溪急的跺跺脚,一把将她从门后拉出来,趁站在正门放鞭炮的小厮不备,忙溜到对面街上阴暗处的角落里,满脸兴奋的对垂手默立的苏慕凉道:“墨青,等急了吧。”
说着话小~嘴一扁,小声抱怨:“都怪我阿耶,非要拉着全家一起吃饭,所以我才来晚了,你不会生气吧。”
少年眉眼还很稚~嫩,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竹纹长袍,看起来尤为单薄,他摇头:“不会。”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抱着这个待会儿看花灯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丁若溪心头甜蜜,笑着“嗯”了声。
两人行至中途,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忽然艰涩的开口:“三娘,你会嫁给五皇子吗?”
丁若溪满不在乎的道:“不会。”
“那——”
少年启唇吐出一个字,便抿紧唇不肯再说,一路上垂头丧气的,似是有满腹心事,直到被丁若溪再次催问才吞吞吐吐的道:“自古以来媒妁之言,都是父母做主,我们做子女的不可违背。”
丁若溪双眼亮晶晶的反问:“你不相信我?”
少年又要垂下眼,一副不信的模样。
气的丁若溪直咬牙,她拉着他的手拐进无人的小巷里,“跟我来。”
少年刚在小巷里站稳。
丁若溪深吸口气踮起脚尖吻他的唇,想要证明她的心意,然,嘴唇刚碰到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暴喝声:“三娘!”
丁若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忙转身看去。
便见另一个“苏慕凉”正煞气冲冲的站在她和苏慕凉身后,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们,看到她看他,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丁若溪福灵心至般这才察觉到自己可能认错了人,一惊,想也不想忙撒开苏慕凉追了出去。
少年身高腿长,转眼把她甩的老远。
丁若溪需得小跑才能跟上他,她气喘吁吁的忙给他解释:“墨青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是你们兄弟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我今夜出来得急,路上又黑,被他逼问婚事,这才心里慌乱下把他当成了你——”
少年忽然顿足,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恼怒:“可我从不会把你认错。”
他眸底怒意未消,自嘲道:“说到底是你不够爱我罢了。”
“我——”
丁若溪本来吻错了人就已经很羞愧了,又被他误会嘲讽,浑身的逆骨霎时冒了出来,她赌气道:“那你呢?”
她眼圈红红的,上前一步逼问道:“虽日日跟着我阿耶参议朝堂之事,可却整日见不到人影,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你何曾想过我的感受?”
提起这个,少年脸上愤怒之色渐消,语气听起来依旧硬~邦~邦的:“我最近很忙。”
丁若溪对这个解释失望透顶,晶莹的泪珠霎时从眼眶里滚落,她擦了把眼泪,大声质问:“你每次来找我都这么说,能不能换个别的让我相信的理由!”
少年看她哭了,火气消了些,他蠕动了下唇角歉疚道:“对不起。”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丁若溪的火气,丁若溪怒不可遏:“你每次就会说对不起,我受够了你的对不起!”
“还有,你每次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全部都瞒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少年还未压下的火气顿时也冒了出来,他额头青筋直跳,反口逼问她:“那你呢?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他上前一步,眸底闪烁着她看不懂的疯狂和受伤之色,“我不是你的玩偶,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更不会任由你呼来唤去!”
“你——”
丁若溪再想不到自己满腔情谊被他这么对待,越发怒不可言,斩钉截铁的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说完不等少年有所反应,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和“苏慕凉”闹别扭,“苏慕凉”不但没来哄她,甚至没过多久,还只身去往了战场,和她再无交集。也是这一次,“苏慕凉”将她彻底的推向了苏慕凉。
*
丁若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她霍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在屋里轻手轻脚除尘的巧儿见状,忙放下手中抹布,快步走过来焦急的问:“三娘,您怎么了?“
丁若溪呆滞的转头看向巧儿,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顿了顿哑声道:“这是哪?”
“是大郎君的卧房。”巧儿不知想到什么,哽咽了声,低声为她解惑:“大郎君交代下来,从今往后您就住在这间屋子,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丁若溪听后浑身如遭雷击,昨夜发生的一切如海水汹涌的倒灌进她脑海里,只一刹那她眼眶便红了,万万想不到自己刚逃离了一个牢笼,转头就又踏入了另一个牢笼,而这两个牢笼还是自己最爱的人亲手铸成,她掀开被褥赤脚下榻,沙哑着声:“我不想看到他,我们走。”
巧儿忙拦着她:“这屋子周围到处都是大郎君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们怎么走?”
丁若溪先怔忪了下,随即颓然的仰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帐默默的流眼泪。
纵然苏慕凉伤她至深,巧儿也没见过丁若溪如今日这般伤心的模样,顿时慌了,眼泪止都止不住:“三娘,您已经哭了一日夜了,莫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丁若溪充耳不闻,喃喃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苏会。
巧儿也万万没想到当年和她家娘子相知相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苏会,而她家三娘一直错认了人,错将苏慕凉当成苏会,并阴差阳错的嫁给了苏慕凉,遭遇了后来的一切苦难。到了最后,更是兜兜转转又和苏会纠缠至今。
民间最匪夷所思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可这种事偏偏被她家娘子遇上了,她家娘子向来心气高,被苏会欺骗和隐瞒这么多年,恨他还来不及,怎可能原谅他?并和他和好如初?
而苏会显然对她家三娘余情未了,不肯放手,这两个执拗的人就这么碰在一起,根本就是无解嘛。
巧儿越想越替丁若溪伤心,哽咽着劝道:“三娘,您想开点,别太为难自己了。”
丁若溪却似乎听不到她的劝,缓缓的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苏会裹着一身寒意入内。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手里端着的黑漆短案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巧儿见状忙擦了把眼泪,站起身退到一边。
丁若溪挂着泪珠的眼睫颤了下,翻了个身面朝内躺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柔的抚摸了下她的发丝:“我亲手给你熬了你最喜欢喝的莲子粥,还热着,起来尝尝?”
丁若溪眼睛未睁,抬手用力的拂开他的手:“放我走。”
苏会紧绷着脸,明明已是恼怒的神色,可依旧对她柔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丁若溪再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手脚并用的捶打他。
苏会怕她伤到自己忙紧紧的抱着她,他额上青筋直跳,强行压着怒意:“你疯了吗?”
“是,我是疯了,所以才识人不明,被你骗的团团转!”
丁若溪眼眶猩红,泪水如小溪般从脸颊划过,看起来狼狈不堪,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挣扎:“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苏会脸上显出受伤的神色,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紧的抱着丁若溪,直到她在他怀里哭累了,打骂累了才松开她,拉高被褥盖在她身上,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关上,门外传来苏会交代下人的声音:“看好她,若她少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是。”
丁若溪猛地拉高被褥蒙着头,泪如雨下。
从没有那一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不管是她曾倾慕的苏会,还是和她有短暂交际的苏慕凉,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如今面对她的全然陌生且冷血的男人模样,恐怕才是真正的苏会,她之前是怎么眼瞎,才会觉得他温良呢?
——大致都是他在她面前装出来的。
第 66 章
苏会离去后径直去了小厨屋, 几个婢女正切菜杀鱼准备膳食,见到他当即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开口讲话。
苏会皱眉看了眼锅里温着的鱼片粥, 吩咐道:“把这些菜都换掉,换成三娘平日喜欢吃的菜式。”
丫鬟忙道:“是。”
苏会这才从小厨房出来, 在去书房的路上。
秦用行色匆匆的奔来, 压低嗓音禀告道:“丁若华要见郎君。”
丁若华是丁若溪的五哥,半个月前常嬷嬷招供出王妃李氏藏匿丁家人的位置后,秦用一路寻过去将人救了出来,安置在了城郊的别院, 当时王妃李氏和苏慕凉还未被揭发罪行, 苏会怕打草惊蛇, 令丁若溪再次陷入危机中,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就连丁若溪也没告诉。
苏会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见人, 脚下不停, 拒绝道:“先晾他几日再说。”
秦用起初也这么想的, 可这丁若华性子和丁若溪一模一样,扬言见不到人就绝食,他才忙过来禀告:“可这丁若华因见不到你已经两日没进食了,若再这么饿下去,恐怕会出意外, 到时候三娘子问起来”
余下的话秦用没敢说,恐怕又要和郎君闹,郎君您就更哄不好人了。
苏会脚下一顿, 冷声道:“备马!”
*
京郊别院。
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衫的丁若华,愁眉不展的正坐在院中石桌前看书, 可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是在出神。
在回廊里玩九曲环的七娘丁若月,心不在焉的频频看向他,狐疑的对一旁的丫鬟连枝道:“五哥这是在做什么?圣贤书都被他拿反了。“
连枝忙扭头看去,果然如七娘说的那般,便轻声对七娘道:“你五哥有心事,七娘玩的时候声音小一点,莫要打扰他。”
七娘点头,继而又苦恼的蹙起小眉头,奶声奶气的道:“可他给我的这个东西我怎么都解不开,若是三姐在这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帮我解开。”
连枝听后直叹气。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三娘了,也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这念头刚从脑中闪过,家里就来了名不速之客,原以为是姑爷苏慕凉,可待人走的近了,连枝这才发现认错了人,苏慕凉因为常卧病榻之故,肩背经常无力的弯着,瘦骨嶙峋,看起来孱弱不堪。
而此人身量欣长,肩背挺括,眉眼虽和苏慕凉相似,可却多了一丝从容和淡定,风姿秀逸,如同谪仙般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睛,应当是苏慕凉的长兄,那个短短半年内就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苏会,苏将军!
连枝不可置信的忙站起来,激动的冲丁若华叫:“郎君,苏将军来了。”
丁若华猛地回神站起来,可因起的太猛,眼前一阵发晕,他忙双手撑着石桌,吩咐连枝:“你先把五娘带下去。”
连枝忙抱着七娘进了屋。
苏会当年在丁家参议朝政时没少见到丁若华,彼时丁若华满腹才华,令满堂惊叹,而今再看,褪去一身华彩的他,依旧气度从容,不失当年风范。两人可谓是熟人见面,可苏会依旧礼数周全,抱拳对丁若华道:“五郎。”
丁若华朝他身后看去,见空空荡荡连个丫鬟都无,心里的疑虑更重一层,冷声道:“三娘怎么没跟来?”
苏会面色不改,淡声道:“她身子不舒服,不宜外出!”
丁若华虽手无缚鸡之力,可人却不蠢,听到他这个妹~夫的长兄对他妹妹以妹~夫的语气自居,心下骤然一沉。
只因几个月前的一日,王妃李氏忽然派人围了他和七娘的住所,说是三娘甚是想念他们,请他们过府小住一阵子,七娘极少见三娘,听闻后欢喜雀跃的很,以至于他也没有多想就去了,然,马车行至中途却忽然换了个方向,他正要询问缘由就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就和七娘在一个陌生的庄子上了。
他忙问看守他们的下人这是为何,下人们只言让他们兄妹安心住下,对他问的别的事三缄其口,他不由想到前几日三娘忽然从镇南王府回来看望他那次,言语中躲躲闪闪,他当时只以为小两口又在置气,便没多想,如今想来恐怕是三娘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他心头开始不安,便有意套下人的话。
这才无意得知苏慕凉背着三娘押妓,被三娘知道后和他闹合离的事!
三娘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苏慕凉如此背叛她,她岂会不伤心欲绝一心求去?正当他惶惶不安时,又从下人口里套出另一个令他无法忍受的事——
苏慕凉因为押妓过多进而导致不能生育!
而身为苏慕凉母亲的王妃李氏,竟为了镇南王的一句戏言,苏家兄弟两人谁先诞下子嗣,谁便袭爵的话,荒唐到竟给三娘找来了几个男人,意图让三娘替苏慕凉产子。
他震惊万分,一怒之下吵着要见苏慕凉,却遭到拒绝,之后下人再不敢给他透漏三娘的消息。并将他更加严密的看管起来,他本就对王妃李氏忽然扣押他心存疑虑,如此以来,便猜到王妃李氏如此做,极可能是想拿他和七妹威胁三娘就范。
他这个做兄长的,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能替三娘出头,反而还牵累她,愧疚的死的心都有了,可七妹还在他们手中,若他就这么死了,不知他们又要怎么折腾七妹,于是,他便藏起了所有的心思,继续假意和王妃李氏周旋。
直到半个月前,忽然来了一伙人将他们救了出来,并安置在这所别院。
这帮下人和之前的那波人完全不同,对他不但有礼相待不说,还总旁敲侧击的和他和七妹讲,大郎君苏会如何宽仁,对三娘如此体贴,这令他本就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收的更紧。
以往民间向来就有兄可替弟娶亲之事,更何况是事管子嗣这种大事,而且,苏慕凉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也不是什么秘密,莫非王妃李氏改变了主意,想让这苏会替苏慕凉同三娘生孩子?这想法甫一生出,他只觉五雷轰顶,这才绝食抗议也要见三娘一面问清楚。
闻言,丁若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将手中的书重重拍在石桌上:“三娘习过武,身子骨比普通女子结实,极少生病,这次却数月没来见我,身子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被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扣下了!”
苏会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
丁若华怒道:“说话!”
苏会眉眼间泄~出几丝不耐烦来,拧眉看他一眼,依旧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丁若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刹那气的浑身哆嗦,大声喝问:“你们,你们扣下我和七妹,是不是在威胁三娘同你替苏慕凉生孩子?”
此话一出,苏会脸上神色才有了变化。他不卑不亢道:“我和三娘情投意合,至于生孩子之事,是自愿为——”
话音未落,一杯凉茶兜头泼了他一身。
丁若华脸色惨白,佝偻着背,左手撑着石桌大口的喘息,似是下一瞬就要气的晕厥过去:“你还给我狡辩!”
“三娘虽嫁入你家,可和你素不相识,怎可能背弃人伦和你,和你,和你——”
丁若华是读书人,就算气极那两个字也说不出口。
苏会则常年在军中练兵,军营里什么人都有,自然也没什么忌讳,他抹了把脸上的茶水,依旧恭恭敬敬的道:“三娘爱我至深,兄长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
“你,你——”
丁若华见他不但不认错,反而还越发得寸进尺,冲上来就要打他:“我要杀了你。”
人还没冲到苏会跟前,就被守院子的下人死命拦着。
苏会来此虽存了负荆请罪的心思,可见丁若华这般顽固,自然也不会干站着令他打骂,他一抱拳道:“兄长先消消气,我改日再来看您。”说罢掉头就走。
然,刚走出两步,就和在屋中听到动静出来的丁若月大眼对上了小眼。
四五岁的奶娃娃,穿着一身粉色锦缎绣小兔子的裙子,就连头上扎的双髻都用粉色丝條缠绕,此刻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歪着头从头到脚的打量他,声音奶声奶气的:“你就是我姐夫?”
连枝从后面追过来,一把将丁若月紧紧的抱在怀里:“七娘赶紧回屋去。”
丁若月一脸不情愿的在她怀里挣扎:“屋里太闷了,我不回去。”说罢,扬起脸又问他一遍。
连枝脸色一白,护犊子般的将丁若月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盯着他,似是他若敢妄动,下一瞬就要和他拼命。
苏会这才想起来,苏慕凉和丁若溪成亲时,他阿耶许是避嫌,并未请丁若华和这小不点过去参礼,之后,苏慕凉伤势加重,也没回来看过他们,这小不点从未见过苏慕凉,就把他当成苏慕凉了。
苏会眸色微闪,蹲下~身柔声道:“是。”
并明知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眼睛眨了下,非常自豪的脆声道:“我在家排行第七,名叫丁若月,他们私下都叫我七娘或者月月,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苏会唇角一勾,轻声哄道:“那七娘想不想见三姐?”
身后的苏若华忙要制止,被下人一把捂着嘴再发不出音。
丁若月看了眼苏若华似有点害怕,却依旧认真的点头:“嗯。”
*
丁若溪躺在床~上哭累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再睡醒时天色已黑,她头疼的厉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巧儿听到动静,忙将药膳端过来,哽咽着劝道:“三娘,您已经一日没吃东西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抗不住啊,您若没有胃口,就多少喝点粥吧。”
丁若溪一脸生无可恋的闭上眼,沙哑着声:“我不想喝,端下去。”甚至到了连闻到饭菜的味道都恶心想吐的程度。
巧儿忙要再劝:“这可怎么成——”
还未说完,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从门外跑过来,扑在床榻上:“三姐。”
丁若溪忙睁开眼睛,看到珠圆玉润的丁若月,震惊的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然,下一瞬就因一日没进食,头晕的坐不住,又躺回床榻上,她赶紧闭了下眼缓和眼前的眩晕感,边急声问:“你怎么来的?”
转念一想不对,忙又补问:“谁放你出来的?五哥呢?”
丁若月年龄太小了,还不懂什么是眩晕,看到丁若溪浑身无力的模样,只以为她病了,忙用胖嘟嘟的小手握着她的手,满脸担忧的道:“是姐夫带我来的。”
说完话眨巴着眼睛,“五哥在家里读书,他也允许我来的。”
丁若溪心想她已经和苏慕凉合离了,那有什么丁若月嘴里的姐夫,忙要开口纠正,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入内,丁若月惊喜的转头,用胖嘟嘟的手指指自己身后,甜甜的笑:“喏,姐夫也来了。”
丁若溪一抬头,猝然和从进门起便盯着她看的苏会对视上。
苏会暗沉的眸子划过一丝惊喜,唇蠕动了下,还没开口,丁若溪就低下头,似是再懒的看他一眼。
苏会眸底刚升腾起的光彩一瞬暗淡下去,他也没泄气,脚下不停径直来到床榻边,对丁若溪解释道:“你五哥等人已经被秦用救出来了,眼下正住在京郊的别院,我今日去看他时,七妹对你甚是想念,就顺手把七妹带回来了。”
丁若溪眼睫颤了下,心里稍安,而七娘年纪还小,她若贸然和苏会翻脸,定然会吓到七妹,便忍着没吭声,低头温声问丁若月:“吃过饭没有?”
丁若月来时在马车里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这会儿一点都不饿,但姐夫和她说三姐最近病了,胃口一直不好,让她劝三姐多吃饭,便捂着鼓囊囊的小肚子,“还没吃,好饿。”
丁若溪本就心疼丁若月从小无父无母,缺少关爱,那听得了这个,当即抬头吩咐巧儿:“巧儿——”
苏会已抢先吩咐屋中伺候的丫鬟:“赶紧上菜。”
丫鬟应了声“是”忙去了。
不多会儿,空荡荡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的吃食。
丁若月惊喜的扭着小屁~股从丁若溪膝头跳起来,蹬着小短腿跑到桌案前,高兴的招呼丁若溪:“三姐快来和我一起吃嘛。”
丁若溪怕她认生不敢动筷吃饭,便用手撑着床就要下榻。
苏会抢先扶着她胳膊,护着她提醒道:“小心脚下。”
丁若溪立马挣了挣,可他的大掌如同铜墙铁壁般完全挣不开,一咬牙随他去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苏会唇角一勾,轻嘘口气。
几人一同坐在桌前,丫鬟这次上的菜比之前要丰盛许多,有火腿炖肘子,鸽子蛋,野鸡瓜齑,法制紫姜,油盐炒枸杞芽儿等等,都是丁若溪以前在丁府最爱吃的菜式。
丁若月这几个月吃的并不好,见状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忙喊巧儿帮她夹了几个鸽子蛋在盘子里,刚咬上一口,这才想起苏会交代给她的话来,忙用筷子夹一个鸽子蛋放在丁若溪餐盘里,奶声奶气的道:“三姐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与此同时,苏会也夹了一筷子火腿肘子放在丁若溪餐盘里:“这个你从前最爱吃,多吃点。”
丁若溪拿起筷子将火腿肘子从餐盘里挑出来,扔到一边。
苏会对此心里早有准备,瞥向旁边的丁若华。
丁若华果然蹙起小眉头,纳闷道:“三姐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怎么把菜挑出来了?”
丁若溪瞥开眼,冷淡道:“我没胃口。”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丁若华直接将手中筷子搁下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有其事的摇头:“三姐之前一直和我说小孩子不能挑食,我这么小都不挑食,三姐若挑食,岂不是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
丁若溪:“”
苏会笑吟吟的在旁边附和:“七妹说得对。”
同时夹了一筷子野鸡肉放在丁若溪餐盘里:“挑食会让人生病,生病了就没力气干自己想干的事了,三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丁若溪不答。
丁若月将自己盘子的鸽子蛋又夹给丁若溪两个,贴心道:“三姐你正病着,可得听姐夫的话多吃点。”
苏会被这句话烫贴的浑身舒坦,忙夹菜给丁若溪:“七妹说的对,三娘来尝尝这个。”
丁若溪只觉那句“姐夫”尤其刺耳,但还是咬着后槽牙忍了,再不多言,夹起别的菜吃了起来。
一大一小对丁若溪左右夹击,一顿饭吃下来,丁若溪硬生生被喂进去了两碗饭。
丁若月吃完就开始揉眼睛。以往在丁家时,这个点丁若月已经睡了,而今日却陪着她不但吃了饭,还玩了好一会儿,没睡着已然是强撑。
丁若溪便吩咐巧儿:“把她抱到我屋子里睡。”
巧儿抱起丁若月就要离去。
“等下。”苏会站起来把丁若月从巧儿怀里抱起往床榻走:“小孩子睡觉都认床,若她睡到半夜看到你不在身边,恐怕会被吓到,今晚让她和我们一起睡吧。”
正困的睁不开眼的丁若月闻言,小~嘴跟抹了蜜般甜,忙搂着苏会的脖子亲他一口:“谢谢姐夫。”
说着话又打了个哈欠,没等苏会把她放在床~上,就头一歪睡着了。
苏会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床榻上盖上被褥。
丁若溪看着他动作,眼眶渐渐又红了。
她甚至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有一日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可也是他将她的人生搅的一团糟,令她跟个傻~子一样嫁给了苏慕凉,发生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这种背叛和欺骗她不能容忍,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甚至她宁可死在丁家遭难的那一日,也不愿再和他纠缠。
苏会转过身,见丁若溪目光复杂的盯着他,心下一暖,刚要说话。
丁若溪似是忍无可忍,忽然站起身深吸口气道:“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说罢,不待苏会有所反应,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苏会眸色微动,把巧儿叫过来仔细叮嘱:“七妹刚才吃饭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米粒,你帮她擦洗后,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巧儿看了眼已经走到院子的丁若溪,又看了眼丁若月,不由压低嗓音道:“三娘这几日心情一直很低落,就连睡着时也在掉眼泪,郎君若真的为三娘好,就,就别再刺激她了。”
苏会何尝不知丁若溪在恨她,她甚至为了恨他,不惜赔上自己的命。
可他已失去她一次了,尝够了失去她后痛彻心扉的滋味,不愿再撒手,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她的原谅。
思及此,苏会并未多言,垂下眼大步走了出去。
*
丁若溪在院子中央站定,乍暖寒凉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身形比之前消瘦很多,尤其是巴掌大的小~脸如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腰细的仿佛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断。被夜风这么一吹,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苏会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穿的外袍,刚披在她肩头。
丁若溪身子挣了挣,外袍便从她肩头滑落跌在地上。
苏会弯腰把外袍捡起来,上面已然沾上了许多泥土,一如他此刻的心被她扎的千疮百孔。
这时,丁若溪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清,一字一顿道:“当年在涉猎场救下我的人是不是你?”
这几日~她冷静时想了许多,饶是陈世筠和苏慕凉都已告诉了她真~相,可她还是想他亲口对她说。
苏会唇紧紧抿起,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是。”
丁若溪立马追问:“那你当日为何说自己是苏慕凉?“
苏会眸底闪过一丝懊悔,稍纵即逝,可丁若溪依旧看到了,见他迟迟不语,丁若溪唇角翘~起自嘲道:“是不想回答,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苏会抬手就要握她的手:“昭昭,我——”
丁若溪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也罢,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
“你当日不肯对我说你的名字,是因为知道苏慕凉喜欢我,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无法接近我,于是,在我问你的名字的那一刻起,你就打定了主意替苏慕凉牵线搭桥,让我误以为是苏慕凉救的我,对苏慕凉刮目相看。”
丁若溪说到这,忍不住哽咽了声,可极快的忍住了,继续道:“苏慕凉有了这个前因在,后面接近我的机会就变多了起来,彼时,你镇南王府的门楣还高攀不起丁家,于是,你们的娘~亲,也就是王妃李氏便想让你撮合苏慕凉和我,以助苏慕凉往后仕途顺遂,你这个做人长兄的,自是乐意之至,可你万没料到的是,生性胆小的苏慕凉,在我面前竟频频出糗,好几次差点被我戳穿身份,于是,你阿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你继续顶替苏慕凉和我交往,是与不是?”
苏会脸上显出痛楚来,”昭昭,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
丁若溪冷声打断他,她眸中有泪花闪现,人看起来孱弱不堪,可背脊始终挺的笔直,“对你来说,这是过去的事,可对我来说,这件事从未过去。”
甚至她的人生从认识苏会那一刻起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彻底崩塌了。
第 67 章
苏会眉峰紧锁“啧”了一声, 似是被她的无理取闹闹的心烦:“我会补偿。”
丁若溪不知他如何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的。
也是,从前他见苏慕凉喜欢她,就能把她让给苏慕凉, 而今不过是被她揭穿以前所为,与他而言不过是歉上加亏。不值得一提, 甚至只要他想, 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有的是法子把她困在身边。
终其原因,不过是他仗着她喜欢他,而不在意她, 觉得她好哄罢了。
霎时, 丁若溪的心如同被切成了两半, 鲜血淋漓,她哽咽着后退两步:“我不要你的补偿。”
苏会冷声道:“除了放你走, 别的你提什么要求, 我都可以答应你。”
丁若溪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听到这句话却再也克制不住, 她痛哭流涕的低叫:“除了放我走,别的任何东西我都不稀罕。”转身朝院门跑去。
苏会眉目一沉,三步并两步大步追上她,一把攥着她胳膊,斥道:“昭昭!你非要这么固执吗!”
丁若溪只觉自己的胳膊似被铁钳夹着, 痛不可支,她却仿若感觉不到疼痛般,扬起满是泪水的脸:“这句话该我问你。”
夜色中, 苏会眉眼更显阴蛰,因愤怒他鼻翼阖动的厉害, 胸腔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低吼:“昭昭!”
丁若溪不惧的和对视,甚至看到他恼怒,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蓦地从心底升腾。她忽生出报复的心理,一字一顿道:“怎么?只许你做,就不许旁人说吗?”
丁若溪说完,牵起唇角嘲弄道:“苏会,你卑鄙的令我恶心。”
苏会成功被她刺痛,面色一白,握着她胳膊上的大掌不受控的打颤,整个人似是如遭雷击,痛不可支。
就在这时,刚睡着的七娘光着脚丫从屋中~出来,困顿的揉着脸上那双懵懂的大眼睛,打着哈欠道:“三姐,你,你和姐夫怎么了?”
丁若溪用力甩开苏会的手,她擦了把脸上的泪,转身朝丁若月走去,将人抱起来朝屋里去:“没事。”
苏会看着她决然的背影,心头钝痛想也不想的抬脚就要跟上。
巧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忙冲他摇头。
苏会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巧儿看了眼丁若溪,见她似再懒得看苏会一眼,随即无奈的叹息一声,关上了房门。
屋中的灯蜡未熄,丁若溪和丁若月朦胧的身影投在菱花窗上,丁若月胖嘟嘟的笑脸凑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丁若溪微翘~起唇角,宠溺的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哄丁若月入睡。
这温馨的一幕,在几天前他还拥有,可转眼就成了镜花水月,不可碰触的痛楚。
苏会一直这么看着,直至看的眼睛发酸才转身离去。
丁若溪曾习过武,耳力比寻常人敏锐,听到院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丁若月面前强装的强颜欢笑褪~下,痛苦的垂下眼,一行清泪从脸颊上划过。
丁若月用胖嘟嘟的小手帮她擦泪,奶声奶气的道:“三姐再生姐夫的气吗?”
丁若溪吸了吸鼻子,将她放在床~上,她也跟着上榻,拉过旁边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后,才艰涩道:“他不是你姐夫,他是你以前的姐夫的兄长,以后你要喊她兄长,或者是苏大郎君。”
丁若月年纪小,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蹙着秀气的小眉头,仰起脸纳闷道:“可我今天叫他姐夫的时候,他没有否认呀。”
丁若月说完话,眼珠子骨碌乱转,忽叫道:“我知道了,是他喜欢三姐,想做我的姐夫,所以听到我喊他姐夫的时候才没拒绝,对不对?”
丁若溪眼前一阵恍惚。
以前的苏会许是喜欢过她,可自从她嫁入镇南王府后,他几次三番不愿招惹她,甚至还主动避嫌,从未插手过她和苏慕凉的事来看,如今的他心底压根没有她。若不是她被王妃李氏催逼生孩子逼的极了找上他做交易,他恐怕此生都不会理她。换句话说,也是她自作自受,找什么人帮忙不行,偏偏找上了他——
真不知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还是她命这么不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
前两次都是她有眼无珠瞎了眼认错了人,这次她再也不会了。
她耸拉着眼,低声道:“没有的事。”
丁若月还想再说:“可我看明明就是的,三姐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他喜欢你?”
丁若溪拍她的后背,疲惫不堪道:“睡觉。”
丁若月可没那么好糊弄,她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利索的下榻打开门看了眼外面,再回来时,浑身冻的没一丝热气。
丁若溪一瞬睡意全无,忙跟着坐起来沙哑着声问:“是饿了吗?”
丁若月重新钻回被窝里摇摇头,凑到她耳边道:“三姐,你想离开这里吗?我有办法帮你。”
丁若溪不知丁若月为何忽然这么说,她下意识看了眼周遭,这才想起她们进屋的时候早已屏退了所有下人,诧异的低声问:“这话谁告诉你的?”
丁若月耸了耸小鼻子,“是五哥告诉我的,就在前日”
丁若月歪着小脑袋边苦思冥想,边磕磕巴巴的道:“五哥问完把守院子的下人后,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趁着没人的时候就把我喊过去交代我的,五哥还和我说三姐可能被困在这了,若我有机会单独见到三姐的话,让我对你说他一切都好,勿念,还说——”
“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让三姐以自己为重。”
丁若溪再没想到五哥竟早已推测到她现在的处境,他不但没责备她,甚至还不顾自己的安危把话带回来让她安心,她心头微暖,霎时眼眶便又红了,忙打起精神追问:“那五哥还说别的话没有?”
丁若月摇摇头:“没有啦。”
她胖嘟嘟的小手摸丁若溪的脸,企图安抚她:“不过,三姐若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五哥,我可以带回去,毕竟我是小孩子,无人会怀疑我。”
这话顿时提醒了丁若溪,她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眼眸一转,刹那计上心头,她忙下榻坐在桌案上,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
自这日起苏会每日回府后再没找过丁若溪。
丁若溪的饭食却一日比一日丰盛,甚至平日里喜欢吃的小点心,也不断在屋里出现,渐渐地胃口好了起来,每顿都能吃两碗饭不说,还有心情在院中转一转。
整个院子的下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这日晚上,苏会从外面回来问起丁若溪。
秦用忙答话:“三娘子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了,倒是七娘总待在府中嫌闷的慌,今日吃完午膳就闹着要出府玩,被下人拦了后,连哭带闹发了好一阵子脾气,就连三娘子也哄不住,最后还是巧儿姑娘说若她嫌闷,就把她送回五哥那,她才止了哭声。”
因镇南王领兵出征半月有余,依旧没有平息战乱,引得朝堂上下闲言碎语颇多。
苏会身为镇南王亲子,这几日为了应付此事,忙碌异常,应酬不断不说,还要拿捏圣意,宴席上自是被灌了不少酒,他捏着鼻梁疲惫道:“你把人送回去了?”
处理这种小事,秦用自是不用再给苏会报备,他点头道:“是,但七娘年纪尚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在丁若华那处待了没一会儿又闹着想三娘子,属下又把人给带回来了。”
“随她去吧。”苏会说罢,抬脚朝屋中去。
今夜屋里并未点灯,漆黑一片。
苏会放轻脚步走到床榻前,丁若溪正面朝内躺着,许是感到热,她今夜身上只穿了件薄若蝉翼的粉色内衫,一头乌发铺满了整只湛蓝色枕头,胸口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闭着眼熟睡的模样,恬静美好,仿佛她和他从未走散,也从未有过隔膜。
苏会心头一暖,轻手蹑脚的上榻躺在她身侧。
丁若溪感觉到身侧的动静顿时被惊醒,她想也不想的就要从床榻上坐起来,然,右手刚一动,忽然想到她接下要做的事,便闭上眼继续装睡,并微不可察的将身子往内挪了挪,和苏会拉开距离。
然,还没等她做完这一切,身上忽然一凉,竟是被苏会扯走了自己身上盖的被褥。
丁若溪一咬牙,手上用力一把将被褥扯回来。
如此一来,苏会感到冷,身子自然的往里面挪了挪。
丁若溪立马感到一具滚烫的身子贴上了她后背,男人身上的幽兰暗香如蛊毒般霎时充斥在她鼻端,令她避无可避。
丁若溪再也无法忍受,一骨碌从床头上坐起来,与黑暗中怒视苏会:“别碰我。”
“原来在装睡。”苏会赤~裸~着上半身,好整以暇的将两只手枕在脑后,明知故问的哑笑道。
这笑容放在丁若溪眼里尤为刺眼,她二话不说起身就要下榻,然,左脚刚一动,恰好苏会伸臂过来扯她身上的被褥,两股力道猝然撞在一起,丁若溪膝盖一软,头朝下摔在苏会的身上。
丁若溪心头一慌,双手撑着他胸膛忙要坐起身,下一瞬,苏会伸臂将她摁在胸口,往下一翻,丁若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自己竟严丝合缝的趴在苏会的身上。
她挣了睁,手脚却被禁锢无法动弹,冷声对他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苏会眼神迷离,他喉咙滚动了下,忽然扬起下颌吻她的唇。
第 68 章
丁若溪瞳孔一缩, 挣扎起来。
他的吻如他人一般霸道,她越挣扎,反而越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苏会边动情的吻她, 边用另一只手解她的扣子,低哑魅惑的嗓音从两人交缠的唇~舌中溢出:“昭昭, 原谅我好么?”
丁若溪呜咽着躲都躲不开, 刚吐出一个“不”字,就又被他吻住,眼看他的手往下摸去,她发狠的咬了他一口。
苏会吃痛“嘶”的一声, 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
丁若溪趁势忙用被褥裹着自己挪到床榻内侧, 满脸警惕的盯着他。
苏会本不擅长饮酒, 可因连日来两人的关系逐渐僵化心头郁结,这才在应酬时多饮了几杯, 回来后又见丁若溪未像之前那般排斥自己, 这才醉意上头起了亲近之意, 被她一咬, 再这么嫌恶的一盯,醉意霎时醒了大半,他低头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沙哑着声道歉:“抱歉,我刚才一时没忍住, 就——”
不待他把话说完,丁若溪抱起被褥越过他就要下榻。
苏会心里起了愧疚忙拦着:“你要做什么?”
丁若溪眼眶红红的,似是懒得看他一眼, “我去睡地上。”抬脚越过他下榻,将被褥扔在地上, 弯下腰就要铺地铺。
苏会眉峰紧拧,三两步下榻拽着她手腕,将人推到床榻上:“就算睡地上,也是我去睡,你去睡床。”
他身形高大,做起活来也利索,三两下就把地铺打好了,并躺了上去。
丁若溪再未言语拉高被褥脸朝内躺下,闭上了眼睛。
屋中静谧,唯有彼此轻缓的呼吸声。
苏会眸底布满了血色,一直面朝丁若溪侧躺着,夜里光线本就不好,床帐内更是昏暗一片,从他这边望去,只看到蜷缩在床榻上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女子身上的幽香如蛊如影在屋中蔓延,无孔不入。
明明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们两人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触碰不得。
苏会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艰涩的开口:“昭昭。”
床榻内毫无动静,可他知道她还没睡着,但她就是不愿理他。
不过这样也好,若搁在白日~他恐怕没有勇气说出这番话来:“我知你不愿理我,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清楚。”
苏会语气顿了顿,带着往日的追忆和歉疚:“那日~你质问我的话中有一条是错的,当年,我在射猎场救下你时,确实存了给苏慕凉牵线搭桥的心思,除此之外,我对你的心思没有半分的虚假。”
丁若溪耳尖动了动,唇蠕动了下,迟迟没有开口回应。
苏会自嘲道:“至于后来又顶替苏慕凉和你相处,一半是被王妃和苏慕凉施压给我的亲情牵绊,不得已为之,另一半则是出于私心,我见不得苏慕凉频频向你示好,见不得他为了博你一笑耍各种手段,所以——”
丁若溪冷不丁的嘲弄道:“所以你和我在一起时,一边觉的愧对苏慕凉,一边又觉得欺骗了我的真心,于是就对我若近若离,不理不睬?”
苏会被戳中藏在心底最隐晦的心事,唇抿成一条直线,呼吸渐重。
在丁若溪知道苏会就是当年她倾慕的男人时,她对他的情愫一瞬化为乌有,如今对着他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厌倦,甚至于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苏慕凉那日杀他时,她宁愿死去也再不会替他挡飞镖。
丁若溪眼睫轻~颤,将自己蜷缩在被褥中,这是被伤害后防御的姿态,“我累了,不想再和你翻这些陈年旧账,事已至此,你强扣下我,也不过是留下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于你而言没有半点好处,你不若把我放了,说不准我那日想通了还会感激你。”
苏会眸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垂于身侧的双拳倏然紧握成拳,涩声道:“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放你走的。”
丁若溪不知他为何这么执着于留下自己,吸了吸鼻子轻声问:“若我非要走呢?”
“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接着,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床榻一沉,苏会从背后抱住了她。
丁若溪不妨他忽然改变主意,身子挣了挣,却被他连同被褥抱的更紧,他的头陷入她颈窝里,发狠的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三年前,她面对对她若近若离的苏会,多么想他如今日这般对她这般在意。
于是,哪怕丁家遭遇劫难,她知他们两人再无可能时,心底还是念着他的,甚至在她把她当成苏慕凉求娶她时,她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还卑微的将心底这根横着许久的尖刺重新掩埋起来,欢欢喜喜的嫁给了她自以为的心上人。
而今,事实血淋淋的摊开在她面前,原来她的心上人,并非苏慕凉,而是苏会。而他竟能眼睁睁的看她落难,嫁给他的弟弟,这里面对她又有多少感情呢?
丁若溪只要稍微想一下,心头就如被千万利刃捅穿,痛不可支——
而他如今这样的回心转意,一心一意的偏爱,是又在做给谁看?是她吗?
可她要不起,也不屑要!
“放手。”
“我不放。”他反而将她抱的更紧。
丁若溪挣脱不了他,索性紧闭双眼,明明早告诉自己不会在为他掉一滴眼泪,可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满脸。
*
次日,丁若溪迷迷糊糊睡醒时,苏会仍旧没有离去,见到她醒了,支起手肘低哑的轻笑:“醒了?起来吃点东西,今日我有空,带你出去散散心。”
丁若溪眼圈下隐着一团黑青,转过脸并不看他,硬~邦~邦的道:“我要见我五哥。”
苏会脸上笑容僵住。
不待他开口拒绝,丁若溪忙补道:“你承诺过我的,只要我不走,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苏会被堵个严实,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也罢,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个要求。”他语气一顿。
丁若溪眸子一亮,转头看他。
苏会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我要陪你一起去。”
丁若溪对他提的要求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为此窃喜,她佯装冷着脸拂开他搀扶她起床的手,“我自己来。”言罢,径直下榻洗漱去了。
苏会盯着她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心里想着,哪怕她现在恼他,恨他,但早晚有一日~她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并原谅他的。
在两人吃早膳时,秦用就把出行的马车准备好了,苏会怕引人注意,只带了秦用和几个随行跟随,一行人到京郊别院时正赶上丁若华吃午膳。丁若溪刚下马车,就见丁若华瘦骨嶙峋的坐在院中,看着一桌子饭菜发呆,鼻头就是一酸,还没上前,丁若华率先看到了她,激动的“蹭”的一下从饭桌前起身欲走出院门:“三娘。”
把守院子的侍卫立马拦着了他。
丁若华不过一介书生,自是挣不过,急的满脸通红:“让开。”
然而那些下人不为所动。
丁若溪脸上的激动之色转为搵怒,转头看向苏会:“我五哥在乡下自由惯了,不喜欢拘束,你把你的人都撤走,放他自由,我就不走。”
苏会眸色微闪:“此话当真?”
丁若溪听他质疑,冷声道:“你若不信,大可以派人跟着我。”
苏会今日陪她出来,本就打着讨好她的心思,遂主动退了一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自是信你的。”说着话朝那些下人拂了下手。
那些下人立马退到一边。
丁若华虽迂腐,可不是个傻~子,见状对前几日苏会和他说的话又信了几分,顿在原地越发痛心疾首,“昭昭,你怎么能和他——”
丁若溪忙甩开苏会的手,满脸苦涩的垂头对丁若华道:“五哥,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记得今日是你生辰,我们先过完生辰再说。”
两人说着话一同朝屋里去。
苏会抬脚就要跟上。
丁若溪身后仿佛长了眼睛般,冷不丁的开口制止道:“五哥不想看到你,你先去忙吧,待会再来接我。”说罢,转头扬声对连枝道:“去外面街上帮五哥打壶酒来。”
苏会顿下脚步没再跟上去,转而低笑道:“我车里就有好酒,不用连枝去外面买了,权当是我送五哥的生辰礼。”转头吩咐秦用:“把那坛上好的女儿红搬过来。”
秦用立马去了。
丁若溪面上无甚表情,但也没拒绝转身进了屋。
待两人在屋中站定,丁若华刚要张口,丁若溪忙将他拉到墙角处,小声道:“五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先按照我说的做!”
*
苏会是个没耐性的,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见两人还没从屋中~出来,索性吩咐秦用再去对面街上有名的饭铺子买来现成的菜来,便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人刚到郊外军营,就有副将急匆匆的来禀:“今日城中又涌进来了一大批流民,这些流民缺衣短穿的,又没个一技之长,有些饿得很了,竟结伴去抢劫,只这半个月城中被抢的人家就有十几家,惹的城中民怨沸腾,纷纷去京兆尹那告状,不让朝廷再放流民入城,京兆尹怕此事传到圣上耳中,治他一个渎职的罪名,就令守门的将士不再放流民入内,这些流民被阻在城外也不老实,不停的滋生是非,这不,今日一早咱们的将士就在河边发现一起抢路人钱财的祸事,人我已经派人抓到了,也都老实招供了,说是实在是饿的没法子了,这才抢劫的,可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毕竟我们的军营就在城外,若这些流民攻击军营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苏会眉峰紧锁:“吩咐下去,从我开始军中六品以上的将士,每人捐献二百两,其余将士按需捐献,不可强迫,你拿着这些捐来的钱去购买粮食,先分发给这些灾民冲饥。”
副将领命,“这是个好主意。”转身就要去。
“等下。”苏会解下腰上玉佩,扔给副将:“我捐银一千两,外加这块玉佩,你把它拿去当了,换成银子。”
副将大惊失色:“将军,这可是您的传家~宝啊,万万使不得。”
“钱财乃身外之物,快去。”苏会毫不在意的催促道。
副将见劝不动,咬咬牙去了。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日,等苏会忙完手头的事赶回京郊别院时,金乌已西沉,灰白雾气从天际和郁郁葱葱的树荫处弥漫开来,砖白瓦的房屋最深处,菱花窗上透着橘红的烛光,梦幻静谧的不似人间。
苏会极少有这种有家的感觉,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入内。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怒喝:“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丁若溪捂着脸哭着从主屋跑出来,路过他身边时,脸上悲愤的神色更甚,苏会刚要伸手拉她问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转头进了他身后的客房,扑在小榻上埋头痛哭。
秦用满脸急色的追过来,看到他忙停下,气喘吁吁的行礼:“郎君。”
连枝听到动静,抱着睡眼惺忪的丁若月站在廊下满脸担忧的看向这边。
苏会见状脸色骤然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秦用擦了把额上沁出了热汗:“回郎君,今日郎君走了后,五郎和三娘子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然大发雷霆和三娘子吵了起来,并把三娘子轰出了屋子,属下忙追问三娘子发生了何事,三娘子不肯说,回到屋里后就开始闷头喝酒浇愁,属下劝都劝不住,后来,也就是刚才,三娘子听说该吃晚膳了,就去叫五郎出来吃晚膳,五郎就,就是郎君刚才看到的那样。”
苏会是何许人,当即猜出两人因什么争执。
丁家家风清正,而丁若华又是出了名的品性高雅,他眼里自然是容不得自己妹子和他不清不楚的厮混在一起,许是觉得丁若溪侮辱了丁家门楣,才有此反常举动。
他转头进了屋,将丁若溪从小榻上扶起来,眸底闪过一丝心疼:“我们走。”
丁若溪发髻散乱,双眼红肿的似核桃,就连唇色都潋滟的仿佛抹了口脂,她挣开他的手,伤心的摇头:“我五哥一日不原谅我,我一日不走。”
说着摇摇晃晃的从小榻上起身,刚往前走一步,双~腿一软扑摔在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她口唇,颈间弥散出来,苏会见她双眼迷离,看着他仿佛又没看着他般,眉峰紧锁着将她抱进怀里:“你喝了多少酒?”
丁若溪将头贴着他胸口,只顾着流泪,并未答话。
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没有。
苏会站起身,肃了肃容:“事情因我而起,我去找五哥请罪。”人还没动,大掌便被丁若溪握着,她踉跄着跟着起身,烛光映照在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令她有种不同于平日的妩媚娇~嫩。
她整个人如同没骨头般靠在他身上,垂着头语无伦次的低声哀求:“不要去,我五哥,五哥他身子骨不好,你若去了,定会和我五哥争吵,我不想我五哥再因我而生气。”
苏会还想再说。
丁若溪似是头晕目眩的厉害,脚下不稳,贴着他的玲珑有致的身子不断往下滑。
苏会忙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正要起身去旁边水盆里拿擦脸的布巾过来,衣袖就又被丁若溪扯住,她闭着眼,泪珠不停从眼眶里滑落,喃喃道:“不要走。”
若是清醒时候的丁若溪,定然不会如今夜这般依赖他和需要他。
苏会心头生出酥~酥~麻麻的暖意,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些,他忙坐回她身侧,反握她的手,“好,我不走。”
丁若溪却似是不信,她挪了挪身子,将头枕在他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腰。
只一刹那,泪水就将他的衣袍染湿一片。女子胸前的柔软贴着他,因情绪低落而不停地上下起伏,如一只雌伏的猫儿柔软的令人忍不住捏上一捏,只听她尓自楚楚可怜的低喃:“如今我五哥也不要我了,我,我只有你了。”
女子馥佩的呼吸拂在他双~腿上,轻的如同羽毛撩~拨着他。
苏会只觉浑身血液控制不住的涌到双~腿上,令他勃勃情动起来,他喉头滑动了下,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知刚一抬头。
丁若溪似是不舒服,她半仰起头,烛光映照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令她眼尾的红晕越发明显,唇也红的更潋滟,她却犹不自知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的勾人,只紧张的盯着他低喃:“木头,你还爱着我的,是不是?”
苏会被她勾的险些不能自持,他猛地将摁在怀里,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丁若溪眸底显出满足的神色来,似觉得不舒服又在他怀里挣动起来。
苏会怕闷到她,忙要放开手,下一瞬掌心忽被柔软湿腻的舌尖舔~了下,那股刚被他摁下去的火苗刹那窜起,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推倒在榻上,可若他真的这么做了,就是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待明日~她睡醒肯定又要同他闹,他仿若烫着般忙撒了手从床榻上起身:“我去给你端杯水。”
丁若溪泫然欲泣扯住他衣袖,那神色似是要哭了:“不,我,我要你喂我。”
苏会只以为她醉糊涂了又在胡言乱语,只得强忍着又坐下来安抚她:“好,你先放开我,我去去就来。”
然,丁若溪听到这话更不撒手了,她柔软的身子再次贴过来,似是再难以忍耐,扬起脸迷乱的吻他的唇。
苏会好一阵子没和她同房,想她想的身心都是疼的,那经得住她这样主动撩~拨,几乎是立即反客为主吻住了她,两人拥~吻着齐齐倒在床榻上。
苏会边吻她,边激动的喊她小名:“昭昭”
丁若溪迷离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绝,苏会还未看清,就被她再次吻住唇。
热气和急促的呼吸在床帐内不断升腾,苏会边吻她,边空出一只手解她的衣襟扣子,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头忽然一阵阵眩晕。
他神色骤变,忙要从她身上起来,可身子却重若千钧使不上一丝力气,头一歪枕在她颈窝,沙哑着声质问:“你你在唇上抹了什么?”
丁若溪此刻眸底再无方才迷离之色,她抬手费力的将苏会推到床榻内侧,气喘吁吁的快速穿刚才被他扯乱的衣裳:“烈性蒙~汗~药,可使你睡上三日三夜。”
苏会被欺骗勃然大怒,伸手想去抓她,手指头却动弹不得,冲她低吼:“你还是要走!你骗我。”
丁若溪心头钝痛,怕他乱动伤着自己,忙拉高被褥盖在他身上,嘲弄道:“只许你骗我,就不许我骗你了吗?”
“昭昭!”
苏会见她要走,眸底猩红一片,咬牙双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然,这蒙~汗~药药性实在猛烈,他身子刚抬起一寸,就又跌摔回榻上,这一下明显加重了药性,苏会只觉眼皮越来越重,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无,他强撑着气若游丝哀求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走的。”
丁若溪不舍的深深看他一眼,冷声道:“你答应我的事也很多,可一件都没做到,这次我们扯平了。”
苏会还想再说。
柔软的小手随即覆上他越来越沉的眼皮,女子哀婉的嗓音仿佛贴着耳边,带着决然和无情,“木头,今日一别,我们俩山高水长再不复见。”
朦胧的告别声中,丫鬟巧儿的嗓音时远时近:“三娘快一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会心头如同被撕裂般疼痛难忍,张张嘴想要喊住她,可却徒劳无功,在两人手忙脚乱的声响中,不甘的缓缓闭上了双眼。
*
因白日苏会撤去了别院的守卫,只留秦用和几个手脚麻利的侍从,于是到了夜里,秦用就负责起了别院的安防,吃过晚膳后,他先去院外巡视了一圈,确定不会出差池后,回来的途中迎头撞上欲要外出的巧儿,忙走上前询问:“巧儿姑娘这是要去哪?”
巧儿脸颊红红的,支支吾吾道:“我家三娘忽然肚子疼,让我出去采买点东西。”
秦用抬眼看了眼丁若溪住的屋子。
屋中烛火已熄,郎君进去那么久了,还没从屋中~出来,许是已经睡下了,他也不便再过去问,便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出门不安全,三娘子想要什么,属下去买。”
他不提还好,一提巧儿脸颊更红,忙拒绝道:“这个,这个秦侍卫恐怕不方便买,还是奴婢去吧。”
秦用哪敢放人去:“我方便的,巧儿姑娘直说便是。”
巧
依譁
儿见争论不过,窘迫的一跺脚,磕磕巴巴道:“就,就女儿家每个月要用的那个。”
秦用后知后觉的猜到是什么东西,黑脸倏然憋得通红,这玩意若真被他买来了,传出去他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可他偏生又承诺要帮人买,正正尴尬时,巧儿忙道:“还是我去买吧,借用秦侍卫腰牌一下。”
苏会虽把人撤走了,但府里的人若想出去,还需和苏会或者秦用报备一声才行,如若不然,守院门的下人不会放行。
秦用如蒙特赦麻溜的将腰牌取下,丢给巧儿:“你快去快回。”
巧儿得了令长松一口气,道谢后忙去了。
秦用目送她离去后,刚要转身,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还没等他看清楚。头上忽传来一阵钝痛,他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丁若溪丢下手里的砖头,歉疚的对秦用道:“抱歉抱歉,先委屈你一下。”说着朝去而复返的巧儿道:“快过来帮忙,把他抬到后面的大树下。”
那知刚一低头,一阵眩晕袭来,她脚下不稳,差点摔在秦用身上。
巧儿忙扶住她,焦急道:“三娘您怎么了?”
丁若溪忙甩了甩头,将那股腾起的不适感压下去,再抬头时巴掌大的小~脸没一丝血色,仿佛一张被水濡~湿的宣纸憔悴不堪:“可能方才蒙~汗~药的剂量吃进去的多了,待会儿我再服点解药就行了。”
巧儿将她扶到一边:“我力气大让我来,您赶紧去通知五郎他们。”
丁若溪点头,一转身便见丁若华和正抱着熟睡的丁若月的连枝正站在她身后,眸子炯炯有神的望着她,沙哑着声:“我们已经收拾好了,走。”
丁若溪鼻子一酸,轻声道:“好。”
一盏茶后,别院的后院灶房忽然起火,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走水啦。”
守门的下人惊恐万分,再顾不得把守院门,纷纷跑去救火,一时间哭喊声,喊救命声不绝于耳,熊熊火光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别院的侧门驶出,飞快的隐入夜间灰白雾气中消失不见。
坐在马车里的丁若溪,撩起车帘看向别院的方向。
火势迅猛,很快吞噬了整个别院,火光将天边染成橘红色,仿若火烧云般绚丽,就如她和苏会相识的那日,晚霞也如这般红彤彤的。
彼时,他赤着小~腿在河边喂马喝水,橘红的光影映照在他身上,色彩斑斓,令他如同神邸般光彩耀眼。
她骑马从远处飞奔而来,看到他心口猛地悸动了下,心想这是哪家的郎君,怎生得如此俊俏,若她以后的夫婿也长得这般模样就好了。
彼时,她从未想过她和他能纠缠至此痛彻心扉。
而今,她再次回头看,只觉这一切仿若雾里看花,缥缈的不似真的,甚至心想,若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就是被野猪撞死也不愿再被他救下
“三娘。”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担忧的轻唤,手被丁若华轻轻~握住。
丁若溪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忙擦了把脸上的泪,冲丁若华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即将头靠着车壁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疾驰的马车驶向空旷的茫茫前路。
与此同时,客房的床榻上,紧闭着双目的苏会,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手指微不可察的动弹了下。
第 69 章
次日清晨, 被焚烧了一夜的别院到处残桓断壁,几处还没被完全扑灭的火苗往外冒着滚滚黑烟,混着脏污的泥水, 如一座座小坟包一样泥泞不堪,放眼望去一地的狼藉。
苏会站在满是灰烬的石阶上, 面色铁青。
石阶下, 站着的十几个随从,各个吓得跟鹌鹑似的一动不敢动。
秦用满头满脸都是黑灰,一身衣衫被烧的褴褛不堪,他从外面急匆匆赶来, 嗓子发紧的禀告道:“郎君, 属下刚才查明, 昨夜那把火是三娘子所放,目的便是让我们这些人腾不出手追捕他们, 而且——”
秦用说到此处, 抬头偷偷撇了眼苏会的脸色, 苏会眉眼阴蛰, 似在暴怒的边缘,吓得额上霎时沁出一层冷汗,磕磕巴巴继续道:“三,三娘子临走前还偷走了属下的腰牌,万幸的是, 守城门的将士认得属下,说昨夜确实有一辆马车拿着属下的腰牌出城后往北方去了,属下猜应当就是三娘子等人。”
此话一出, 所有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因出了城门往北方行百余里后,便是益县, 此县乃是南北交通要塞,上可通达锦州,下可到荆州,除此之外,还有五六条山路弯弯绕绕的可达大魏境内任何地方,若三娘子等人到了益县后若择别的路走,就等同于鸟归山林,他们派再多的人也找寻不回来了。
而从昨夜她们逃走至今,马车若脚程快的话,恐怕这会儿人已经到了益县。
苏会面色沉厉,气的牙齿咯咯作响。
任谁都能看出他正在气头上。
秦用忙双~腿跪地请罪:“是属下一时不查这才犯下大错,属下罪该万死,属下这就带人把三娘子抓回来“说罢霍然起身,点上几个人就要走。
“慢着。”
苏会沉声喊住他:“你先去查一下陈世筠。”
秦用被他提点恍然大悟。
三娘子虽嫁进镇南王府有一段时日了,可她一直受制于王妃和苏慕凉,手里并没有存下什么钱银,是不可能雇的起或者买得起马车的,而陈世筠一直对三娘子念念不忘,甚至和自己的母亲陈芷连手也要逼苏慕凉和三娘子合离,救三娘子出火坑,他又是三娘子的表哥,三娘子出逃这种大事,很可能他是知情的,甚至还帮了三娘子出逃。
想到这,秦用立马道:“属下这就去。”
与此同时,副将从外面急匆匆赶来,一脸肃容道:“将军,二皇子殿下召您过去议事。”
苏会充耳不闻,牵起那名将士的马翻身跃上,马儿嘶鸣一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副将顿时慌了,忙阻拦道:“将军二皇子怠慢不得,您这是要去哪?”
苏会扬起手中马缰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顿时如箭矢般飞奔起来,决然和搵怒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去找人。”
他要亲手把她抓回来,锁在身边再也逃不掉。
*
马车出城后,丁若溪等人一路都不敢休息,直到过了益县百十余里地后,见后面并没人追来,马车的车速才渐渐慢了下来,如此又往北行了半日,众人才放心的择了途中一家客栈休息,补充路上所需。
丁若月这一路上在马车里闷坏了,马车还没停稳,便指着车窗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兴奋高叫:“瞧,前面有条河,我要去抓鱼。”
连枝劝都劝不住。
丁若华见丁若溪一路上一语不发缄默的模样,试图哄她开心:“三娘,你陪七娘一起去吧,等用晚膳的时候我叫你们。”
丁若溪也确实在马车里闷得慌,这还是其一,其二是也不知路上颠簸,还是她最近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她总感觉疲惫困乏的厉害,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闻言眼睫颤了颤,轻声道:“好。”
丁若月听说丁若溪去,高兴的跟个猴子似的拍手叫好:“太好了,三娘要帮我抓鱼哦,我要抓很多很多的鱼。”
这稚气的话引的众人都轻笑起来,丁若溪也跟着笑笑,轻轻捏她小~脸蛋:“好好好。”
说着几人一同下车。
果然见客栈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十几个头上包着布巾的农家女聚在溪边,边洗衣服边说家长里短,娇俏的笑声不断传过来,令人为之心神一震。
五月的天已经很暖了,溪水被阳光照的暖烘烘的。
丁若月急不可耐的拉着连枝的手小跑过去,挽起裤腿露出小~腿肚开始抓鱼。
丁若溪被感染心绪顿时好上许多,抬脚就要跟上,一名做随从打扮的侍从凑到她跟前压低嗓音道:“三娘子,那伙人还跟着我们。”
丁若溪领苏会去别院之前,曾悄悄让巧儿给陈世筠送了一封信,在信中她隐瞒了她和苏会和纠葛,直言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最好永远都不回来,陈世筠似是猜到什么,回信说他正好也要回边陲重镇继续驻守,让她与他同去,并给她了五六个随从去别院外接应她。
然,当日丁若溪从别院离去时,想到苏会昏迷前看她的愤怒不甘的眼神,心头害怕,便临时改了主意,派人给陈世筠报信,信中言她先去别的地方隐居一段时日,待风口过去再悄悄北上去找他后,便改了行程,原想着这个主意万无一失,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们前脚刚到益县,后脚就被一群流寇盯上。
陈世筠给她的人都是军中的好手,武力和脚程都异于常人,自然很快察觉到这伙人来者不善,这才不断提醒丁若溪。
丁若溪敛住脸上笑意,朝马车后瞥去一眼。
离马车不远处,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彪形大汉坐在放满枯草的平板驴车上,两三个人一边往下卸行李,一边阴狠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这边,看到她看他们,他们忙低头忙活手中伙计。
丁若溪不愿惹事生非,便压低嗓音吩咐道:“先按兵不动,等我们离开客栈后,你想办法把他们引开,并甩掉他们。”
下人忙应“是。”退下去佯装喂马实则盯着众人去了。
丁若月等不及,朝这边喊了一声:“三姐,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丁若溪勉起笑意冲她喊:“来了。”
丁若月年纪小,又生得跟糯米团子似的十分讨喜,在溪边洗衣服的农妇没一个不喜欢她的,空暇时还帮丁若溪和丁若月抓鱼,没过一会儿,丁若月手里提的小木桶里便装了十几条小鱼,丁若华喊她们俩用晚膳的时候,丁若月还舍不得从溪水里出来。
待坐到客栈一楼的餐桌前,丁若月美滋滋的将小木桶放在餐桌上,翘~起嘴巴得意洋洋的道:“三姐,等我回去,我就把这些小鱼放在院子里的池子里养着,我定要把它们养的肥肥的。”
丁若溪看了眼木桶里小的可怜的鱼儿,失笑:“我们要去的地方,院子里恐怕没有池子让你养鱼。”
边陲重镇一般都是贫瘠之地,不可能像京城那般地理物产富饶。
丁若月撅着小~嘴巴,奶声奶气的嚷嚷:“怎么没有!前日我还见院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池子呢。”
丁若华立马训斥丁若月一声:“七娘,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就连连枝也赶紧捂着丁若月的嘴巴:“对对对,快吃菜,快吃菜!”
丁若溪这才记得苏会拘丁若华和丁若月的别院中,确实有一方小小的池子,里面更是养了好几尾鱼儿,看来七妹是把那当成自己的家了。
自从丁家落败后,他们所住的屋子不是三间瓦房,就是破败的阴天下雨都会漏水的那种,那所别院比起丁家别院来,装潢什么的虽比不过,可胜在小巧精致,算是个很舒服的居所了。
她忽然不知让他们跟着她一路奔波,到底对还是不对,不由涩声道:“五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七娘还这么小,她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该跟着我们过这种日子。”
丁若华不由看向丁若月。
糯米团子般的女~童,什么都不懂,更不知什么叫人间疾苦,手里只要有好玩的,有趣的玩意,就可以高兴很久,而世家大族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早已会读四书五经,而她——
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前程,不该由丁若溪再背负。
便定了定神,宽慰道:“别这么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丁若溪知丁若华在安慰自己,眼眶霎时红了,她乖顺的点了点头:“等到了地方后,我想办法帮七娘继续去私塾读书。”这也是她唯一能帮七妹做的。
丁若华欣慰的握了握她的手:“我们一起。”
就在这时,坐于她对面的随从豁然起身,紧张大喊:“三娘小心!”
丁若溪忙要转身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竹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筷忽然从她脸颊飞过,钉死在随从放在桌案上的左手上,随从疼的大叫一声,浑身打颤的忙用另一只手拔手背上的竹筷。
客栈里用晚膳的人见状,吓得惊叫连连,四处奔逃。
丁若溪大骇,忙抱起手边的丁若月退到一边,刚做完这一切,坐于他们斜对面的几个彪形大汉,似是再按耐不住抄起大刀,冲她们杀将过来。
保护他们的七八个随从纷纷拔~出腰间佩剑,一窝蜂涌上去,和他们厮杀起来,为首的侍从转身朝吓坏了的丁若溪,丁若华等人大喊:“三娘子快走,我等断后。”
丁若溪忙朝客栈门口跑去,跑到中途忽然想到他们此次出行带的银子还在楼上的卧房,若没有银子,他们完全没办法去边陲,忙把丁若月交给连枝,气喘吁吁道:“你们先去马车,我去去就来。”
丁若溪说完话转身上了楼梯,巧儿在后面慌张的大喊:“三娘,危险不要去。!”
丁若溪充耳不闻转身没了影。
待回到房间拿起装有银子的包裹,正要转身,只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桀桀怪笑:“嘿嘿,小娘子。”
丁若溪浑身顿时僵住。
竟是有一名彪形大汉趁乱跟着她上了楼,此刻隔着屋中央的圆桌正用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手中大刀刀刃雪白,一看便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器。竟是堵死了房门,令她出去不得。
丁若溪的脸一瞬变得苍白,抱紧包袱急忙朝后退。
那名彪形大汉见状,哈哈大笑,如猫捉老鼠般转过圆桌,伸手就要逮她:“小娘子生得这么俊俏,跟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吧。”
丁若溪弯腰操~起脚边的圆木凳砸了过去,恨声道:“你做梦,去死吧。”打开窗户纵身往下一跳。
“啊——”
身后传来彪形大汉吃痛嗷嚎声:“你这个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小爷我怎么逮到你。”似是马上要追上来。
之前王妃李氏怕她不听话,喂了她压制内力的毒药,令她武功尽失,后来苏会虽能帮她解毒,可她怕她在这种紧要关头在王妃李氏跟前暴漏自己已服解药的事,便没有吃解药,直到前日~她们离开京城时,她才服下解药,可许是压制内力的时间久了,她的内力竟还未完全恢复,若她正面和这贼寇对上,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于是,丁若溪脚刚着地就忙站起身,提步就要朝马车方向跑,可脚刚一动,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痉~挛般的剧痛,令她一下子摔回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
那名彪形大汉转瞬跳下窗子,提刀奔到丁若溪跟前,扯住她的领子,就要把人甩在背上扛走:“嘿嘿,我让你跑。”
远处传来巧儿撕心裂肺的大喊声:“三娘!!”
丁若溪拼命的挣扎,可身上汗出如浆,一丝力气都使不出,耳边嗡嗡作响,就连众人喊她的嗓音也时远时近的,听不真切。
天旋地转中,丁若溪忙咬破自己的舌尖,疼痛霎时袭来令她顿时有了几分清醒,不待彪形大汉有所反应,她低头狠狠要在他肩胛骨上。
“啊——”
彪形惨叫一声,吃痛的一下把她甩在地上。
丁若溪如同一片破布般被甩出老远,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跌摔在地。
她顿时眼前金星乱闪,耳边嗡嗡声响中,那名彪形大汉气急败坏的举起手中大刀,朝她头顶劈下:“我要杀了你这个婊~子。”
丁若溪想要站起来和他拼命,可腹痛如刀绞,令她完全动弹不得,她疲惫的闭上眼睛,心想,若她就这样死去,许是另一种解脱。就在她乖乖等死时,耳边忽然响起“铮”的一声尖锐响声。
站在她面前的彪形大汉惨叫一声,不可置信的低头看自己被利剑穿透的胸膛后,轰然倒在她身上。
刺鼻的鲜血从彪形大汉口中,胸口涌~出,糊了她满脸。
丁若溪被呛的几近欲呕,忙睁开双眼。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中,一道月白牙身影迅疾的朝她奔来,来人将她从血泊中抱起,紧紧的搂紧怀里,紧张万分的拍她的脸,企图让她保持清醒:“三娘。”
丁若溪只觉那道嗓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她努力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下一瞬整个人如遭雷击。
秦用快速奔过来,禀告道:“郎君这些人怎么处理?”
苏会眉眼阴蛰下令:“只留下一两个活口,其余全部杀掉。”
丁若溪万没料到她才逃离他两日,就又被他找到,心下大戚,手下意识的推了推抱着她的苏会。
苏会被她眼中的嫌恶刺痛,满腔欢喜霎时化为苦涩,焦灼的眉眼渐渐转为冷硬,只听他冷笑一声,缓声道:“昭昭,你叫我好找。”
第 70 章
此次苏会出京找丁若溪所带的人都是军中精锐, 那些彪形大汉很快被制服。
丁若华等人从马车上下来,急忙赶到丁若溪跟前,满脸焦灼的打量她全身, “三娘,你觉得哪里痛?”
实在是丁若溪的状态太不对劲, 此刻她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鬼, 额上沁出一层层冷汗,上下牙不住打颤,似是正在承受某种酷刑,可刚才明明她还好好的, 怎么一转眼就——
丁若溪在苏会怀里拼命挣了挣, 见挣脱不了索性省点力气不动了, 气若游丝的对丁若华道:“我,我肚子好痛。”
苏会再不迟疑忙将她抱起回到马车里。
丁若华等人抬脚要跟上。
秦用忙拦在众人跟前:“五郎请回, 我家郎君自会延请大夫为三娘诊治。”
丁若华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惊心动魄的一幕, 甚至就在刚才, 他最在乎的三娘差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若她再出什么事,她这个做兄长的难辞其咎,再顾不得其他,忙恳求道:“帮我谢谢你家郎君。”
秦用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大~腿却被丁若华抱住。
小糯米团子可怜巴巴的仰起头, 奶声奶气冲他道:“那秦侍卫能不能帮七娘给姐夫传句话,问问我能不能去见三姐?”
这丁若月人不大,可心眼子可不少, 直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秦用心想好家伙,怪不得他家郎君这么喜欢七娘, 换做是他,他也招架不住啊,忙道:“七娘的话,属下一定帮你带到。”
丁若月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谢谢秦侍卫。”
*
苏会刚把丁若溪放在软榻上,丁若溪立刻挣动起来,她捂着小腹气喘吁吁的道:“放我走。”
刚才她五哥七妹都在,她不想当着家人的面和苏会起争执,令他们难堪,眼下车厢里只有她和苏会两人,丁若溪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苏会看着她虚弱的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心里又心疼又恼怒,硬~邦~邦的道:“我说过,想让我放你走,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
丁若溪愤怒不已,刚吐出一个字,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浑身发颤,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苏会怕她再和他置气伤到自己,索性弯腰抄起她腿弯,将人抱在怀里紧紧搂着:“昭昭,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幽兰暗香味,霎时铺天盖地的的袭来,就如他的话一般,好似她怎么逃离,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丁若溪再绷不住,真真是再次崩溃了。
她尖叫着挣扎,如疯子般捶打苏会,嘴里说着恶毒之言:“我恨你,我恨你,我再也不愿看到你——”
苏会一直面无表情的抱紧她,一语不发。
直到丁若溪哭的失了声,累的睡着了,苏会才松开她,将她轻轻的放在软榻上盖上被褥,他满脸苦涩的盯着她早已哭花的小~脸,喃喃道:“昭昭,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到宁愿去死,也不愿再回到我身边?”
可无人回应他。
*
丁若溪再次睡醒时,马车已折返正朝回京的方向行进。
她眸底一片茫然,好似失去了灵魂般坐在软榻上,怔怔的透过窗子看向外面,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苏会自从那日把她抱上马车后,再没出现过,好似她在客栈遇到的截杀,和他的出现都是一场惊梦,若不是她腹部还一直隐隐作痛外。
这日,秦用照例端来午膳,说是午膳,也不过是几张凉透的厚饼子和一碗清水。那厚饼子也不知放了多少天了,硬的可以当砖头砸人用,完全咬不动,也不知苏会是怎么咽下去的。
丁若溪没有胃口,连看都没看一眼便令秦用端下去了。
秦用从马车出去时欲言又止的,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车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苏会领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入内,帮她诊脉。
丁若溪压根没看他一眼,只认真的看着大夫,掩在衣裙下的左手摸上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有气无力道:“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眉峰紧锁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苏会。
苏会面容端肃,放在双膝上的大掌不自觉收拢成拳,看神色竟比眼前这位小娘子还要紧张,想到他急哄哄抓他来为这位娘子看病时,下人都恭敬的喊她三娘子,而非夫人,料想这两人不是夫妻,便有些难以启齿。
苏会见大夫迟迟不说话,脸上冷肃之色更甚:“她身子有没有事?”
丁若溪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可不想还没逃离苏会身体就出问题,那样对她非常不利。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终于把完脉,他轻咳一声,才撸~着白花花的胡须道:“夫人近段时日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脾肾,老夫给夫人开几服药好好调理一番即可。”
丁若溪刚悬起的心这才重新落回肚子里,“谢大夫。”
话音方落,便听大夫冲苏会道:“这位郎君,我们出去说。”
苏会一语不发的忙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在车外不知说了什么,大夫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堪称训斥,因他们站的距离较远,丁若溪就是想听也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苏会如鹌鹑般不停地说“好。”再无人前那般冷然威严的模样。
丁若溪翘~起唇角,露出个自嘲的笑:其实她还真想看看苏会吃瘪的模样。
可身子不允许,她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就困顿的睁不开眼,索性翻了个身脸朝内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再次被人从外面掀开。
丁若溪一下子惊醒过来。
便见苏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入内,看到她醒了,他眸子簇了一丝笑意,将汤面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温声解释道:“这里荒山野岭的没有可供休息和用膳的地方,我央求附近的村民帮忙做了一碗汤面,你尝尝好不好吃?若不好吃,我再让他们重新做。”
丁若溪从软榻上坐起来,瞥了眼那碗汤面。
绿油油的菜叶子下,覆着好几块鸡肉,配上软~绵的面条,看起来清爽可口,想必一定很好吃。
丁若溪逼自己挪开目光:“端走,我不吃。”
“你若不吃身上怎么有力气,而且你还——”
苏会脸上罕见的显出焦灼的神色来,端起汤面似是就要喂她,可话说到一半看到她脸上冷淡的神色,忽然顿了顿,转而道:“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出现,但你得把这碗面吃了。”
丁若溪虽没有胃口,可也的确是饿了,况且已彻底冷静下来的她,也确实需要精力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遂瞥了眼那碗汤面:“你出去。”
苏会见她软和了态度,似是轻松口气,立马站起身道:“那我等会再来。”转身出了马车。
丁若溪也没再客气,拿起竹筷吃起了汤面。
果然如她之前想象的那般,汤面做的十分美味,甚至比她在镇南王府吃的还要好吃好几倍。
这时,巧儿掀开门帘入内,见到她刹那红了眼眶,哽咽道:“三娘。”
丁若溪忙放下竹筷站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紧张的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有,你怎么忽然来了。”
以苏会的做事风格,在她没彻底和他服软之前,他是不可能让她见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的。
巧儿擦了把泪,摇头道:“我没事,就是那日看到您受伤心里难过才哭的,还有——”
巧儿语气一顿,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是大郎君放我进来伺候您的。”
丁若溪心下稍定,忙追问道:“我五哥和七妹他们呢?”
提到这个,巧儿脸色黯然起来,涩声道:“他们被大郎君一并带回来了,就跟在马车的最末尾,三娘您掀开车帘往后看,一眼就可以看到。”
丁若溪忙掀开车帘,果然见她曾坐的马车远远的坠在队伍的最末端,她心下戚戚,喃喃道:“都是因为我,你们才没有走脱。”如若不然,凭陈世筠给她的随从,她五哥和七妹定然能平安的到达边陲,并开始新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巧儿见她自责忙劝慰道:“三娘,这不是您的错,您莫要再自责了。”说完,忙端起她吃到一半的汤面,道:“才两日不见,您都瘦成这样了,来,先把这汤面吃完再说。”
丁若溪本还饿着,听到巧儿这一番话顿时没了胃口。她张嘴刚要拒绝,可闻到碗里的肉腥味胃里忽然翻腾起来,她忙捂着嘴,掀开车帘,“哇”的一声,刚才吃进去的汤面全部吐了出来。
巧儿吓了一跳忙帮她拍背顺气:“三娘,您这是怎么了?”
丁若溪吐的逼出两眼泪花子,过了许久,她用帕子擦了擦嘴,有气无力的瘫坐在软榻上,沙哑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吃什么都觉得恶心想吐。”
巧儿听后不可置信的霍然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她平坦的小腹。
丁若溪被她盯的毛毛的,不由变得紧张:“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巧儿神色焦灼起来,握着她的手认真的问:“三娘,您会不会有了身孕?”
此话一出,丁若溪浑身如遭电击,一动不动。
巧儿的声音还在继续:“您好好想想除了恶心吃不下东西外,身子还有别的异常吗?”
丁若溪苍白着脸,忽然想到她离开别院那晚,小腹没由来的疼痛的那一次,还有她在客栈躲避匪寇时,小腹也是忽然疼痛,令她动弹不得。
她虽没有做过母亲,可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是全然不知。
以前在丁家时,族中~出嫁后害喜的姐妹回丁家省亲时,和她母亲的闲谈中透漏过,被她无意间听了去,说是害喜的妇人,喜酸辣之物,还喜呕吐。
她眼下的症状,完全应验。
她低下头缓缓的摸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眼眶渐渐发酸,语无伦次的道:“万一,万一不是呢?”
巧儿也想但愿不是,怕丁若溪胡思乱想,忙劝慰道:“等回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就知道了,三娘,在这之前您千万要挺住,啊。”丁若溪将眸底的泪意逼进去,郑重的点头:“嗯。”
就算不为了她,她也要为她五哥和七妹往后的日子着想。
次日傍晚,马车进了城。
丁若溪再次回到了阔别几日的镇南王府,住的依旧是苏会的卧房,除了屋中服侍的丫鬟换了一遍,和院外守卫增加两倍外,其余的一切都没变。
丁若溪恍惚有种进入牢笼的感觉,她掩与袖中的右手缓缓摸上小腹,站在房门口悄悄对巧儿道:“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你去把府里的大夫请过来。”
说完,并扬声对秦用道:“我要见大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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