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苏会回京后并没回镇南王府, 而是径直去了城外的军营,他几日没在,等他处理的公文摞的如小山般那么高, 他连晚膳都没吃就开始批阅起来,等到把手头事务全部处理完已是月上中稍。
苏会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唤秦用进来:“那帮流寇查的怎么样了?”
敢抢劫他府上的人,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用忙将查到的事禀告:“是锦州逃过来的匪寇,说是他们栖身的山头被您带兵铲平了,他们没地方落脚和藏身,索性打起了抢劫往京城来的老百姓的主意, 想要另起山头重新开始, 几日前他们刚到益县, 发现了酷似京城达贵的马车,这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想要报复。”
丁若溪所乘的那辆马车, 虽看起来不起眼, 似是平民百姓所用, 但她不知道的是, 车辕用的材质特殊,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会用,故而这才被懂行的盯上。
而他能这么快找到丁若溪,也是这个缘故。
苏会沉声道:“就地处决了他们,以儆效尤。”
秦用忙领命去了。
苏会则坐上马车回镇南王府, 然,他刚下马车,斜对面的街上忽然冲过来一道迅疾的黑影, 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暴喝道:“把昭昭给我交出来!”
竟是多日未见的陈世筠。
今夜他身上穿着一袭暗黑色劲装, 蒙着面,身边并未带下人,应当是想要潜入王府里去偷人,却没偷到,这才转而找上了他。因两人同时都在朝中为官,苏会不欲和他撕破脸皮,抬手拂开他的手,眉眼冷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丁若溪前脚到镇南王府,他放在镇南王府门口的眼线就告诉了他,陈世筠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才克制不住怒意一路找了上来要见丁若溪。守门的下人一听他是陈家人,二话不说就用棍子把他轰了出来,再无之前的有礼相待。
他这才换上夜行衣,想要趁夜翻入镇南王府找人,人刚到这,便见苏会,真真可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分外眼红。“你少在我这装蒜!”
陈世筠被他推的踉跄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几日前,我分明派人刚把昭昭送走,可后脚昭昭就被你找回,你——”
“哦。”
苏会沉声打断他的话,神色轻蔑:“我当是谁狗胆包天敢从我镇南王府里偷人,原来是你,按照本朝律令,不经其家人允许却私自带妇人潜逃,是要被浸猪笼的!”
陈世筠刚才也是气极了才口出无状,闻言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他蓦地拔高音:“我是昭昭的表哥,不是你嘴里的外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会冷笑连连:“照你这么说,我还是昭昭的长兄。”
陈世筠是个斯文人,就没见过比苏会更不要脸的,霎时气的满脸通红:“她已经和苏慕凉合离了,和你们镇南王府再无关系。”
苏会好整以暇道:“那好,她的合离书呢?”
陈世筠:“”
他只听丁若溪说她合离了,并未见过她的合离书,这会儿怎可能掏出来给苏会看?遂气弱道:“合离书不在我身上,你放我进府,我去找昭昭要!”
苏会似是耐心尽失,冷声道:“你既然拿不出合离书,那她依旧是我镇南王府的人。”竟是丝毫不提让他见丁若溪的事。
“你——”
陈世筠双目圆睁,眼看就要冲上来和苏会厮打起来。
苏会再懒的看他一眼,扬声对秦用道:“送客。”
秦用立马挡在陈世筠跟前,陈世筠气的破口大骂:“苏会,昭昭是不可能原谅你的,你囚她一时,可你囚不了她一世,早晚有一日,昭昭会跟我走的,你走着瞧。”
正朝府门去的苏会,顿时停下脚步,转身瞥陈世筠一眼。
陈世筠立马感到脖子里凉飕飕的,他不服输的扬起脖子回瞪他一眼,下一瞬就听苏会吩咐秦用道:“秦用,帮我好好招待招待陈世子,可别让他伤着了。”最后一句话语气极重。
秦用抱拳回了个“是。”
陈世筠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挨了重重的一拳,接着无数拳头砸向他全身
*
苏会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屋中时,丁若溪正坐在敞开的窗前发呆。
夜风透窗拂来,她头上戴着首饰泠泠作响,一路逃亡这几日,原本白~皙圆润的少女,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仿佛和窗外的景色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生气。
苏会轻声走过去将窗子关上,温声道:“外面凉,小心冻着。”
丁若溪这才恍惚回过神来,烛光下,她的小~脸苍白,下颌尖尖的,如同一根利刺般没有半分柔软,她起身去到旁侧小榻上,直直的看向他冷声道:“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苏会脸上柔色僵硬了一瞬,“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丁若溪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垂下头整理自己的衣袖,缓声道:“我虽然和苏慕凉合离了,但在外人眼里依旧和苏慕凉脱不开关系,你若和我在一起,便是向天下人宣告,你身为长兄霸占弟媳,做有违人伦之事,镇南王府的百年基业和名望将因你毁于一旦。”
丁若溪说到这,语气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苏会,“你不会这么做的。”
苏会见她条理分明,脸上笑意彻底落下去:“你在和我谈条件?”
丁若溪反问:“有何不可?”
苏会冷冷的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丁若溪,只要给她一点喘气的机会,她便会反过来将矛头对准他,绝不留情,他好整以暇的落座,“那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丁若溪刚才铺陈这么多就为了这一刻,掩于袖中的右手缓缓的摸上尚未隆~起的小腹,晚间大夫的话犹在耳畔,“二夫人,您已经怀胎两个多月了,您会感到腹痛,是因为您这阵子情绪大起大落,又频频受伤,这才导致的动了胎气,才会疼痛,您就是为了腹中的胎儿着想,以后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许是之前就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丁若溪只不可置信了一瞬,便落下泪来接受了。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扬起泪眼问大夫:“大郎君知道此事吗?”
大夫皱着眉头摇摇头:“应该是不知的,二夫人,您听老朽一句劝,您虽和苏二郎君合离了,可苏二郎君的情况您也知道,恐怕没几日活头了,到时候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苏二郎君的遗腹子,王爷虽把苏二郎君贬为庶人,可终究是念着父子之情的,并没有把人赶出府去,单凭这一点,王爷回来后都不会薄待了您,届时您向王爷提出任何要求,王爷还能不应吗?您何苦再自讨苦吃?”
大夫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丁若溪缓缓止了伤心,只因除了大夫的一番话外,她私心里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许是出于女性的母性,她想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只做她一个人的孩子。
丁若溪听自己轻声对大夫说:“大夫,麻烦您帮我保密好吗?”
“好。”大夫以前受过丁若溪的恩惠,自然肯答应,他一咬牙道:“但二夫人要有心理准备,大郎君那就算老夫不说,也瞒不了多久的。”
苏会见她半晌不答话,缓声道:“除了放你走,别的条件我都可以考虑。”
丁若溪回神,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我可以答应你不走,不离开镇南王府,但我要搬回自己的院子住。”
第 72 章
苏会眉目一沉, 沉声拒绝:“不行。”
丁若溪蹙眉反驳:“为什么不行?”
苏会可以说出无数个理由拒绝她,可刚要启唇便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似是极其不舒服, 左手甚至还缓缓的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便张不开嘴了。
他退后一步, 终是别开脸硬~邦~邦道:“我要天天见到你。”
丁若溪刚才说的那番话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 见状忙道:“这个还不简单,你若想见我,你来找我便是——”
她话音未落,就被苏会冷声打断:“这是两码事。”
丁若溪还想再说, 苏会已转身去了窗边坐着, 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几倒了一杯水, 仰头饮尽。
丁若溪知再谈下去也是无望,便抿紧唇转身去了床榻, 然, 刚走两步, 苏会忽然起身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她。
丁若溪挣了挣没挣开, 却被他抱得更紧,低哑乞求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你若真的搬走了,就会如现在这般对我视而不见,我不允许。”
丁若溪见挣脱不了他,将头瞥到一边, 让她点头同意他的提议也绝不可能!
苏会似也不需要她回答,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丁若溪被他的话激到, 猛地转头:“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等——”
却不意他的头还没从她颈窝里撤出去, 唇一下子擦过他的脸颊,声音乍然而至。
男人沉厉的脸色缓缓起了些许笑意,只见他轻笑一声,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脸,那表情似是再说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丁若溪气的转身一把推开他,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将唇狠狠地擦了几遍。
苏会脸上的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丁若溪看都没看他一眼,将帕子丢在地上,转身去了床榻上,放下了床帷。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帐,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海,令人跨越不过去。
苏会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深吸口气转身出了屋。
躺在床榻上的丁若溪,听到关门声,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怀胎令她感到异常的疲惫,没过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可不知是自己心底存着事睡不安稳,还是睡前情绪激荡导致,后半夜她竟迷迷糊糊做起了噩梦。
梦中苏会再无平日不苟言笑沉厉的模样,他满脸憔悴坐在床沿,弯腰将耳朵贴着她小腹,低喃道:“昭昭,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不会放你走的”并不断亲昵的亲她的唇。
“啊——”
丁若溪一下子被惊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惊叫,霍然从床榻上坐起。
正在屋中除尘的巧儿见状,忙凑过来:“三娘您醒了?”
丁若溪迟钝的转了转眼珠子,床榻外侧一片冰凉,看来苏会昨夜并没在这过夜,又转眼看了眼窗外,外面天光大亮,竟已经是清晨了,她疲惫的躺回床榻上,沙哑着声:“嗯,我饿了,传膳。”
前阵子她又是受伤,又是伤心,情绪大起大落,导致身子虚乏的厉害,得好好的补一补,才有精力和苏会继续周旋。
巧儿一听高兴的一连声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
苏会巡视完军营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丁若溪好好用膳了没。
秦用眉开眼笑的道:“三娘子不止吃了,午膳还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比之前的胃口好上许多。”
前阵子府里恰好来了一个新厨子,做出来的饭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还擅长做小甜点,专门用来照顾丁若溪之用。
苏会听后沉闷的脸色顿时好上许多,“给那位厨子加三倍的钱银。”
秦用忙道:“是。”说完话后脸色转为不安,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苏慕凉病危,晨时伺候他的下人过来禀告说想要请一名大夫过去瞧一瞧,属下把大夫拉过去看了,大夫说苏慕凉油尽灯枯,恐怕就这几日的事了,他说想要见您最后一面。”
苏会面色不动,继续朝前走。
秦用知自己主子的心结,恐怕是不会去了,正要跟上:“郎君不去也是理所应当,那边若有什么情况,属下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他话音方落,苏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顿足,大步折返朝苏慕凉的院子去。
秦用摇了摇头,只觉惋惜,郎君还是心太软念旧。
若苏慕凉好好的做人做事,以他家郎君的心肠,定然不会亏待了他,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待两人走到院中,秦用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了房门,刺鼻的血腥味霎时从屋中传来。
五六个正侍奉在床榻前的下人见状,忙垂首退了出去。
没了床帷遮挡,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苏慕凉面色枯槁,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瘦弱的如同纸片人一样毫无声息,他费力的咳嗽几声,屋中的血腥味霎时更重。
苏会缓步走到他床前。
苏慕凉看到他如同死鱼般的眼珠子转动了下,咧开满是血渍的唇~瓣无声的冲他笑,然笑到半途,又咳嗽起来,鲜血从他嘴中溪流般涌~出,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被褥上。
苏慕凉却似毫无痛感,沙哑着声道:“昭昭不会原谅你的,你想和她在一起,做梦!”
苏会听到这恶毒之言面无波澜,缓声道:“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
苏慕凉面色骤变,手费力的撑着床榻似要起来,可身子却纹丝不动,他额上刹那沁出一层冷汗,气喘吁吁道:“你,你强迫她。”
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丁若溪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和苏会在一起。
苏会唇边凝出一个残忍的笑:“也并非全然是强迫。”
苏会语气一顿,挑唇低笑:“是她自愿的,而且就在你和李氏逼她和别的男人生子那夜,她主动找的我,令我帮忙,我同意了。”
苏慕凉再没想到两人厮混在一起的时间竟比他想象中更早,而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在如同一只狗一般坠在丁若溪的身后,乞求她的原谅!而她竟能一边拒绝他,一边又背着他勾引苏会!
这个恬不知耻的荡~妇!
苏慕凉气疯了,他睚眦欲裂,嘴里不住喘着粗气,恨不得上去手撕了苏会:“你,你——”
刚吐出两个字,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捶向床榻苟延残喘道,“可,那又如何?你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我了解她,她就算当时糊里糊涂的和你在一起了,可如今知你骗她这么久,她此生都不可能再原谅你,如若不然,你现在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来找存在感。”
他笑的从口中喷出~血来,一口森然白牙混着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却犹不自觉,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喘道:“哈哈哈哈,苏会,在这点上,你我都是输家。”
“都曾得到过她,却都又失去了。”
苏会面色铁青,斥道:“住嘴!”
苏慕凉胸膛疼的犹如刀绞,可他却觉心头畅快,继续咳喘道:“有一点,我,我比你强,不管我以后如何,外人提起她来,她永远都是我苏慕凉的妻子,单凭这一点,你永远越不过我去,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苏会上前两步,天光透窗映在他脸上,仿佛都化不开他脸上的沉厉之色,他眉眼阴蛰冷声道:“只要你死了,就可以了。”
苏慕凉虽一心求死,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被未知的死亡恐惧吓到,他咳喘着艰难的往床榻内挪动身子,惊恐万状的蓦地拔高了音:“你,你想做什么?”
话音方落,就被苏会轻松的掐住了脖子,缓缓收紧。
只一刹那,惨白的脸就憋成了猪肝色,苏慕凉如躺在粘板上的鱼拼死挣扎用手抓他的手,然而,犹如蚍蜉撼树,完全无法与之抗衡,充~血的双目布满血色,似是下一瞬就会爆裂,看起来尤为可怖。
苏会面上无波无澜,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蝼蚁,“有件事我不妨告诉你。”他声音低沉下去,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嗓音说了句话。
苏慕凉的脸色因窒息转为黑紫,他双目留下血泪,身体痛苦的抽~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会,你,卑鄙,你不得好死。”
苏会似是耐心渐失,手下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后,苏慕凉停止了挣动,他的头缓缓歪向一遍,一头乱蓬蓬的黑发下,大睁着充~血而猩红的双目。
苏会如同丢破布般丢下他,拿出丝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双手后,丢在他身上,转身出了屋子:“把他处理掉。”
一旁的秦用看的喉咙发紧,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是。”
*
晚间,苏慕凉病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镇南王府。
正在用晚膳的丁若溪,惊的手中汤勺一下子滑落在白瓷碗中,愣怔半晌没说一个字。
巧儿原本也不想告诉丁若溪,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压根瞒不住,而且听下人的口风,苏会为苏慕凉张罗的的葬礼异常隆重,就连被禁足的王妃李氏都破例解了禁足令,亲自站出来主持葬礼。
丁若溪沙哑着声轻问:“讣告上说的什么?”
巧儿忙将张贴的讣告告知:
“家严镇南王府养子苏慕凉,字墨青,因病医治无效,不幸痛于大魏元德六十五年四月三十日午时寿终正寝。距生于大魏元德四十六年四月三十日辰时,享年十九岁。
孤兄苏会侍奉在侧,亲视含敛,尊俗改服,遵父母之命谨丁于五月二日早八点出殡,葬于其家乡安县祖茔之安葬,扣在恭候亲世友赠奠哀此讣。
孤兄苏会泣血稽颡。”
百余字道尽了苏慕凉短短的一生。
丁若溪不知自己心头到底是何种滋味,但毕竟两人夫妻一场,无论对错,他人一死,也算是和她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她心里虽这么想,可这一刻胸腹间还是涨涨的有说不出的不适。
巧儿见她脸色不好忙追问道:“三娘,您没事吧。”
丁若溪轻轻摇头:“苏会还说了什么?”
“大郎君忙着办丧事没说什么,只说了等您心情好些,想去的话就去,不想去的话也随意。”
这时,许久没露面的丁若妤掀开门帘入内,恶狠狠的盯向丁若溪:“她是我哥八抬大轿娶进来媳妇,就算和我哥合离了,也应该送我哥一程,更何况我哥还这么在意她!”
后跟进来的小丫鬟闻言,吓的脸色都白了,忙拉着苏若妤的手小声规劝:“娘子慎言,小心又被大郎君责罚。”
丫鬟不说还好,一说丁若妤更气,她甩开丫鬟的手,红着眼尖声道:“他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他还能毒哑巴我不成。”
丫鬟霎时不敢再开口。
丁若溪顿时计上心头,她从桌案前站起身:“我去便是。”
她若和苏慕凉合离后直接离开镇南王府,还有不用去的理由,而今她这个被休弃的下堂妇,不但住在镇南王府,还吃着人家喝着人家的,若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而且她还有别的打算。
苏若妤狠狠地剜她一眼,率先走出了房门。
丁若溪随后。
巧儿怕丁若溪跪的久了膝盖疼,忙拿了一个厚厚的棉垫子跟了上去。
金乌西沉,天色黑的如同被打翻的墨汁一眼望不到头,放眼看去,除了灵堂和廊下悬吊的羊角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外,四下漆黑一片,苏慕凉的灵堂就设在他的住所,三进两出的套院,除了灯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外,只余王妃李氏和苏若妤的隐泣声。
多日未见,王妃李氏鬓间白发多了许多,她面容枯槁,头上未戴发簪,一身的青绿色素衣,坐在灵堂左边,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再无往日跋扈的模样,就连看到她也只是眼皮子抬了一下。
苏若妤则边哭边往火盆里添纸,哭哭啼啼的道:“二哥,平日~你最怕疼,这下去了那边后伤口再也不会疼了,呜呜呜,二哥,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二哥”
丁若溪拿了一把冥币卷一起,就着火盆点燃,青绿色的火苗瞬间窜起老高,熊熊燃烧起来。
苏若妤见她面上无动于衷,气的起身推她一把,伤心欲绝的哀嚎:“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把我二哥害死了,若不是你,我二哥怎么——”
不等她说完,王妃李氏疲惫的制止她:“若妤!”
苏若妤也不想苏慕凉连死都不安生,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呜咽着扑在黑漆木棺材上痛哭流涕,旁边低声哭的下人“嗡”的一声,哭声变的更大了些,在夜色中平添几丝哀伤。
丁若溪刚才早有准备并没被思苏若妤推翻在地,她身子只踉跄了下,便站稳了。
一片嗡嗡哭声中,她抬起眼睛看向王妃李氏:“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王妃李氏似是被苏慕凉的死耗尽了心神,她眼珠子转动了下,疲惫的起身走出门外。
廊下悬吊的白灯笼迎风舞动,暗影洒在王妃李氏苍老的不止五岁的脸上,令她看起来无比的憔悴。她背脊挺的笔直,头也未回的冷声道:“什么话!”
丁若溪掩于袖中的双手缓缓摸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我怀~孕了,是苏慕凉的孩子。”
王妃李氏立马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小腹。
第 73 章
王妃李氏眸底迸发出耀眼的光彩:“谁的孩子?”
丁若溪涩声道:“自然是苏慕凉的孩子。”
她话音方落, 王妃李氏脸色铁青的断然否认:“怎么可能!你分明不是和那些男人们——”
丁若溪佯装后怕的浑身颤抖,她眼眶渐渐红了,哽咽道:“在那之前我和苏慕凉曾同过一次房, 府里的大夫说这个孩子已有两个多月,而阿娘替我找来的那些男人入府还不满两个月, 这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若阿娘不信我的话, 可以把大夫找来仔细问一问。”
王妃李氏又不是傻~子,而且在这被禁足暗无天日的时日里,她没有一日不在后悔,若她当初再小心一些, 再提防苏会一些, 她怎可能落个今日的下场。
她强令自己转过身去, 冷嘲道:“我儿不是王爷亲生子的事已经败露,你就算怀了我儿的遗腹子, 可这孩子终究不是镇南王府的子嗣, 留它已无用处, 更登不上大雅之堂。”说罢, 抬脚就要走。
丁若溪挽留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会没有用处?”
“据我所知,阿耶是个长情之人,平日最在乎伦理纲常,若他得知苏慕凉的死讯,哪怕嘴上不承认苏慕凉是他的儿子, 可心底确实认这将近二十年的父子之情的,这种时候若叫阿耶知道我怀了苏慕凉的遗腹子,却无处可去, 无处可依,以阿耶的心性, 阿娘猜阿耶会怎么做?”
王妃李氏听后怔忪住。
丁若溪是他丈夫替儿子娶进门的,她眼下虽落魄,可好歹是名门之后,她丈夫不可能放任她怀着孩子流落在外,那于理不合,说不准会将她好生安置在王府。
眼下苏会还未成亲,府中还没有能管事的妇人,到时候王爷说不准能念起来她的好了,把丁若溪的孩子交给她抚养和管教,届时,她只需和王爷低头认错,在温柔小意一番,以王爷的性子,定然和她重修旧好,并把王府事务重新交给她处理,届时,府中的一切还不是她说的算
想到这,王妃李氏顿时激动起来,她转过身去,面上却警惕的盯着丁若溪:“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若溪抬起泪眼,忽冲她跪下,“我想求阿娘帮我收留这个孩子。”
王妃李氏面色不定的盯着她:“若只有这个,你恨本宫还来不及,怎可能让本宫帮你?”
丁若溪闻言双肩抖的厉害,似是难以抑制心头悲伤,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是恨阿娘,可我也是真心的喜欢苏慕凉,希望为他诞下腹中骨肉,为他延续香火,可——”
丁若溪说到这,语气变得更为破碎:“可我也知王爷看在我母女的份上,纵然能收留我母子,可我如今是寡妇,在这府中一日,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顺,会被人嗤笑吃里扒外,我不想我阿耶阿娘在九泉之下也因为我的原因不能瞑目,所以——”
丁若溪抬起朦胧泪眼,“我想生下孩子后,把这孩子交给阿娘抚养,我随我家人一同离去。”
这番言论无不打动王妃李氏,王妃李氏眸子一动,似是不相信。
丁若溪扯住她的衣摆,面上发了狠:“而且,我帮阿娘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
王妃李氏面上动容:“此话怎讲?”
丁若溪面上显出羞耻的神色来,她上下牙齿打颤,悲痛的呜咽道:“阿娘被禁足的这些时日,我,我无意间得知苏会竟是当年和我相恋却又弃我而去之人,我恨他的背信弃义,恨他的狠心抛弃,想要报复他,可他如今在府中积威甚重,已不是我能得罪的起的人,我恨自己无能,就想着远远躲着他也好,那知,他竟趁着苏慕凉病重,对我——”
丁若溪似是难以启齿,捂着脸痛哭出声,再不肯往下说了。
王妃李氏对此事可是一清二楚的,又看丁若溪伤心欲绝的模样不似做伪,顿时信上五分,气急败坏的道:“这个庶子竟然想霸占你???”
丁若溪一直哭,也不摇头,也没点头。
恰好正中王妃李氏的话中隐喻。
王妃李氏霎时气的要晕厥过去,她忙扶着栏杆,咬牙切齿道:“所以你才想生下孩子交给我抚养?”
丁若溪泪水潋滟的点头,以额触地请求:“求阿娘成全,也请阿娘助我一臂之力令我彻底摆脱苏会。”
王妃李氏前半生被苏慕凉的生~母所害,和丈夫离心离德,后半生又被苏会所害名声不保,可谓对苏会痛恨到了极致,只恨不得扒了苏会的皮,生饮其血肉,她眸底闪过一丝狠毒,伸手将丁若溪从地上扶起来:“你要我怎么帮?”
丁若溪刚才演戏演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反握住王妃李氏的手,哽咽着凑她耳边低语几句。
王妃李氏满是迷茫的眸色顿时变得凶狠。
*
丁若溪再次回到屋中时,巧儿忧心忡忡的道:“三娘,你为何要和王妃李氏连手,这不是——”
不等她说完,丁若溪望着窗外落地有声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若我想彻底摆脱苏会,只能这么做。”
巧儿还想再说,这办法也不是万全之策,万一被苏会察觉可就麻烦大了。
丁若溪已闭上了双眼。
*
次日一早,丁若溪便换上孝服去守灵。
苏慕凉虽被镇南王贬为庶人,可镇南王顾忌脸面并未将他做的恶事宣扬出去,所以往昔苏慕凉的好友,手下都来府中悼念,丁若溪一身素衣跪在人群中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引的无数人不断唏嘘。
这苏慕凉一走,是不再管身后事了,可留下的这美艳寡妇,可是诱人的紧,说不准过不了三个月就落入有心人手中,肆意怜爱。
于是,这些人一边悲痛,一边做足了前辈,同僚的架子,安慰丁若溪。
许是悲从心生,恨自己有眼无珠爱上苏会,丁若溪竟在这气氛的烘托下哭的异常凄厉,令人闻之落泪。
*
明日就是苏慕凉的出殡之日,因他是王妃李氏令下人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又因当初那名抱他回来的下人早已被王妃李氏灭口,进而无人知道苏慕凉亲生父母是谁,他又是何方人氏,故而族里的长老一致认为他并非苏家的人,不能埋入苏家祖坟。
溺爱苏慕凉的王妃李氏自是不肯,百般不依后,才终给苏慕凉求了个安葬之地——葬在距苏家祖坟半里远的山坡下的小山包旁,这样一来,在外人看来,苏慕凉虽非镇南王亲生,但镇南王对这个养子也算做到了有情有义。
苏会送完最后一批前来吊丧的宾客后,回住所途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起秦用。
下人忙恭敬答话:“午后王妃说苏慕凉生前最喜欢的弓箭落在城外军营里了,秦侍卫说要帮她去取,王妃不肯,说是想最后看一眼苏慕凉生前办公的地方以做慰藉——”
下人说到这,语气顿了下,偷偷瞥了眼苏会的神色。
苏会脚下不停,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下人打了个寒战,再不敢藏着掖着,继续道:“和王妃在一起的三娘子,一听这话伤心的不停落泪,执意要和王妃一起去,说是顺便想出府透透气,当着众宾客的面,秦侍卫拦不住,就亲自带上侍卫跟去了,一个时辰前,下人过来通传说是王妃,三娘子等人安全回府了,秦侍卫就跟着回房休息去了。”
秦用是他的心腹,最近几日忙里忙外的,应该是累极了。
苏会并没多想,吩咐下人道:“你去看看秦侍卫那处有什么需要的,尽快去办。”
“是,属下这就去。”
说话间,苏会已走到房门前,屋中并没点灯,漆黑一片,丁若溪应当是睡着了。
他本不欲让丁若溪去祭拜苏慕凉,可眼下她住在镇南王府,一举一动皆被人注目,为了她的闺誉着想,他这才允许她前去吊丧,可她在灵堂上哭的撕心裂肺,似是对苏慕凉很是难忘
想到这,苏会眼神一暗,不自觉咬了下后槽牙,推门入内,心里明明憋着气,可走向床榻的步子却极轻。
这时,落下的床帷内忽然传出一声嘤咛,似是睡在里面的人做了噩梦。
苏会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床帷拉开,边坐在床沿,将困于噩梦中的人抱在怀里,柔声道:“昭昭,不怕,我在这。”
他话音方落,怀中的人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男音。
苏会面色骤变,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起身去旁边点灯。
豆大的火焰霎时将黑暗撕出一个大口子,昏暗的烛光映亮了床帷里任何角落。
只见刚才下人嘴里的秦用,此刻正躺在床~上,他双手双脚被反剪绑到身后,嘴里塞着锦帕,一脸懵逼的模样,看到苏会,面色倏然变得惨白,用力的挣动起来。
苏会面色铁青,将他嘴里塞的锦帕抽~出扔掉,沉声喝道:“她人在哪?”
第 74 章
秦用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 他满脸羞惭的急声道:“属下奉命送王妃和三娘子去郊外营地,那知行至中途三娘子忽然说肚子疼,王妃李氏等不及就先走了, 属下不敢怠慢,忙要请大夫过来给三娘子瞧病, 可刚转身就被三娘子打晕了, 至于后来的事属下便不知道了。”
见苏会脸色极其难看,忙找补道:“不过属下这次存了提防心,为防万一,令府中眼线远远的坠在三娘子车后, 三娘子应该走不远, 属下这就去把三娘子找回来。”
秦用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才走出一步, 苏会已越过他快步走出房门。
秦用并非庸才,可这几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到丁若溪手里, 心头极不是滋味, 也顾不得喊人帮他松绑, 急忙跟上了上去:“郎君, 三娘子出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关闭城门,她出不了城的,您随我来。”
*
确如秦用所言,因为流民大量涌~入城中导致民怨沸腾的缘故,京兆尹下令每日只开一个时辰的城门, 供城内的民众出去办事,除此之外,圣上没有定夺怎么安置这批流民之前, 城门皆的关闭状态。
丁若溪被囚禁在镇南王府,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 故而换上秦用的衣服,假装男人混入人群来到城门口时,城门已关闭,两人无法只得折返。又知她出府的事瞒不了苏会多久,索性挑了个上好的客栈住了下来。
巧儿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对她欲言又止,“三娘子,我们这么做不妥吧,万一苏大郎君追来,指不定回去又要怎么囚着您。”
丁若溪坐在小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从府里带出来的话本子,语气淡淡:“他不会的。”
巧儿实在想不通自家娘子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刚要再问。楼下忽然传来酷似官兵的大喝声:“把这里围起来,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巧儿吓得面色一白,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二十多个持刀护卫守着客栈的前门和后门,正吆喝着令在大厅用膳的食客离去,一瞬间客栈大堂的人走的干干净净,一片肃穆中,一身月百牙绣竹纹的男人,眉目阴蛰的从门外入内,脚步沉稳的拾阶而上。
他每走一步,木质的台阶上的砂砾震动不已。
沉闷的咚咚脚步响声,听在巧儿犹如催命魔音。
须臾,苏会出现在大敞的房门外。
巧儿吓得脸色由白转为绿,磕磕巴巴的朝他行礼;“大,大郎君。”
苏会仿若未闻,越过她走到小榻前。
坐在小榻上的丁若溪,穿着一袭银纹绣百蝶花裙,束腰的装扮将纤细的腰~肢束的盈盈不足一握,她头也未抬,从他这个角度看,恰好能看到她尖尖的下颌,和一段腻白的颈子,再配上温软无害的容貌,一如在镇南王府那般恬静美好的不食人间烟火。
他以前最喜欢她这个模样,总觉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而今,再见她这对他不理不睬的模样,却气的抓狂,恨不得掐着她脖子质问她,她当真对他这么厌倦吗?甚至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想着逃走。
那他们之前的过往呢?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苏会强压怒意用右手抬高她下颌,语气冰冷:“昭昭,为什么总想着要逃?”
丁若溪被迫与他对视,他的手劲极大,一瞬就将她下颌勒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丁若溪疼的蹙下了眉,倔强的想要别开脸,却又被苏会扳回脸,与他强行对视。
芝兰玉树般的男人,弯腰坐在小榻边沿,握着她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将人迫于怀里,嗓音低哑带着无尽的冰冷:“你怀了我的孩子,就算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丁若溪这才似被他的话惊到,巴掌大的小~脸倏然变得惨白,她胡乱推搡他想要起身,可却被男人死死的按着纤腰动弹不得,她唇哆嗦着,不可置信的高呼:“不可能,我不可能怀~孕,更不可能怀上你的孩子,我——”
男人爱怜的抚摸她的小腹,可眸底却毫无温度:“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怀上我的孩子的?”
不等丁若溪有所反应。
男人唇角勾起,缓缓道:“两个月前你从寺庙回来,见到我甚是欢喜,有一晚主动邀约我去你房中,那夜你热情似火,不断对我”
“别再说了。”
他怀中的女孩似是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画本子从手中跌落,浑身抖若筛糠崩溃大哭,捂着自己的耳朵,不住哀求:“你别再说了,求你了”
苏会看到她这样抵触他,心头积攒怒意更甚的同时,又害怕她进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语气渐渐软和下来,他抬手轻柔的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好,随我回去,我便不再说了。”
丁若溪似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她趴在他肩头哭着不住摇头,“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到那个牢笼里去,我不要”那模样就如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企图握着最后一缕救命稻草。
苏会见此心头痛苦更甚,他轻柔的拍她后背,安抚道:“你若不想待在我那,我同意你搬回自己的院子里住,只要你别在哭了,好不好?”
丁若溪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多少,她双手无意识的揪紧他的衣襟低声呜咽着哭,可到底是哭声小了。
苏会满心苦涩,就这么抱着她,如同哄孩子般轻拍她的后背,不住喊她闺名:“昭昭,不哭了,好不好。”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再难为自己了”
“只要你不走,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怀中的人儿哭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苏会这才将她的脸从他怀里捞出来,抬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拂在耳后,并用小榻上的小毯子将她严严实实的包住后,弯腰抱起她下了楼。
她在睡梦中似是也睡不安稳,眉心始终紧蹙着,不断有泪珠从眼尾滑落,隐入鬓间,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什么。
苏会以为她冷,将她抱得更紧些,凑在她嘴边道:“想要什么?”
丁若溪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极细微的吐出两个字:“墨青。”
苏会透出柔色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喊苏慕凉。
只一刹那,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念头忽然从他脑中闪过——
她和苏慕凉夫妻半载之多,她该不会在他不在的那三年里,喜欢上了苏慕凉了?
这个念头甫一从他脑海中冒出后,苏会遏制不住滔天醋意,恨不得立马把苏慕凉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然而,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丁若溪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往上~翘了翘。
*
次日,苏慕凉下葬。
因镇南王还在外面打仗并不在府中,王妃李氏便主持了整个下葬事宜,于是,天还未亮,整个镇南王府灯火通明,哭声震天,待到了吉时,随着秦用高喊一声“起”,十几个下人抬起苏慕凉的棺材朝府门外去。
因苏慕凉并非镇南王亲子而是养子,下葬的礼制比正儿八经的达官贵人简单许多。丁若溪身为苏慕凉的下堂妻,这种时候只需跟在送葬队伍身后观礼即可,并不用跟着去墓地,故而等送葬的所有人走后,她就令巧儿收拾细软,搬回了自己曾经住的小院。
不知为何,再次回到这个小院,丁若溪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巧儿兴奋的冲进屋中,惊喜的嗓音传进院子里:“三娘,三娘快看,您之前经常用的物什都被换成新的了,咦,怎么小榻变得又宽又大了?奴婢躺在上面睡觉都绰绰有余,简直可以当床榻用哎。”
丁若溪闻言抬脚跟着入内。
一抬眼,便见屋中除了基本陈设外,果然如巧儿所言她所用物什都被换成了新的,甚至床~上还多了一床男子所用的被褥和枕头。
第 75 章
丁若溪就知苏会没那么好打发, 但这已经是她费尽心思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而先搬回她的院子只是第一步,剩下的还有好多事需要她去部署。
于是, 她没再介怀此事,吃完午膳后照例睡午觉, 吃晚膳等, 就连苏会何时回府的都不知道,若不是第二日房中小榻上留有人睡过的痕迹,她甚至还以为苏会压根没来她卧房。
而且,没看到他, 她最起码心情能舒服一些, 丁若溪为此也乐意之至。
如此又过了几日, 这日清晨,丁若溪刚吃完早膳, 丁若月的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三姐!”
丁若溪好多日没看到丁若月, 激动的“蹭”的一声从桌案前起身, 快步走出屋子。
多日未见, 丁若月好似比之前长高了一些,脸蛋也圆润了些,她今日穿着一身青绿色学子衣裳,乍一看去青翠的如同一枚荷苞绿油油的,讨喜的紧。
连枝气喘吁吁的追在她身后, 一个劲的嚷嚷:“七娘跑慢点,奴婢跟不上。”
丁若月蹦蹦跳跳着回头调皮的冲她扮鬼脸,惹的丁若溪沉闷多日的情绪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蹲在跑到她跟前的丁若月跟前, 扯了扯她头上带的小帽子,笑问:“这衣服哪来的?”
“姐夫给我的。”丁若月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的满足。
丁若溪佯装肃着脸,纠正道:“他不是你姐夫,你要唤他长兄。”
这时,苏会从院外入内,他今日穿着一袭宝蓝色镶银云纹衣袍,头戴白玉冠,身上少了平日的沉闷严肃之色,多了几分亲和力,只听他笑吟吟的帮丁若月说话:“七妹年纪尚少,喊我什么都行的,三娘,莫要吓到了孩子。”
丁若月看到自己的靠山来了,刚低下去的头立马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丁若溪,似在说瞧,这可不是我的错。
当着丁若月的面,丁若溪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索性只当没看到苏会,拉着丁若月的手入屋,坐在小榻上:“五哥送去你上课了吗?”
那日~她被苏会抓回来后,苏会又腾出一所别院给她五哥和七妹住。
办完苏慕凉的丧事后,她还特意让巧儿过去一趟,巧儿回来说,他们住的别院比之前那个更大,更精致,七妹很喜欢那儿,住过去的第一日便把她在小溪里抓的鱼儿放在了院中池子里养着,每日喂鱼儿可开心了。
丁若溪悬着的心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丁若月忙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不是五哥送我去上学的,是姐夫送我过去的,姐夫还说教我的那个父子是个大儒,学问做的非常好,让我好好跟着夫子学习,不能再浪费大好的光阴。”
丁若溪一怔,不由抬头看向坐于她对面正倒茶的苏会。
苏会将茶壶放在桌案上,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温声解释道:“七妹之前虽上过私塾,可中途停了几个月,学进去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这还是其一,其二外面夫子的水平参差不齐,和府里请的专门教习孩子的夫子水平相差甚远,我便自作主张将七妹接来府里,令府中的夫子教她,把她之前落下的功课抓紧补上来。”
王府里其它房里的幼童有好几个,都被聚在一起跟着前院的夫子学习,丁若溪之前还见到过好几次,自是艳羡不已,还曾私下和当时还健在的苏慕凉提过此事,当时苏慕凉以七妹身份尴尬,怕给镇南王府惹上事端为由拒绝了她,为此她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此刻再听苏会解释,再没料到苏会竟心细如尘,将她心里一直遗憾的事给办了,丁若溪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连看苏会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这时,膝盖忽然被丁若月拍了拍:“三姐,姐夫说我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才能穿,可我私下穿的衣服都小了,姐夫说要带我去街上买,可我挑不好布料,你跟我一起去嘛!”
若是搁在以往丁若溪是十分乐意去的,可她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苏会,一时犹豫:“能改日吗?改日我随你一起——”
她话音未落,丁若月已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道:“不成,不成,我约了三哥明日休学后一起斗蛐蛐,不能失约。”
丁若月口中说的三哥,应当是二房所出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
丁若溪还要再说。
苏会从紫檀木椅上站起来:“今日恰好有集市,我已令人备好了马车,等给七娘买好衣服,我们还可以顺路逛逛,给七娘买点她喜欢的首饰什么的。”
丁若溪听他这么说,再一看丁若月头上,除了插了一根银簪子外,再无旁的首饰,在这大族子弟眼里是会被人瞧不起的,遂不再犹豫缓缓从小榻上起身,笑着点丁若月的鼻头,宠溺道:“行行行,今日三姐都依你!”
丁若月顿时高兴的跳起来:“太好了,我终于有漂亮的衣服可以穿啦。”
苏会看到这温馨的一幕,眸底荡起了笑意。
*
丁若月许久没逛市集,看到街上小贩摊位上摆放的琳琅满目的首饰,好玩的小玩意,高兴的如同一只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和丁若溪说个不停,遇到喜欢的东西,更是拉着丁若溪一块去看。
丁若溪前阵子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下已有些隆出,身子也变得笨重,她随着丁若月逛了半个时辰便有些累了,便喊来连枝:“你带着七娘去前面,看看她想要什么一并都买下来。”
许久没出声的连枝垂着头,神色落寞,似是没听到,直到丁若溪又喊了她一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歉疚的忙道:“三娘子刚才说了什么?”
连枝是她五哥房中伺候的老人了,这种跑神的时候极少出现,丁若溪不免多看她几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连枝脸上顿时显出慌乱的神色,勉起笑容忙道:“没,没有。”
这时,已跑到前面摊位前的连枝,冲他们几人奶声奶气的高喊一声:“三姐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个香囊。”
连枝忙冲丁若溪一点头跑过去了。
丁若溪盯着连枝的背影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丁若溪的手忽然被苏会握住。苏会拉着她朝旁侧人少的地方走,边温声道:“昭昭,你想要什么?”
丁若溪回过神来立马要甩开他的手,可他的手却如铁钳般完全甩不开,她冷着脸道:“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旁侧小贩吆喝叫卖声伴着鼎沸的说话声一并传到这边:“糖葫芦,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快来买啊。”
苏会眸色一动,转身丢给小贩一锭银子:“拿两串。”
小贩二十岁出头,吊梢眼,一脸麻子,一看就是个圆滑的,他接过银子一瞧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激动道:“客官甭说要两串,就是把小的所有的糖葫芦都拿去都成。”
说着话,双手递给丁若溪三串糖葫芦:“夫人请慢用。”
丁若溪自是不肯接,冷着脸刚说三个字:“谁是他——”夫人两个字还未吐出,苏会已接过糖葫芦,笑吟吟的对她道:“我先替你拿着,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小贩尴尬解除,“嘿”的一声笑着拍起了马屁:“郎君是惹娘子生气了吧?”
丁若溪万没想到这小贩不但长得圆滑,还是个嘴碎的,那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怕显不出他的特长:“要小的说,这夫妻哪有不吵架闹矛盾的,客官是男人,这男人嘛就该大度点多哄哄妻子,俗话说的好,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再不济客官把小娘子拉回家中关上门,这——”
丁若溪看误会越来越深,急忙张嘴反驳:“我不是——”
苏会已推着丁若溪朝前走,边轻笑着附和小贩道:“掌柜的说得对。”
接着,丁若溪嘴里就被塞过来一只糖葫芦,那糖葫芦看着红艳艳的十分美味,可入口却酸的十分上头,丁若溪立马忘了刚才的事,蹙眉忙抬头把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想也不想的吐槽道:“怎么那么酸?”
苏会笑睇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温柔:“酸儿辣女,说明咱们的孩子是个男孩。”
丁若溪刚才被不明真~相的小贩说成苏会的妻子,正火气无处发,又听他说这无耻之言,脸上神色一瞬变得冷淡下来,更正道:“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行吧。”
苏会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虽皱着眉可神色却一直透着愉悦,他将手中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尝尝这个甜不甜?”
“我不吃。”丁若溪越过他朝前走。
“可你儿子会想吃。”苏会跟上来,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吟吟的将糖葫芦往前递一点。
丁若溪从不知苏会还有这么老奸巨猾的一面,一下子被噎到,还未反驳,苏会就将糖葫芦塞到她手中,边护着她走到一边人少的清幽客栈坐下:“正好我们在这歇歇脚等七妹回来。”
丁若溪正好又累又饿,索性闭上嘴巴不在说话,专心的吃起了糖葫芦。
苏会在旁看着,末了叹谓一声:“看来怀的还真是个男孩。”
丁若溪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方才她们逛街的市集转角处,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忽然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高呼一声:“陈大郎君,您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嘛。”引的周围的人竞相看过去。
丁若溪一愣,在京城能被外人称为“陈大郎君”的人并不多,该不会这女子口中的人是她表哥陈世筠吧?这么想着,她忙转头看过去。
便见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市集道路中央,身穿翠兰色绣羽毛图样长衫的陈世筠,一脸不耐的领着几个小厮正一头扎入人群中,那名女子就坠在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身边同样围拢了好几个丫鬟和下人。
而这女子她还认识,竟是之前来镇南王府相看苏会的兵部尚书之女——张四娘。
丁若溪之前和张四娘关系不错,此女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心地不差,算是京城内未出阁的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贵女了。
不过,张四娘不是正和苏会相看着吗?怎么又和陈世筠搅在一起了?
这念头刚在丁若溪脑海中闪现,盯着两人的苏会,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我当张四娘嘴里的人是谁?原来是你表哥。”
苏会转头看向丁若溪,淡笑道:“要上去打招呼吗?”
丁若溪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时犹豫。
而就在这空隙,陈世筠转头忍着不耐冷声对张四娘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要不你先回去,等改日我有空了,再去贵府拜访。”
因他这一回头,丁若溪恰好看到他的正脸,他额头和右脸颊淤青一片,似是不知被谁打了。而这普天之下,还没几个人是陈世筠的对手,这到底是谁干的?
张四娘听完陈世筠的话,脸上露出失落之色,退而求其次:“那,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话若出于男子的身份问出来倒没什么,可若是女子问的话,其中隐喻就有些男人寻味了。
这时,苏会又问她一声:“要去吗?”
丁若溪正看的满头雾水,闻言不耐烦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苏慕凉才刚死,若被有心人认出她和陈世筠当街搭讪,传出个什么不好的话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还是其一,其二她若去了,以苏会的脾气定是要跟着她一起过去的,陈世筠看到她和苏会在一起,不知会怎么想她。
苏会被她呛声倒没生气,他幽声道:“我倒是想去,可这陈大郎君正和张四娘议亲,我若贸然去打扰恐怕招人厌烦。”
丁若溪闻言一怔,蹙眉看向苏会。
苏会将客店小儿端来的绿豆糕往丁若溪跟前推了推,竟不往下继续说了:“先吃个垫垫肚子。”
“”
丁若溪忍着不耐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苏会餍足的轻笑了声,这才继续为她解惑:
“朝中的小道说,前阵子圣上想要把德惠公主下嫁陈世筠,所以才扣着他迟迟不放回边陲,而这陈家这一辈小辈里挑挑拣拣也只有陈世筠有点出息,倘若现在是盛世,陈世筠做驸马爷也就做了,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是乱世,皇宫里头皇帝都能五年换三回,朝堂之事更是变幻莫测,人人如履薄冰,谁也猜不到明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故而兵部尚书就更不愿陈世筠做驸马爷,将握在手里的兵权交出去,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于是,这才在私底下乱点鸳鸯谱,想要在圣上下赐婚圣旨之前把陈世筠的婚事定下来,企图让圣上改主意。”
丁若溪听说过德惠公主,此女乃常贵人所出,容貌一般,在宫中如同隐形人般的存在。
圣上想让陈世筠尚德惠公主,恐怕也是打着想把陈世筠手里兵权收回来的意思,一时没忍住喃喃出声:“那张四娘——”
苏会哼笑道:“听闻兵部尚书最中意这张四娘,并暗中不止一次撮合两人,这张四娘似是也对陈世筠有意,如若不然,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陈世筠不放的。”
苏会说完,看着隐入人群的两人,语气玩味:“有意思。”
丁若溪一听就知他最后一句话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懒得理他,甚至想陈世筠若真的愿意娶张四娘,说不准两人还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
如此想着,便收回了目光,不由出声道:“我表哥志向高远,若被强留在京城反而对他不利,张四娘为人虽大大咧咧了些,可能忍受我表哥沉闷的性子,只这一条,就一定不是坏事。”
“怎算不是坏事?”
苏会本就反感陈世筠纠缠丁若溪,再听丁若溪口口声声为陈世筠着想,醋坛子霎时打翻了,他眉眼开始泛冷,翘~起唇角道:“若你表哥当真娶了她,那你姑母想把你嫁给他的盘算就会落空,只能委屈你做他的妾了。”
丁若溪想跟着陈世筠去边陲重镇重新开始生活,并非要嫁给他才可以,而她也从没有这么想过,被他这么一问,浑身的反骨立马被激将出来,她冷冷的盯着苏会反唇相讥:“那你呢?”
“不也让我不清不楚的跟着你?在这一点上你还不如我姑母!”说完,起身就要去找丁若月。
郑重犹如誓言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我不会一直让你不清不楚的跟着我的,待到了合适的机会,我定会把你八抬大轿的娶进门,不让你受丝毫的委屈。”
第 76 章
丁若溪刚迈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同时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楚。
在她不知他欺骗她之前,她多么想听他对她说出的这番话,而今旧事重提, 旧情破碎,他们两人离心离德, 早已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甚至她现在只要看到他,就会下意识的想到这些年他是如何欺骗她的事,根本无法对其释怀。
唯今,她只想远离他。
丁若溪眼眶红红的, 听自己冷声道:“我不稀罕。”随即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苏会眸底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但她已经肯和他说话了不是吗?
与他而言这已是好的开始, 他相信只要他肯低头,迟早有一日~她会原谅他的。
如此想着, 苏会抬脚跟了上去。
*
丁若月的住所被苏会安排在丁若溪所住的院子的旁边, 是个一进一出的院子, 据下人说这所院子曾是苏会年幼时的居所, 后来苏会日渐长大,镇南王看这所院子实在狭小,就给他另建了别的住所,故而这所院子就空闲了下来。
丁若月搬进王府匆忙,于是, 屋中的一应器具还都是苏会小时候所用的旧物,下人们忙将屋中一些重要的旧物搬出来一些,可还有一切零碎的物什尚未来得及整理, 故而都堆砌在房中靠墙的角落。
丁若月年纪尚小,对这一切都十分陌生, 回府后把买来的玩意一股脑的堆在屋中央的桌案上后,就蹬着两只小~腿跑过去,左翻翻,右看看,稀奇的不得了,直到连枝用布将那堆杂物遮起来,她才将所有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桌案上那些买来的物什上面。
丁若月从中拿出一个小木弓箭,笑嘻嘻的道:“这个弓箭姐夫肯定很喜欢,我要送给姐夫!”
说完,看到一支精美的发簪,忙朝自己头上比划比划:“这个好漂亮,我要把这只簪子送给我三姐!”
“还有这个镯子,连枝连枝快来看,我把这个镯子送给你!”
连枝不喜欢丫鬟在旁伺候,回府第一时间就令人退下了,她笑吟吟的端着洗漱用具从院外入内,将脸盆放在桌案旁,语重心长的对丁若月道:“以后再见到苏大郎君你要喊他长兄。”
丁若月将镯子塞到连枝手里,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歪着头问:“他对我好,我就喜欢喊他姐夫!”
苏会对丁若月的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小孩子心性单纯,不管大人愿不愿意,都喜欢依赖对她好的人,连枝进而道:“可你三姐不喜欢呀。”
“三姐为什么不喜欢?”
丁若月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不通,对自己这么好的苏会三姐为何不喜欢,她蹙着小额头,十分苦恼的正要摇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掷地有声的道:“我知道啦,肯定是三姐正和姐夫闹别扭呢!”
“若我当着三姐的面喊姐夫,我三姐会生气!”
看来小孩子是很难理解“姐夫”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连枝心里想着叹了口气,笑着无奈点头:“算是吧。”
丁若月摇头晃脑的出馊主意:“既然这样,那我以后私下叫苏大郎君姐夫不就好啦。”
连枝看着她聪明伶俐的模样,不由笑出声,这小人看着年龄小,可这张嘴跟抹了蜜一般甜,怪不得苏会会这么喜欢她。连枝也懒得再纠正了,一连声的宠溺道:“好好好,这个随你。”
丁若月立马又变的高兴了,她从桌案上跳起来,拿着小弓箭就要出门。
连枝忙拦着她:“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丁若月奶声奶气的道:“给姐夫送弓箭呀。”
连枝哭笑不得,把弓箭从丁若月手里取出来,边回头准备放在靠近杂物堆的博古架上:“这么晚了,大郎君肯定已经睡下了,你要送弓箭也得等明日了,奴婢先把这弓箭收起来,明日再拿——”
话音未落,手中弓箭的尾部猝然撞到杂物堆上盖的布,只听“哗啦”一声闷响,那堆的如小山坡那般高的杂物堆轰然倒塌,许多书本和杂物滑落一地。
连枝暗叫一声糟糕,忙把手里握的小弓箭放下,蹲下~身整理杂物。
“我来帮你。”
丁若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蹬着两只小短腿忙跑过来帮忙,有样学样的把书本从地上拿起来,摞在连枝摆好的一摞书本上,见到有小布偶什么的,就轻手蹑脚的放在原处。
连枝头也没抬,感慨的夸她:“七娘真乖,真懂事,还有你旁边那一——”
她还没把话说完,丁若月已好奇的从一个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书本里抽~出一封信,拿着上下晃了晃:“咦,里面竟然有东西呀。”说着将信封口朝下,一张泛黄的宣纸从中飘落在地,被丁若月顺手捡起来。
连枝怕她把宣纸弄破,忙要放下手中正整理的物什,急声制止道:“哎,别动苏大郎君的东西。”
可丁若月蹙着小眉头已将信中认识的字磕磕巴巴的念了出来:“五皇子,派杀手对你下杀手,王什么什么暗中派人什么黄你的科举,欲逼你就范,放什么”
丁若月念着念着,蹙着的小眉头骤然一松,惊喜道:“下面这几个字我今天刚学会,正好是我三姐的名讳丁若溪,后面的字我又不认识了,若你不从,什么丢什么命”
事关丁若溪,连枝脸色骤变,一把夺过丁若月手里的信,走到烛光下仔细查看。
丁若月也跟着小跑过来,好奇的扯她的衣袖:“连枝,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连枝看到上面写的内容,脸色由苍白转为隐隐的青色,拿信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听到丁若月的话,她忙蹲下~身,扳着丁若月的双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七娘你听我说,这封信你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上面的内容,知道没有!”
丁若月被她吓到,哆哆嗦嗦的点头:“我,我知道了。”
连枝见她被吓到了,心疼的不得了,她紧紧的将丁若月搂入怀里,放缓了语气:“七娘莫要怪奴婢,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三姐好。”
丁若月虽听不懂,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我也不会告诉我三姐的。”
连枝这才放开她,欣慰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
夜里直到丁若溪入睡,苏会都没再出现过。
丁若溪也不在意,每日按时用膳,睡觉,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与此同时,她的身子越发沉重了,每日去花园里随便走一走就觉得累。
巧儿瞧着她日渐隆~起的肚皮,笑吟吟的道:“再过一个月估计就有胎动了,也不知道怀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丁若溪没接话,但私心里想要个女孩,最好长得和七娘一样又漂亮嘴又甜,如此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由问道:“七娘呢,最近怎么没见她过来玩?”
巧儿闲着没事干,就出府买了许多上好的布料做起了孩子的衣服,她用剪刀剪断绳子,笑说:“听说是快到月末摸底小考了,七娘本就入学晚,也比别的孩子学的少,估摸着是怕丢人,每日一下课就回屋关起了门念书去了。”
巧儿说完打趣道:“这点啊,和三娘您一点都不像呢。”
丁若溪不由笑起来。
她小时候得尽家人的宠爱,性子也野了些,每日下课不是跟着哥哥们上树掏鸟蛋,就是去后院的池子里喂鱼,把夫子气的每日都吹胡子瞪眼的,总和她阿耶阿娘告状,偏生她阿耶阿娘也不觉得她这样不好,每次人前极其诚恳的给夫子认错,人后就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于是,她的童年过得相当惬意。
想到这,丁若溪从小榻上起身,“走,随我去看看七娘在忙什么?”
巧儿忙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搀扶丁若溪,“奴婢正巧帮七娘做了一身新衣服给她送去。”
于是,主仆两人拿上衣服朝丁若月的院子走去。
*
这些时日苏会并不阻止她去找丁若月,故而,丁若溪过去时,身后虽跟着五六个随从,但行动并没受到影响,然而纵然如此,可丁若溪还是发现了不同。
她脚步顿下,看着远处散在四周除尘的下人身影,皱眉道:“府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下人比之前少了许多。”
巧儿这些时日一直陪着丁若溪,自然也没留意院外的动静,闻言忙看了眼四周,惊疑一声:“我只听说大郎君处置了一批嘴碎的下人,可没听说下人能少这么多的。”
丁若溪只觉不对,忙令巧儿找个人过来问问。
不多时,巧儿去而复返,她面色凝重的压低嗓音道:“奴婢问清楚了,听说是前方战事吃紧,王爷追击敌寇时从马上跌落受了重伤,无法再领兵作战,圣上就把王爷召了回来,令大郎君即日起前往锦州上任,并带领当地的兵力赶赴战场,全力击杀贼寇,所以这些时日,府中的下人都去赶制大郎君等人出门用的衣物和一应物什去了。”
丁若溪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一时怔忪住,随即又释然了。
镇南王是朝中有名的武将,这次赶赴战场都没获胜,不难看出此战极其难打,而眼下放眼朝中,除了陈世筠外,只余苏会一人,自古皇帝都多疑,自是不可能让他们父子二人共同奔赴战场御敌的,尤其是苏会刚领了军功后,故而,他只能派苏会去。
如此想着,丁若溪心道:“怪不得她总见不到苏会,原来他是忙这事去了,不过也好,他走后她计划的事才能进行的更顺利。”
巧儿见她迟迟没说话,担忧的握着她的手:“三娘你也别乱想,大郎君英勇无比,又打过那么多的胜仗,不会出事的。”
丁若溪不在意的笑笑:“我不是担心这个。”
而是担心她这次怎么才能彻底摆脱他!
*
苏会忙完手里的事回府时天色已黑,丁若溪正坐在屋中央的桌案前用晚膳。
几日未见,她的身子变得圆润了些,尤其是小腹,哪怕她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裙,可坐着的姿势依旧看得出微微~隆~起的轮廓。而那是他的孩子。
从未有那一刻比现在更令他感到她是他的。
苏会心头泛起几分满足,大步跨进房内,在她身侧落座。
他眼睛盯着桌案却笑问她:“今晚吃的什么?”语气里丝毫听不出前阵子他们在街口闹得不愉快。
手里捧着一碗米饭吃着的丁若溪,只抬头看他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这些时日两人似乎变得默契起来,言语里再无针锋相对,但也不亲近,大多时候都是苏会说,丁若溪听,丁若溪甚至渐渐的适应了和他这样的相处模式。
苏会见状,转头叫下人加了一碗米饭和一副碗筷后,就着饭菜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边不忘往她碗里夹菜:“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肘子,多吃点身上才有肉。”
丁若溪面无表情的立马将肉从碗里里挑出来,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就要去小榻上坐着。
手腕忽被苏会握着,他手往下轻轻一拽,丁若溪被迫重新坐回桌案前,她不悦的瞪他一眼。
苏会似是看不到她眼中的嫌恶,他放下手中的竹筷。
昏黄的烛光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眸底,令他今晚神色看起来异常疲惫,他沉吟了声,哑声道:“昭昭,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说完语气里夹杂着几分紧张,“可能要三五个月回来,也可能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丁若溪单刀直入道:“你想说什么?”
苏会回来之前设想过无数遍这个场景,万没想到她竟丝毫没问自己要去哪,去做什么?甚至就连不舍的话都不肯对他说一句,霎时心底有些受伤,但他却又不甘心得到这个回答,他皱起眉头哑声问:“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吗?”
丁若溪将头别到一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祝你一路顺风。”
听语气似是他逼她这么说的,完全不走心。
苏会噎了噎,平生第一次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衷的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可我不放心把你留在府中,而且我们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我想看着他出生。”
丁若溪把头扭过来,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冷嘲道:“这院子里到处都是你的人,我前一刻说了什么,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到你的耳中,若这样还不能令你放心,就把我放了,我正好出府去,安了你的心。”
苏会向来知道她伶牙俐齿,却不成想有一日~他也能领略到,一时气的牙痒,同时心头更为失落,语气里不觉带了几分不满:“你就不能给我说几句贴己的话?”
丁若溪唇抿的紧紧的,挣开他的手,径直去了门外,空留一个背影给他。
*
五月末的天气已然很热,丁若溪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衣,可还是觉得热,她在院中乘凉,直到站累了才回房休息。
苏会不知何时已吃完饭沐浴完,此刻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衣襟微敞,橘红色的烛光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充满野性的力量感,其下蜂腰窄臀,一双大长~腿浑壮有力,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峦般屹立不倒,充满了压迫感。
丁若溪想要忽视他都难,可奇怪的是,他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丁若溪极少见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但也懒得去猜为什么,路过他身边时,甚至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幽兰暗香气,都觉得极为压迫,她不适的蹙了下眉,弯腰吹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外侧忽然一沉,似是他躺上来了。
丁若溪忙要睁眼,可转念一想再过几日~他便要走了,若她现在撵他,说不准会惹他不快,得不偿失,遂佯装被惊扰往床榻内侧挪了挪。
与此同时,男人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头放在她颈窝里。
淡淡的酒气霎时从她后方传来,丁若溪这才知道他喝酒了,心想怪不得刚才的行径不太正常,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用力挣动了下,嗓音里带着还未睡着的暗哑:“放手。”
男人闻言却把她抱得更紧,声音闷闷的:“若我放了,你就会离开我。”
丁若溪在昏暗中无声冷笑,并没开口说话的意思,算是默认。
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暗哑着声道:“秦用是我的心腹,为人处世都不错,我把他留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就去找他。”
听到他这临终托孤似的话,丁若溪心底莫名不舒服起来,但转念一想他是谁!他是苏会!是那个能把她玩的团团转无所不能的男人,怎会对这次打仗毫无信心?!遂硬气心肠反唇相讥:“这次不怕我跑了吗?”
提起这个,苏会的呼吸蓦地粗重几分,他抬头把她身子扳过来和他对视,昏暗中他的眸子一片漆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你跑不掉!”
丁若溪冷笑一声,“那你就放了我五哥和七妹!我就听你的话不跑。”
“不可能!”
丁若溪忍无可忍,毫不相让的冷声反击,“那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逃,你防不住的!”
苏会听后痛苦的闭了下眼,语气里罕见的夹着一丝脆弱:“昭昭,你就这么恨我吗?”
丁若溪唇动了动,正想再刺痛他,男人似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忽然低头用唇堵着她的嘴,这次他的吻比之前的许多次亲吻都要炙热,丁若溪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因窒息身子开始变得越来越软。
这放在情动的男人眼里无疑是无声的邀约。
男人湿濡的唇~瓣贴着她耳后的肌肤轻柔~滑过,改为向下吻去,边低柔的喊她闺名:“昭昭”
丁若溪恨透了这具早已熟悉他的身体,战栗着推搡他,拒绝的话细软的如同幼猫般:“我不要,你走”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抬头便见双膝间多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男人抬起湿漉漉的唇~瓣,俯身过来再次吻住她的唇。
第 77 章
丁若溪只感到前所未有的酥~麻感猛地从脚底窜起, 仿若破开云雾的惊雷,令人难以自持的同时,又觉得羞耻, 捂着脸抽泣出声,然而意识很快便再次陷入迷乱中。
院外松涛声阵阵, 皎洁月色洒在遮天蔽月在树冠上, 落下一地斑驳的清辉,三五个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丁若溪透过窗子看着,只觉自己也仿佛那几片飘零的树叶居无定所。
末了,男人哑笑着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舒服吗?”
丁若溪将脸收回去, 埋在枕间默默地掉眼泪, 无声的抗拒。
苏会将她抱在怀里, 亲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哄:“莫哭,下次我不问你就是了。”
那料, 他不说还好, 一说, 红着眼眶的丁若溪似是来了气, 忽然仰起头狠狠地咬在他脖子上,他的脖子霎时就被咬出~血来。
苏会吃痛,握着她纤腰的手忙抬起来就要推开她,却在低头看见她凄楚难言的神色时生生停了手,改为紧紧的抱着她, “只要能让你消气,你就是咬死我我也乐意。”
丁若溪听到这话似是真真崩溃了,松开嘴如同疯子一般捶打他胸膛, 混着哭腔的嗓音沙哑无比:“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呜呜呜呜”
苏会顿时慌了,忙握着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小心孩子。”
提到这个,丁若溪哭的更凶。
苏会素来不会哄人,听着她的哭声哪怕心如刀绞,可面上除了有些微惭愧的神色外,再无其它,直到丁若溪哭累了,软软的倒在他怀里抽噎时,他才下榻去旁边的水盆里拿了湿帕子给她净脸,擦洗身子。
丁若溪红肿着眼盯着床帐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
直到苏会帮她换了套干净的衣服,重新躺在她身侧抱起她入睡时,丁若溪才转动了下眼珠子,吐出的话里尤带着哭腔:“要去,要去那么久吗?”
听到她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苏会先愣了下,随即见她别扭的又要把头扭到一边,这才后知后觉她是在问他,黯然的眸子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她这是要原谅他了吗?欣喜若狂的赶紧答话:“嗯,对方此次人数众多,又守着交通要塞,比之前剿匪难度大些,不过,我会尽我所能赶到孩子出生之前回来,绝不会让你久等。”
丁若溪脸上浮出恼怒之色,伸出粉拳又要打他:“谁说我要等你的。”
她脸色涨的绯红,又急又懊恼的胡乱解释:“我只是,我只是嫌你去的时间太短了,不想这么早看到你。”
苏会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着给她台阶下:“我知道,那我就晚点回来。”
“你——”
丁若溪似是被他这赖皮样气到,用力将手缩回来,背过身去似是又要哭。
苏会忙从背后抱住她,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敛了脸上玩笑的神色,认真的低声认错:“我知错了,昭昭,我诚恳的为以前的事给你道歉,当初我不该因为科举的事”
丁若溪敏锐的察觉到他话中的信息,立马回头问:“什么科举?”
苏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激动之下说漏了嘴,眸色躲闪的忙补道:“没,没什么。”
见丁若溪脸上露出狐疑的的神色,垂下眼亲了亲她微肿的嘴唇,轻声呢喃:“昭昭,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把你推给别人,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若我以后再犯,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
丁若溪一把捂着他的嘴,恼怒道:“不许说!”
“你想孩子出生就没有阿耶,我可不想!”
苏会看着她的眼神更为明亮,随着说话声热气顺着她指尖溢出,含满了深情,“昭昭!”
丁若溪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将捂着他嘴的手放在胸前,刻意不去看他眼睛,冷硬着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话,你真的会娶我吗?”
苏会抬手想要握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嗯。”
丁若溪噘嘴,用小孩子赌气的口吻命令道:“那好。那我要你八抬大轿迎娶我进门,我——”
她话音未落,就被苏会强势的堵着唇。
一阵天旋地转后,等丁若溪再睁开眼时已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身体烫的如同炽铁,直要将人烤化。
丁若溪被他吻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他胸膛,喘息连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俯身下来亲昵的吻她耳后向下:“这就是我的回答。”
*
次日一早,丁若溪睡醒时,苏会破天荒的仍在,他以手支着下颌,脸朝内躺着正玩弄她的一缕发丝,眸底簇满了餍足和喜悦。
丁若溪被他盯的脸热,打了个哈欠抽走他手里的发丝,困倦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苏会笑吟吟的看着她粉~嫩的唇;“是有东西。”
随即在丁若溪懵懂的神态下,伸手点了点她的唇:“这里,有糖。”
丁若溪似是不意他说荤话逗她,伸手掐他铁钳般的手臂一把,红着脸下了床:“你再贫嘴,我就不理你了。”
正巧巧儿端来了洗漱的物什,丁若溪先去洗漱后,坐在妆镜前便于巧儿帮她梳头。
苏会常年在军中,有时遇到打仗的情况,十天半个月不洗漱的时候常有,他跟着下榻去脸盆前胡乱洗了把脸,再回来时下人们已经把早膳准备妥当了。
丁若溪今日梳了个飞天髻,如云的乌发上插着金凤簪,配着身上穿着浅绿色衣裙,看起来竟是人比花娇。
苏会心里甚是满足,往她碗里夹了块鸡肉:“多吃一点,孩子才能长得健康。”
丁若溪下意识就要把肉从碗里挑出来,然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肉夹起来给了苏会:“我现在见不得荤腥,闻到味就想吐,什么都吃不下。”
苏会以前也曾听过妇人怀胎会害喜,可从未见到如她这般害喜这么厉害的,他立马搁下碗筷:“那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喝点粥就行了。”
丁若溪说完,放下碗筷看他欲言又止道:“你,你走了之后能不能给我写信?”
苏会听她这么说,还是扬声吩咐下人去煮一些肉糜粥,随即为难的皱眉:“朝中有规定,打仗时为防止军情泄露,领帅不许写信给家里人。”
丁若溪就知是这个结果,垂下眼失落的继续扒饭。
苏会知苏慕凉刚死不久,她虽已和苏慕凉合离,但少不了被人议论,而且如今又怀着孩子,只能待在府里养胎自是觉得烦闷,便握着她的手,软了语气:“我尽量给你写信回来,但不能用我的名义,好不好?”
丁若溪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好。”
*
晚间,二皇子受皇上之命来城郊大营犒赏三军,鼓舞士气,国公府的裴六郎是中书舍人,算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也一并来了,然而军中并无歌姬,有的只有兵器和武艺。
二皇子不过是来走走过场,一看是这种情况也无心应酬,酒过三巡后便寻个理由离去了,只剩裴六郎和几个和苏会要好的同僚,提前替苏会践行。
裴六郎前阵子被陈世筠拉着喝酒套了话,正愁不知该怎么面对好友,只一个劲的闷头喝酒。
副将举杯遥敬坐于高台上的苏会一杯:“末将祝刺史旗开得胜!”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苏会今夜似是心情不错,脸上那双锐目再非往日那般冰冷,此刻簇着浅浅笑意,仿佛盛满了银河,对敬酒者来者不拒,裴六郎见状鼓起勇气端着杯酒站起身;“西望,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心想事成。”
坐于席间的众将领,闻言面面相觑,只因哪有人在大军开拔之前说这种祝词的?莫不是他在挑刺?
苏会凤眸眯了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说起来此事,我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恐怕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心想事成。”
被酒气熏的面色潮~红的裴六郎,大张嘴巴愣住了。
“将军这是何意?”有人大着胆子多嘴问了一句,又想起前阵子苏会相亲的事,不由笑道:“莫不是刺史喜事将近了?”
苏会放下酒盏倒了杯酒,淡笑不语。
裴六郎顿时回过味来,激动的又敬苏会一杯,不由感慨道:“没想到我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办了好事,西望,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喝杯喜酒压压惊。”
苏会本也不欲拿乔裴六郎,闻言淡笑:“那是自然。”
底下的人都是人精,虽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可观苏会神色,一看就是好事,立马笑着遥敬苏会起来:“祝刺史好事成双。”
“祝刺史马到成功。”
“”
苏会正在兴头上,自是将旁人敬过来的酒一一喝下。
酒宴直到月上树梢才结束,苏会回到镇南王府时已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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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丁若溪脸朝床榻内侧躺着已经睡着了,她似是感到热,胳膊和腿都伸在被褥外面,在昏黄的床帐内看起来白的耀眼。尤其是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看起来又细又软,仿佛一折就断。堪堪是梦笑开娇靥,眠鬓压落花。
苏会只单看着就觉浑身燥热,他喉咙滚了滚,轻轻的把她手脚塞进被褥里,脱下靴子躺在床榻上,并翻身将她搂进怀里。
丁若溪的内力已完全恢复,于是,在他进屋那一刻便被惊醒了,但她却没动,甚至佯装睡着了,直到他将头小心翼翼的贴着她小腹上时,她才忍不住缓缓睁开眼睛。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混着几分满足,尓自出声道:“我走了之后,你莫要淘气累到你母亲,听到了没?”
胎儿自是不会回应他。
男人转而亲了亲她的小腹。
丁若溪眼睫颤了颤,眸底闪过一丝嫌恶,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前悄然闭上了双眼。
*
两日后大军开拔。
这日天还没亮,苏会便轻手蹑脚的起床洗漱更衣。
临行前,正熟睡的丁若溪,忽然喊住他。
烛光下,她那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柔色和不舍,一手揉着惺忪的双眼,边要下榻沙哑着声:“怎么不叫醒我去送你?”
苏会已穿好铠甲,闻言忙柔声制止她:“外面冷,我去去就回不用你送。”
“倒是你,我不在府里这段时间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秦用。”
丁若溪似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语的叹气:“知道啦。”
说着话伸手圈着他的腰,将头枕在他胸口上,深吸口气闷声道:“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苏会被她这小孩子模样搞得哭笑不得,他反抱着她笑道:“等我回来了,还不是随你怎么抱。”
“那不一样。”
丁若溪闷声说了一句,过了好一会儿,从他怀中抬起头,可眸底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决然却没逃过苏会的眼睛。
苏会皱眉正要细想,丁若溪已翘~起唇角,笑着催促他,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是他的错觉:“将士们都还在外面等着你呢,快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苏会也确实不能再耽搁了,他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后,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丁若溪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来,淡声吩咐下人把巧儿找来:“我命你做的衣服都做好了吗?”
巧儿点头:“除了孩子的都做好了。”
“这几日收拾一下,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第 78 章
一连半个月苏会音信全无。
丁若溪等的不免焦灼起来, 每日除了睡不好外,胃口也跟着大减,人很快便清瘦了一大圈。
巧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日趁着屋中没人,忙关上房门, 走到丁若溪跟前小声提议道:“大郎君迟迟不来信, 说不准是行军途中~出了差池,要不然奴婢去找王妃过来帮忙?”
丁若溪本来对苏会给她写信的事就没抱几成把握,闻言从小榻上起身看了看门外,“王妃这次不一定会帮我, 再等等看。”
而且王妃李氏也有自己的筹谋, 想要利用她腹中孩儿再次博取镇南王的信任, 在这节骨眼上,她的一举一动皆被王妃李氏盯着, 为保万无一失, 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 丁若溪断不会去找她, 她摸了把已然隆~起的小腹,低头吩咐巧儿:“你现在就去外面打探打探消息。”
巧儿面色凝重的点头,快步走到房门前,正要拉开房门。
院外忽然传来秦用愉悦问下人的高喝声:“三娘子人呢?”
自从丁若溪和苏慕凉合离的事被在人前捅破后,府中下人皆对她改了称呼唤她“三娘子。”
巧儿面上一喜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在这呢, 秦侍卫有什么事?”
说话间,秦用三步并两步快步走到屋内,满脸喜庆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双手呈给丁若溪:“我家郎君来家书了。”
丁若溪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她急忙把信拿过来,三两下拆开, 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飘洒有致飘若浮云,缪缪几字道尽了相思:“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一切安好,勿念。”
信的右下角缀着苏会的小字:西望。
“按照以往郎君的脚程,估计是已经到了刺史府。”
秦用见丁若溪一直怔怔的盯着信,心里也替自家郎君高兴,不免多拍几句马屁,他笑着拱手道:“三娘子若有什么话想对郎君说的,可写到信里,属下派人一并给郎君送去。”
丁若溪听到他话目光才从信上移开,她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不必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我贸然给他去信,说不准会扰乱他的神智,令他分心。”
她撩起眼皮,微笑着问起另一桩事:“我听说阿耶快要回来了,大概要什么时候?”
秦用听她言之凿凿的替他家郎君安全着想,并未多想,忙答话道:“听说就是这几日事了。”
说完不免内起担忧,“郎君临走时交代,三娘子若没什么事还是尽量待在院里,莫要出去走动,至于王爷那边,郎君已去信说明情况,以王爷心性定然不会为难三娘子的。”
丁若溪不知苏会怎么对镇南王解释她还留在府里的事,但眼下还有另一桩要紧的事,需要她核实,“那就好,不过,若我想出府购置孩子的物什,秦侍卫不会阻拦吧?”
秦用先前得了令,要时时刻刻跟着丁若溪,闻言一下子为了难,皱起了眉头:“这”
丁若溪垂下眼睫,一副失落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不忍:“就是一些孩子出生时穿的衣服的衣料等物,下人去买我不放心,想要亲自去买。”
秦用瞥了眼她隆~起的腹部。
就是想跑,她也得顾忌孩子跑不到哪去,便一咬牙:“可以,到时三娘子提前给属下说一声,属下护送您去。”
丁若溪愁苦的眉眼立马舒展开,感激的冲秦用轻轻点头:“那我先谢过秦侍卫了。”
金灿日光透窗照耀在她脸上,令她本就美艳的眉眼更先妖冶,有种近乎令人窒息的脆弱感,令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怜惜。
秦用一时看的失了神,等再回过神时,便见丁若溪眸含疑问的盯着他,急忙垂下头告辞离去了,直到回到自己的住所,还心有余悸着叹息,真是个祸水,怪不得他家郎君被她迷得团团转。
次日一早,丁若溪便以买小孩衣料为由出了府,中途寻个机会将秦用打发到别处后,令巧儿去镇南王府的别院一趟,待秦用回来时,丁若溪也买完东西了,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府。
然,众人的马车刚回到府门前,便见两队精兵分左右列立于府门外,穿着一身银色盔甲的镇南王,被三四个将士搀扶着,踉跄着从停在路中央的马车上下来。
数月不见,镇南王鬓间银丝多出许多,面容枯槁,眉间川沟壑丛生,再不见出征前精神奕奕的模样,苟延残喘的老态令人心惊。
王妃李氏闻讯从府里奔出,看到镇南王这幅模样,霎时红了眼,哽咽着快步走上前:“王爷。”
镇南王似是不意她会出府迎接,冷峻的眉眼更添不耐,偏头问站在她旁边的常嬷嬷:“谁准把她放出来的?”
丁若溪见状忙下了马车,过来见礼:“阿耶。”
镇南王粗粗看她一眼,目光复杂,但还是微微颔首应了,见常嬷嬷浑身哆嗦着不敢答话,转而看向她旁边的秦用。
秦用忙拱手行礼:“回王爷的话,是大郎君。”
“前阵子苏慕凉病故,王妃身为苏慕凉的养母,若缺席苏慕凉的葬礼难免会引起旁人非议,大郎君这才把王妃放出来主持丧事。”
提起苏慕凉,镇南王脸上显出黯然神伤的神色来。
王妃李氏更是泪水连连,哽咽出声:“妾知王爷不愿见我,但妾和王爷是少年夫妻,和王爷相互扶持一路走到至今,实不忍在养子故去王爷伤心之余,还心安理得的窝在房中忏悔自己的过错,这才斗胆出门迎接王爷,想要看看王爷有没有受伤,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清减”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的卑微和虔诚,仿佛她之前所做的恶事都是无足轻重的。
镇南王被引到了伤心处,捂着胸膛重重的咳嗽一声。
王妃李氏忙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急忙伸手握着镇南王的左臂:“王爷,妾扶您进去。”边说话,边瞥站着一动不动的丁若溪一眼。
镇南王对王妃李氏的一番话并不动容,他不悦的拂开王妃李氏的手:“本王自己会走,你回去继续待着去。”
丁若溪适时插嘴道:“阿耶刚回府,治伤要紧,至于阿娘——”
丁若溪目光在吃了闭门羹的王妃李氏面上一转,柔声道:“先让她留在这吧,待会儿媳妇有要事禀告阿耶,正好阿娘可以替媳妇作个见证。”
话音方落,秦用诚惶诚恐的忙制止道:“三娘子!”
若不是所有人都在,他甚至想要捂着她的嘴。
镇南王多日没回府,很多事都需要时间理清,闻言瞥了眼秦用。
秦用立马住了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听他额上沁出一层冷汗,讪讪的解释道:“属下,属下是怕王爷累到,想要提醒三娘子,有什么事过几日再找王爷也不迟。”
此番话虽说的有理有据,可对于丁若溪而言却是敲打和提醒。
丁若溪充耳不闻。
镇南王身上的伤口本就疼痛难忍,见状不耐的拂开将士搀扶的手:“都先进府再说。”
丁若溪目不斜视的跟着众人进了府,待来到前厅,镇南王在为首的紫檀木椅上落座,捂着胸口伤势撩起眼皮看向丁若溪:“老二媳妇到底什么事?”
王妃李氏刚才没说动镇南王心情正低落着,闻言抬起眼帘看向丁若溪。
丁若溪冲着镇南王施施然跪下,掷地有声道:“阿耶,我怀~孕了,怀的是长兄苏会的孩子。“
此话一出,秦用双眼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镇南王震惊的“蹭”的一声从座位上起身,一双厉眸紧紧的盯着丁若溪,沉了声:“你说什么?!”
丁若溪弯下腰以额触地,语气里带着决绝:“此事阿娘,秦侍卫都可以替我作证。”
如炬般的目光霎时扫射过来。
王妃李氏不意丁若溪会将此事捅出来,浑身哆嗦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
一连两个月双方战事一直僵持不下,偏生天气渐热,营帐内不耐酷暑的将士,接二连三的都中暑了,导致士气低迷,今日晚间又听说对方奸细趁人不备,绕到军营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士气更为低迷。
军中副将是个急性子,见状顿时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去找苏会。
十多丈长宽的营帐里站着五六个将领,各个气的脸红脖子粗,其中一名将领三十多岁,名叫阿满,满是怒容的脸上从额角到鼻梁的地方,挂着一道如蜈蚣般丑陋的疤痕,尤其是瞪眼的时候看起来尤为可怖。
阿满一拍桌面,茶碗等物被震的咚咚响,“他娘的,是欺负我们军中无人了吗!”
“老子今夜便入城,我便不信我杀不了江晔那狗杂种!”
江晔就是此次带兵谋反的最高头目,也是这次对战对难应付的人物,这两个月以来,双方除了时不时发生些小摩擦外,他们还未能见到此人。
另一名将军立马沉声制止:“不可!城中戒备森严,若我们贸然进攻,恐怕会伤及百姓。”
阿满冷眉直竖,蓦地拔高了音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怎么打!”
“刺史,您到底说句话啊。”
坐在上首椅子上的苏会,身子微微后仰用手肘支着椅子扶手,他轻阖双目,眉目冷凝,左手时不时的抚摸~胸口被纱布包裹的伤处,似在凝神细想对策,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看起来苍白无力。
那伤是七天前两军交战前所伤,军医说差点捅着心脏,是以伤势极重。
另一名年轻的将士看到十分忧心:“刺史,可要唤军医来?”
苏会摆手,声音沙哑的如同破钟:“不用。”
几日的高烧不退,令他的神色看起来憔悴不堪,可他却犹不可觉般撩起眼皮看向众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胸口,鲜血“噗”的一声从伤处喷涌~出来,霎时染红了雪色衣襟。
众将领大惊失色:“刺史。”
苏会身形晃了晃,再抬头看众人时脸上已无任何血色,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把我伤势加重的消息想办法传给江晔,等对方攻来时,阿满假装轻敌将前几日抓到的奸细都放走,此战只许败,不准胜。”
阿满本就是个大老粗,一听急了:“刺史这是何意!”
副将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味来,大喜:“刺史此举是声东击西,趁着江晔带兵攻来的时候,我们的人装扮成奸细,跟着江晔的人混入城中,再趁江晔不备咱们和里面的人来个里应外合,届时,我们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江晔!”
“此计甚妙!”
其余人也想到了这一层,面上转为狂喜:“对对对,刺史,属下这就去办!”
然,话音方落,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刚还运筹帷幄的苏会,竟是生生疼晕了过去。
营帐内顿时人仰马翻,阿满如牛般的嗓音传遍整个大营:“军医,军医何在,速速前来替刺史治伤!”
*
几日后江晔败北,阿满率领一万将士趁势追击,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后胜利归来。
军中无人不佩服苏会的兵行险着的同时,又为他的伤势所忧心,只因苏会自那日自伤身体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日才勉强能睁开眼,可在得知胜利后,苍白的脸上除了显出几丝笑意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阿满端着熬好的药汤,正要进入营帐侍疾,忽然瞥见秦用行色匆匆的赶来,一喜,忙将人拉到一边揶揄道:“我们仗都打完了,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刺史家里来家书了?”
秦用一张脸憋的通红,支支吾吾道:“这,这”
这时,本在营帐内昏睡的苏会,沙哑的嗓音从帐内传出:“进来。”
秦用忙朝阿满拱了下手,快步进了营帐。
苏会左手艰难的撑着床榻坐起身,昏暗的帐中,他脸色惨白,眉眼间藏掖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双~唇因高热而脱皮,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可脸上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满是期待。
见到秦用,苏会扯唇轻笑起来:“可是三娘给我来信了?快拿来让我瞧瞧。”
这些天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她。
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找她。
秦用额头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磕磕绊绊道:“三,三娘子,三娘子并没给郎君写信。”
“估计还在生我的气。”
苏会话虽如此说,可脸上的神色却不复刚才喜悦,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落寞,但他很快又抬起眼复又笑起来,“你过来,我这有几封信交给三娘。”
秦用亦步亦趋的上前,接信时双手都是颤抖的。
苏会见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来,皱眉道:“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可是三娘出了什么意外?”
秦用再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以额触地:“郎君,您人刚走,三娘子就把您对她所为全部告诉了王爷,王爷听后大怒,依三娘子所求,将三娘子放走了。”
苏会先是一愣,随即憔悴的脸上显出不可置信来,他犹不可信,似是难以接受的喃喃道:“走了?又骗我,她怎么敢!”一双厉眸却霎时变得赤红。
巨大的被欺骗感铺天盖地袭来,令他一颗心仿佛被人按在泥里反复践踏。
痛,比撕碎他一百倍还要痛,头一阵阵眩晕,双脚仿佛踩在云端。
他也终于理解了她在得知他欺骗她时,那种万念俱灰的感受是什么滋味。懊恼,悔恨,不甘,齐涌心头,令他的心寸寸变为灰烬。
可她是他的命!
他不能失去她,哪怕她恨他。
苏会不顾伤痛猛地掀开被褥,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身,脸上的痛意转为疯狂,“不要紧,我把她再抓回来便是。”
说完喉咙似被什么堵着闷的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有什么从嘴里涌~出,滴落在衣襟上和他给她写的那几封信上,触目惊心。
秦用面色骤变,抢上来高呼:“郎君。”
下一瞬,只听“咚”的一声,苏会已面朝下轰然倒地,一动不动。
秦用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朝账外喊:“军医,军医!”
第 79 章
“啊——”
颠簸的马车上, 睡在软榻上的丁若溪,紧闭眼皮下眼珠快速转动,嘴里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喃。
在旁边坐着缝小孩衣服的巧儿, 见丁若溪醒了,忙放下手中伙计, 将人从软榻上扶坐起来, 一脸担忧的问道:“可是又是噩梦了?”
丁若溪瓷白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眸底还残留着惊惧之色,捂着胸口大张着嘴喘息。
巧儿忙转身拿了湿帕子,抬手轻擦她额头上的汗:“梦到什么了?怎么被吓成这样?”
丁若溪待缓过来一些后, 轻阖着眼疲惫的靠着车厢壁, 心有余悸的轻声道:“我梦到他打了败仗, 浑身是血的站在城楼上恶狠狠的盯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走。”
说完粗喘口气, 脸上神色显出一丝落寞:“他恨我不告而别, 红着眼掐我的脖子, 想要掐死我。”
巧儿闻言松了口气安抚她道:“大郎君留您还来不及, 怎会舍得掐您的脖子。“
瞥了眼她日渐隆~起的小腹,“更何况您还怀着他的孩子,他——”
还要再说,可见丁若溪脸上愁闷的神色不但没消减,反而更重, 便不愿再提起往事再惹她心烦,就止了话口。
丁若溪知道巧儿接下来想说什么。
无非是苏会私下对她如何好的事,但她心里就是过不去他曾抛弃她, 并欺骗她的那道坎。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对过去的伤害视而不见,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死去的苏慕凉,他再怎么弥补,她再怎么视而不见,都不可能绕过他去。
绕过那些他曾带给她的痛苦和伤害。
哪怕她如今怀着他的孩子。
可她更不愿孩子出生后,在一个父母关系不嘉的氛围里长大,那对一直渴望家庭温暖的她无疑是种凌迟。
所以她选择逃了,在他没在京城时,带着她五哥和七妹去边陲重新开始。
可她私心里却并不想他真的出事。
丁若溪摸了一会儿隆~起的小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积压在她心底好长一段时日的话:“前方的战事有消息了吗?”
因她怀着身孕,赶车不宜过快,于是原本从京城到边陲一个月的路程,生生被她们走了两个月,眼看过了前面的镇子,再过一道河就可以到达边陲重镇能彻底摆脱苏会,巧儿如实接话道:“还没有,不过大郎君从未吃过败仗,这次想必也一样。”
可丁若溪却并不放心,喃喃道:“等到了前面镇子上,你去打听打听。”
巧儿忙应了下来。
到了镇子上,巧儿饭都没吃就跑去附近市集上打探消息去了。
丁若华将马车放在客栈门前补给路上所需,丁若月一路上在马车上憋坏了,被连枝抱下车去客栈周围玩,因陈世筠这次拨给她的护卫很多,丁若溪并不担心此次出行再和上次一样遇到劫匪,本也想去周围转转的,可她身子日渐沉重便没有去,而是回到屋里歇息。
一个时辰后,巧儿去而复返,一脸喜色的将打听来的事告诉了丁若溪:
“大郎君这次果然打了胜仗,圣上本要嘉奖他,大郎君不知怎的这次并没有要赏赐,而是向圣上讨要了一道空白圣旨,说是将来他若想起想要什么了才问圣上讨。圣上正在兴头上就准了,至于大郎君向圣上讨要的什么,奴婢没打听出来,不过——”
巧儿话峰一转:“听说镇南王对大郎君此举很是愤怒,前阵子还亲自替他张罗婚事来着,至于哪家的小姐,奴婢就不知道了。”
丁若溪默默听着,心想这个时候她走的消息,苏会应当知晓了。
以镇南王的脾性,定然是不容苏会在如之前那般胡闹囚禁她的,这才给他张罗婚事。
这样一来也好,有镇南王压着,想必苏会就是想抓她也没那个胆量。
思及此,丁若溪彻底放下心来:“你去看看五哥他们都收拾好了没,若收拾好了,我们还是早点去边陲落脚才是。”
“对对对。”
巧儿在路上也奔波了两个月,人早已疲惫不堪,忙笑着应下:“奴婢这就去。”
于是,一众人吃过午膳稍作休息后又开始上路。
然,马车刚走一盏茶功夫忽然一个急停,正闭着眼小舔的丁若溪,猝不及防一头撞在车壁上,再抬眼时眼前金星乱晃,眸底染上一层水雾。
巧儿忙扶稳丁若溪,高声问向车外:“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
车夫是陈世筠派给丁若溪的,其人冷静善变,武艺高超,此刻却局促的一把掀开车帘,搓~着手冲丁若溪道:“前方有人拦着马车,属下看像是镇南王府的人。”
此话一出,丁若溪大惊失色,一把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离他们不远处的前方,十几个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正驱马朝他们疾驰而来,为首的年轻将军头戴紫金冠,一身锃亮的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白光,面容冷峻,仿佛俊美修罗令人只可观不可亵渎。
可不正是苏会!
巧儿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大郎君不是刚回京城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两人自是不知道苏会在得知丁若溪逃走后,便日夜兼程的从战场赶回京城见了圣上,之后找了个由头马不停蹄的一路追了过来,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丁若溪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抓着车帘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急声催促道:“快,快掉头朝南走,南边是水路,陈世子接应我们的船停靠在那。”
原本他们离了镇子后,就是要朝南走的,但南面的路太过崎岖,怕丁若溪吃不消才改道的。
车夫神色一凛,用马僵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大喝道:“三娘子抓紧了。”
马儿吃痛,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矢般朝前冲了出去。
丁若溪因这股冲力小腹骤然疼痛起来,脸色也渐渐发白,她咬紧牙关强自忍耐着。
巧儿见她状态不对劲,忙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前方带着人围追堵截的秦用,见马车忽然调转了个方向,不要命的朝前冲,面色骤变。
前方悬崖峭壁处,是一条宽几十人的河流,河水湍急又深不见底,看样子他们是想乘船甩开他们,忙朝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会,再也忍不住大声劝阻:
“三娘子这次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也要和您决裂,可见是铁了心的要走,郎君若再这么追下去,不光郎君身子吃不消,三娘子也吃不消,以属下看,郎君不若放了三娘子吧——”
“闭嘴!”
苏会眸底赤红一片,滔天的怒意在看到丁若溪的马车的一瞬间,皆数化成了无解的相思。
她答应过他的会嫁给他。
她不能这么背信弃义。
他不允许。
握着马缰的右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被磨出数到深褐色的痕迹来,鲜血横流,他却似毫无所觉,扬起手中马缰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着冲到了最前方。
秦用忙要再劝,再抬眼时便见丁若溪从马车上跳下来,被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上了停靠在河边的一艘船。
天光正盛,金灿灿的光线映照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映亮了她眸底团着的两团淡青色,她神色憔悴,原本微微~隆~起的腰~腹看起来盈盈不足一握,清减不少,似在路上吃了不少苦楚。
可饶是这样,她都不愿和他在一起。
刚被苏会压下的愤恨一瞬窜至头顶,只恨不得将人压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与此同时,她似是有所感应,忽然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猝然和他在半空相撞,她脸上血色一瞬褪个干净,仿佛惧怕他到了极点,身子不住颤抖,颤声催促船夫:“快,快甩开他们。”
这条河因挨着悬崖峭壁,又直通边陲重镇,于是入口处有许多官兵把守,导致寻常百姓载人的船只极少。而们此次出行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提前通知当地的官员予他们通行。
眼看着守河道的将士虎视眈眈的掏出兵器,如雪的剑刃白花花一片,欲要阻拦他们,秦用忙急声再次劝道:“郎君,此地龙蛇混杂,不是我们的地盘,不可再往前追了。”
苏会却充耳不闻,翻身下马朝河面奔去,汹涌的河水一下子淹没了他腰~际,如一条隐在水底的恶龙,不停掀起巨浪拍打他的胸口,欲将他掀翻在水底。
秦用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跳入河里,弯腰死死的抱着苏会的腰:“危险,郎君不能再往前追了!”
苏会被阻拦目眦欲裂,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怒吼:“放手!”
秦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却抿紧唇死也不放。
与此同时,守河边的将士将他们一众人团团围拢起来,大声质问身份和来处。
像是暂时追不上来了。
巧儿看到此景刚松口气,忽见苏会大力挣脱了秦用,不要命的朝这边游过来。
河水湍急,几次淹没了他的头顶,可他依旧不放弃拼了命的想要追上她们。
岸边的将士不知和守河的人说了什么,要了一艘小船紧跟苏会身后,大声劝他回去。
巧儿看的心惊胆颤,不由回头看向站在窗前死死盯着水中那道身影的丁若溪:“三娘,您快拿个主意,这么下去,大郎君就要追上咱们了,退一步说,他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丁若溪在这之前从未想过苏会会对她如此穷追不舍,顿时心乱如麻,眼前一阵阵眩晕。
她忙咬紧牙关,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才能用疼痛缓解片刻。
她脚步踉跄的转身去小榻上拿起放在包袱里的弓箭快步走过来。
搭弓,拉弦,一气呵成,对准了朝她越游越近的苏会,“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射~入他胸膛前的河水里。
苏会不可置信的抬起猩红的眸子,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什么揉碎,痛的无法呼吸,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语气却轻如羽毛含~着无尽的哀伤:“你要杀了我吗?”
丁若溪极快的再次拉弓搭弦,这次映准的是他的胸膛,只见她红唇轻启:“是,你若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下手无情。”
苏会被她眼中的冷意和憎恶刺到,浑身的血液被冻住,堵在胸口下不去,他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她。
她满脸寒霜,眸底除了对他的厌恶外,再无其他。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甚至讨厌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明明心痛的吐出口气都艰难,可他还是想要问她一句:“昭昭,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若她爱过怎会对他如此无情!
若她爱过怎会对他避之不及!
若她爱过怎会哪怕是死也要逃离他身边!”
听到质问,丁若溪眼眶红的仿若滴血,拉弓的手不住哆嗦,下唇被她用力咬的血肉模糊,她胸口仿若被什么堵着,每呼吸一下都仿佛有恶魔撕扯她的血肉,只听她对他一字一顿道:“从未!”
苏会眸底的希翼一瞬烧成灰烬。
他自嘲的扯了下唇角,在瞄准他的弓箭下继续往前游!
疯了!
真是疯了!
丁若溪被逼的闭上眼,两行清泪霎时从脸颊划过,人摇摇欲坠,似是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打击。
巧儿担忧的握着她臂膀:“三娘——”
丁若溪却似充耳不闻,深吸几口气后再睁开眼时,刚才眸底一闪而过的脆弱消失不见,她紧绷着下颌,冷硬的低头再次用弓箭瞄准河水中那道朝她游来的身影,松开剧烈颤抖的手指。
“嗖——”的一声,那箭矢直朝苏会胸口~射去。
河水中那道身影被箭矢射中朝后仰倒。汹涌的波涛霎时淹没了他的头顶,刺目的鲜血从河面底下涌上来,将河水染红一大~片。
“郎君!”紧随其后的秦用,不要命的扑过去,一头扎入水底去寻人。
十几个将士紧跟其后。
弓箭“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丁若溪只觉胸口被什么硬生生撕掉一大~片,鲜血淋漓。
她竟真的杀了他!
杀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痛,是比剜掉她的心更痛百倍的痛,霎时袭击了她全身,她慢腾腾的捂着胸口疼痛的地方,转身往回走。
“三娘。”巧儿睁着一双大眼惊恐的看着她,似是怕极了。
丁若溪笑了笑想要说自己没事。
他先前欺骗她,囚禁她,她今日统统都还了回去。
从此以后,他们两人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欠谁。
他们不该为她感到高兴吗?
可唇刚动了动,却“哇”的一声,鲜血从嘴里喷涌出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眼前一黑,朝前跌去。
第 80 章
三年后, 边陲重镇主路尽头的一家客栈,还未过晌午楼上楼下便挤满了人,此间客栈取名“明月楼”, 据说是陈将军在京城里的亲戚所开,老板娘更是生得花容月貌, 闭月羞花, 引的镇子里无数男人青睐,想来一度芳容。
可也因陈将军威名远播,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故而, 无论是镇子上的达官贵人, 还是地痞流氓, 皆不敢前来造次,又因客栈里做的菜式皆是京城里时兴的, 一些京城人士滞留在此暂时不得归京的人, 皆爱来捧场。
只见一楼款待食客的大厅北面, 一袭洗的半旧不新的蓝袍说书先生, 大瞪着眼,用力一拍惊堂木,“且说上次京城里出现了一桩稀罕事——”
引的众食客竞相看去,兴奋的高声叫“好!”
梳着妇人髻的连枝,穿着一身粗使衣服, 步幅匆匆的从大厅绕过后厨,冲屋里那道纤细忙碌的声影催促道:“三娘,粉蒸肉丸子这道菜做好了吗, 前面的客人催着要。”
她口中唤的“三娘”正是丁若溪。
蒸气氤氲的后厨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丁若溪额上布满了一层细汗, 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的零碎发丝黏在颈子上,面容却恬静美好的彷如画中仕女,闻言她忙抬起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头也不抬的道:“马上就好。”
说话间手下不停,右手麻利的掀开蒸锅,将里面放的一盘肉丸子拿出来,淋上少许的油,放在黑漆短案上,递给连枝。
连枝忙将菜端了出去。
喘气的功夫,前面小二也过来催促上菜。
丁若溪做好后见人迟迟没来,怕食客等急了,擦了把手亲自端着菜去了前厅。
厅内的热闹喧哗声随着走近越来越大,说书人似是正说到起兴处,狠狠一拍惊堂木,唾液横飞:“话说这苏刺史自三年前平叛回京后,便一直称病不出,这可急坏了京城里一众想要嫁到镇南王府里的闺秀们,甚至就是镇南王也愁白了头,可这苏刺史却愣是一个相看不上,这亲事就这么一直耽搁至今。”
丁若溪朝前走的脚步一顿,隔着人头攒动的人群看向说书先生。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掐着腰直嚷嚷:“那他母亲镇南王妃不管吗?”
说书先生一脸高深的捋了把胡子,“镇南王妃倒是想管,可她在三年前就闭门不见客了,别说是那些闺秀们见不到她,就是府里的下人也见不到。”
另一人稀罕的哈哈大笑,“那奇了怪了!莫非这苏刺史喜欢男人?”
众人跟着起哄:“京城里的权贵玩的可是花的很,这可说不准。”
苏会虽威名在外,可在京城未婚的男郎君中,算是可以做人爹的年纪了,就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却迟迟不成亲,久而久之便变成了坊市老百姓津津乐道的绯事,尤其是新来客栈的说书先生,尤其爱说。
立马有人站起来高声反驳:“呸呸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们也不想想,像苏刺史这样的权贵,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他心仪怎会求娶不来?说到底还是眼光高,普通的姿色入不了他的眼罢了。”
此话一出,另一帮维护苏会的食客立马拍手附和。
更有甚者红着眼和对方对骂起来。
说书先生显然更满意双方的表现,又是一拍惊堂木,卖起了关子:“欲听后事如何,下回分解!”在众人吵吵闹闹声中走下台阶。
丁若溪愣站在原地,眼前一阵恍惚。
三年前巧儿打探来的消息,镇南王还帮他物色适婚的女子,她那时初来这里,不愿再和从前的一切再有牵扯,再没打听过他的消息,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未娶妻生子,是,因为她的原因吗?
“娘~亲。”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男童,满身是泥的从更多滋源在抠抠裙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客栈外面飞奔过来,紧紧抱着她的大~腿哽咽高唤一声。
丁若溪蓦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到小男童,瞳孔猛地一缩,忙将手中的菜递给慌慌张张跟在小男童后面的下人,蹲下~身,去扯男童的小胳膊:“怎么受伤了?谁欺负你了?”
男童身上穿的翠绿色锦缎小袍子上不止有尘土,袖口和领口还有被人抓扯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人给揍了。
还没等男童开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冷眉直竖,如老母鸡般气冲冲的从外面进来,掐着嗓子怒骂:“你家孩子跟个小阎王似的,附近的孩子看到他就怕,谁还敢欺负他?!”
说话间,快步走到丁若溪跟前,“他欺负我们还差不多!我家孩子不过说他几句,你瞧瞧他把我家孩子给咬的。”弯腰揪着躲在她身后的小男童耳朵,把人拽在丁若溪跟前。
小男童吃痛,眼泪哗哗的痛呼:“疼疼疼,阿娘您慢点。”
那小男童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身上穿着的蓝色粗布衫上到处都是被人踩过的鞋印子,尤其是脖子处和脸颊上,甚至还有一排隐约可见的小牙印。
厅里用餐的食客见状,纷纷惊奇的转头看过来。
丁若溪虽是个不怕事的,可也不想影响客栈的生意,她抿了下唇,将母子两人带出客栈后才蹙着眉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九娘子这么说恐怕会冤枉了孩子。”
说完蹲下~身,正要问两个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男童哭着先开口嚷嚷:“我没有打他,是他先打我的。”
那名叫九娘的一听,底气更足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你家孩子先动手打我家孩子的,三娘子,你该不会不想赔偿想赖账吧。”
这名叫九娘的女子,原是是客栈附近村子里的住户,因两家孩子年龄相仿,故而两个孩子偶尔会聚在一起玩闹,前些时日孩子们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她家孩子受了伤,这九娘便带着孩子上门讨要说法,丁若溪二话不说就赔偿了她几两银子,令她带着孩子去诊病。
可没过多久,这九娘又拿出孩子受伤的事来要钱。如此反复两三次,丁若溪又不是个傻~子,自是看出了这九娘利用孩子存了讹诈她银子的心思,便不愿再给她钱财了。
闻言,她脸色变得冷淡了些,直起身直视九娘子:“若真是我家孩子弄伤了你家孩子,我自是会赔偿的,可凡事总要讲个理字,若是你家孩子先动手打人,我家孩子只是出于保护自己而还手,这种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九娘子听后不依了,护犊子似是把孩子护在身后:“嘿,你这是想赖账是吧?”
“那行,我这就去让街坊邻居过来评评理,让人看看你这个做老板娘的如何以权压人!”说罢,如同变戏法般往地上一躺,拍着大~腿大声嚷嚷:“来人啊,有人要杀人了。快来人看看呐。”
霎时引的路上行人纷纷朝这边围拢过来。
出远门刚回到客栈的丁若华看到此情形,忙肃了容走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连枝也没闲着伸手去拽躺在地上的九娘子,急声道:“九娘子您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您这样还怎么让我们做生意。”随即让丁若溪领着孩子进去,此事交给她处理。
丁若溪原本是不打算走的,可孩子一直耸拉着脑袋掉眼泪,并用沾了泥土的小手擦脸,她怕他把沙子揉进眼睛里,这才退让一步:“那好,你把事情真~相弄清楚,我不能让林林蒙受不白之冤。”
连枝忙点头。
丁若华抱起孩子边往客栈里面走,边心疼的帮他擦眼泪,嘴里哄着林林不哭了。
孩子毕竟才两岁多什么都不懂,被舅舅这么一关心更委屈了,可怜巴巴的双手搂着丁若华的脖子哭的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舅舅,是,是他先骂的我,我,我才打他的。”
丁若溪自是清楚自家孩子的性格,若无事绝不会惹是非的,忙把孩子接过来,轻轻拍着后背安抚,边追问:“他骂你什么了?”
似是戳到了林林的伤心事,林林小~嘴一扁又要哭,但这次忍住了,眼泪汪汪的小声道:“他,他骂我是没爹的野种。”
丁若溪往前走的步子霎时顿主,眸底显出受伤的神色来。
丁若华见状不对,忙又把孩子接过去走到前头,轻轻的哄慰声传到这边:“林林怎么会没有父亲呢?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父亲,只是林林的父亲和舅舅身份不一样,他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看林林而已。”
林林不解的小声抽噎:“那,那事情总有忙完的一天不是吗?他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忙到现在还不来看林林,呜呜呜,林林也想和别的孩子一样有时常陪伴林林的父亲,呜呜呜——”
丁若溪当初离开京城时便下定决心单独抚养孩子,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在孩子的事上事事亲为,可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开始不满足于只有她一个母亲,总嚷嚷着要父亲。
有一次她被孩子缠的狠了,便随口撒了个谎,说他父亲在京城为官,事务繁忙,不能来这里找他们母子,等他长大了,他父亲自会来此处找他。
孩子信以为真,从那以后便日日盼着他父亲来找他。
之后她无数次想戳破这个谎言,可每当看到孩子嘴里喊着他父亲一脸憧憬的模样,就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
丁若华哄好孩子后,把孩子交给乳~母从屋中~出来时,见丁若溪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发呆。
自那日~她和苏会决裂后,她便时常如今日这般下意识的望着京城方向发呆,她虽嘴上没说什么,可他却知那日~她和苏会的决裂太过惨烈,随着日积月累悄悄的在她心头落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疤痕。
他怕她长此以往积郁在心,便凑了银子开了这家客栈后想了个法子,令她去后厨帮忙,想要分散下她的注意力,她也听话照做。
他原以为后厨的活太过辛苦,她坚持不了多久,也没拘着她,哪知她这一做便是做了两年多,直至近期这情况才好了些。可林林今日又戳到了她的隐痛之处。
丁若溪听到身后动静,忙转过头来问:“林林好些了吗?”
“好些了,这会儿奶娘正逗着他玩呢。”
丁若华抬脚走了过去,站在她身侧同她一起看向外面阴沉的天。
丁若溪揪起的心这才缓缓的落回肚子里,她转身就要去后厨继续帮忙。
丁若华忽然叫住她,眸底是殷殷的期盼:“三娘,听为兄一句劝,现在孩子尚小,你尚可以骗得了他一时,可以后呢,随着他渐渐长大,你又要拿什么由头骗他?而且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不能这么总耗在往日的旧事里。”
丁若华说完轻叹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是时候该考虑给孩子找个父亲的事了,为你,也是为了孩子。”
此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般直击她的心脏。
丁若溪心头顿时乱成一团麻,眼帘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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