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极不知寒(十一)
少顷, 金乌西落,暮色沉沉。
霍无羁早早的把大门落了锁。
晚膳依旧是他动手做的,温予本想帮着他一起, 却依旧被以‘天寒, 水凉’为由给拒绝了。
他自顾系上半身围裙,转而同还站在一旁的温予说道:“厨房油烟大,阿予回房间休息吧,待晚饭做好了我去叫你, 如何?”
温予想尽管同他熟识些, 这样,她也好张口说书房的事情。
她摇摇头,随即随便扯了个借口。
“这里房间太多了, 我一个人呆着有点害怕。”
霍无羁本来在专注洗着蔬菜,听到她的话,菜也不洗了, 愕然抬头, 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低喃一声:“害怕?”
温予再一次点点头,说:“嗯,害怕。”
说这话时,温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极其真诚的看着他,心里却是没底的。
尤其当她对上霍无羁探究的目光,她就更心虚了, 忙垂下眼帘, 下意识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尽管此时,她耳边没有半缕碎发。
早在她从校场出来后, 就随意寻了条丝带,将一头青丝束成低马尾垂至脑后。
她不再和他对视,只低着头慌乱说了句:“不然,我帮你看火吧。”
霍无羁原本还在想,她离开以后的这些年,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仅忘记了他,就连性情也变了这么多。
他记忆中的温予,虽说不上是完全的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是一个极其坚韧,从不轻易开口说害怕的人。
他正想着,忽然注意到她抬手挽发摸耳的小动作,心中了然,轻轻勾唇,说了句:“好。”
她不知道,她每次说谎,都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他们两人,一人专注切菜,一人悠闲看火的同时,又看着他切菜。
一时间,这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这安静,并没有让温予感到尴尬,更多的是温情。
尤其是听着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和密切的切菜声。
好一会,温予的视线才从他的背影上移开,转而开始打量这厨房。
忽然,她注意到身侧的橱柜上放着一本书。
纸张已经起皱泛黄了,看起来又老又破,像极了图书馆里经常被人借阅的带有些许限制级的杂书。
左右闲来无事,她想看一看。
她才抬起手,又顿住,转过头,问他:“我能看一下这本书吗?”
霍无羁闻言,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是一本菜谱。”
说完,他放下刀,将离她稍远一点的放在桌案上的烛台拿了过来,放在了她旁边的橱柜上。
“谢谢。”温予向道了谢,拿起书,轻轻翻开封面。
她根本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这本又老又破的菜谱。
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那本菜谱上,半点没有注意到,霍无羁此时正默默垂眸,仔细观察着她看到这菜谱时的反应。
只一眼,温予便认出了这书中的字迹。
这书中的字迹,像极了她的手笔。
温予快速翻了几页,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本菜谱里的每一个字,全都是用硬笔写的,而不是用他这个时代才有的软笔。
如果说,长相和名字一模一样是巧合,那这手字,是她从小练成的。如果不是刻意模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跟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
温予抬头,问他:“为什么这本书里的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因为,这菜谱本身就是你写的,只是你忘记了而已。”霍无羁说完,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她挑灯夜写的画面,眸光越发温和。
温予脑海中的疑问更多了。
同时,她也越发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究竟和他是什么关系?
清极不知寒(十二)
晚饭后, 他们从饭厅出来,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温予身上没有计时工具,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只听见外面的梆子声敲了一声又一声。
星野低垂, 月色明朗,洒下一地银白。
沿途的廊檐上悬着的灯笼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但这点光线,对于温予来说, 还是有些太弱了。
她甚至不能看清铺在地上的鹅卵石。
霍无羁不知道从何处寻得一盏灯笼, 点亮,递到了她手中,说:“走吧, 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自顾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 温予心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他好像知道她有夜盲症。
没一会儿, 他们就来到了她的房间。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霍无羁松开她的手,想起晚饭前她在厨房说的话,又轻笑一声,说:“不用怕, 我就在书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寻我。”
温予听到书房二字,眼睛当即就亮起来了, 一把攥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霍无羁的手臂, “等等。”
他垂眸看着紧紧攥着她葱白如玉的手指,怔了怔神, 问:“阿予,怎么了?”
“我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无羁乍然抬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温予一眼,随后又越过她,往她房里瞧去。
随即,他面上升起一抹酡云,却坚定冲温予摇摇头,说了句:“阿予,不可。我们还尚未”
最初,温予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在霍无羁听来,还有另一层深意。
尤其是他还没有听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想来,他一定是误会了她。
她正想着,就听到他说不可。霎时,她也开始脸红。
“不,不是。”
温予扯了扯他的宽袖,忙打断了他:“我的意思是,现在时间现在时辰尚早,我一个人也睡不着,能不能同你一起去书房寻两本书看。”依譁
“好,那你便随我一起来吧。”
说完,他把胳膊递过去,又嘱咐道:“小心台阶。”
温予同他道了谢,自然而然扶着他的胳膊,跨过了台阶,同他一道往隔壁书房走去。
走了两步路,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随即缓缓松开,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同时,心中仍暗暗惊讶,惊讶自己竟然同他如此不见外。
她只埋头走路,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霍无羁随着她把手从他胳膊上撤下,步子都缓了许多。
书房就在她的房间隔壁,没几步路也便到了。
他推开门,领着她进去,书房黑漆漆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嗅到一阵墨香。
“不要动,站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掌灯。”温予正看着,他温润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中。
话音才落,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久以后,温予才知道,他走路向来是悄无声息的。只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觉得黑暗也并不是那么让人焦心,所以他故意弄出些声响。
霍无羁拿着火折子在书房里绕了一圈,将所有的烛台都燃起来,书房瞬间亮堂起来。
温予正四顾打量着,眼中满是好奇。他的书房很大,三面书墙满满当当全是书卷。
一排排的书架,有序的陈列着各种书籍。
正堂摆着了两张书案,其中,较小的一张堆满了书卷,另一张大的,倒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只笔墨纸砚摆在上面。
她掠了一圈,却没见到秦未口中的那些画作。
不免有些失望。
她来书房,为的就是看那些画。
“阿予,过来。”霍无羁朝她招招手,她收回视线,乖乖走了过去。
“今日天色太迟了,待我明日重新寻一张新的书案给你。今晚,你先用我这张旧的。”他引着她来到主案前,一边说,一边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书房里本就一大一小两张书案。
温予听了,忙站起身,指着那张满是书卷的桌案,说:“不用了,我用那张小的便好。你比我高,腿也比我长,用那张小桌案反而不舒服。”
话音未落,温予已经走到了另一张书桌前。
他打量着那道身影,的确像她说的那般娇.小。
从前,她一次又一次护在他身前,那时他只觉得她高大。
现在,他终于长得比她还要高大了。
如今,他又跟着祁师父学了一身的本领。以后,他再也不用被她护在身后了。
“也好,你身量小,用那张大的反而不舒服。待我明日,便亲去差人打一张适合你身量的桌案。”
温予坐在软凳上试了试,说:“这张书案就挺好的,不用破费了。”
霍无羁只笑了笑,没应她的话,却紧随其后走了过来。
不等温予有所动作,他已经弯下腰,大手一挥,便将桌案上那些书卷都抱在了怀里,就近寻了处书架,将书卷一股脑全放了进去。
忙完这些,他又从一旁端了两盏烛台过来,放在温予的书案上。
“阿予想看些什么书?”
温予一时语塞。她进来是想看秦未口中的那些画,并没有想过什么说。
“我还没想好。我能不能四处看一看?”
“好。那你自己看,想看哪本尽管拿,无须知会我。”
“好。”温予站起身,往书架走去。
霍无羁坐回主案,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书架挡住,他才把目光收回来,拿起纸笔,开始做功课。
因着他的生辰,秦执年亲去太学给他告了两天假。
明日,他便又得去太学读书了。可夫子们留下的课业,他还一字未写。
按理说,他已经考得了功名,已经不用像寻常学子一样日日去太学读书了。
尽管他不厌烦。
但相比读书习字,他还是觉得快意纵马、舞刀弄剑更为畅快些。
但先帝有御令,必须要他修完太学的一众课程后,才可北上赴任。
同他一起考得功名的那几人,都已赴任好多年。
尤其与他一道授了天子姓的霍昶然,隔三差五便有捷报传来,让人好不艳羡。
而他,如今依旧是太学一众学子里唯一一个有功名傍身的武举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背地里没少受那些所谓的同窗的嘲笑。
他倒不是埋怨先帝,先帝的好他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他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不明白先帝为何要下这样的御令。
他虽想不通,但却一直觉得,先帝之所以那样说,就一定有他的深意。
只是依他如今的水平,还参不透罢了。
霍无羁提笔,却一个字都没写,不知为什么,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先帝的音容笑貌。
随即,他又想起徐成。
先帝发丧后,他毅然决然追随他而去,是何等孤勇。
纵他看了,也不觉流下眼泪来。
但他有点理解徐成。
如果哪天,阿予出了什么意外,他一个人定也是在这世上活不下去的。
想到这儿,他猛然清醒过来,自顾摇摇头,暗暗道:“不会的,阿予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温予依旧穿梭在一众的书架中,他半点看不到她的身影,依稀只能听到她翻阅纸张的声音。
霍无羁侧耳听了许久,勾了勾唇,重新沾了墨,提笔写起文章来。
温予把他这书房都逛遍了,也没看到一张秦未口中的关于她的画像。
她转了一圈,随便从书架上拿了本话本子。
回来时,她注意到霍无羁正专注伏案,她没銥誮出声搅扰他,只放缓了脚步,默默坐回到位子上。
清极不知寒(十三)
温予寻得这画本子很有趣, 讲的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和世家子的故事。
霍无羁写完一篇文章后,放下笔,轻揉了两下发酸的手腕, 抬头看向温予。
她正伏在案前, 看得出神。每隔一会儿,便会翻上一页。
烛火摇曳,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为她整个人都渡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霍无羁看着, 不觉又想起从前。
从前, 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她眼睛不好,故而桌案上放满了烛台。
或缝补他和小北的衣服,或检查白日里她布下的功课, 亦或持灯伏案为了誊写菜谱。
霍无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从一旁取了一出一张白纸和画笔。
他时而抬头看她,时而垂首作画, 没一会儿的功夫, 一幅生动的画作跃然纸上。
他放下画笔,坐直了身体,正准备抻一下有些发酸脖颈和胳膊,才抬起手,宽袖不慎将颜料盒打翻在地, 颜料四溅,满地凌乱。
‘咕咚’一声闷响,惹得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霍无羁顾不得一地的凌乱, 忙抬眼往小书案那侧望去。
温予原本是用手肘撑着书案的边缘,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大半个身子都往书案上栽去。
“小心。”霍无羁见状, 忙站起身,大步往她这边走来。
他走得急,衣带沾风,又不慎将他才画好的那幅画吹落在地。
而霍无羁,看都没看那画一眼,径自朝温予走去。
温予忙用手掌撑住,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仅用余光,她就瞥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她忙坐稳了身形,仰头冲他说了句:“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抱歉,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有没有受伤?”说着,他蹲下身来,半跪在地上,目光与她持平,眸中满是歉意。
听到他问,温予忙放下正揉着隐隐发麻手肘的手,冲他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没有坐稳。”
她还没说完,他已经执起她的我胳膊。温予才挣了一下,耳边便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别动,我看看。”温予听了,便当真没有再动。
他撩开她的衣袖,滚烫的掌心顺着她柔嫩白净的肌肤一寸一寸往上探,直至手肘处。
他常年练武,掌心指腹满是老茧。
温予只觉得,被他触及的胳膊像是触了电一样,酥酥麻麻的,渗到了骨缝里。
霍无羁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只在手肘处发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乌青,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着骨头。”话落,他又把她的衣袖一层一层放下。
自始至终,温予一直垂眸看着他。虽然他一直垂着脑袋,除了颅顶,她什么也看不到。
自她来了这里,他就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受伤,将她看的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可她哪有这么脆弱啊。
但这种被人爱护的感觉,有些奇妙。
她就这样看着他,忽觉一阵暖意袭上心头。除了家中至亲,她却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外人身上感受到。
她收回手,笑意盈盈看着他,回了句:“我哪有那么脆弱啊,一点小磕小碰,不妨事的。倒是你,刚才是什么声音啊,你没受伤吧?”
霍无羁摇摇头,说:“没有,只是不小心将颜料盒打翻了。”
温予一听颜料盒,登时来了精神,忙问了句:“你是在画作画吗?”
他点点头,轻嗯一声,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说:“阿予过来看。”
当即,温予把手伸了过去。
许是坐的久了,她又是初次用这种软垫矮桌,双.腿针扎一样。
这种酥麻感,同刚才他的掌心触及她肌肤时那种感觉全然不一样。
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霍无羁一个俯身,一把揽住她的细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去。
温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时,她已经在霍无羁的怀里了。
“阿予,小心。”
耳边是他略带宠溺口吻的话语,腰间横着的,是他那双苍劲有力,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手臂。
她一抬眼,又对上他那双狭长的凤眸。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但她并没有沉浸其中,反而满心思都想看他方才口中的那幅画。
她正准备从他怀里挣开,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霍无羁却先她一步松开了手。
“扶着我。慢慢走,不急。”霍无羁虽放开了她,却依旧把手臂递了过去。
两人走近,温予松开他的手臂,正准备弯腰去捡落到地上的画,却再次被他抢先一步。
“我来。”说着,他把画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放回桌案后,又引着她从没有颜料洒落的一侧绕过去,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小心,地上有颜料,别弄脏了衣裙,从这边走。”
画还没捡起来的时候,温予离得远,只隐约瞧着这画上花红柳绿,但具体画的什么,她看得并不真切。
直到他把画从地上捡起,时,她又匆忙瞥了一眼才看清,原来画上那团团的色彩是一大两小三个人形。
尤其是伏在桌案上的那个女子,打眼一望,她便觉得异常熟悉。
尽管方才那一眼,她也只是匆匆一瞥。
他搀着她走路的时候,她的视线全然都在那幅画作上,半点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更是没有察觉到他搀着她坐在他位子上的这件事情。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人已经坐在他的位子上了。
温予看着眼前的那幅栩栩如生的画作,心中大为震惊。
他画的一幅春意图。
画上,梨花簌簌。
梨花树下,身着雪青色衣裙的美人,伏案酣睡。三两朵梨花落在她的身上,平添几分妖冶。
另有一男一女两个稚子,团坐周围。
尤其那位小女童,头上扎着羊角辫,一手握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枇杷,啃得脸上哪都是。尤其一双眼睛,水汪汪,圆乎乎,温予单是看着,便觉得她可爱极了。
而画上的男童,却只有一个背影。他小小的身形,趴在桌案上,看着伏案小憩的美人。
温予大致扫了一遍,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身上。
好一会儿,她才仰起头,问:“画中的这个人是我?”
霍无羁点点头,说了句:“是你。”
也许是晚饭时候在看见了那本钢笔菜谱,这个时候,温予心里已经相信这画中的女子是她而非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其他人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温予低喃一声,重新把目光落回到画纸上。
她指着画上只一个背影的小男孩,问:“那这个人又是谁?”
“是我。”
“你?”
温予更惊讶了,画中那小人,看着也没多大,不过半人高。而现在,纵她绷直了身体,也只不过才到他的肩膀。
她怎么可能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呢?
温予暗暗猜想,心里闪过一个更为不可思议的念头。还不等她细细琢磨,那一念头便又从她心中消散了。
她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个肆意啃着枇杷的女娃娃身上,可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她转过身,仰起头,看了一眼立于她身侧的男人后,又重新把视线落回到那小娃娃脸上。
他的画功着实像秦未说的那般好,只一眼,她便看出那小女娃的高鼻梁竟与霍无羁生的一模一样。
“那她又是谁?是你的妹妹吗?”
好半晌,都没听到他的回答。
温予转过头去,一眼看到他正失魂落魄地盯着她看。
“阿予,你竟不识得她吗?”
清极不知寒(十四)
听他这么问, 温予终是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些许异样。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试探性开口, 问道:“我应该认识她吗?”
温予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样, 并试图从这些异样的情绪中发现一点什么。
霎时,霍无羁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一步,剑眉紧蹙, 漆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俯下身, 指了指画上的小北,又看着温予的脸,说:“阿予, 你再仔细瞧瞧,你当真是不记得她?”
温予闻言,重新把视线落在了那幅画上, 她看了那小女娃好一会儿, 确定自己脑海中没有关于她一丝一毫的信息后,坚定摇摇头。
“阿予,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记得我便也罢了,可我没想到,你竟连小北也不记得了。”
这一刻, 霍无羁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好的,坏的。
这一次阿予回来,小北却没随她一道来。
莫非是小北遭遇了什么不测, 阿予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故而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
还是说,她遭遇了比这个更为糟糕的事情?
他正想着, 忽然又听到她问:“小北她叫小北吗?她到底是谁?”
听他说的那些话的,画上这个叫小北的姑娘,似乎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霍无羁沉吟道:“小北,她是你的女儿。”
温予听了,差点背过气去。
她一个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的人,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女儿出来。
“我的女儿?”
“我和谁的女儿?”
听她这么问,霍无羁也哽住了。
“不知道。”
霍无羁冲她摇摇头,又说:“我只知小北她姓霍,全名霍斯北。”
从前,都是他这么问她的。但她却从来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他也曾不止一次暗地里骂过那个不知所谓的男人,竟然会忍心抛下她们母女。
但每次想到这里,他又会感到庆幸。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能遇到她们两个。
可霍无羁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拿这个问题来反问他。
“姓霍?霍斯北?”温予看着画像上那小丫头的高挺鼻梁,口中嘟哝着他方才说过的话,心绪烦乱,毫无头绪。
这两人都姓霍,鼻梁都生得一模一样,若说他们两个有血缘关系,她定是深信不疑。
若他不说,她当真因为小北是他的妹妹或者是其他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人呢。
可那小丫头,又怎么能是她的女儿呢。
霍无羁见温予半晌不说话,只凝眸看着小北,便问她:“阿予,你可曾想起什么?”
温予侧目,对上他那双满是情绪的漆眸,总觉得有几分愧疚。她怕自己会承受不起他这份情。
温予定了定神,又想起秦未说的那些话,思量片刻,忙问:“你这里可还有其他的画作?或者,我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来?看一看旧物,或许我还能想起一些事情来。”
说这话时,温予心虚的都不敢直视霍无羁。
但她迫切地想要弄明白这一切,也便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霍无羁听了,恍然大悟,忙说:“有,我这便拿给你。”
话音未落,他便越过她,大步往书柜一侧那件半人高的花瓶走去,却一脚踩进一地凌乱的颜料中。
颜料四溅,弄脏了衣服不说。
每走一步,便在木地板上印上一个五彩斑斓的脚印,像花束一样,摇曳繁开。
温予看着他弯腰从一旁的花瓶里抱出一堆画作,心里暗暗惊讶。
刚才,她几乎将他这书房都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幅画都没见到。
她独独忽略了这个花瓶。
没想到,那些画卷,就被他放在那花瓶里面。
顷刻,霍无羁抱着那些画回来,依次展开,平铺到桌案上。
画上,四季之景俱全,可画中的人物,却只有她和那个叫小北的丫头。
温予满脑子浆糊,听着他讲故事一般,将画卷之中的场景娓娓道来。
其中的一张画,让温予印象最为深刻。
同时,也让她更加确信,霍无羁画中的女子,不是什么别的人。
就是她——温予。
画上,小北扎着羊角辫,一身粗布裙衫,被三五只大鹅追着跑。
而她,娴静站在树下,一袭春衫,只余一个侧脸,正拿着手机给那个叫小北的娃娃拍照。
一开始,她只顾着看那几只大白鹅和张牙舞爪的小北,半点没有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物件。直到霍无羁准备将这幅画从她面前抽走,她才用余光瞥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别的,而是她前些时日才从商场买回来的最新款的手机。
她清清楚楚记得,她来到这里,只穿了身单衣,连拖鞋都没有呢,更别提手机了。
可那画上,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话落,她伸手摁住了画,仰头看了他一眼,又指着画中的手机,问:
“这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手机本不是他这个时代的产物,她怕霍无羁不知道,还特意用‘这个东西’代替。却不想,他竟是知道的。
霍无羁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随即又问:“阿予问的,可是手机?”
听到他脱口而出手机二字,温予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芒。
“对,就是手机。它可在这里?”
后面一句,她只心存妄念,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抱歉,阿予。你特意留给我的手机,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你是说,手机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是。”
霍无羁垂眸,看着那画像,说:“当年,你和小北有事情要离开,却不肯带我一起走,便把手机留给我。可我却不小心,弄丢了它。”
说完这些,他一脸郑重地看着温予,说:“阿予,下一次,无论你要去什么地方,万不可再丢下我了。下一次,无论你要去什么地方,我都要随你一起。”
他说的这些,温予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冲他笑笑。
每每想起这些,霍无羁都后悔当年没有随她们一起离开。尤其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她们都没有再回来。
后来,阿烈被人杀了吃了,手机也丢了。再后来,为了救命,甚至把甜水巷的那处庄子也卖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便也只余下那本菜谱和几封书信。
她们不在身边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是靠着那几封书信和这些画卷才得以坚持下来的。
想到书信,霍无羁一拍脑门,忽然又说:“差点忘记了。阿予,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清极不知寒(十五)
霍无羁说完, 转过身,行至一旁书架,抬手转动嵌在墙壁上的烛台。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靠近烛台的书架上缓缓升起一抹暗格, 霍无羁过去,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木锦盒。
他抱着锦盒重新回到她身侧,把锦盒放在桌案上。
锦盒上还有一把式样精致的锁,还不等温予问他为何不把这锁打开, 便又见他一把拿起砚台, 另一手的手指在砚台底摸索片刻。
顷刻,一把钥匙便夹在他的手指上。
随后,他又用这把钥匙打开锦盒。
全程, 温予都默默看着。
同时,心里的好奇感也越来越重。
这锦盒里,究竟放着什么东西?以至于让他为这道锦盒上两道枷锁。
她正想着, 霍无羁已经打开了锦盒, 并且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但他并没有全部拿出来,温予用余光瞥见,锦盒里似乎还有一个用红色布条绑着卷成长条状的信笺。
只一眼,他就把锦盒合上了。
“阿予,你看。”
霍无羁把从锦盒里拿出的书信拿到她面前, 依次排开,摆在桌案上。
温予垂眸,从左至右依次看了一眼。
她默默数了数, 他从那小盒子里总共拿出了七封信。
其中的六封上, 都写着“无羁亲启”。最后一封,写的是“温予亲启, 无羁勿动”。
最让温予感到诧异的是,信封上的那些字,竟然和厨房里那本菜谱一样,是她的笔迹。
“这些信,同厨房那本菜谱一样,也是我写的?”她仰起头,问他。
霍无羁轻嗯一声。
温予拿起那封写着温予亲启的信件,又问:“这是写给我的?”
霍无羁又点点头,说:“放心,我从没打开过。”
温予把这几封信交给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能打开那封信。
甚至还威胁说,如果他将那封信打开看了,他就永永远远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也一直克制着。
尽管之前有无数次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她回来后,他都想将那封信打开来看,但一想到她曾说过的那些话,他就怕万一自己打开后,此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
这个后果,他承受不来的。
故而,一直到现在,这封信都还完好无损。
听他那么说,温予下意识瞥了一眼排列在桌案上的其他信件。
写给他的那六封信,信封皱皱巴巴,边角泛毛。而给她的那封,四平八整,崭新一般。
想来,他当真没有打开看过。
温予撕开信封前,又特意问了他一句,尽管她知道,他一定会说可以。
“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
霍无羁说完,抬步从她身侧离开,往书房门口走去。
温予见状,顿下手上的动作,忙问一声:“你要去哪?”
霍无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慢慢看,我去煮壶热茶来。”
温予怔住,想起信封上那几个大字,冲他点点头。
他是故意走开的吧?
“不要怕,我很快回来。”温予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他清冷的嗓音。
“好。”温予应下后,他才又抬步离开。
温予一直看着,直到那扇门将他的身影完全阻隔在门外,她才把视线收回来。
霍无羁关上.门,并没有像他口中说的那样,即刻去煮热茶,而是后背抵着一旁的柱子,仰头看着悬在夜空的朗月,好半晌,他才又往厨房走去。
温予拿着那封信,着重看着‘无羁勿动’那四个大字,心里越发好奇这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怎么就如此笃定,他一定不会打开?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北又是谁?她又是谁?
为什么这信上的笔迹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又是在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东西?
“所有的疑问,是不是打开这封信,就会都有答案了?”温予说着,手上有了动作。
话音未落,她已经用手指夹出了里面的信纸。
自她一拿到这信封,就觉得这封信很厚实。打开后才发现,足足五页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迫切想要知道真相,迫切想要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故而,想也没想,用手掌抚了抚信纸上的褶皱,铺平,一字一句读起来。
一字一句,甚至每一个停顿的标点符号,都是她所熟悉的。她看着那几张纸,甚至能想象到她写这封信时的表情。
信中内容洋洋洒洒,温予却看的一阵头晕目眩,后脊梁骨直发麻。
清极不知寒(十六)
信中内容如下:
“温予, 你好。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未来的你,而你是过去的我。
我知道,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你心里有很多的疑惑。
不要着急,慢慢看下去,这封信,最终会给你答案。
我这一生, 写过很多的信, 却是第一次给自己写信,还是过去的自己。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尤其是当我想到:我是未来的你, 却在过去写着这封信;而你是过去的我,又在未来读着这封信的时候,心中更是升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知道, 无论如何, 这封信都会跨过时间的洪流,最终到达你的手中。
先说一句题外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无羁此时应该随意扯了个由头离开书房了。”
读到这里,温予下意识冷抽一口气, 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直至指腹泛起青白。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过去的我, 未来的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予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一些, 但她依旧不敢相信。
尽管此时她人已经在不同于现代的异世,她已经经历了一些荒谬无解的事情,但这一刻,她依旧不敢承认那个虚妄的念头。
毕竟,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这个世界也太过荒谬了。
她摒弃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继续看下去。
“事关霍无羁性命,还请你务必谨记,无论如何,这封信的内容,哪怕只言片语,都不要让他看到,更不要同他透露一丝一毫。
我知道,读到这里,你脑海中会浮现起那天在刑台上的事情吧。
我也知道,你心中不止一次疑惑,你明明亲眼看着他被施以削首之刑,他为何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们两个人的时间线是互逆的。
具体说来,被缚上刑台的,是二十四岁的霍无羁。他被削首那天,恰逢冬至日,亦是他二十四岁的生辰。
而现下,去厨房为你烹茶的,则是才过完十八岁生辰的霍无羁。
未来,你还会遇见尚在襁褓之中的他。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写这封信的时,幼年的无羁,就在我身侧酣睡。
还有小北。”
看着信上的内容,温予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嗡的一下,要爆炸了一样。
温予看着那一行字怔神。
他的人生就到二十四岁了吗?
他就只剩下不到六年的时间了吗?
还有,那天她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刑台上的?
如果那天,她没有出现在刑台上,那赤星救下的会不会就是他了?
想到这儿,温予眼睛有些湿润。
她长吁一口气,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滴,继续看下去。
“关于小北的身世,想必你已经从无羁口中听到了一些。不要不相信,更不要觉得荒唐。的确是你的女儿。
若是不信,你便自己瞧瞧无羁的那些画,尽管她那道高挺的鼻梁和她爹如出一辙。但她那双眼睛,是不是也觉得熟悉?如若想不起来,你便去照一照镜子,看看她那双眼睛是不是与你生的一般无二。”
温予当真把视线投到了一旁的画作上。
最上面一张,小北被那几只大白鹅追的有些狼狈,眼睛眯成一条线,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于是,温予放下手中的信件,翻出了那幅颜料都还没有完全干透的画作。
小北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枇杷,啃得小脸脏兮兮的,而她那双眼睛,水汪汪,圆滚滚,又灵动又清澈。
早在她第一眼看清小北长相的时候,就隐隐觉得她有点眼熟。
但她只看出她那道鼻梁与霍无羁生的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双眼睛。
现在看来,那双眼睛果然和她有点像。
“难不成,小北真是我的女儿?”
虽然她说这句话时,用的是疑问句。但她的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实。
温予的视线,凝聚在小北脸上,从鼻梁,到眼睛,再到鼻梁。
“高挺的鼻梁?”她低喃一声。
忽然,温予瞪大了眼睛。她又从一旁拿起书信,越往下看,就越是不可置信。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小北她是你的女儿,你和霍无羁的女儿。
尽管在不久之后,你就会对霍无羁动心,甚至全心全意爱上他。可怀上小北,却是由于一场‘意外’。
但我希望,你不要将她当成是意外的产物,更不要将她当作负担。她是你们两个爱情的结晶。
相信我,她真的很可爱。
至于我说的那场‘意外’,是在一场宫宴后。新帝霍珩,不知什么缘由,似是对你一见钟情,且试图用药困你于后宫。
但你放心,只要你时刻紧随霍无羁身侧,他就不会得手。
温馨提示一下:
宫宴上的酒水,被放置了大量的合.欢药,非必要,请勿过量饮用。否则,必定腰酸腿疼,好几日下不来床。同时,不要相信除他和秦未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林琅。”
温予低喃一声:“林琅?刑台之上的那个林琅?”
“林琅他狼子野心,阴狠毒辣,堪比洪水猛兽。
经我汇合多条信息条猜测,二十四岁的霍无羁之所以会落得削首下场,大多拜林琅这恶贼和霍珩所赐。
我曾在无羁小时候,不止一次劝诫过,让他不要和姓林的有过多的往来。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林琅依旧成了他的师弟。
此时,我身在过去,且因不可抗因素要马上回到现代。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未来的事情了,故而,在此,我便将拯救霍无羁的重任,托付于你。”
看着信中说的拯救二字,温予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斗志。
且不说这信上说的,未来他与她的关系,纵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不愿他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我如何才能救下他?”
她轻声低喃着,眸中满是茫然,胸腔内也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压的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只这块石头,不同于其他,而是一块名为‘霍无羁的身家性命’的石头。
她稍缓了缓神,翻开下一页,仔细看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此时你正处于西州一十八年。
你初到那日,恰逢冬至日。
府上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是因为那日正是霍无羁十八岁生辰。
而一十八年的大年三十的午时,回鹘铁骑、柔然大军双双压境,北境边军不敌,祁放将军重伤昏迷的消息传回京师。
无羁他担心祁将军伤势,况朝中又无将可派,当晚,他便率大军北上。
后来,捷报频频传回,北方玄甲营副参将的名号在百姓口中愈发响亮。
回京后,便被封为了定北王。
后来,他频频出征,百战百胜,威望更胜从前,惹得新帝越发忌惮,佞臣嫉妒。
再后来,他便常年驻于北境。
可那些人仍然不肯放过他,设下圈套诱他回京,缚上枷锁,压上刑台。”
“圈套?什么圈套?”看到这里,温予的眉宇似有千沟万壑。
“此番你的任务便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亦或是威胁,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说服他,让他务必不要回京,永远都不要再回京城。身侧有北境大军震慑,京中那些魑魅魍魉便拿他无可奈何。
他的身家性命,全系你一人。
请你务必,于千次万次,拯救他于糟污泥淖之中。不单单因为他曾救过你的性命,也不单单因为他是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他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我求你,在救他这件事情上,请务必拼尽全力。
忘了告诉你,新帝之所以如此忌惮他,并非只因为他功高盖主,还和他的身世有关。
无羁他是皇室血脉,乃安平公主和詹驸马之子,亦是先帝霍循的外甥。他出生那日,恰逢宫变,阴错阳差,流落民间。
又因先帝赐他天子姓氏,霍珩那厮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的身世,又忌惮他的皇家血脉,故而对他围追堵截,穷追猛打。
此番种种,务必小心行事。日后,如若深陷宫闱囚笼,或可求助于霍昶然。
经探查,他是个可托付的。
但是,一定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胞妹——杨清儿。(我便在她身上吃了不少暗亏。)”
温予看的认真,半点没有注意到,映在门上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霍昶然的胞妹怎么会姓杨啊?”她正嘀咕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霍无羁走进来的同时,清冽的冷空气也随之灌了进来。
不知是因为看到了他,还是因为这阵沁骨的凉意,温予原本有些发懵的脑袋,瞬间清明起来。
看到霍无羁的一瞬间,温予脑海中满是这封信中说的‘一定不能向他透露这封信的内容’的那句话。
清极不知寒(十七)
趁着他背过身去关门的时候, 温予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信纸折了折,塞进袖口。
可惜,她只是自认为不着痕迹。
霍无羁转身过来时, 却将她脸上的慌乱和动作一览无余。
他没有说话, 只暗暗垂下眼帘,从一旁的橱柜里取了干净茶具,为她斟了杯热茶。
但他心里却也止不住暗想:
信中写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为何阿予看到他会慌张, 会无措?
还有, 他刚刚在推门进来之前,明明听到她在说霍昶然和杨清儿。
她分明是连他和小北都记不得了,又怎么会知道霍昶然和杨清儿呢?
就连他, 在被老师领进太傅府之前,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他们兄妹的名字,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是那封信?
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何偏偏他看不得?
转瞬间, 霍无羁脑海里千思万绪, 满心的好奇任他如何都抑制不住。
他走近温予身侧时,神情和平时无甚异样。
“阿予,来,先喝杯茶休息一下。”
说着,他把热茶递到了她面前。
温予的心思半点没有在茶水上, 她只想快点看完那封信,恍惚点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小口, 随即又放下。
霍无羁终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 试探性开口问道:“阿予,我方才进来前, 听到你说霍昶然和杨清儿。莫非,你同他们兄妹二人是旧相识?”
“不是。”
温予摇摇头,注意到霍无羁娴熟说出他们的名字,仰头问道:“你认识他们?他们明明是兄妹,为何一人姓霍,一人姓杨?”
“霍昶然和我一样,本不姓霍,是考取了功名后,被先帝赐予的天子姓。他本是我朝护国大将军宁国公杨炀之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叫杨昶然。”
说这些话时,霍无羁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帝的音容笑貌。直至今日,他都清楚记得,先帝力排众议,赐他和霍昶然天子姓时,眼底的那抹坚定。
温予听到他说起先帝,想起才读过去的有关他身世的内容。
【无羁他本是皇室血脉,乃安平公主和詹驸马之子,亦是先帝霍循的外甥。他出生那日,恰逢宫变,阴错阳差,流落民间。】
“先帝霍循吗?”
她垂眸低喃一句,声音太小,霍无羁没有听清。
“阿予,你说什么?”他问。
温予定了定神,朝他笑笑,说:“你煮的这茶很好喝。”
“好喝你就多喝点,这是安神茶,不怕睡不着觉。”
话落,他又往她茶杯里添了一点。
温予心中升起一念,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抬手打了个哈欠。
“困了?”
她红着脸点点头,下意识准备抬手挽一下碎发,又想起如今被她藏在袖口里的书信,生生抑制住了想要抬手的冲动,整个人开始僵硬起来。
虽然和霍无羁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发现他同时能轻而易举看透她。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在他面前,她是没有秘密的。他只凝眸看她一眼,就能准确说出她心里的想法。
温予垂下脑袋嗫喏一句:“时间时辰不早了,我还真有点困了。”
她不敢与霍无羁对视,生怕他看出她在说谎。
“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我房间就在隔壁,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话间,她站起身。
可霍无羁还是朝她伸出了手,并且说道:“走廊又暗又滑,容易摔跤,我送你回去。”
他说话声音很轻,却沉沉打在温予心里。
尤其是对上他那双浸满了春意的眼睛时,她下意识想起那封信中所说的,未来她会和他生一个女儿的事情,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
她的心里,也像是被投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清极不知寒(十八)
从书房到她房间, 不过短短的几步路,霍无羁仍旧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摸黑走夜路。
仰头可见,朗月星稀。庭院之中, 枯枝婆娑。
长廊里, 他挑着灯笼走在前,而温予攥着他的宽袖走在后。
亦步亦趋,安静无虞。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昨天那样, 直接进她的房间, 而是停在了门口。
“火折子就在进门的右手边橱柜上。”
说完这话后,他又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了温予。
“好。”
温予接过,并朝他道了谢后, 抬步跨越门槛,走了进去。
她转过身来,一手持着灯笼, 一手扶着门边, 正准备关门,却见他还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光线极暗,纵她挑着灯笼,也依稀只能看清他身形大概的轮廓, 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也早点睡,晚安。”
温予着急把藏在袖口里的书信看完,说完这句话, 就准备关门。
关到一半, 耳边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等等。”
霍无羁眼看着她要关门,忽然想到什么, 忙上前一步,抬手挡在门上。
他动作很疾,温予只觉得,随着他方才抬臂的动作,一阵清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仰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分明是有话想要跟她说,可一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一时间脑袋空空,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温予问他。
他定了定神,说:“明日一早,我需得去一趟太学,你是要与我同去,还是一个人呆在家里?”
温予想也没想,张口便说:“我和你一起去。”
霍无羁听了,唇角微漾,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眉心轻蹙,又问:“阿予当真要随我一起去太学?那明日可是要起很早的?”
“我要去,我起得来的。”
“好。那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来唤你。”
温予冲他点点头:“那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这个词,霍无羁并不陌生,是祝你睡个好觉的意思。之前,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阿予都会对他说。
同时,他也发现,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说这个词,更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温予关上.门后,霍无羁顿下脚步,转过身,脊背抵着走廊上的朱红圆柱,狭长一双星眸眨也不眨的盯着温予的房间。
他沉下心来,静静听着房间里隐隐传出窸窣的声响。
直到她房间被昏黄的烛光填满,霍无羁才抬步往书房走去。
温予用火折子将房间内的烛台一一点亮,迫不及待从袖口里把没看完的书信拿了出来-
霍无羁回到书房后,坐在温予刚才坐的位置,垂眸轻瞥,一眼看到了上面写着‘温予亲启,无羁勿动’的那个信封。
刚才,她仓皇离开,忘记把信封一起拿走。
这一刻,他心如擂鼓。
耳边回响起阿予之前的嘱咐,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鬼使神差的,他从桌上拿起了信封。
并且,内心暗暗祈祷,祈祷里面会有一字半句的信息。
他屏住呼吸,修.长的手指撑开信封,里面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感到一抹失落。
他无声叹了口气,垂下脑袋,许久都没再有动作。
好半晌,霍无羁再抬起头时,那个空空如也的信封已经被他攥的皱巴巴的,任他如何也展不舒。
他把书信重新放回锦盒,把画卷重新放回花瓶。
一切都收拾妥当,霍无羁又站起身,从一旁书架上寻了一本厚书,将皱巴巴的信封夹了进去。
随后,他又收拾了书箧(qie),把明日去太学要用的东西全都准备齐全后,吹熄书房的灯,大步离开了。
路过温予房间时,他脚步微滞。
她还没有睡,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霍无羁慢悠悠从她门前走过,没去打扰。
回到房间,霍无羁简单洗漱后,和衣而卧。
许是两天一.夜都没有阖眼的缘故,不消片刻,便有平稳的呼吸声传出。
但他睡得却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使得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就像那道空信封,迟迟得不到舒展。
也许是因为这两日频繁想起先帝的缘故,他梦到了前几次生辰时,老师带他去太庙拜祭先皇时,总会让他格外给安平公主和詹驸马上柱香。
那时,他也只是照做,从没有多问过一句。
安平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即使老师不说,他也是会这么做的。
先帝赐他天子姓,如此殊荣,世间唯二。
这么多年,无论是他生辰,还是逢年过节,他都会去太庙给祭拜,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闭上眼睛,立在太庙里的那几个牌位始终萦绕在他脑海,迟迟挥散不去。
清极不知寒(十九)
北风渐息, 天光熹微。
卯时正刻,街道上已有了零星的匆忙赶路的行人。
随着更夫饶有规律的梆子声传来,霍无羁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 忆起昨晚凌乱的梦境, 抬手捏了捏眉心,稍缓了一口气后,漆眸清明。
他洗漱完,换上学子服, 又去厨房简单煮了两碗热粥。
忙活完这些, 光线总算是比刚才亮了些。
旋即,他提着食盒去叫温予起床。途中,他又绕到后院马厩, 套好了马车-
椒房温暖,炭盆将息。
温予斜躺在软塌上,纤细脖颈下的云枕被泪水打湿了好一片, 鬓边几缕秀发黏腻打在脸颊上, 衾被垂落在地,只一角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又一次梦见了霍无羁。
二十四岁的那个。
这一次的梦境中,她倒是没有被铁锁缚着,却像个透明人一样,任何人都看不到她, 也听不到她说话。
她眼睁睁看着林琅折辱他,眼睁睁看着刽子手举起长刀,却无可奈何。
林琅挥刀斩向他腘窝时, 温予冲了过去, 本想挡在霍无羁面前,可林琅竟能从她身体穿过, 随即,她听到利刃割破血肉的声音,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大片的白雪。
刽子手里的大刀落下时,她也冲上去了。
却依旧无济于事。
大刀落下的瞬间,温予脸色苍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脑门上也生出了一层细汗,一声声细碎的呢喃从唇.瓣涌出。
“不,不要,不要杀他。”
“不要。”
正此时,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将她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温予猛地睁开眼睛,仓皇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霍无羁的耳力自小就好,他站在房间门口,将她那几声细碎的呢喃尽数收进耳中。
敲门声戛然而止,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又一次拧紧,眉目满是担忧。
“阿予,起床了。”
温予正坐在床上怔神,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梦境中抽离,耳畔忽然响起他清冷如玉的声音。
“阿予?”
温予循着声音,抬眸往门口望去,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门上。
他站的笔直,这让温予不得不想起他立在刑台上的时候。
任林琅如何折辱,仍一身傲骨。
看着那道身影,温予心里只一个念头。
她想见他。
她想要快点见到他。
温予心急如焚,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掀开仅余在身上的被子的一角,冲了过去。
她一路小跑到门口,抬手卸下木栓,吱呀一声,门开了。
太学的学子服是一袭白色长衫,腰间一道玄色腰带。
为了保暖,他又在学子服外面披了间素黑的大氅。倒不是他冷,他只是怕温予路上会冷。
温予看着眼前一袭白衫的男人,意识逐渐恍惚。眼前人和梦境中的那个白衣染血的男人的脸慢慢重合,眼睛也再次湿润。
霍无羁见她穿的如此单薄,满腔的情绪化为无奈,垂眸瞥了一眼她的脚丫,又移开视线。
“怎么没穿”
不等他的话说完,温予又上前一步,越过门槛,一把冲进了他的怀里,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身。
霍无羁愣住了,喉结翻滚,眸色深沉。
这一刻,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但他依旧没有忘记她此时正光着脚,身上也只是一件单薄的里衣。
“阿予,松手,咱们先进去好不好?”
温予听了,环着他腰身的更紧了些,脑袋也在他胸口蹭了蹭,摇头示意。
霍无羁见状,用没有提着饭盒的那只手,将身后的氅衣扯了大半,大手一挥,圈住了她的细腰。
这一瞬间,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只隔了几件衣衫。
他一身洁净,没有血迹斑斑,没有伤痕累累,活生生的。磅礴欲出的心跳声就在她耳畔响起,活生生的。
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温予这样想着,晶莹的泪水自眼尾涌出,打湿了他的衣襟,好大一片。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活像一只在雪地里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霍无羁紧了紧氅衣,却还是无济于事。
她冷的像个冰块。
他很乐意看到她如此主动,但不是现在。
这一次,他没有同她商量,温予只觉得她腰间一紧,紧接着双脚离开了地面。
“呀。”她忍不住一声惊呼。
霍无羁微微提气,单臂圈着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他越过门槛,将她抱进了房间。
路过桌案时,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食盒放了上去。旋即,圈着她往床榻走去。
清极不知寒(廿)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 使得温予紧紧攥住了霍无羁后腰处的衣服。
行走间,两人贴合的更紧了些。
纵隔着衣衫,霍无羁也能清楚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明明看起来很瘦, 他只用一只手也能将她轻松提起, 怎么
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上的触感也更为敏.感。
她明明冷的像块冰,可他却像是抱了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子一样,凡是与她接触的部位, 温度都在急剧上升。
尤其是胸膛那块, 软绵绵的,就像是抱了一团棉花,堵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从房间门口到她的床榻,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额上已经涌出几滴汗珠。
不止霍无羁,温予也有些不适应。
她只觉得, 圈着她的那条手臂坚实、粗壮、又有力, 勒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下意识的,她挣扎了两下,试图摸索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隔着衣衫,温予并没有察觉到,蛹动之间, 她的膝盖触碰到一个不可名状的部位。
当即,霍无羁整个人僵硬起来,身形微怔, 脚步都变慢了一瞬。
周身也像被烈焰焚烧过一样, 温度从耳廓漫到面颊,似是连眼底都染上几分绯色, 掀帘垂眸间,波涛汹涌。
“别乱动。”
忽然,耳畔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似山中寒泉击打玉石,清脆悦耳。又隐隐夹杂着一抹克制的沙哑,但温予没有听出来。
登时,温予再也不敢动。
霍无羁加快了步伐,下一秒,温予被他‘扔’在了床榻上。
他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柔。
之所以说扔,是因为他的动作有点急。
不等她坐稳,他就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面色潮红。
他垂下眼帘,长呼一口气,却看到了他胸口处被浸湿了大片。
刚刚她哭过了?
霍无羁抬手,轻抚了抚被浸湿的衣襟,下颌线乍然收紧,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予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时,霍无羁正弯腰捡起被她无意间拂落在地的锦被。
不远处的炭盆上,除了烧完的炭,最上面还有一层灰烬。
看灰烬的形状,应该是那封信。
她从来没有阅后即焚的习惯,所有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她之所以会哭,之所以会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抱住他,是不是都是因为那封信?
霍无羁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拍了拍被子。
尽管被子掉落在床边的地毯上,并没有沾染到灰尘。
他站起身,把被子放回床上。
匆匆一瞥,他看到云枕上的那片泪痕时,身形再次怔住。
随即,他垂眸,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眼尾还残留着一抹晶莹的润意。
霍无羁看着,眼眸的担忧稍纵即逝。
“你,怎么哭了?”他问。
温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抹了抹眼尾,清浅一笑,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显然,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说那么多,他也没有继续问,只抬手轻抚着她的脑袋,说:“我煮了热粥,你先穿衣服,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太学。”
“好。”温予仰头,笑意盈盈。
霍无羁走出内室前,特意将两道纱帘放下。
他来到圆桌前,把食盒里的膳食一一摆出来。尽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盒上,却依旧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不知不觉,耳廓再次染上一抹绯色。
霍无羁前脚离开,温予后脚就打开了衣柜。
她正准备随便拿一件穿上,指.尖触碰到衣服的瞬间,忽然想起他今日的穿着。
他一身白衣,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上面还隐隐绣了两个大字。
但具体是什么字,她没来得及细看。
“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校服吧?”她暗暗想着,忍不住挑开纱幔,转过身去看他。
温予的房间里燃着地龙,霍无羁一出来,就把他身上那件厚重的氅衣脱掉了,随意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挑开纱幔一角,只看到他的背影。
只一眼,温予又不动声色挪回衣柜旁。
太学应该是个比较严肃的地方吧?
穿女装会不会太扎眼了?
温予暗暗想着,手上却已经有了动作。
她的衣柜里,不仅有女装,甚至也有男装,同一个尺寸,显然是为她备下的。
最终,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和他身上那件衣袍类似的月牙白色衣袍。
洗漱完,她坐在梳妆镜前。
她不会梳他这个时代的发髻,便随意扯了条黑色发带,抬手挽了一个丸子头。
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发带,站起身走向他-
窸窸窣窣好一会儿,霍无羁听到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下一刻,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我穿好了。”
霍无羁听到她的声音后,回过头去看,她一截皓腕,挑开纱幔,缓步朝他走来。
温予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问:“怎么样?”
霍无羁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随即抬手将她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而后,宠溺说道:“好一个风度翩翩少年郎,坐下用饭。”
“好。”
温予应声坐下,和他一道用了早饭后,两人往太学赶去。
路过糕点铺子时,他还特意买了两包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平日里去太学,他要么步行,要么骑马,从来都没有套马车去过。
霍无羁充当赶车夫,一路上,晃晃悠悠,和阿予三言两语闲聊,倒也自在。
到了太学,霍无羁将她从马车上扶下,说:“阿予,你先去藏书阁等我好不好?我交了功课,向教习告了假后,便来寻你。”
霍无羁昨晚就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向教习们多告两日的假,好好陪陪她,却没想到温予直接拒绝了他。
“别,你好好上课,我就在藏书楼等你下课。”
温予想起那封信中所说的,他不日便要带兵出征的话,忙出口阻止。
他这样平淡的生活,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她想让他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安宁,像他之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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