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五)-
是夜, 万籁俱寂,灯盏万千。
青城,西府墅区的一幢独栋小楼的地下一层。
书房。
霍懈北斜靠在书房衣角的黑皮沙发上小憩, 昏暗的壁灯映在他的身上, 为他整个人渡上一层微黄的光晕。
中央空调的凉气送的很足,可他的额上还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他微微蜷缩着身体,眉心紧蹙,眼睫轻颤, 看起来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他和温予一样, 做着同样的梦。
时间太过久远,他活了一次又一次。
在此之前,除了温予, 很多事情他都有点记不清楚了。
每一世,他都有不同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为他心里的那道执念,如果不是因为她只记得他这个名字, 他甚至连霍无羁这个名字都要记不清了。
可这一晚, 他在梦中又好像重新活了一遍。
以霍无羁的身份。
他记得鸣沙山和月牙泉,记得敦煌郡,记得望京楼,记得和她相处的日日夜夜。
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梦的最后, 他又回到了他弱冠那日。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能清晰感受到赤星的异动。
无论是喧闹的人声,还是周遭人不断探来的好奇视线, 尽数被他忽略。
他只记得温予。
她在他的怀抱中, 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后,就像一缕缥缈的轻烟一般, 消散无踪。
任他怎么抓,都再也没能触碰到她。
纵在睡梦中,他猛地伸出手,朝着空气来回挥舞了两下,依旧扑了个空。
“阿予。”
伴着一声惊慌的呼喊,霍懈北猛然坐直了身体。
梦中留不下她的那种无力感,一直延续到现实。看着空落落、黑漆漆的书房,他心生挫败。
他双手交叉,垂着脑袋,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忽然,他感受到什么,抬首看向黑暗的某处。
片刻后,赤星的嗡鸣声隐隐传入他的耳中。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原本冷峻的神色逐渐柔和起来。
好半晌,他朝着黑暗中伸出手。一缕赤星的烟雾从暗处飘来,缠上了他的手指。
好半晌,他冲着那团红雾低喃:“她回来了,你也很开心,对吗?”
话落,缠绕在他指节的那团红雾颜色更浓郁了些-
与此同时,青城的另一边。池澜苑十六楼,客厅。
灯光白炽,耀眼夺目。
温予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颤动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缓缓睁开眼睛的同时,眼睛骤然被强光刺痛,她连忙用手背遮挡。
湿润浸透手背的肌肤,泪珠顺着眼角隐入鬓发。
好半晌,她才适应了客厅的灯光。
她坐起身,眼睛红红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只眼角处有几道泪痕残留。
尽管这是她的家,但客厅的布局和装扮,给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怔忡坐着,眼神虚无,没有半点落到实处。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全是霍无羁。
她才离开他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无比想念他了。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她都无比想念。
她一直在沙发上枯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直到第一缕晨光从窗户照进来,她才眨了眨泛酸的双眼,彻底从怔忡中清醒过来。
同时,她也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回来了,从那个有霍无羁的朝代回来了。
她仰起头,左右晃了晃有些发僵的脖颈,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茶几一角的香薰蜡烛上。
蜡烛虽然已经燃尽了,杯底融了一层厚厚的蜡油。但客厅里,依旧弥漫着浓郁的清香。
她忽然想起刚刚她从花厅离开之前,花厅里弥漫的也是这个味道。
她拿起已经燃烧殆尽的空玻璃杯,递于鼻间嗅了嗅,更加确定,她之前嗅到的味道,就是这款香薰发出来的。
她之前在西州的时候就暗暗猜测过,她之所以会穿越是不是就是因为点燃了这罐来路不明的香薰蜡烛。
现在,嗅着这满厅的梅花暗香,她无比确信就是因为它们。之前的两次穿越,都是因为她先点燃了这蜡烛。
温予把目光落到不远处盛着熏香蜡烛的箱子上,心情又一次雀跃起来。
还好,她手里有存货。
她还可以去见他。
这一刻,温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并且越来越强烈。
她想回去,她要回去。
她放下空罐,起身,三两步冲到了小箱子前。
箱子里原本有三个,她已经用掉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中,还有一个已经烧掉了一小层。
她蹲下身,拿起有燃烧痕迹的那罐,却迟迟没有站起身。
看着箱子里只余下一罐香薰,她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的内心深处,总是在抗拒一些她不愿想起也不愿接受的事情。
而现在,她不得不直面那些问题。
如果真的如她想的那样,点燃一罐香薰,她就可以去见一次霍无羁的话,那她已经用掉一次了。
不,是两次。
她手里这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点燃。如果不能,那她就只有一次机会了。
后知后觉的钝痛感,骤然袭来。
她把另一罐没有燃过的香薰也拿起来,起身回到沙发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点燃她第一次没有烧完的那罐。
火柴盒都拆开了,正准备划着。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之前在甜水巷挖到的那封信。
信上没说她还能回去几次。
但信上说了,她和霍无羁在某次宫宴之后会有一个孩子。就连霍无羁,也是曾见过小北的。
温予稍微愣了愣神,很快就理清了思绪。之前,她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带小北回去。但现在,她忽然想明白了。
如果她这辈子只有三次可以见到他的机会,如果她和他真的会有一个女儿,那她是一定会带回去给他看一看的。
温予把香薰放下,掌心贴在小腹上。
宫宴那晚,她和霍无羁的确是有点疯狂。
种子会不会已经在里面发芽了?她一边想,一边垂眸去看。
也是这个时候,温予忽然发现,她身上还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冬衣。
难怪她总觉得一阵头昏脑涨,连胸口都是闷闷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刚刚哭的太厉害了,所以脑子有点缺氧的缘故。
再穿一会儿,她怕是就要中暑了。
想到中暑,温予的眉心忽然跳了一下。就算是为了小北,她也一定不能中暑。
温予的手脚忽然麻利起来,三两下把身上的冬衣褪了下来。
她在解腰间的衿带时,衿带一角不小心甩到了茶几上,打翻了那罐已经烧尽的、只剩一层厚厚的蜡油的香薰。
温予把衿带收好,弯腰捡起滚落到脚边不远处的空罐。
她检查一下,杯身没有裂纹。
玻璃罐的材质很好,从茶几上滚落到地板,竟然都没有破碎,只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正准备放下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杯底好像刻着什么东西。
她利落收回手,翻到杯底,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贰字。
“贰?”温予低喃一声,又把另外两个都翻了过来。
“壹、贰、叁。”
三罐香薰底部,分别刻着不同的字。
已经燃了一层的那罐,刻着的是叁。那罐还没有开封的,刻着的是壹。
不过瞬间,温予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难怪”
难怪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刑场上,难怪他那个时候会认识她,难怪他会说她和小北会在他幼年时候就出现过。
难怪她认识他的时间线,是逆向的。原来是她把香薰的顺序用错了。
温予把视线定格在那罐还没有开封过的香薰上,久久没有移开。
如果她猜得不错,点燃这罐,应该就能去到他年幼的时候。
莫名的,温予的心情又一次低落起来。
三次可以见他的机会,她已经用掉一半了。她放下这些香薰蜡烛,却再也不敢轻易点燃。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她的话,从京城返回北疆后,还有没有再回去?
他的结局,究竟有没有改变?
温予忽然想到什么,她从一众杂乱的物品中,重新拿起那尊塑金小像。
无论是小像还是赤星刀,细节方面,都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更改。
而林琅留在羊皮古卷上小字,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一个字都没有更改。
如果说,这尊小像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流传下来的。
那是不是说明,她曾去到的,并不是之前所以为异世,平行世界。而是同一个很久之前的过去。
是不是说明,他也曾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
是不是也说明,他的结局没有改变。他还是在廿四年的冬至日,因谋逆的罪名被斩首了。
不然这尊用他的骨血塑成的小像,又是流转到她手里的?
想到这里,温予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并下意识把这小像抱的更紧了些。
无论哪一种,她好像都有点难以接受。无论是哪一种,如果不借助香薰,她都再也找不到他了。
就像当年,她的爸爸妈妈离开她那样。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们了。
但是,如果非要选择一种,她宁愿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度过。
而不是像她曾看到的那样,像羊皮古卷里记录的那样,背负着谋逆的污名,被一把大刀终结了一生。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又开始疼起来。
转念,她又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大悲大喜。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小北平平安安的出生。
调整好情绪后,温予把小像放在了茶几上。
余光瞥到一旁的香薰蜡烛,她又把小像往茶几中央推了推,生怕会因为自己的毛手毛脚,再把小像给摔了。
这尊小像是他曾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唯一证据了。
也是除了记忆之外,他能留给她的唯二的珍贵的东西了。
不,另一个不是东西,而是尚未出生的小人儿。
烧灯续昼(六)
清晨七点钟, 智能音响准时开始播报天气状况。
她把小像和香薰蜡烛,包括已经烧干的那罐,一起抱回了卧室。
小像被她放在了她常睡那侧的床头柜上, 而香薰蜡烛则被她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盛(cheng)放这些东西的箱子盒子一应物品, 被她扔进了储藏室。
收拾完纷乱的客厅后,温予彻底从那些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忙活完这些,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纯白小衣,已经尽数被汗水打湿。
尤其是后背。
她从沙发上抱起刚刚脱下来的并不属于这个朝代的冬衣, 准备连同她身上那件小衣一同扔进洗衣机里。
走到阳台, 她才想起来,她手上还没有换洗的衣服。
温予解着小衣的动作一顿,她正准备回房间去拿, 刚转过身,目光忽然被头顶的晾衣架所吸引。
温予顿下脚步,仰头看了一会儿。晾衣架上, 一件黑色的睡袍正随风飘动, 像一只黑色的蝴蝶。
她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脖颈有些发酸,才收回视线,转过身,打开洗衣机, 把夹在腋下的冬衣填进去后,降下晾衣架,把那件黑色睡袍拿了下来。
她记得这件衣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霍无羁时穿在身上的衣服。
当时, 大刀落下的那一刻, 他的鲜血还溅了她一身。
温予把衣服抱在怀里,三两下揉成了一团, 递于鼻间,轻嗅了嗅,却没有闻到一丁点的血腥味。
不知那罐熏香蜡烛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件衣服上沾染的味道有点熟悉。
除了干爽的阳光气息和那阵熟悉的暗香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她很熟悉的味道。
有点像霍无羁身上的气息。
可她却分辨不出,这味道究竟是从她身上那件被汗浸湿的小衣上发出的,还是她手里这件睡袍。
她已经记不清一开始对这件沾过血的睡袍的态度了。但总归是排斥的。
可现在,她视若珍宝。
她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这件睡袍中,深吸一口气后,她才又把脑袋缓缓抬起,拉上被风吹开的窗帘一角,脱下了身上那件汗津津的小衣,披着睡袍,走向浴室。
不多时,浴室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
温暖的水流打在她的身上,一低头就能看到霍无羁在她身上的留下的痕迹。
浴室水汽弥漫,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并没有洗太长时间。简单冲了冲,就出来了。
对镜涂抹身体乳的时候,温予才发现,她身上的痕迹有多明显。无论是腰侧的手掌印痕,还是锁骨周围的齿痕印记,都异常惹眼。
她清楚记得,那晚之后,她身上的痕迹还没有这么明显。
这怎么好几日过去,这些痕迹不但没有消减,反而颜色越发浓郁了。
大片大片的青紫,看起来就像被人打了一样。
她侧了侧身,发现后腰上也被他留下了些许痕迹。他连她后腰的腰窝都没有放过。
看着白皙肌肤上遍布的厚重色彩,温予忽然心生羞赧,她刚准备说些什么,视线落在一旁的墙砖上时,又忽然怔了怔神。
她差点忘记了,她现在已经从西州回来了。
现在,她身边已经没有霍无羁了。无论她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他都再也听不到了。
温予回过神时,又一次泪流满面。
当她发觉自己在哭,连忙擦掉了眼泪。她心系小北,疯狂克制住想他的念头,换上睡袍,走了出去。
温予一边走,一边用带着哭腔的颤音自语:“不能再想他了。转移注意力,对,找点别的事情做。”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在小北出生之前,一定不能再陷入这种低落的情绪中。
情绪管理,她向来都是一把好手。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心理暗示之后,温予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吹干头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客厅收拾干净了,茶几和沙发还是有些凌乱。
她正准备收拾,茶几上那张模糊不已的照片又一次吸引了她的视线。
照片上的那张脸,她是那样的熟悉。如果霍无羁剃了发,就和照片上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尽管照片是模糊不清的,但她依旧能够在心里描摹出他的五官。
看着那照片,温予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霍无羁姓霍,照片上的这个人也姓霍。
他们两个人都姓霍,还长得这么像,那这位霍三公子有没有可能是霍无羁的后代?
既然用他的骨血塑成的小像和秦未的笔迹能够同时历经漫长岁月,辗转到她的手中。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血脉也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了?
如今盘踞在青城的霍家,有没有可能是霍无羁的后代?
这两个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血脉关系,温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温予的心就隐隐作痛。
她和霍无羁才刚刚成婚,这世上怕是没有一个女生愿意自己心爱的男人再和别的女人有孩子。
更多的,是对霍无羁的心疼。
她和他始终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如果她之前的猜测全都是准确的,那她宁愿希望如今的霍家是霍无羁的后裔。另娶佳人,也好过他一个人一天天一年年苦等下去。
温予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把照片倒扣在茶几上。
眼不见,心却还是烦躁。干脆,她拉开了茶几的抽屉,把照片扔了进去。
彻底看不见后,温予那颗躁动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正准备去收拾茶几上的其他东西,目光却再一次被花瓶里的花所吸引。茶几的花瓶里,那束淡紫色的桔梗花还很鲜艳。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束花的来路。这束花,好像是一位叫姜平的先生送来的,连同拍卖会场的文件一起。
这么长时间过去,桔梗花竟然没有半点想要枯萎的痕迹。温予的眸中闪过一抹错愕,伸手去触桔梗花的花瓣。
花瓣湿润,新鲜,不是她的错觉。甚至零星的几朵花瓣夹层里,还有几滴水珠残存在其中。
她在西州明明已经待了好久,为什么这束桔梗花还这么新鲜?
思索间,她的目光在茶几和沙发上扫了一遍。
姜平送来的那些文件,家政留下的那张便签纸,重新进入休眠状态的电脑,喝了一口的鲜虾粥,感冒药以及那杯完全符合她的口味的蜂蜜水,让她记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在她穿越之前,就好奇不已的事情。
为了控制情绪,她不好再去想和霍无羁有关的事情。
如今,茶几上的这些,不正是她转移注意力的好时机吗。
匆匆一眼,温予便把视线收了回来。她坐回沙发上,正准备继续穿越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忽然,她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重新把视线投向那些东西。
一一略过后,最后她把目光聚在那张便签纸上。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温予看着,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不知是因为她太过思念霍无羁的缘故,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尽管,她没有看过他写简笔。
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便签上的那段话,和霍无羁的字迹有点像。尤其是开头的那个‘温’字,简直和他的写作习惯一模一样。
便签纸上的‘温’不是‘温’,而是‘溫’。
尽管,她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可能是个巧合。
这一定是个巧合。
可她还是抑制不住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就连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都在因为这个巧合怦怦直跳。
烧灯续昼(七)-
一旦字迹相像这一念头植入脑海, 那张在普通不过的便签纸,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一笔一划,越看越像。
温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喂她吃药, 给她煮粥,冲蜂蜜水,以及留下这张便签纸的家政,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总觉得, 背后好像有一只手, 暗暗推动着这一切。
最重要的,她有一种直觉。她总觉得,无论最后事情的真相如何, 都会和霍无羁有着莫大的关联。
相比家政,她更好奇的,其实是她离开回来的这段时间。
她想不明白, 她明明和霍无羁在一起那么多时间, 为什么现实生活中还是夏天。
连最容易枯萎的鲜花,都还鲜艳欲滴。就像是过了最寻常的一天,而不是那么多个日夜一样。
电脑的系统已经更新好了,开机很快。温予点开监控的软件,登录进去, 查看监控视频。
她穿回来时,是在半夜。当时忙着失落,根本没有想起来看时间。
她把监控的时间线往前拉了一段, 屏息点了播放。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样。
通过监控, 温予清楚看到,在她回来的前一秒钟, 茶几上的香薰蜡烛燃尽,缓缓熄灭。
忽然,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从电脑传出。
紧接着,原本清晰的电脑屏幕遍布雪花。
像她小时候看的老电视没了信号一样,也像小时候在露天影院看的恐怖片里的镜头。
莫名的,温予感到一丝诡异。她下意识仰头,朝窗边看了一眼。
她向来讨厌夏日炎热的光照,可这一瞬,她莫名觉得心安。
她默默数着,差不多五秒钟之后,电流声和屏幕上的雪花消失,画面恢复正常。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忽然多了一个她。
监控的夜视功能很强大,尽管房间里没有开灯,也依稀能从她脸上看出一抹失神。
就刚刚失灵的五秒钟,她又穿回来了。
温予来回看了好几遍,每次蜡烛燃尽,雪花和电流声都会出现,把画面遮的严严实实。
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温予又把监控的时间线往前拉了一段,调到了她穿越之前。
也是这时,她忽然发现,从她穿越,到她回来,日期只隔了一天。
她穿越回去的细节,也同样看不到。
蜡烛点燃后,屏幕上又一次出现雪花。等雪花退去,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她,消失无踪。
温予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些许异样。自她消失后,一缕缕金色的光芒从香薰蜡烛里飘散出来。
不多时,整个客厅都弥漫着金色的烟雾,就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暖光。
尤其是到了夜晚,金色颗粒肆意游走在客厅,就像是浩瀚的银河系,又迷人又震撼。
蜡烛熄灭后,蕴藏在客厅里各个角落的金色光芒逐渐消失,她人也重新出现。
温予重新拉了一遍进度条,算了一下时间。
她是在下午两点左右消失,凌晨两点钟又重新出现。
她消失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而那罐香薰蜡烛,也足足燃烧了十二个小时。
“难怪那束桔梗花还那么新鲜。”温予喃喃低语-
她稍微缓了缓,确认消化了这一信息后,又继续拖动时间线,把监控画面调到了姜平来给她送文件的时候。
从她迷迷糊糊去给姜平开门,到她接过那一大束桔梗花和文件,到她昏倒,一切都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姜平在她昏倒之后的反应。
她昏倒后,姜平去而复返。
可他在看到她昏倒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来,反而冲着走廊的方向喊了一声。
视频的声音有点小,看第一遍的时候,温予没有听清他喊的是什么。
于是,她把声音调到最大。
视频中,姜平声音急切。
也许是监控的收音效果不好,也许是因为他被瘫倒在地的她给吓到了,声音依旧带着一些嘈杂和一阵电流声。
但这阵电流很微弱,不同于刚刚那段伴着雪花的强烈电流。
“先生,温小姐昏倒了。”
“先生,温小姐昏倒了。”
温予一连听了两遍,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先生?谁是先生?”温予正疑惑着,画面里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不等温予看清来人的长相,反而先听到那人唤了她一声:“阿予。”
下一秒,他顿下身,将昏迷不醒的她揽入了他的怀里。
自他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中,他全程没有抬头,目光一直聚在倒在地板上的她的身上。
他踏进来的一瞬间,他的面容在视频中一闪而过。
但温予还是认出了他来。
为了确认,她又把刚刚他进门的那段视频来回捯了两遍。
他走的很快,步子迈的很疾,依旧是个模糊的身影。
温予把倍速调到最慢,总算是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张脸,果然是和霍无羁一模一样。
单看脸的话,视频里的那个人,完全就是剃了头发的霍无羁。
这一瞬,温予脑海里有两句话在打架。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监控中,他一直垂着脑袋,抱着昏迷的她。可就算是这样,通过他的动作,温予也能看出他很紧张她。
可他为什么会紧张她?
温予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在踏进门的一瞬间,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除了她的家里人,别人都是连名带姓称呼她为‘温予’。
而这个和霍无羁长得一样,并有极大可能是霍无羁遗留下来的后代的男人,知道她的名字不说,竟还喊的这么亲切。
温予看着视频里他和略微有些紧张的姜平,思绪逐渐飘远。
她差点忘记了,视频里的这个时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珠峰上。
难道是那个时候,她在昏昏沉沉、没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把她的名字告诉他了?
想起姜平的来意,温予忽然忽然拧起了眉。
姜平是来给她送小像的介绍书的,而他又喊这个男人先生。那是不是就是说,这场拍卖会,是他们霍家举办的?
如果是这样,那他知道她的名字也就无可厚非了。可这一切,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她之所以会去拍卖会,就是为了拍到那尊小像,去感谢这个男人在珠峰对她的帮助。
可如果这小像一开始就是他们家的呢?
那引她入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又或者说,他们有什么阴谋?
转瞬,这一念头被温予给否定掉。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就得不到小像和那三支香薰蜡烛。如果得不到那些,她也不会认识霍无羁了。
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温予干脆不想。
左右,她是要谢谢他们。至于他们背后的目的,她不在乎。
温予把思绪收回来,继续看监控里的视频。
刚才出神,她都没仔细看。
于是,她把进度条又往前调了一点,却不小心点到了他踏进她家门的一瞬间。
“阿予。”
视频中,霍家三公子用略显焦急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霍无羁长了同样一张脸的缘故,温予莫名觉得,他喊她的语气,和霍无羁喊她的语气,有几分相像。
尽管他们两人的声音有明显的不同,但她就是觉得,如果冲进来的是霍无羁,他也一定会用和视频里那道声音一模一样的语气来喊她。
不,霍无羁一定会比视频里的这个人更加焦急。
温予在心里暗暗想。
好半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从她回来后,就算是刻意压制着,不去想念他。可他依旧活跃在她的意识深处。
无论是笔迹,还是口吻,她都下意识去拿别人和他比较。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看着视频里穿着一身现代化服饰的男人,她甚至忍不住在脑海中暗想,如果霍无羁穿上这身衣服,一定也会很好看的。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
她干脆把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就当成了霍无羁,尤其是当她看到他动作娴熟的将她抱回到沙发上的时候。
视频里,那个男人将她放下后,直奔浴室。
画面中没了他的身影,温予的思绪又一次飘远。
霍无羁也喜欢那样抱着她。可惜,在小北出生之前,她都不能去见他了。就算去,她见到的霍无羁,也还没有长到可以抱得动她的年岁。
仅仅是这样想着,温予的神色就有些悲恸。
片刻后,男人又从浴室出来,手上还拿了一条湿毛巾。
温予本来是有点难过的。
直到看清他手上毛巾的颜色,才把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他手上那条毛巾,是她擦脚用的。
而他不仅用那条擦脚的毛巾给她擦脸,竟然还扒拉着她的衣领,把手探到了她的颈后。
看到这里,温予的脸色稍微变了几分。
这个时候,心中纵有不满,却始终没有发作,并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或许,他只是在帮她擦汗。
可看到后面一段画面时,她彻底绷不住了。
姜平买药回来后,这个男人和姜平的对话,温予听得一清二楚。
看着姜平离开的身影,温予的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监控有死角,她看不见他看她的眼神。但大致的动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刚刚这个男人撩起她的衣领和发丝给她擦汗的动作,让温予生出几分危机感。
尽管视频中的画面已经过去了,但她还是下意识为视频中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她总觉得,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有点危险。
她看着他把原本搭在腕上的手挪到了她的脸上,看着他用大拇指不停研磨她的双唇,看着他在听到她的一声嘤咛后,惊慌失措地把手撤回来。
温予的眸色逐渐阴沉,胸口起伏不定。好半晌,从齿间磨出一句:“臭不要脸。”
在看这段视频之前,她一直把他当成救命恩人的。可没想到,他竟然趁着她睡着,做这样的事情。
温予想臭骂他一顿,眸光触到他那张和霍无羁一般无二的侧颜,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尤其是当她想到,视频里的这个男人,有可能是霍无羁的后代时,她蓄在胸口的那些话,更是骂不出口。
温予暗暗咬紧了牙,嘟哝了句:“白瞎了这么一张好脸,做事怎么这么孙子。”
话音未落,温予忽然想起什么,兀的笑出声。
她忽然想到,如果霍无羁真的是他的老祖宗,那她可是他的老祖宗名正言顺的妻子。
按辈分,她可不就是视频里这小子的祖奶奶。
“这么一说,这小子还真是孙子。”
温予伸出手指,恶狠狠点着屏幕上的那道身影,说:“孙子,我是你祖奶奶你知不知道,竟然敢摸我,臭不要脸。”
话落,她又忍不住去想。
如果视频里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霍无羁的后代,那他后来又娶了哪家的姑娘啊?
“会是她吗?”温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杨清儿的脸。
一个是国公府的千金,一个战功赫赫的定北王,俊男靓女,正是相配呢。
如果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说不定他头婚就娶了她呢。毕竟杨清儿曾那么喜欢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好像也不错。
温予脸上生出一抹浅笑,眸光却夹杂着几分苦涩。
她再回过神时,她的重重重重孙子刚给她喂完药,正拿起相框,看他自己的照片。
温予没有在意。
他放下相框,走到客厅中央,敲了敲木箱,低喃了一句:“赤星。”
他的声音太小,温予只依稀听到他说了两个字,但并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直到温予看见他的手上也有一团红雾涌出,她才又把视频倒回去,仔细听了听他那声低喃。
听清他说的是赤星后,温予的脑子嗡的一下:“他怎么会知道赤星?”
烧灯续昼(八)-
“他怎么会知道赤星?赤星怎么会听他的呢?”温予轻声低喃着, 视线就像是黏在了他的手上,再也挪不开。
看着视频里的男人旁若无人的把玩着那团红雾,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看了一会儿, 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并且被她一直忽略的问题。
视频里的这个男人,是空着手来的。他甚至都没有把赤星带在身上,红雾又是怎么出来的?
赤星是霍无羁的武器。
如果他最后仍然是以那样惨烈的结局死去,那赤星呢?赤星在哪里?
温予不得不去回想她第一次穿越的时候。
当时, 她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霍无羁身上, 并没有过多去关注赤星。恍惚中,她记得赤星好像就在刑台一旁的兵器架上。
她还记得,霍无羁央求赤星救她时, 他看向的就是一旁的兵器架。红雾涌出,逐渐将她包围时,她也好像的确感受到了赤星的嗡鸣。
当时, 如果赤星也在, 那霍无羁身死后,赤星去了哪里?
温予疑惑的同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林琅的那张脸。
“难道是他?”
“一定是他。”
想起林琅,温予的心里就生出万丈的怒火。一想起霍无羁的结局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她的心就又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虽然在第二次穿越时, 她见到了尚未有多少实权的林琅。他每次看到她,也都面色温和。
但温予知道,她那张伪善的人皮下面, 长了一颗黑心肝。不然, 他也不会在霍无羁本就受过刑罚的情况下,还要挥刀砍断他的腿了。
想起刑台上那一幕, 温予的眼睛又有些湿润。
但她有一点想不明白。
如果赤星刀最后落入林琅的手中,就算视频里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霍无羁的后代,那他的先辈们也不好轻易从林琅手里再把赤星刀夺回来吧?
以林琅睚眦必报的性子,斩草除根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容忍霍无羁还有后代留存在世上。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视频中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又是怎么知道并且能够命令赤星的?
难道霍无羁在去往京城之前,曾在北疆有一个孩子?
尽管,她的理智一遍遍告诉她,他也是有苦衷的,她不该埋怨他。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其实,温予不知道的是,霍无羁被行刑后,赤星刀真的流落到林琅的手里。他本就对赤星刀垂涎已久,霍无羁死后,林琅瞒着霍珩,把赤星刀昧了下来。
可赤星刀到了林琅手里,没了半点神通。
无论他怎么喊‘赤星’的名字,赤星也没有半点反应。
就算是他学着霍无羁的样子,用刀刃划破自己的手掌,以血饲刀,赤星刀依旧没有半点反应,更是没有一丝的红雾从刀身涌出。
赤星刀在霍无羁手中时,曾好几次公然显了神通。到了林琅手里,却和破铜烂铁无异,锈迹斑斑不说,甚至还没有寻常的刀剑锋利。
后来,西州国破,林琅不知所踪。
秦未携定北军冲进京城,把林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赤星刀。
自此,赤星刀下落不明-
恰时,视频里又一次传出他低沉的说话声。她深吸一口气,将眸中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手指在触控板上点了两下,把视频倒回去一点点,去听刚刚没有听清的话。
他说:“去吧,记得帮我保护好她。”
温予反复听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听错后,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视频里的这个男人要这么说,就像他认识她,本就该保护她一样。
这句话,如果换成霍无羁来说,她一定不会有半点怀疑。可视频里的这个人,又不是他。
看着视频里男人那张异常熟悉的眉眼,温予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异常大胆的念头。
他会是他吗?
转瞬,又被否定掉。
“不可能的。他是人,又不是神,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温予曾见过他受伤流血,他只是一个寻常人,断不可能活到现在的。最重要的,他的骨血塑成的小像,如今正摆放在她的卧室里。
所以,视频中的那个男人,纵然和他长得再像,也断不可能是他。
至于两人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温予还是更倾向于,视频里的这个男人是他的后代。
毕竟,除了这个解释,她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而接下来的画面,将温予心中的疑惑,尽数转为震惊。
刚才,她的着重点偏向于他那句话的后半句,而忽略了前面两个字。
直到刚刚,她看着那团红雾尽数飘往香薰蜡烛那处,她才恍然明白,他究竟要让红雾去哪。
温予对这团红雾并不陌生,她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可这团红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温予至今都没有弄明白。
她更是没有想到,那团香薰蜡烛里竟然也藏着这么一团红雾。
在此之前,温予一直以为,她之所以会穿越,全是那三盏香薰蜡烛的功劳。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赤星的缘故。
难怪
难怪她穿回来之前,那些红雾会尽数涌向她。
可他怎么会知道,她要穿越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温予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直想着,一直看着。
他不仅洗了她的睡袍和地毯,还把散落了一地的桔梗花捡起来,放入了她的花瓶里。
而那杯无论是温度还是甜度都恰好适宜的蜂蜜水,和那锅喷香可口的鲜虾粥,也都是出自他手。
之前,她生病的时候,霍无羁也是像视频里那个男人一样,体贴入微。
也许是因为同一张脸的缘故,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温予忽然就忘记了他先前的一些无礼的举动,并且生出一种是霍无羁在照顾她的错觉。
直到他离开她的家,视频里再也看不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她才恍然回过神。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连带着她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最后,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为那张和霍无羁一般无二的脸。
好半晌,她才得以从失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温予把电脑放在一边,跑回卧室,拉开抽屉,把仅余的两盏香薰蜡烛拿出来,抱在怀里。
她想起刚刚在视频里看到的画面,喉腔一滚,轻声吐出两个字。
“赤星。”预料之中的红雾并没有出现。
她早就猜到,除了霍无羁,赤星不会轻易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可是,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又是如何能够指挥这些红雾的?他又没有把赤星带在身上,那些红雾就凭空出现了。
她可是霍无羁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么那个男人能够驱动赤星,而她不行?
温予不信邪,又唤了两声:“赤星?赤星?”
那两盏熏香蜡烛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她叹了口气,又重新把蜡烛放回了抽屉。
就在她关上卧室门离开的一瞬间,红雾从抽屉涌出。不多时,整间卧室都弥漫着氤氲的烟雾,就像是开了盏红色的氛围灯一样,经久未散。
温予又重新回到沙发上,拿起电脑,关掉监控软件,打开浏览器,思索一瞬,在搜索框输入‘霍氏’二字,利落点了回车。
网速很快,顷刻间,跳转到一个新的页面。
她来不及去看页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目光全被右上方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去。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秦太傅。”
温予低喃一声,摸着触控板,把照片放大。照片上的那个人,和秦执年长得一模一样。
烧灯续昼(九)
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和秦执年一模一样的脸, 温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强的时空撕裂感。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还在西州没有回来。目光向下一扫,恍惚中, 她感觉自己看到了秦执年三个字。
她心中讶然, 稍稍稳了稳心神,定睛看去,照片下面一行,‘霍执年’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她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后面两个字的时候。
除却姓氏, 电脑上的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名字,都和西州大名赫赫的秦太傅一模一样。
她大致扫了一眼网页上的介绍:霍执年, 霍氏总裁,共育三子。
温予一边看,一边把他和西州那位太傅做比较。
“还是不一样的。秦太傅一生只有秦未秦央两个孩子。而这位霍老, 则有三子。”
她的脑海中, 忽然浮现出秦未和秦央两个人的模样。
也不知秦央看到她忽然消失,有没有被吓坏。
还有秦阿兄。他好不容易才从药罗葛·比战绑走她的阴影中走出来,如今她又当众来这么一遭,也不知道他晚上还会不会做噩梦。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怕下一秒钟会想到那个不该想起的人, 也怕思念如潮水一样袭来。她可能承受不住情绪又一次崩溃了。
温予又在触控板上点了两下,把页面往下拉了拉,继续浏览没有看完的信息。
满篇文字密密麻麻, 温予却只看得见写着霍老子女名字的那一行。
“霍未, 霍央,霍懈北。”
看着这三个名字, 温予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好半晌,她才想起来,之前初到西州时,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如今,霍懈北这三个字映入眼帘。她总算是想起了些什么。
‘懈北’这两个字,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刚刚收拾东西时,她还在羊皮古卷上看到过。
霍无羁,字懈北。
他的字,应该是秦太傅亲自为他取的。
可惜,她甚至连他的弱冠礼都没有参加完,也没有听到秦太傅为他备好的吉语。
但她依旧可以猜出来这两个字的意蕴。
懈北懈北,北疆之防务,万不可懈怠。
霍家人把霍三公子的信息隐藏的很好。
秉着有恩必报的原则,温予当初为了寻求他的消息,可谓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得到那么一丁点的信息。
当时,她只顾着记住他的喜好,却忽略了他的名字。
是以,现在才发现,这位霍三公子不仅和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名字,竟也是一样。
且不说霍懈北这个名字,就连前面那两个,也让她心神恍惚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的,她触摸触控板,依次点上了那两个名字的超链接。
页面跳转,温予看完一页,又欢迎加入药物而二起屋耳爸以追更转而去看另一页。正如她猜测的那样,页面上两人的照片,和她脑海里预设的面孔一模一样。
是秦未秦央两兄妹的脸。
她没有想到,在她原本的世界里,竟然还能看到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霍执年,霍未,霍央,这会是巧合吗?”温予低喃,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显然不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如果说,在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前,霍家那位老三和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尚且可以用血缘关系来勉强说服自己。
可现在,她不仅知道了他的名字,还看到了和秦太傅一家长得一模一样的几个人。
长相相似也就算了,连名字都一样。这让温予觉得,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甚至,她开始怀疑之前的猜想。或许,霍懈北不是霍无羁的后代也说不定。
“莫非是转世?”温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她继续咕哝:“可这不科学啊。”
话音未落,她自顾扯了扯唇角,轻笑一声。
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奇幻到可以拍电影了,又哪里是用科学两字就能解释的了的。
这一刻,温予对霍家人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对霍懈北。
她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秉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她把页面上这些人的信息又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除了霍懈北。
和之前一样,无论她换多少个搜索引擎,有关霍懈北的信息,都只有寥寥几句话。
和霍未霍央相比,有关霍懈北的介绍,少之又少。甚至有的页面上,就只称呼他为霍家三公子,连名字都没有。
温予关掉电脑,不再寄希望于此。
她端坐在沙发上,开始想她穿越到西州之前的事情。
温予忽然意识到,目前她掌握的有关霍懈北的大部分信息,都是祁既告诉她的。
她隐隐记得,祁既还把霍懈北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她。
她好像还给他发过短信。
想打这里,她的神采忽然变得飞扬起来。
她没有记错,她真的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不仅给他发过短信,而且还给他打过电话。可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一直没有给她回复。
温予看着那串冗长的数字,下意识点了拨号键。机械的响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她又猛地回过神,动作迅捷地挂断了电话。
无论如何,是他救了她,电话一旦接通,口头上的感谢太过单薄。再者,一旦感谢过后,她就再没有别的理由再去接近他了。
可除了感谢,她忽然不知道,电话如果接通,她该说些什么。
她心里的那些疑惑,是万万不可以通过电话表露出来的。
当初,她之所以在拍卖会上拍下这尊小像,就是为了要把它当做礼物送给霍懈北,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可现在,暂且不说那场拍卖会的背后是不是霍氏,单单是因为那尊小像是用霍无羁的骨血而塑,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他当成礼物去送人。
温予攥着手机发呆的同时,心中暗暗祈祷对方不要回拨过来。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就像是被僵尸吃掉了一样,空空如也。如果对方真的回拨过来,她怕是也只会怂唧唧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刚刚打错了。
与此同时,西府墅区。
霍懈北刚刚洗完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水珠顺着他的鼻梁骨滴落,打湿了好大一片地毯。他却浑不在意,只神色恹恹地攥着手机,思考他究竟要不要拨回去。
好半晌,手机铃声都没有响起。
温予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刚放下手机,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余光瞥到桌上的鲜虾粥,她无端吞咽了口口水。
“隔夜的粥应该是可以喝的吧?”温予嘟哝一声,起身走向厨房。
才走了两步,一阵急促的铃声响彻客厅。
温予的脚步骤然停滞,心跳却莫名加快。下意识的,她回头去看被她扔在沙发上的手机。
屏幕是暗的,可铃声还在继续响。
她环视一圈,最后发现,是门铃在响。
不是那人回拨过来的电话,温予又一次松了一口气,她朝着门口大声喊了一声:“来了。”
话落,铃声骤然而止,她也抬步走过去。
打开门,门口空荡荡,她把脑袋探出去,四下看了看,走廊也是空无一人。
电梯里。
霍懈北背靠着电梯墙,胸口起伏不定。
脑海中,反复响起她刚刚的那句回应。
自他听到响了两声就被挂断的电话后,他就再也抑制不住想要见她的念头。稍一思索,就跑过来见她。可听到她的声音后,他又心生胆怯,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连电梯楼层都忘了按。
温予把探出去的脑袋收回来,视线落在门口不远处的一个某奢侈品的手提袋上。
她心中狐疑,却还是把手提袋返回了家中。
烧灯续昼(十)-
他还在失神, 顶楼的人不知是谁按了电梯,他随着电梯缓缓上升。
电梯厢门开启,却没有人走进来。
霍懈北有点心不在焉, 以为到了一楼, 抬步走出去才发现,他是到了顶楼。看清楼层号后,他又重新回到了电梯里。
他本该按向一楼的。可视线却不受控制,频频看向十六那个数字。
他忽然想起来, 刚刚他只顾着落荒而逃, 却全然忘记把吊牌给拆掉。
动作比意识更快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经从数字一挪到了数字十六,并且没有丝毫犹豫地按了下去。
十六层楼的按钮亮起灯, 他的心也随之悬空。
尽管他心里很明白,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一定把手提袋拿进去了。但他依旧想要再回去看一下。
他既想要见她, 又害怕见她。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近乡情怯过。
但也正是如此, 他深切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迟暮了好些年的心脏,又一次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正如他猜测的那般,十六楼的走廊空无一人,连他放在地上的东西也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去赴宴?
她看到吊牌以后, 会不会以为是他故意没有把吊牌拆下来?
应该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如果她没有把他当成霍无羁,只将他当做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又怎么办?
直到他下了楼, 开车回去的路上, 都还在心里一遍遍揣测她的想法-
手提袋中,共有两件东西。
一件黑色礼服。一张烫金的宴会邀请函。
邀请函上的名字是手写的, 温予只看了一眼,就猜出了写这张邀请函的人是谁。
为了印证她心中的猜想,她特意从一众物品中翻出了那张便利贴。
经过比对,温予发现,邀请函上的字迹和她茶几上那张便利贴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尤其是她的那个‘溫’字。
下意识的,她的脑海中闪过霍懈北那张脸。她有一种直觉,刚刚摁她家门铃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礼服是崭新的,吊牌都还在。温予看着吊牌上将近六位数的价格,暗暗瞠目。
暂且不说她没有买这么贵重的礼服,关于送货上.门这件事情,她却稍微有些经验。
如果来人是品牌方的服务人员,他们一定不会将价格这么贵的礼服随意放在公共区域。他们一定会亲自把东西交到你手上后,再让你签上字才算结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还没有看到人的情况下,随意将这件将近六位数的礼服放在公共区域。
以上种种,温予确信,刚刚站在她门口按她门铃的人,一定是霍懈北。
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不见她,温予想不通。
但她猜测,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请帖上说,为了感谢她对前些时日那场拍卖会的支持,特邀她明日去参加宴会。
宴会的地点和上次拍卖会的地点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温予越发确信,那场拍卖会背后的资本一定是霍氏。
没了小像,她正愁不知如何去接近霍家人。如今,请帖在手,她又怎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所以,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她都一定会准时去赴宴。
忽然之间有了事情做,她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
这一瞬,她甚至连肚子饿都感受不到了,拎起礼服去了衣帽间。出乎意料的是,这件黑色礼服恰好合身。
唯一让她感到不太满意的一点,是这件礼服的V字领有点低,恰好将她锁骨处那团青紫显露出来。
温予无声叹了口气,余光略过一旁置物架,最终选了一条黑色的丝巾来搭配这身礼服。
好在,现在的天气没有那么热,颈间系一条丝巾,也没那么惹眼。等明天,她把痕迹用遮瑕膏遮一下,再用丝巾挡着,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试好衣服,她又去敷了张面膜。
虽然她只在现实生活中消失了一个晚上,但她却在西州真实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
古代生活条件艰苦,她能够做好每日的清洁已然是了不起,护理肌肤更是妄想。
北疆的风沙又大,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风吹在脸上,也都裹挟着细沙,吹得脸生疼。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护理过肌肤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肌肤严重缺水。面膜才一上脸,T区以及鼻翼两端就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感。
“我这是缺了多少水啊。”她咕哝着,走向厨房。
小奶锅里还有昨天那人煮的鲜虾粥,中央空调一直开着,粥也没坏。
鲜香入鼻,温予的肚子咕噜噜叫着。
明明在门铃响起的前一刻,她想的都还是没有关系,填饱肚子最重要。
可现在,她有点犹豫了。
再三思忖,她把那锅喷香的鲜虾粥给倒掉了。
这一刻的她,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思去弄吃的。最后,她点了一份外卖来应付叫嚣不已的五脏庙。
在睡觉之前,温予本以为,她才从西州回来,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却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
温予特意起了个大早,下楼吃了个早餐后,直接去了附近美容院,好好给肌肤做了一次护理。
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辜负那件将近六位数的礼服。
宴会是在下午举行,她在美容院待了将近一上午。从美容院回到家后,她定好闹钟,又躺在沙发上休憩了一会儿。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温予悠悠转醒。
洗漱、化妆、换衣服,一气呵成。
手机、车钥匙和请帖放在手包里,因为要开车,她穿的是一双平底鞋。就这样,她一手勾着待会儿要穿的高跟鞋,一手拎着手包,出了家门。
她开着车,驶在多车道的柏油马路上。
和西州相比,明明她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更久一些。
可当她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帘的一幢幢高楼大厦,看着隔壁车道上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她忽然有点恍惚。
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有点陌生。
其实,在她从西州回来后,在她的意识逐渐清醒之后,她就隐隐生出一种这样的感觉。她也一直在克服,并且一直试图将它和霍无羁一起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起。
就算这个世界没有霍无羁,她一定会好好生活。
她不想当一条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没有归属感的鱼。
她也一直在适应。
所以她去楼下最热闹的早餐店去用早餐。所以她去附近规模最大的美容院一待就是一上午。
可就算是这样,当她真的处在久别的现代化都市中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尽管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本身就属于这个时代。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就像刚到西州时那样。
但她也只能适应,别无他法。
幸好,对于这些事情,她向来是有经验的。
高考后,父母双双出事,先后离开了她。她如今也活得很好。
现在也是一样。
须臾,温予甩掉了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并且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接下来的宴会和霍懈北身上。
也得亏霍氏和霍懈北身上有很多谜团,她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别的事情做。
霍氏的客户占据了青城大半的有钱人,温予到达宴会地点时,停车场内停满了豪车。
她本来以为,她正在开的这辆车已经很可以了。可和这里停放的车相比,还是落了下风。好在她不是那种喜欢攀比的人,暗暗在心里惊叹一番后,面不改色下车离开了。
下车前,她特意从坐直了身体,掰过后视镜,仔细打量了一下妆容。
当然,着重检查了一下锁骨那块。
一切完好无虞,她又换上高跟鞋,从副驾上拎起手包,款款走向大厅。
临近大厅转门时,她忽然忘记了有没有把请帖放进手包。
就在她垂首检查手包里到底有没有请帖时,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阴影。
才一抬眸,就看到一具身材姣好的女生穿了一身酒红色的齐胸礼服。
对方好像在打电话,走路也是心不在焉。
当她反应过来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下一秒,两人的肩膀还是撞在了一处。
“不好意思。”
温予甚至来不及去抬头看她的长相,更顾不得被撞落的手包,她连忙弯腰道歉。
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心不在焉才酿成她们两人相撞的。率先道歉,总是没错。
身穿酒红色礼服的那个女生是用另外一只手拿的手机,除了被撞后,打电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甚至连她拿声略显急促的道歉,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打着电话扬长而去。
只在空气里留下一道浓郁且甜腻的话梅香。她鼻翼翕动,轻嗅两下,辨出她身上用的香水是黑鸦片。
听她讲话的内容,她好像是要去停车场接人。
原本温予并没有打算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身上的那件礼服让她莫名感到眼晕和心慌。
可她的声音让温予感觉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温予一直看着,看着她赤红的衣角,看着她摇曳不止地腰肢,听着她越来越远的声音。
她的脑海里,此时还都是西州的人和事。是以,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那道声音她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想不起来,她干脆不想。
温予利落收回视线,正准备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手包。
她才转过身来,忽然发现她身侧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
不知是因为他的脚步太过悄无声息,还是刚刚她过于专注看那个喷着黑鸦片的女人,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烧灯续昼(十一)-
几乎是下意识的, 看着眼前那双修.长且笔直的腿和被擦的噌亮的皮鞋,温予的心里咯噔一下。
自从她经历过被药罗葛·比战绑架那一遭后,她就格外抗拒别人悄无声息接近她。
尽管她心里清楚, 在现代社会, 她已经不会遇见像药罗葛·比战那样动不动就绑走她的野蛮人了。
但她的脸色还是一白,她依旧没有来得及抬眸去看男人的脸,下意识就要退后一步。
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粉底就很白,也许是男人本身就是粗线条。
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不等她有所动作, 男人朝走近一步, 并朝她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悬着她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包。
温予后退的动作戛然而止,她伸手接过, 一边道谢,一边抬眸去看来人究竟是谁。
“多”
谢字还没有说出口,男人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映入她的眼眸。
霎时, 温予的头脑一片空白, 就连刚刚酝酿好的感谢的话都全然忘在脑后。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幻觉。
她有点想不明白,刚刚还在她脑海中的人,怎么就换了身现代装,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 和药罗葛·比战长得一模一样。
她虽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温予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一边暗想:既然这个世界上有和秦太傅一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自然也可以有和药罗葛·比战一模一样的人。
或许,生活在现代的这些人, 是西州那群人的转世也说不定。
说不定,西州也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到这里,温予忽然想起江毓儿。转瞬,她又立即否掉。
不,还是不一样。
他们无论是在西州还是在现代,用的都是同样一张脸,而她和江毓儿只是长得相像,而非一模一样。
这一刻,温予清楚感觉到,她是打心底里不愿和江毓儿扯上什么关联。更为确切来说,她是不想和霍珩牵扯到一丝一毫的关系。
一想到江毓儿用她那张和她长得极为相似的脸,日日在霍珩怀中承欢,她就犯恶心。
想起霍珩,温予的心情就忽然变得烦躁起来。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秦未留在羊皮小卷中的那段话。
对上男人探来的视线,她从烦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尽管她很害怕他这种长相的人。
出于礼貌,温予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惊恐或者骇然的神色。
但也绝无想要接近的念头。
“多谢。”她冲男人笑着点点头,道完谢后,径自从他身侧绕过,疾步走进转门。
男人的观察很细致,他察觉到她对他的抗拒。
“有趣。”
他挑了挑眉,抬步追上了她,开门见山追问:“你好像很讨厌我?”
温予的脚步一怔。她没有想到他会追过来,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白问她这个问题。
不远处就是礼仪桌,她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今日是我与先生初次见面,您还帮我捡了包,何来讨厌之说?”
话落,忽然听到男人一声轻笑。
温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笑她。
“有什么可笑的?”
她无声咕哝了句,才把请帖从手包里拿出来,男人忽然凑在她耳边低语一声:“何来讨厌之说?”
他在模仿她刚刚说话的口吻。
这一刻,温予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为何会笑。
他是在笑她文绉绉的话风。
意识到这一点,温予忽然有点失落。她已经尽量在规避了,可在西州生活过的痕迹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烧灯续昼(十二)-
思忖之际, 温予忽然觉得手上一空。男人伸手,抽出了她夹在指.尖的请帖,自顾翻开查看。
他先是把实现落在请帖上, 随即又抬眸, 饶有兴致打量她一眼,片刻后,他又一次把视线落在请贴上,眉头微微拧起。
温予猜测, 他是在辨认那个和现代‘温’字稍有差异的繁体‘溫’。果然, 下一刻他的话就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拧着眉心,似是不满写请帖的人把她的姓氏繁体化,问她:“温温予?你叫温予?”
温予没有回答他, 冷着脸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把请帖拿了出来,递到礼仪桌上, 任由工作人员检查登记。
药罗葛·比战对她造成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再加上眼前的男人刚刚唐突无礼的举动, 她始终没有办法对他扬起一张笑脸。
即使是假装,她也笑不出来。
而那个男人,终于意识到刚刚的举动有多无礼,羞赧摸了摸鼻子,问:“生气了?”
语气中, 带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哟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温予还是不理他。
她向来喜欢以自己的好恶来决定社交关系。
单单是因为他那张脸,温予就不想和他牵扯到一丝一毫的关系。看着他那张脸,她总会想起毡帐中的血腥。
礼仪桌前的工作人员已经登记好了来客信息, 重新把请帖交还给她:“温小姐, 里面请。”
“谢谢。”温予看也没看男人一眼,重新把请帖放回手包后, 径自往里面走去。
“真的生气了?”他继续追问。
温予依旧不理他,步子反而迈的更紧了些。男人刚准备追上来,却被礼仪桌前的工作人员给拦下来了。
大老远,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大老远,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先生,请等一下。”
“先生,没有请帖不允许入内。”
“我有。”男人说着,从裤袋里摸出请帖,展示给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后,匆匆朝着温予走去。
一旁的工作人员又继续追上来,拦下他,继续说:“先生,请您先来这边登记。”
温予听着,唇角扯出一抹轻笑,脚步也逐渐慢下来。
这一刻,她天真的想:最好他没有请帖。这样,他只顾着和工作人员周旋,也就顾不得再纠缠她了。
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她回头去看,男人已经追了上来。
不等她提速,仅三两步路,男人就超过了她。
他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她不得不与他面对面,不得不重新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她刚准备说些什么,男人忽然顿下了脚步。他走得本来就慢,温予反应不及,愣是在两三步后,才停.下来。
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距离让她很不适应,正准备后退两步,忽然听到他说:“抱歉,刚刚是我唐突了。”
男人终于意识到了刚刚的举动有多无礼。他的语气诚恳,言语真挚,就连神情,都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至少,自温予遇见他后,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诚挚的神色。
这样的他,和药罗葛·比战更像了。
纵然她的意识很清楚,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药罗葛·比战根本不是一个人。但她依旧控制不住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温予怔住,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开始从头至尾打量他,势必要从他身上瞧出一些和药罗葛·比战的不同。
可是没有。
如果说,一开始他和药罗葛·比战还只是皮肉相像。
那么现在,他一改刚才混不吝的神色,言辞郑重同她道歉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穿着现代装的药罗葛·比战站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的他,无论是面容还是神色,都和药罗葛·比战一模一样。
男人道歉后,见她只是发怔,欲上前一步。
面对这样一张脸,她反应异常机敏。他踏出脚步的同时,温予警觉退后了两步。
完全是机械的、无意识的动作。
男人将她后退的动作看在眼里,他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尽管她说没有,但他能看出来,她不仅仅是讨厌他,甚至是抗拒他。
男人顿下脚步,再一次和她道歉:“对不起,但我没有恶意,尤其是对你。”
话音未落,他后退两步,主动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他从第一眼见她,就被她的容貌所吸引。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给他带来这样奇异的感觉。仅仅是惊鸿一瞥,他的心脏就前所未有的澎湃。
刚刚他只是想要逗她一逗,如果早知道她不喜欢,他一定不那样做的。
这些,他不打告诉她了。
只是道歉。
烧灯续昼(十三)-
温予冷静看了他一眼, 吐了句:“没关系。”
说完,她绕过他,朝着电梯走去。
进入电梯后, 温予率先抬眸看了一眼, 电梯门前空无一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没有不依不饶地缠着她。不然,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
她依次按下电梯楼层和关门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 只剩下一条巴掌大小的缝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映入眼帘。
温予的第一反应,是刚刚那个男人又追上来了。
电梯门缓缓开启, 她下意识蹙起了眉心,神色也多了几分不耐。
她正准备开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紧接着, 她嗅到了一阵甜腻的话梅香。
嗅着这香气, 她不得不想起刚刚在门口遇见的不,是撞见的那个女人。
温予正看着电梯门口陌生男人出神,男人已经大步跨进了电梯。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她,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男人朝她浅笑着点点头, 并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温予知道,他是在为刚刚伸手阻拦电梯道歉。
和药罗葛·比战
不,和那个与药罗葛·比战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相比, 电梯里的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 明显要让她更舒适一些。
他的视线,不似刚刚那个男人那样灼热, 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后,就挪开了视线。
她站在电梯一角,而刚刚进来的男人站在按钮一侧,和她站成了对角线,站到了离她最远的距离。
看着他,温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分寸感。”
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看到了什么叫分寸感。
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出了校园、进入社会之后,就更难在人们身上看到这种分寸感。
即使是有,大多也是装出来的,全然不是像眼前这个人这般浑然天成。
他的分寸感,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之前在西州的时候,秦未也给过她同样的感觉。
但这两人的分寸感,又稍显不同。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身上更多的是清冷感和疏离感。和秦未相比,又缺少了一抹儒雅的书卷气。
想起秦未,温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电梯一角的男人,用胳膊虚拦在电梯门上。显然,后面还有人要进来。
温予意识到这一点,想起刚刚嗅到的那阵甜腻的话梅味儿,又想起刚刚不小心听到那个女人打电话说要去接人,她心中刚有了一个猜测,脑海中那道妖娆的倩影已经踏入了电梯。
温予首先看到的,就是她飘扬的裙摆。
女生进入电梯,一眼看到了抿唇低笑的温予。
温予半垂着脑袋,一开始女人并没有认出温予就是刚刚在外面撞到她的女人,直到她看到温予脖颈上的丝巾。
刚刚她只顾着打电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长相,只依稀记得,撞到她的人穿了一件黑色礼服,脖颈上系着一条印有黄色花瓣的白色丝巾。
那抹鹅黄,在黑白分明的扮相中异常亮眼。只是惊鸿一瞥,她都印象深刻。
现在,她进入电梯后,重新打量她才发现,丝巾上的确有黄色元素,但并非是黄色花瓣,而是不规则的黄色条纹。
“笑什么笑,没见过长这么帅的男人啊?”不等温予把脸上的笑意收回去,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刻薄的话。
温予的神色僵持了一瞬,眸底的笑意也尽数消散,只余下一片冰冷。
这一瞬间,她酝酿了很多反驳的话,准备回击她的刻薄。
正准备脱口而出,抬眸看清女人长相后,温予的咽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掐住,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个穿着红裙子、喷着浓郁黑鸦片、说话又刻薄的漂亮女人和杨清儿长得一模一样。
温予把脑袋尽数抬了起来,女人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是你?”她认出温予,声音比刚刚那句嘲笑更大声了些。
温予正盯着女人那张异常熟悉的面容出神,最先进入到电梯里的男人忽然出声呵斥她。
“小清,不许无礼。”
“哥。”女人闻言,身上乖张的气焰顿时消散了大半。
温予诧异这个女人名字的同时,电梯里又进来一个人,是‘药罗葛·比战’。
首先入耳的,除了他的脚步声,便是他刻意发出的冷哼声。
当然,是朝着电梯一角的那对兄妹。
‘药罗葛·比战’进入电梯后,径自站到了温予的面前。
他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说,只是在触到她眼神的一瞬间,冲她点头示意。
不等温予给他回应,又或者说,他害怕温予又一次表露出对他的抗拒,所以他不等她给他回应,就自顾转过了身。
他站在她的前方,挡住了那个名为小清的女人扫来的不善目光。
他站定后,抬眼看了电梯一角的那对兄妹一眼,随即慢吞吞开口,道:“脾气这么冲,难怪霍懈北会不喜欢你。要是我,我也不喜欢。”
听到霍懈北的名字,温予的眸中又多了几分诧异,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那女人身上,并在内心忍不住暗暗感叹命运的奇妙。
早在西州的时候,杨清儿就对霍无羁心存爱慕。怎么换个时空,‘她’还是喜欢他那种长相的人?
下意识的,温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她。
“战青,你你胡说什么?”
霎时,女人被他的话气的面红耳赤,却丝毫想不出一句想要反驳的话来。
战青?
原来他叫战青。
温予把视线从女人身上挪开,看了一眼战青的背影后,又重新把视线回归到女人身上。
她站在战青身后,默默观察着她的反应,从而得出一个结论。
显然,战青刚刚说中了她的心事。
自他把霍懈北这三个字说出口后,电梯里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女人气急败坏不说,就连她的哥哥,在听到战青说起霍懈北这个名字后,都下意识垂下脑袋,去看她的反应。
从他们兄妹二人的反应,足以看出刚刚战青的那句话对她的打击有多深。
温予更是推测,刚刚战青说的那番话,就是事实。
偌大的电梯里,除了温予,其余人都知道她的心思。但温予凭借刚刚战青的话和他们兄妹的反应,也已经有了猜测。
和在西州一样,‘她’的确是对霍懈北心存爱慕。
至于霍懈北对她的心思,因为她还没有亲眼见过两人相处,她不想随意下定义。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还是倾向于相信战青的话。
不单单是因为霍懈北和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更多的,她想起了视频里那个用手指研磨她唇.瓣的霍懈北。
她总觉得,霍懈北的身上藏着秘密。
和她有关的秘密。
忽然,女人注意到温予探来的视线。顿时,她把火力转移到了温予身上。
此时,温予正想着霍懈北,神色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女人探来的怀有敌意的视线。
“看什么看?”
“偷看我哥还不够,现在还来看我的笑话。”
话落,她正准备朝着温予走近两步,电梯里两个男人同时有了动作。
战青见她要冲过来,挪动脚步,伸出胳膊,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身后。
“杨清。”
而她的哥哥,沉声低喝一声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他的身侧。他刻意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冲着她说了句:“不许胡闹。”
温予听到她的全名后,眸中的诧异又多了几分。不仅长相,就连名字,都和杨清儿一样。
下一秒,温予就对上了一双平和又充满歉意的双眼。
“抱歉。”男人冲她莞尔点头,礼貌致歉。
温予摇摇头,正准备回应他,杨清忽然又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她那句没关系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男人察觉到杨清的小动作,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杨清吃痛,倒吸一口气的同时,收回了不善的目光。
“哥。”她甩了两下,却始终挣脱不开,只好软下语气,撒娇道:“你攥疼我了。”
“抱歉。”男人再一次向温予道了歉。
随即,他按下就近楼层的电梯按钮。待电梯门开,扯着杨清的胳膊大步离开了。
顷刻,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帘。
温予看着空荡荡的电梯门,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却依稀传入耳中。
“哥,你拉着我出来干什么?我还要回去找那个女人算账呢。你快松开我。”
“不许胡闹。人家可没惹你,更不欠你的。你平白无故骂了人家,她没甩你大巴掌就很不错了,你还找人家算账?”
“哼,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就是前几天在拍卖会上和我抢小像的那个女人。”
“不管人家是谁,你都不该是那个态度。杨清,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把霍懈北没接你电话的邪火乱撒到别人身上。”
“我要告诉爸爸你帮着外人欺负我。”
“随你去告。”
“”
后面的话,随着梯门关闭、电梯缓缓上升,温予再也听不清楚,但她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之所以会觉得杨清的声音耳熟,就是因为之前在拍卖会上听到过。
拍卖会当天,乃至她穿越到西州之前,都还都这个女人印象深刻。毕竟,那天她们两个竞相叫价,谁也不让谁的举动,足足让她多花了好多钱。
可现在,她的脑子装着的,只有西州的人和事。现代社会的这些现实经历,仿若是她遥远的一场梦。
电梯还在缓缓上升,战青从温予面前挪开,与她并排而立。
温予目不斜视,直勾勾看着紧闭的电梯门。他以为她是不想和他说话,实则,她只是在发呆、以及回味刚刚听到的那段话。
战青倒是想说点什么,又怕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得她更为排斥自己。
犹豫再三,他选择沉默。
两人一度无言。
烧灯续昼(十四)-
电梯门开启, 温予踏出去的前一秒钟,兀然顿下脚步。她转过身来,对着发扬绅士风格让她先走出电梯的战青说了声:“刚才, 谢谢你。”
倒不是谢他让她先从电梯里走出来, 而是感谢刚刚他在那对兄妹前为她出头。
无论如何,他都替她解了一时的困顿。
她理应感谢他。
“不不客气。”战青满脸都是受宠若惊,连眉梢弯起的弧度都透露着飞扬的神采。
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无论是在西州还是在现代,温予还是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她没说话, 抿着唇多看了他一眼, 朝他颔首后,垂下眼帘,转身出了电梯。
战青那颗逐渐消沉的心, 却因为她刚刚无意中探来的打量和那句道谢彻底活跃起来,怦怦乱跳。
看着她的背影,战青忍不住在心中暗想:或许, 她没有他刚刚想的那么讨厌他。至少, 她还愿意主动和他交谈。
如果真的厌恶一个人,那肯定是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对方的。
又怎么会主动交谈呢。
就像他对杨清,亦或是杨清对他。他嫌杨清太过跋扈,杨清私下又总说他是假正经。两看相厌的主儿,平日里就算是遇到了, 多看一眼都会嫌对方污了自己的眼睛,更别提主动上前说话了。
原本,战青是不打算搭上这一班电梯的。倒不是因为杨清, 他担心温予会误以为他是寻常的死缠烂打之辈。
他都已经决定要等下一班电梯了。可偏偏, 杨清那句刻薄无比的话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和杨清从幼儿园就是同学,小学、中学、高中又都是同一个学校。
杨清是个什么性子, 他再了解不过。平日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幅跋扈张扬、又丝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性子。
最重要的,杨清此时针对的对象,是他才心生好感的女生。
他做不到恍若未闻。
是以,他趁着电梯门还没合上,大步走了进去。待他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电梯里了。
后来,他也不止一次遐想过:如果当时,电梯里的人不是温予,而是别的什么女人,他还会不会冲上去为她解围?
答案却是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是在那一刻,战青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他自己。
仅三两步,温予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战青回过神,疾步追了上去。
他没有忘记刚刚杨清的话。
前几日的那场拍卖会,他也在场。
他草草翻了一遍拍品介绍手册,里面没有他特别喜欢的东西,他就提前退场了。
他并没有等到那尊塑金小像出场。所以,那日他并没有注意到温予。
但他知道,他们这个圈子里,最喜欢收集那种东西的人,只有霍懈北。
他也知道,杨清之所以对那尊小像感兴趣,也是因为霍懈北。
再加上,他刚刚再礼仪桌前看到的温予那张请帖上的繁体字,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不仅和杨清,他和霍懈北也是同学。和杨清不同的是,他和霍懈北并不是从幼儿园认识的,他们是高中同学。
霍懈北是从国际高中转到他们学校的。杨清之所以会喜欢上霍懈北,就是因为在一次体育课上,霍懈北伸手拦下了一颗飞速朝她运转而来的篮球。
自那以后,杨清就对霍懈北死缠烂打。
可惜,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连知心的朋友都没有一个。
就连闲暇时候看的书籍,大多都是文言古文。甚至有一次,他曾在学校阅览室看到他竟然拿着一本古医书在看。
但战青也知道,他只是性格孤僻,却不孤独。
和闹哄哄的一群人相比,霍懈北好像更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早在战青看到温予请帖里的字迹时,就隐隐觉得眼熟,但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最坏的方向想。
直到刚才,战青依稀听到杨家兄妹走出电梯后的对话。
他们说起拍卖会上那尊小像。
拍卖会那日,他虽然走得早,但有人和杨清抢夺竞品的消息他却有所耳闻。
当晚,他得到消息后,就曾为那个和杨清对着干的人拍手称赞。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和杨清抢夺竞品的人会是她。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会她一见钟情。
在今天以前,他是看到一见钟情这种矫情的词汇都嗤之以鼻的人。
同时,他忽然有点后悔。
如果他早知道那日她也在拍卖会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提前离场。如果命中注定他要对她一见钟情,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那他一定不会像今日这样莽撞。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可惜,他的假设全都不成立。她对他的印象始终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最让他感到无措的一点,还是她和霍懈北的关系。
尽管她还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和霍懈北一定关系匪浅。
如果他猜得没错,她手里的那张请帖,应该是霍懈北亲手写下的。
而她之所以会拍下那尊塑像,是为了送给霍懈北吗?
应该是吧?女孩子家谁又会喜欢那种东西。
想到这里,战青忽然有点失落。
霍懈北转入他们学校之前,年级第一一直都是战青。可自打霍懈北来了之后,年级第一的名号,就变成了霍懈北。
学生时代,无论是文化课还是体育成绩,他都被霍懈北打压。
尽管他一直都不承认,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慢慢地,他甚至习惯了一件事情。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有霍懈北在场,他就只能去和别人争第二名。
爱情,也是一样。
想起这些,战青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失落。
但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他决定和霍懈北争上一争。
毕竟,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
万一,她和霍懈北没有关系呢。万一,这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呢。
战青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跟上了温予的步伐。他的步子迈的很大,没几步就追上了她。
他越过她,并且又一次截停了她。
“温小姐,请等一下。”
不等温予说话,他从裤袋里摸出了请帖,展开,递到她面前,喘息道:“我我叫战青。”
“我知道。”温予一边说,一边把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到那张请帖上。
突发奇想,她忽然想要确认他名字里的‘ZHAN’字和药罗葛·比战的战究竟是不是一个战。
距离有点远,温予看的不是很真切。
她正准备凑近一些,忽然又听见战青说:“刚刚的确是我不对,现在我让你还回来。”
话音未落,他走近一步,抬起她的手,把请帖半强制性地填入她的手中。
温予的手指夹着他的请帖,她终于是看清了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与此同时,她又发现,他请帖上的字迹和她的那张完全不同,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
不待她细想,又听见战青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战青。骁勇善战的战,万古长青的青。”
说完,他朝温予伸出手。
温予正准备握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喊霍懈北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举着请帖的手蓦然一抖。
“霍懈北。”
一声比刚才更为清晰的叫喊声传入她的耳中。
温予知道,这不是幻觉。而且,她分辨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刚刚在电梯里才交恶过的杨清。
下一秒钟,杨清从她身后冲出。她的裙摆飞扬,脚步轻盈且急促,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一阵窸窣声响。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温予心上。这一瞬间,除了她的脚步声,温予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的同时,不忘把手中的请帖送回到战青手中。
战青捏着请帖一角,自嘲勾了勾唇角,她刚刚的反应,他尽数看在眼里。
刚才,只差一掌的距离,他就能够握上她的手了。她明明已经把手伸了出来,可在听到霍懈北名字的一瞬间,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
烧灯续昼(十五)-
原本, 杨清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霍懈北,而是温予和战青。
杨昶然将她拽出电梯后的那段话, 并没有平息她的情绪, 反而将她心里的怒气和憋屈激发到最盛。
杨清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主儿。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兄长,她也就在霍懈北身上吃过憋。不,除了霍懈北, 还有自小就愿意和她对着干的战青。
可前些时日的那场拍卖会上, 她败给了温予。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的她,成了整个圈子里的笑柄。
以往总和她一起吃下午茶的小姐妹私下都在笑话她, 堂堂杨氏集团的大小姐,卡里的余钱还没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女人多。
和会场里的其他人相比,温予显得格外低调。
在拍卖会开始之前, 她们谁也不知道青城市还有温予这么一号人物。更确切来说, 在温予和杨清竞价之前,除了临近座位的人,其他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包括如今后悔不已的战青。
竞价到最激烈时,会场上的一众人才注意到温予, 并且纷纷打听她的身份。
可对于会场里除了霍懈北之外的人来说,温予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
她们将会场中的人问了一个遍,却发现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最终, 还是拍卖结束后, 她们从负责登记来客信息的工作人员口中得知她姓温。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打听出温予的任何消息。
一时间, 知性、美丽、出手阔绰又貌似和杨氏集团的千金不和的神秘女士在青城名媛圈内声名大噪。
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也传入了杨清的耳中。她刚听到时,恨不得撕烂那些人嘴巴。
可那些人背后的生意场和杨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杨清不好公然与她们扯破脸皮,只好暗暗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和这些人一起玩。但是,仅仅是这样,杨清心里的不快非但没有半点消散,反而越积越多。
后来,她越喜爱那个越气,便彻底记恨上了温予。
拍卖会那几日,杨清和杨父正因为要不要去相亲这件事情闹的不可开交。
杨父铁了心要杨清去和他老战友的儿子去相亲,而杨清心中只有霍懈北,死活不去。
父女二人为了这件事,闹的不可开交。尤其是杨父,愤慨之余,把杨清的副卡都给停掉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拍卖会上,她才没有那么多的钱去拍那件小像。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格外看不惯温予。
不仅仅是因为她抢走了她准备送给霍懈北的小像,还因为温予那张丝毫不输给她的姣好面容。
最重要的是,杨清怀疑她也是拿那尊小像来送给霍懈北的。
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子有收藏这种老古董的癖好。
除非她是送人。
可是,这种神神鬼鬼又来路不明的东西送人是有忌讳的。
尤其是老人。
一般情况下,小辈给长辈送礼,是一定不会选这种有争议性的东西的。可如果不是送给长辈,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她是准备自己收藏。
就像霍懈北那样。
要么,她是准备送给同龄人。
就像她对霍懈北那样。
杨清忍不住在心中暗想。
第一种情况,杨清想也没有,就给否掉了。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情况。
早在会场上,看着温予丝毫不怯懦的同她竞价,杨清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就是她和霍懈北站在一处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杨清就是有一种直觉。
这个女人,和霍懈北关系一定不一般的直觉。
尤其是后来,当她听说有人问遍了会场也只打听出她姓温后,她这一念头愈发笃定。
杨清一早就知道,霍氏是这场拍卖会背后最大的资本。至于霍懈北,商业方面的事情,他鲜少涉入。她不知道霍懈北在这场拍卖会中的具体作用。
以往的拍卖会,无论拍品是什么,霍懈北是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拍卖会的负责人也一直都是霍氏集团的一个属下子公司的经理。
可这一次的拍卖会,杨清恍惚在人群中看到了霍懈北。不等杨清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又消失在喧闹的人群。
尽管只有一眼,尽管负责这场拍卖会的经理说霍懈北不在。
但杨清笃定,她没有看错。人群中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真的是霍懈北。
霍懈北一反常态,真的出现在了拍卖会场。最初杨清还以为他是冲着那尊关公塑像来的,可最后也不见他竞价。
直到她注意到了温予。
霍懈北的反常以及温予坚持依誮不懈的竞价,让杨清不得不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杨清的直觉一直很准,尤其是对在意的人。
所以,当她在电梯里看清温予的长相后,压抑了好几日的坏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尤其是当她看到她冲着她哥低笑的时候,根本顾不得杨昶然是否就在身侧,几乎是口不择言。
如果不是因为她哥强行将她从电梯里拽出来,她怕是在电梯里就问温予她和霍懈北的关系了。
出了电梯后,杨清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战青和温予。她抬眸朝那两人望去的一瞬,余光忽然瞥到霍懈北正对着她,坐在侧前方的沙发上。
尽管只有一眼,但杨清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看见霍懈北的一刹那,杨清心中的那些龃龉和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她再也顾不得温予和战青两个人,视线也再没有从霍懈北身上移开过。她更是自动忽略了坐在霍懈北对面的男人,抛下自家哥哥,拔腿朝他跑过去的同时,下意识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杨清动作迅捷,距离她仅一步之遥的杨昶然根本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胳膊。杨清就像小旋风一样,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从杨昶然的角度看,他面前正对着的是一根圆柱。那根圆柱将霍懈北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是以,他半点没有注意到霍懈北。
杨清冲出去的一瞬间,杨昶然以为她是气不过刚才他教训她,又准备去找战青和刚刚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的麻烦。
毕竟,自家妹子的性子他还是极其了解的。所以,在杨清冲出去的一瞬间,杨昶然也疾步追了过去。
直到杨清与战青二人擦肩而过,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等他的脚步慢下来,忽然听到杨清兴奋喊出了霍懈北的名字。
“霍懈北。”
杨清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除了战青,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杨清和霍懈北的身上。
尤其是温予和杨昶然。
当霍懈北的名字传入温予耳中后,整个世界都停滞了。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就只能听到杨清那阵欢快的脚步声。
温予的心跳逐渐和杨清的脚步趋于一致。
顷刻,欢快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她的心跳却仍然不受控制,怦怦乱跳。
温予的视线一直黏在杨清身上,直到她在中央圆柱一侧顿下,温予才回过神。
她眼波流转,在杨清身侧扫视一圈。和杨昶然一样,从她站立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那根圆柱。
至于杨清口中的霍懈北,她却是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看到。
但温予知道,他人一定就在那根圆柱后面,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
温予正准备走过去,抬步的同时,余光注意到了还在看着她发怔的战青。
此时,温予再也顾不得战青。她朝战青颔首浅笑,疏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不等战青予以回应,温予便与他擦肩而过。
烧灯续昼(十六)-
一阵风似的, 温予从战青身侧略过,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清浅的暗香。
战青很想拦下她。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这样做, 更没有理由这样做。
是以, 战青没有言语,只默默攥紧了想要拉住她的手。待他回过神时,手中的请帖已经被他攥的异常褶皱。
战青垂眸,自嘲勾了勾唇。
他再抬眸时, 恰好对上了杨昶然的双眸。和他一样, 杨昶然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奈。
但又有些不一样。
除了无奈,他还从杨昶然的眼睛里看到了坦荡。不像他,连无奈都要遮掩。
俗话说, 相逢一笑泯恩仇。
虽然战青和杨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和杨昶然没有丝毫的冲突。
再加上,他们也都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便算是解了刚才在电梯里的龃龉-
霍懈北正在和负责本次宴会的经理商讨宴会上的酒水供应问题。
今天这场宴会的大小细节,他昨天几乎连夜过了一遍,却独独忽略了酒水供应问题。
在此之前,他极其不喜欢参加这种带有应酬性质的宴会。故而,尽管举办这场宴会的场所是霍家的, 他也不知道以往每次宴会上的酒水用的都是合作伙伴供应的红酒。
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所以经理也就没有把酒水问题上报给霍懈北。
也正是因为如此,霍懈北是来了之后才发现酒水有问题的。看着厅内堆积似小山的、盛满了红酒的高脚杯, 霍懈北忽然想起温予害怕鲜血这件事情。
当即, 霍懈北找到了负责本场宴会的负责人——骆斐。
宴会设在大厦的五楼,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看清进场的宾客, 霍懈北特意寻了一处靠近栏杆的座位。
表面上,霍懈北是在和骆斐商议更换酒水的问题。实际上,霍懈北在和骆斐谈论事情的同时,余光一直注意着大门方向。
从转门进来的每一个人,霍懈北都尽收眼底。
一开始,他还只是用余光注意着来往的宾客,直到温予和战青一前一后走进来,霍懈北终于忍不住开始失神。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想:他们两人究竟是何时认识的?
这一世,他和战青的初见,是在高中的篮球场上,他那张和药罗葛·比战无比肖像的脸,让霍懈北一眼认出了他。
当年,体育课上。
霍懈北才走到篮球场边,忽然一只飞速运转的篮球朝着他身前不远处的一个女生砸了过来。女生背对着球场,丝毫没有发现危险降临。
霍懈北上前两步,在篮球砸到女生脑袋前一瞬,伸手接住了篮球。
同时,一位男生从球场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遍喊着对不起。看清男生长相的一瞬间,霍懈北手中的篮球掉在了地上。
男生是战青,而被他从篮球下救下的女生则是杨清。
同一天,他遇见了两位‘故人’。也是从那一日起,杨清和西州那一世一样,又一次缠上了他。
从霍无羁到霍懈北,他活了不知道有多少世,记忆很是繁杂。
但看到战青的那一刻,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无论是战场上的厮杀,还是他绑架了温予这件事情,亦或是药罗葛·比战的结局,都让霍懈北印象深刻。
如果抛却国仇家恨、抛却冲突、抛却矛盾,单单从兵法造诣上来说,药罗葛·比战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对手。
纵霍懈北曾为了西州拼命搏杀过。但这一刻,国仇和家恨俨然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一道消失。他放不下的,不过是曾经受过的伤痛和一缕执念罢了。
月光如昨,时间却已过了千余年。
时光流转,千百年前的朝代已然湮灭。回鹘尚且存在于史书之中,而西州却像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霍懈北曾试图去寻找‘西州’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可他翻遍了史书,却始终没能寻到和西州有关的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因为有赤星刀,如果不是因为他脑海中的那段记忆,霍懈北真的会怀疑西州这个朝代是否真的存在过
面对战青,霍懈北的情绪总是特别复杂。
尽管他和战青是故人,但这一世,霍懈北依旧不太喜欢战青,依旧和他热络不起来。但也绝对不是讨厌。
尤其是当他想起药罗葛·比战的结局后,他更是讨厌不上来。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进行社交的话,除却家人,霍懈北宁愿选择战青。但平日里,他又和战青亲近不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霍懈北和战青是高中同学,但他们一直保持着一个不冷不热的社交关系。
既不亲近,又不至于完全陌生。
但霍懈北知道,战青并不讨厌他,甚至对他充满了好奇-
骆斐自然是看出了霍懈北的心不在焉,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注意到霍懈北止不住往楼下探的目光,骆斐无声抿了抿唇,顺着霍懈北的目光向下望去。
和霍懈北相比,骆斐的位置相对逊色一些。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正对着转门的那一片空地,却看不到礼桌前的温予和战青。
距离有点远,霍懈北听不清温予和战青的对话,只能从两人的动作推测二人的关系。
当霍懈北看到战青把请帖从温予手中抽走之后,他整个人忽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骆斐被他的动作吓一跳,目光在霍懈北身上和楼下空地来回流转了几次后,问:“先生,您没事吧?”
话落,骆斐见霍懈北的视线依旧盯着楼下某处,不曾挪开。他犹豫了一瞬,准备一同站起身来。
也是这个时候,温予从战青的手里把请帖抽走后,扬长而去。
“没事,坐吧。”霍懈北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坐了下来。
骆斐已经站到了一半,听到他这么说,屁股一沉,又重新坐了回去。
霍懈北向来是冷静的。骆斐在霍氏工作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见他的情绪如此失态过。
出于好奇,骆斐又重新把视线投向楼下。他特别想知道,霍懈北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他望过去的时候,楼下只有杨家兄妹两个人。
难道是杨清?
骆斐忍不住在心中暗想。
霍懈北虽然坐了下来,但他依旧有点心不在焉,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关注电梯口的方向,就连和骆斐说话,都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敷衍。
霍懈北的名字从杨清口中传出,骆斐眼睁睁看着霍懈北的神色从平静转为慌乱。看着神色未定的霍懈北,骆斐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片刻后,杨清已经站到了他们桌前,丝毫不顾及骆斐的存在,满心满眼都是霍懈北。
明知道不礼貌,但骆斐还是压不下心中的好奇,频频把视线落在杨清身上。杨清这个人,他之前是认识的。前几天的拍卖会上,她就曾向骆斐问了霍懈北的事情。所以,骆斐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
旁人都说,杨清和霍懈北的关系,纯属于杨清剃头挑子一头热。
但现在看来,或许事情并非如传闻中那样。不然,先生也不会在看到杨清之后,激动得站起身来了。
骆斐知道,此时此刻,他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骆斐把视线从杨清身上挪开,站起身,说:“先生,酒水问题就按照我们刚才商定的那样,把干红全部更换为干白可以吗?”
霍懈北颔首,说:“可以,就这么办吧。”
说话之余,骆斐一直注意着霍懈北的神色。恍惚中,他又看到霍懈北在回答他之前,或有意或无意又往杨清站立的位置扫了一眼。
骆斐忍不住腹诽:真是搞不懂他。明明佳人在侧,为何不光明正大看?非要偷瞄。
但他也只是腹诽。
骆斐站起身,说:“那先生,我先去忙,有问题您随时来找我。”
“好。骆经理慢走,我就不送你了。”话落,霍懈北站起身,目送骆斐离开。
骆斐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他冲霍懈北和杨清分别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了。没走两步,他和迎面走来的温予打了个照面。
拍卖会那天,温予就是他负责接待的。再加上她和杨清竞价那件事情,让骆斐对她印象无比深刻。
“温小姐,您怎么来了?”
骆斐顿下脚步,眸中满是诧异。
这场宴会的请帖也是他负责分发的,他记得很清楚,宾客的名单里并没有温予的名字。可现在,她却出现在这里。
骆斐不动声色,脑海里却闪过无数条信息。
楼下的入口处有工作人员值守,如果没有请帖,她是上不来的。还有她身上的穿着,显然是为了这次的宴会。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这一次的宴会,还是前两天的那场拍卖会,背后拍板的人是霍懈北。
两次,她都有出现。那就一定不会是巧合。
电光火石之间,骆斐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等他细想,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霍懈北并没有像骆斐想的那样和杨清叙旧,他绕过了边几和卡座,径自从杨清身侧掠过,大步朝着他这里走过来。
骆斐更诧异了。
看着霍懈北越来越近的身影,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把视线落在温予身上,骆斐更加确认了刚才脑海中才产生的那个荒诞念头。
“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但口比心快,不等他把这些各种细微的线索串成串儿,他已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没事。”霍懈北不得不把视线从温予身上挪开,转而看向骆斐。
身为东道主的霍懈北露面,场内一众宾客都纷纷朝他走来。包括一直紧追不舍的杨清和一旁的战青以及杨昶然。
骆斐本应该即刻离去的,余光触到温予的身影,不假思索问道:“那温小姐”
话只说了一半,霍懈北就打断了他,并说:“没事,你去吧。我的客人,自然由我来接待。”
此话一处,杨清和战青的脸上不约而同显露出一抹失落。
烧灯续昼(十七)-
相较于其他只听过霍懈北的名号而鲜少见到本人的宾客而言, 骆斐、战青以及杨清更加了解霍懈北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但足够他们三人认清温予在霍懈北心中的份量。
尤其是杨清和战青。
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和霍懈北曾朝夕相对了整整三年。
骆斐虽然在霍氏集团工作了很多年, 但对霍懈北一直都是敬而远之。
私下里, 他也不是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霍懈北在社会上的传言很是冗杂,通篇听下来,却没几句是好话。
大多传言都说,霍懈北的性子极其冷淡, 对父母手足更是没有好脸色, 更别提其他人了。
对于骆斐而言,霍懈北是他的老板,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服务好他。但接触后才发现, 除了赞扬他天赋异禀的话除外,其余传言大多不实。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霍懈北的性子的确冷淡了些。但他说话礼貌周全、行事果断老练, 绝对不是旁人口中那样, 长了一副狼心狗肺-
看着霍懈北坦然又真诚的说出温予是他的客人那句话,骆斐的眉心忽然跳动了一下。他故作不经意,把目光投向霍懈北身后不远处的杨清身上。
杨清向来恣意,鲜少掩饰心中的情绪。
尽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脸上的怒气仍然未遮掩半分。骆斐看向她时, 她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恬淡立在一旁的温予。
只一眼,骆斐便收回了视线。
虽然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温予和霍懈北究竟是何种关系,但凭借着霍懈北刚才那句话, 杨清此时的神色, 以及刚才温予径直朝着霍懈北走去的动作,骆斐更加笃定他心中的猜测。
对于其他喜欢成群结队的社交牛人而言, 霍懈北简直是一个资深的孤独患者。
霍懈北的性子孤僻,骆斐还从来没有见他当众表露过和谁有过于亲密的关系。
尽管‘客人’这个词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亲密,但从霍懈北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至少,在霍懈北的心里,温予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事实证明,不单单是骆斐,杨清和战青也都是这样想的。
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战青和杨清鲜少的默契十足,两人的情绪几乎同时低落下来,在听到霍懈北说出那句话之后。
纵然是这样,杨清和战青的目光依旧下意识往霍懈北和温予身上探去。
骆斐很识趣,悄无声息离开了这没有硝烟的战场。
骆斐前脚离开,霍懈北便挪开了视线。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目光落在温予身上,而是环顾了四周后,才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
原本,他打算看她一眼就把视线挪开的。可当触到她的目光后,他再也挪不开眼。
刚才,温予和骆斐的话都没有说完,注意力就被霍懈北给吸引了去。
霍懈北的话,她倒是没有听出丝毫的异样。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他的脸上。
尽管她一早就知道霍懈北和霍无羁长得一样,尽管她已经在监控视频里见到过他,尽管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他真真切切站立在她对面的时候,温予的心绪还是恍惚了。
那张脸,当真和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温予痴迷看着眼前人,脑海中浮现的,全是霍无羁的一举一动。
她试图从那张让她熟悉至极又陌生无比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不同。
但是,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温予的错觉,他和骆经理说话时的一举一动,都让温予觉得熟悉,像极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她就看痴了。
不可遏制的,她忍不住在心中畅想,如果霍无羁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那他一定比对面的这个男人还要英俊。
霍懈北看过来时,她正看得出神。
四目相对,两人连呼吸都削弱了几分。两人察觉不到什么,但旁人隐约能感受出来,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逐渐胶着,逐渐痴缠。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不只是他们两人之间,整个大厅的气氛都变得有点奇怪。
这下,不单单是杨清和战青,厅内的其他宾客也都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刚才,霍懈北和骆斐的谈话,让厅内的宾客们都认识了霍懈北。大多数的宾客都秉承着看戏的心态,默默观察着他和温予。
同时,不少人都在暗暗打探温予的身份,试图通过她和霍懈北有更深层次的联系。
霍执年有三个孩子,但因为霍未的职业属性,霍氏绝大多数的股份都在霍央和霍懈北的手中。
虽然如今霍氏集团的掌舵人是霍执年,但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表了态。
一年之后,他会退休。同时,他会在霍央和霍懈北之间重新选定一个继承人。
两相比较,明显是霍央对集团的业务更为熟悉。但就算是这样,人们依旧不敢小看霍懈北。
当然,他们之所以这样想,倚仗的还是他的坏名声。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能把自己名声搞的那么臭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霍氏这么一块肥肉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霍懈北更加好奇。
可霍懈北向来低调,平日里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旁人很难同他扯上关系。
而霍央又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表面上软绵绵笑盈盈,实际上也是个利益至上、冷心冷肺的人。
霍氏的大腿实在是太过难抱。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有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他们都想通过温予和霍家建立更深一层的关系。
可惜,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认识温予。
就连当日一起参加拍卖会的宾客,也同样没有认出今日盛装出席的温予。
除了杨清-
旁人都觉得霍懈北看她的目光很深情,唯独温予不这么觉得。
也许是因为之前在西州的时候,霍无羁每次看向她时,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可现在,看着那张和霍无羁一模一样的脸,温予并不觉得霍懈北看她的目光柔和,只觉得他的眼睛里少了些什么。
她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霍懈北刻意压抑了自己的情绪。
在一切都还没有和她坦白之前,霍懈北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太多复杂的情绪。他并不知道温予的家里有监控,更不知道她已经通过监控了解了一切事情的原委。
霍懈北原想着,在温予的认知里,此刻是他们第二次相见。
第一次是在珠峰上。
可那个时候,她正处于昏迷状态,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会面。认真算起来的话,此时此刻,才是她和他在现代社会的第一次会面。
霍懈北不想给她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同时,他也注意到来自外界的友好的、不友好的目光。
他变态的占有欲又在作祟。
莫名的,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将大厅里的一众人都赶出去的冲动。
好在,他的头脑暂且清醒,尚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当众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霍懈北收回视线,上前一步,朝温予伸出手,款款说了句:“温小姐,初次见面,你好。”
不等温予给他回应,一旁的人群率先炸开了锅。
“我还以为这两个人之前认识呢,原来只是初次见面啊。”
“初次见面?不像。”
“哎,你们不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吗?男俊女靓,赏心悦目。”
这话一出,引得立在人群最前面的杨清立马转头去瞪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并不认识杨清,面对突如其来的怒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反击道:“瞪我干什么?你就算再瞪我,人家两个也般配啊。”
杨清听了男人的话,脸都黑了。
她气得肺都要炸掉了。
可公众之下,霍懈北又在现场,她不好公然把情绪发泄出来。
男人仍觉得莫名其妙,开始向周围的人打听杨清的身份。
“这女人谁啊?我寻思着也没有得罪过她啊?她一直在瞪我。”
恰好,被他询问的人是战青。
自小到大,战青也是受够了杨清坏脾气的荼毒,又怎么会平白为她说好话。
但是,这个男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战青同样很排斥。所以,他的语气特别冲。
一时间,连战青自己都分辨不出,这股冲意究竟是对杨清,还是对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
“她吗?杨氏集团的千金——杨清。而你刚刚指着的那个男人,恰好是她的心上人。你说,哪个女生愿意听到你刚刚那些话。她只是瞪你两眼,已经很温柔了。我要是她,非得撕了你不可。”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战青咬牙切齿吐出来的。
可那个男人,却半点没有发觉他情绪的异样。早在战青说出杨清名字的那一刻,男人的眸中就升起一抹惊讶。
不等战青说完,男人的视线就有一次落到了杨清身上,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有点不敢相信,旁边那个恣肆飞扬的女生会是杨清。
直到杨清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冲他扬起了拳头,男人才慌忙收回视线。
可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面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好半晌,都没有消下去。
顾岩不是青城人,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有两件事情。
一,是为了和霍氏谈合作。
二,则是奉了家中老爷子的命令,去杨家拜访杨伯伯。也就是杨清的父亲。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顾杨两家都心照不宣。
两家的长辈一早订下了他和杨清的婚约,这一次他就是来相看他未来的‘未婚妻’的。
可刚才战青的话,以及杨清张牙舞爪的模样,让顾岩的心情有点复杂。
为了掩饰这些情绪,他开始和战青交流。
“刚才,谢了。我叫顾岩,你呢。”
“战青。”
烧灯续昼(十八)
早在霍懈北朝她伸手的一瞬间, 温予就已经回过了神。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刚才那句话。
“温小姐,初次见面, 你好。”
温予听着, 眼睫颤动,目光停留在他圆润的指尖上。
霍无羁的手很粗糙,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 虎口细腻,没有被冷兵器磨砺出来的老茧。
除了声音,她总算找到另外一处不同。
温予又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霍懈北刚才那句话, 却琢磨不透他为何会这样说。既然猜不透他的用意,那她就不猜。
思及此,温予抬起头, 扬起一张标志性的浅笑, 单刀直入。
“初次见面?不对吧,霍先生。”
说这话时,温予的视线全程没有从他的脸上挪开。可他实在是太过从容不迫,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温予从他的脸上读不出半点有效的信息。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 绝对不像表面显露的这样淡定。
于众目睽睽之中,温予回握上了他的手。
终于,她发现了细微的端倪。
在两人的指尖相触的一瞬间, 霍懈北的身形轻微颤动了一下、只是幅度略小, 除了温予,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有看到。
果然, 他的情绪,并非如他展露在外人面前的这样。温予脸上的笑意加深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指尖。
温予没有刻意放大或者压低自己的声音,刚才她那句话,好多人都听见了。
霍懈北的话和温予的话两相矛盾,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宾客们的脸上也大多是吃瓜的神态。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男女之间的热闹。
显而易见,这两人之间是有故事的。
一个说是初见,一个说不是初见。
简单的一个问题,两人的口径竟然完全不一致。这背后的故事,更让人们好奇。
根据两人的对话和霍懈北自带的不好的流言,宾客的脑海中已经不约而同勾勒出一个负心汉和良家女的故事。
但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只默默屏息,安静看着两人接下来的交锋。
温予的那句话,让霍懈北心神俱乱。
他太过了解她,更是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他以为,她说的是在珠峰上他救她那件事情,却不知道,温予早已经通过监控看到了他堂而皇之进入她的家中。
温予忽略不掉他的容颜,只一遍遍在心中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霍无羁。
看着霍懈北坦然又淡定的神色,温予忍不住暗暗腹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温予抿抿唇,又一次开口,问:“我们之前有见过,霍先生不记得了吗?”
不等霍懈北回话,温予又说:“三个月前,我去爬珠峰的时候,忽然遇到了尼泊尔地震,导致珠峰局部雪崩。撤退的时候,不小心卡在了冰缝里,是您救了我。您不记得了吗?”
霍懈北听了,眼睫颤了颤,喉结也上下滚动一番,薄唇微启,清晰吐了句:“记得。”
听他这么说,温予有点诧异。这和她预想的反应一点也不一样。
温予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利落就承认那天在珠峰救下她的人是他。
其实,一开始温予是准备直接问他,为什么要假扮家政去她的家里。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犹豫。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隐藏自己的身份,万一她说出来后他不承认该怎么办?
过早打草惊蛇的话,那以后她再想查些什么,怕是很艰难。
也正是因为如此,话到嘴边,温予忽然把问题换成了珠峰那次,而非她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些。
她设想了无数种答案,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承认的如此爽快。
既然如此,那他之前又为什么花费那么大的心思来遮掩?
无论是在珠峰,还是在她家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说明他并不想让她发现他是谁。
忽然,温予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
莫非他是欲擒故纵?
仅刹那,温予设想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对于他的好奇还会像现在这样多吗?
答案是否定的。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那些繁杂无章的思绪忽然明朗了很多。尽管仍是一团乱麻,但总算是有了方向。
最重要的一点,她有一种直觉。她的直觉告诉他,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要引她上钩。
温予的心跳加快几分,却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她娴静站在他的对面,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烧灯续昼(十九)
温予的眼神太过直白, 又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本就有事情瞒着她。如今,被她用审视的目光一看,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的异常猛烈, 恨不得下一秒钟, 就把瞒着她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和盘托出。
霍懈北心如擂鼓,温予却越来越平静,由内而外。
之前,在没有见到他本人的时候。温予还在猜想他费尽心思接近她的目的。
看见他之后, 温予忽然放松下来。
温予并没有因为他顶着那张和霍无羁一模一样的脸就对他放松警惕。
相反, 面对种种的巧合,她格外谨慎。
可她并没有从霍懈北的眼睛里看出丝毫的恶意。尽管他的眼神中,蕴着霍无羁没有的锋利。
如今, 她俨然已经成为了局中人。既然他没有恶意,那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惧。
见招拆招罢了。
这样想着, 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可松弛, 并不代表她放松了警惕。霍懈北的一举一动,她依旧注意着。话语间,也充满了对霍懈北的试探。
温予真诚看着他,说:“霍先生当时走得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霍懈北强装镇定, 见温予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他也勾了勾唇,说:“恰好路过, 举手之劳, 不足挂齿。”
漏洞这不就来了。
听他这么说,温予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刚才, 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他救下她后,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查到他是谁。
可刚才,她说出那些话后,他没有丝毫的惊讶。
显然,他是知道她曾调查过他的。
按理说,他也该知道的。
温予忽然想起来,她曾给他发过的短信和那几通没有接通的电话。可就算是知道,他的反应也不该如此平静。
传言都说,他极其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隐私。可他都知道她在调查他了,为什么还要对她笑?
思索间,温予已经把脑海里想了好几遍的问题问出了口。
“当日您走的急,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霍先生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救我的人是你?”
听她这么问,霍懈北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于温予来说,她是才和霍无羁分离。
可于他而言,她和他是分别了千余年的久别重逢。
尽管,在此之前,他也曾见过她几次。可每一次,她都昏迷不醒。无论他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她都不能给他回应。
早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就飞到了她的身上。他下意识回答她的问题,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她的问题里有没有给他挖坑。
一个不留神,中了她用言语设下的圈套。
在他的记忆里,温予鲜少像现在这样,虽然没有张牙舞爪,但连头发丝都在无声叫嚣着攻击。
看着这样的温予,霍懈北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
温予却有点发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却恍惚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抹宠溺。
稍纵即逝。
等温予反应过来时,他眼中的那抹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只脸上的笑意还在。
对于温予而言,刚才霍懈北脸上的那抹神情,她非但不陌生,还很熟悉。
之前,她经常在霍无羁的脸上看到。可出现在霍懈北的脸上,就有点违和。
温予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幻觉吗?
应该是幻觉吧。
她还在失神,又听到霍懈北说:“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民宿老板说过了。还有,我看到了你发的短信。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复你。”
话落,霍懈北就有点后悔这么说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
他甚至能猜到她的反应。
“没来得及?”听着他胡说八道,温予的声音陡然增大几分,却并不聒噪。
听到他那么说之后,看着他的那张脸,温予更想问他的是:回个短信能用多长时间?她又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是霍无羁后,下意识把后半句话生生止在了喉舌之中。
果然,温予的话一出口,和他心中的猜测一字不差。
他还在等她把剩下的半句说完,只见她唇瓣无声翕动了一瞬后,闭上了嘴巴。
霍懈北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笑意。再抬起头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是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说。
温予彻底怔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的这句话。
他刚刚的那句话,比他说过的所有话都要低沉、柔软一些,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尤其是配上温予刚才的那句带着几分戾气的‘;YH没来得及’。
可温予却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反倒是一旁看戏的人群,最先察觉他情绪的转变。
烧灯续昼(二十)
尤其是杨清。
早在她听到霍懈北说温予曾给他发过信息的时候, 她的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她已经追着霍懈北跑了这么多年,都还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而那位姓温的女士,不过是三个月前偶然间认识了他, 都有他的手机号。
女生的直觉是最敏感的, 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尽管杨清非常不想承认,但她也能看出来,在霍懈北的心里,这个姓温的女人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她认识霍懈北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其他女生讲过话, 包括她自己。
可刚才,杨清亲眼所见,霍无羁和那个女人说话时, 语气和缓不说,就连看她的眼神,温柔的都能掐出水来, 恨不得把眼睛黏在那女人身上。
看着霍懈北和温予, 杨清眼睛里的落寞再也控制不住,顷刻间弥漫全身。
她看着霍懈北出神,丝毫没有发觉,人群之中,同样有人在关注着她。自从顾岩听战青说了她的身份后, 就一直看着杨清。
尽管她除了朝他挥动拳头之后,一直在看着别人,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同时, 因为霍懈北和温予的对话, 人群之中又一次爆发了一阵声音并不算小的窃窃私语。
“哥几个,我敢打赌, 霍懈北肯定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我也觉得是,咱们认识他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他用这种语气和姑娘说过话。”
“你们别说,那姑娘长得还真美。瞧瞧那小脸,那细腰,啧啧啧你们说,霍老三成天绷着一张脸,哪来的这么大福气。怎么成天有漂亮姑娘围着他打转儿。”
话落,以说话的这位为中心,小范围内嘲弄般的笑声传来,引得一阵侧目。
等人们再回过头去看霍懈北和温予时,才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走向了一旁的角落。
因着赤星的缘故,霍懈北的五感比寻常人要机敏一些。尽管那些人离他有点远,但他还是将那些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早在那阵哄笑声起,人们都把视线转向那一群人的同时,他自顾挪动位置,挡住了那些人探向温予视线的同时,邀请温予走向角落的一处私密卡座。
“此地人多眼杂,着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温小姐,这边请。”
温予点点头,随他而去。
恰好,调换好酒水的骆斐去而复返。
他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霍懈北和温予,连忙走过去,拦住那些想要继续追过去看戏的宾客,娴熟地与他们交谈。
“先生们,女士们,宴会即将开始,骆某已经为各位备好了酒水和点心,请大家跟我过来。”
三三两两的宾客,开始随着骆斐往厅内走去。
而杨清却始终滞留在原地。
杨昶然跟着人潮走了两步,转头看她没动,只好又重新折返回来,拽起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走了。
同样站在原地的,还有战青和顾岩。稍有不同的是,顾岩看着的,一直是杨清。而战青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温予的身影。
早在战青看到她那张请帖上用繁体字书写的名字时,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但下意识仍然不愿接受那个事实,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直到他亲眼看着霍懈北在她面前收起冰冷和獠牙,一脸乖顺的模样,他的心才彻底慌乱。
可就算是这样,他仍心存万分之一的侥幸。万一她和霍懈北不是那样的关系,那他就还有机会。看着霍懈北和温予亲密无间的背影,他的胸腔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其实,温予和霍懈北并非真的亲密无间。
尽管霍懈北很想。
温予和霍懈北虽然并肩而行,但两人之间仍隔着一些距离。但在战青的眼睛里,两人就是亲密无间。
战青看得仔细,温予在霍懈北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更多时候,明明霍懈北的脸色比他还要冷,可她在他的面前,神色温婉,没有惊惧,没有敷衍,更没有不耐烦。
总之,温予和霍懈北的相处方式让战青极其艳羡。
尤其是当他看到霍懈北看着温予低笑时,他恨不得魂穿到霍懈北的身上。他也想看看,温予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他那么不爱笑的一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惜,他不是霍懈北。
战青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挪开,大步朝着骆斐走去。
路过顾岩身边时,他瞥了一眼还看着杨清背影出神的男人一眼。
也许是因为顾岩看杨清的眼神,让战青想到自己刚才荒唐的种种,他自嘲笑笑,拍着顾岩的肩膀说了句:“走了。”
“哦,来了。”顾岩迟钝应了一声,也抬步跟了上去。
莫名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有点迟钝又有点神经大条的男人,战青的脑海中闪过‘同病相怜’四个大字。
另一边,温予和霍懈北并肩而行。
很奇怪,两人一路无言,温予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不适和尴尬。
一开始,她随着他走的时候,她还绞尽脑汁想待会儿要如何与他周旋。
同时,为了维持自身的气势,她也准备好了随时加快步伐,与他同行。
走了几步后,温予才发现他并没有准备开口说话的意思。他的双腿修长,步子却徐徐迈着,她轻而易举就能够跟上。
温予便也安静无言,只默默走在他的身侧。
霍懈北之所以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全程都在思索待会儿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同她讲清楚。如果要全盘托出的话,那他从哪里开始讲起比较好?
还有,万一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后,她会不会气他没有第一时间与她相认,反而还刻意扮作陌生人戏弄她?
应该是会的吧!
霍懈北忽然想起她刚才那句没有讲完的话。那时,他分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怒火。
想到这里,他清浅的眼眸里又一次盛满了淡淡的笑意。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的确从他身上感受到她只在霍无羁身上才感受到的平静。
社交礼仪这四个字,在这个瞬间被她抛诸脑后。下意识的,她仰起头,微微侧着脸去看他。
不得不承认,他的身形很好看。
不过是惊鸿一瞥,他笔挺的脊背,优越的下颌线,以及他头顶那缕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颤动的发丝,都尽数落在她的眼睛里。
他薄唇轻轻抿着,似孤山皑雪。
细细观察,又隐约能看倒蕴藏在眉眼之间的那抹温和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清冷又不失随和的样子,温予忽然想起之前她在监控里看到他用手指捻磨她嘴巴的画面。
监控画面中的他,单看动作,都隐隐透着几分偏执。如果不是她看过那段监控视频,怕是真的会被他如今的模样给骗到。
温予深知,他之所以接近她,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也并非像他表露出来的这样,她理应对他戒备十足。
可每次想起他那张脸,她总能想起霍无羁。她总觉得,她不应该对这张脸戒备。
不可控的,她又一次想起霍无羁。连视线都夹杂了一抹她察觉不到的痴缠。
温霍懈北似是察觉出她在看他,脚步放缓的同时,他也转过了头。
没有预料的四目相对,让温予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暗暗观察他。可现在,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温予正准备把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男人忽然顿下了脚步,站立在原地。
她也紧跟着停下来,不等她说些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耳鸣声和不远处人群的尖叫声几乎是同时到来。胸腔里的肠道翻涌,脑仁也在嗡嗡作响,一阵剧烈的失重感骤然而至。
短短的一两秒钟,她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更来不及去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
嗡鸣声和尖叫声几乎要冲破她单薄的耳膜。
她下意识循着尖叫声望去,只见那些精致的男男女女此时的脸上遍布慌乱,尖叫着、踉跄着,往安全出口冲去。
头顶那盏价格不菲的水晶灯摇摇晃晃,一旁餐桌上的高脚杯稀里哗啦晃动着,掉落在地。
温予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地震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踉跄着稳住身形的同时,下意识用手捂紧了小腹。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身侧的男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的肚子一定被磕着碰着。小北一定要安全来到这个世上。
她四处寻视,正准备朝着离她最近的安全出口奔去,没有注意到她头顶那盏光华万千的琉璃水晶吊灯正摇摇欲坠。
“阿予,小心。”男人焦急喊道。
同时,他一个跨步朝她奔来。紧接着,她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大力扯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他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圈入怀中。
下一秒钟,水晶灯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随着那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温予的心跳猛地被揪起来。
幸好,他刚才拽了她一把。不然
温予没敢继续想下去,四肢却有些瘫软。
“不怕,我在。”
霍懈北感受到怀里的姑娘在微微发抖,把胳膊收的更紧了些。
温予忘记了给他回应,只默默攥紧了他腰间的衣摆。
顷刻,大厦不再抖动。
霍懈北最先反应过来,他冲着人群高喊了一声:“地震了,骆斐,快,带着人撤退。不要坐电梯,跑楼梯。”
话落,他也没有犹豫,牵着温予的手,往安全出口跑去。
“阿予,咱们走。”
温予不敢懈怠,没有挣脱他的手,全速跟着他往楼下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她恍惚想起来,他好像喊了她一声‘阿予’,还不止一声。
烧灯续昼(二十一)-
天灾面前, 阶级被击碎,精致被打破,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人人平等。
在这个瞬间, 除了生死,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足为惧。
逼仄狭窄的消防通道,瞬间挤满了人。霍懈北牵着温予,混迹在拥挤又骚乱的人海, 用尽全力往楼下奔去。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更何况是拥有高级智慧的人类。
隔着层层血肉,温予甚至能感受她胸腔里的那颗喷薄欲出的心脏,正超负荷跳动着。她自认为属于定力较强的那类人, 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震颤,还是止不住地心慌。
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没有放慢自己的速度。
不知是她此刻强烈的求生意愿, 还是因为霍懈北疾步往下冲的同时, 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尽管她穿着小细跟高跟鞋,仍然没有降下速度,也不敢降下来。
被人潮裹挟着,稍有不慎,便会发生踩踏风险,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整栋大楼又开始摇晃, 比刚才更为剧烈了些。
快乐会传递, 恐惧也会。
伴着这震颤,喧嚣、慌乱、害怕等各种情绪糅杂到一起, 渐熄的尖叫声又一次响彻楼道。
楼梯间本就逼仄,楼体的剧烈晃动更是放大了本就压抑在人们心底的恐惧。
尖叫,奔跑,推搡,成了逃命路上的必备元素。
温予也在其中。
但她尚保存着一丝理智,她的尖叫也并非源自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崴了脚。
楼体没有预料地晃动,正在下楼梯的温予差点踩空。为了调整体态,她的动作不得已慢下来。
身后不知是谁大力推搡了她一下,突如其来的外力,让她彻底踩空。如果不是霍懈北及时察觉,反手捞了她一把,她怕是整个都会摔下去,而不止是崴脚那么简单了。
脚踝传来剧烈的痛感让温予顾不得四周的拥挤与尖叫,她的意识都随着这阵剧痛飘忽起来。
恍惚中,她隐约听见霍懈北说了些什么。
不等她细想,一阵天旋地转,霍懈北环起她的腰,将她单臂抱至他的身前。
等温予回过神来,霍懈北已经带着她来到楼梯间一角,霍懈北将她整个人都环在怀里。而她,缩成小小一团,双手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摆,她的面颊和他的胸膛只隔着几片单薄的衣物。
温予终于意识到,两人此时的距离有多么亲密。
自父母去世后,她就筑起一道心墙。除了霍懈北,她还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刻。
就连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哥,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了。
温予本以为,在霍懈北的怀抱里,她会极其难捱。
可是没有。
很奇怪,两人靠这么近,温予没有丝毫的不适。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她反而有点安心。
她团在他的臂弯,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在外面。
尽管霍懈北没有说话,但她依旧能够感觉到他对她无比尽心的保护。
脚下的震颤还在继续,霍懈北就像是一道坚实的人墙,替她拦下一切喧嚣。
好像除了他的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后知后觉地,温予意识到,她之所以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是因为他专门腾出了手捂住了她的一只耳朵。
逃命的时候,他明明是背对着她的。可他的后背却长了眼睛一般,他像是知道她崴了脚,当震颤逐渐停止,温予恍惚听到他说了一句:“上来,我背你走。”
“啊?”
温予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霍懈北已经单方面背起了她,继续往楼下的空旷广场跑去。
霍懈北的腿脚很麻利,他们到达的时候,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他把她放到一处无人的长椅上,顾不得与她细说,蹲下身来,半跪在她面前。他做这些动作时,没有丝毫迟疑,自然又流畅,就像是做了千百遍。
反倒是温予,看着他熟悉的面庞和丝毫不见外的举动,不由得陷入沉思。
怔忡间,霍懈北已经端起她崴了脚的那只腿,搁置在他的膝盖上,检查她的伤势。
确认她的伤势不严重后,霍懈北显然松了一口气,连呼吸都匀称了。他把她的腿放下,抬起头,与她对视片刻,说:“没什么大碍。避免伤情更严重,暂时先不要下地走路。”
就连这种关怀的语气,都和霍无羁一模一样。
温予在心中暗想,下意识冲着那张脸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不过顷刻,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周围几个大厦的人全都跑了下来。
几个大厦的安全出口,依旧有人跑出来。
霍懈北站起身,沿着广场扫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到骆斐和他宴请的宾客。
他眸中隐隐浮现出一抹担忧,但在转头看向温予时,又将情绪悉数隐匿。
“这里很安全,你先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乱跑,我去看看骆斐他们。”
温予的唇瓣微翕,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逆着人海,沿着他刚才背着她跑过来的足迹,头也没回地冲入了大厦。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温予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这种感觉,温予很熟悉。她在西州的时候,霍无羁每次离府出征时,她怀着的都是这样的心情。
看着一茬又一茬的纷乱人潮,温予轻声说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啊。”
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他呢。
她的视线,一直凝聚在大厦的入口。没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杨家兄妹也随着人流冲了出来。杨昶然一直牵着杨清的手,直到来到广场中央,才缓下脚步。
烧灯续昼(二十二)-
自杨家兄妹出来后, 温予的视线也开始在他们身上和大厦的入口来回跳转。
广场的长椅就那么固定几排,很早就坐满了人。杨昶然和杨清下来的稍微晚了一点,只能站着。
温予坐在角落, 身前不远处又站了好多人, 将她挡了个严实。
杨昶然和杨清丝毫没有发现她。
虽然隔着人,但温予距离杨家兄妹并不是很远。她甚至能将这兄妹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杨清气喘吁吁地缓了一会儿,扫了一圈凌乱的人群,却没有发现霍懈北的身影, 当即, 她的神色紧张起来,一把攥住杨昶然的胳膊,说:“哥, 霍懈北好像还没有下来。”
杨昶然听了,也开始环视四周。他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发现霍懈北的身影后, 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但他仍然比杨清要显得稳重很多。
“不要担心, 刚才地震的时候,他和”
说到这里,杨昶然停顿了一下。温予猜测,他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所以才停顿的。
“当时地震的时候, 他们和另一条安全通道的距离比我们要近。或许,他们已经出来了,只是站到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虽然话这么说, 可他的眼睛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闲着。他重新扫了一圈人群, 又把视线投向大厦出入口,却依旧没有发现霍懈北的身影。
肉眼可见的, 他变得比刚才更紧张了些。杨清也是,不仅红了眼眶,甚至连说话都带着些许哭腔。
“哥,你说他会不会还在里面啊?”
杨昶然没有说话,只默默拍了拍杨清的肩膀。
刚才地震发生的太过突然,除了杨清,他根本顾不得其他人。他对霍懈北最后的印象,还是他在一片叫嚷声中,高声呼喊了骆斐的名字。
杨清也是。
她只顾得逃命,尖叫,尖叫着逃命。她是到了楼下,看见霍氏的大楼,才想起霍懈北的。
也是这一刻,杨清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霍懈北的人。可当危险来临,她却只顾得上自己,将霍懈北这个人抛诸脑后。
忽然,广场的公用喇叭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呲啦呲啦。
呲啦呲啦
人群安静了一瞬,防空警报骤然响起,人心也随着这阵警报声猛地悬起。
温予的视线也终于从杨昶然和杨清身上挪开,专注看着大厦的安全出口,等待霍懈北从里面出来。
幸运的是,自从霍懈北重新冲入大厦后,一次余震也没有发生过。
周围几栋大厦的人也都陆续跑出来,广场很快就站满了人。温予坐在长椅上,视线逐渐被人群遮挡。杨昶然和杨清彻底融入人群中,她连他们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大厦的出入口也是,被人群挡了个严实。除了熙攘的人海,她能看到的,就只有头顶的蓝天白云。
这一刻,她心急如焚,甚至想要站到长椅上去观察。可她的脚踝伤了,站都站不稳,更别提站到长椅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全是接打电话的声音。温予听着,神色有些落寞。
如果是在西州,她还可以和霍无羁相依为命。可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就算她想打电话,也无人可打。
温予默默垂下脑袋,试图将这种低落的情绪从胸腔抽离出去。可越是想要抽离,她就越是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疯狂想念阔别了许久的父母,漆眸里泛起些许水汽。
忽然,她放置在膝盖上的手包里传来一阵震动的嗡鸣声。
温予回神,失笑暗想:稀奇的很,刚才那么紧急的情况,她也没有把手包给弄丢了。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来电显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出一抹浅笑。
为了不让电话对面的人察觉出她的异样,接通电话之前,她做了两个深呼吸,又用指腹将眼尾的湿润擦去。
温予接通了电话:“喂,舅舅。”
“小鱼儿,你还好吧?我刚刚看新闻,听说青城地震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小鱼儿是她妈妈给她取的乳名,她也一直从小叫到大。
可自从父母出事后,大概是为了避免她触‘名’生情,亲朋们就再也没有这么喊过她。这些年,别人要么喊她的全名,要么亲切一点,喊她阿予。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温予一时有些恍惚,甚至忘记了回话。
“小鱼儿?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受伤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明显比刚才更急切几分。
不等她说话,听筒里又一次传出声音:“不怕啊,鱼儿,我和你表哥已经在去青城的路上了,我们这就去把你接回来。”
关切的口吻让温予的鼻腔一涩,她并非是孤身一人。但她还是习惯性把人往外推,她怕自己会辜负了他们的关心。
“舅舅,我没事。不用麻烦你们亲自跑一趟了。”
“你这傻孩子,我是你亲舅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舅舅的口吻,多了一抹责备。
温予忽然有点自责,以前她和舅舅明明是很亲近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么见外的话。她想和舅舅说抱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舅舅似乎是意识到他刚才的语气有点冲,接下来的对话变得和缓了不少。
“好了,知道你安全,舅舅就放心了。我要上车了,在我们到达之前,尽量待在空旷的地带,一定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的,舅舅。”舅舅的性子,温予是了解的。他既然决定了要来,那谁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握着手机怔忪了好半晌。
她一遍遍在脑海中过着刚才和舅舅的那通电话,一想到舅舅和表哥正分别在来找她的路上,温予整个人都有点手足无措。
其实,在她的心里,和舅舅他们还是很亲近的。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他们的关心,尤其是在这次地震之后。
她好像患上了隐性的情感障碍症。
所以她不安,所以她焦虑。
她垂着脑袋,广场上的一切喧嚣都被她隔绝在外。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都没有发现站立在她身侧的那道身影。
霍懈北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他没有去打扰她,脚步逐渐慢下来,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听不到电话的内容,更不知道她是在和谁通电话,但他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异样。
她低眉顺眼接打电话的模样,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模样,都让他心痛。
也是这一刻,他极其后悔。
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就向她坦白所有的事情,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走过去抱一抱她。
不像现在,他只能作为一名旁观者。
但幸好,这一刻,他还站在她的身边。
霍懈北本来以为,她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好久。就在他思考要不要走上前去安慰她时,温予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心跳都跟着她的动作停了一瞬。温予的心思细腻,他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霍懈北就那么看着她,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出声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温予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她的视线半点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看向了人群。
四处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尽管隔着人群,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最后还是把视线投向了大厦入口的方向。
霍懈北心中一暖,莞尔一笑,抬步朝她走过去。
温予正在为‘一去不复返’的霍懈北揪心,余光忽然瞥到一个黑影正徐徐朝她走过来。
不等她看清来人是谁,一道低沉的嗓音透过无数的喧嚣传入她的耳中。
“在找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温予也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她没有率先回答他的问题,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后,才冲他点点头。
温予:“我我怕你出事。”
此话一出,霍懈北愣了愣神。
他一直谨记,他现在的身份是霍懈北,而非霍无羁。现在他还没有和温予相认,按她的性子,在只见过一两次的人面前,她是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虽然此时他的身份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但仅仅一两面之缘的情分,并不足以支撑她说出刚才那句话。
霍懈北看她的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他试图通过她的眼神和她脸上仅有的表情读懂她的内心,可她却像是猜透了他一样,偏生不去看她的眼睛,不去和他对视。
也正是因为如此,霍懈北越发笃定今日的她格外不对劲。
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容不得他细想。于是,他把她今日所有的不对劲都归结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和刚刚那通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为了躲避他探来的视线,温予垂下了脑袋。
霍懈北垂首,看了一眼手里的冰袋,没有片刻犹豫,蹲在了她身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坐着,而他则蹲下来。两人的视线又一次持平,温予不得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但并不是他的脸上,而是他手里的冰袋上。
霍懈北看了她一会儿,顺着她的视线垂首,随即又抬头,说:“刚才路过休息室,顺手拿的。你的伤,冰敷一下会好一些。”
霍懈北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冰袋太冰了,不好直接接触皮肤。他用手帕把冰袋包好,又把她那条伤腿抬到他的腿上,轻轻把冰袋凑了过去。
温予没说话,脑海里却自动调出了大厦的布局图,却发现休息室并非像极他刚才说的那样顺路。
冰袋即将要接触到她肌肤的时候,霍懈北的动作停顿一瞬,贴心嘱咐道:“忍一下,可能会有点疼。”
温予应了一声好。
纵隔着手帕,冰袋的极低温度触到她皮肤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倒不是疼,而是冰。
“别动。”
下一秒钟,他的指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攥上了她的小腿。
也许是因为他才从大厦里跑出来的缘故,他的掌心异常温热,却很干燥,没有黏腻的手汗。紧接着,他又把冰袋贴到了她的伤患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因素,自从他的手紧紧攥上她的小腿之后,她莫名感觉覆在脚踝处的冰袋都没有那么凉了。
反倒是他掌心的温度,随着血管逐渐蔓延开来。这一刻,她整个人都是燥热的。
他垂着眼帘,注意力都在她的脚踝上。温予垂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温予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早在西州的时候,霍懈北也经常这样对她。
霍懈北和霍无羁的脸逐渐重合,随即想起刚才在楼道里他情急之下喊出的‘阿予’两个字,让她心神恍惚了一瞬。
早在他在余震时想也没想便将护在怀里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猜测。只不过那个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刚才,趁着他又冲进大厦,她又重新捋了一遍和霍懈北有关的所有细节,心里的那个猜想更深了几分。
好半晌过去,温予都觉得她那条被他紧紧禁锢在膝上的腿有点泛酸发麻,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肉一样,坐立难安。
她单单是坐着,就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可他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只手攥着她的小腿,一只手握着冰袋,像尊雕塑一样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他都没有知觉的吗?温予忍不住在心里暗想。
不知是霍懈北感受到了她炽热的打量目光,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她坐立难安,他忽然松开了她的腿,冰袋也从她脚踝上挪开了。
“差不多可以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冰袋随手放在地上,随即又把她那条腿从他膝上放下。
全程,温予的注意力都在他曾拿着冰袋的那只手上。
看着他已经没了血色的手指,温予知道,他并非是没有知觉,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最重要的,温予发现,他好像并不想让她看到他那只手。才将她的腿放下,他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她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谢谢。”温予趁他把目光转到她脸上之前,及时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霍懈北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在一阵嘈杂声中听到了骆斐的声音。
“先生,先生。”
两人几乎是同时辨出了骆斐的声音,不约而同朝着声音发出方向望去。骆斐正登高望远,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草坪上的一处假山上。
骆斐看起来好像是有要紧的事情,神色无比焦急。温予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又落回到霍懈北的身上。
她以为霍懈北会直接朝骆斐走过去,却没想到他会忽然转过身来,在她放肆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的时候。
温予甚至来不及收回目光,他就转过了身。触到他眼神的一瞬,她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连心跳都莫名加速几分。
慌乱之余,她顾不得霍懈北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骆斐,说:“好像是找你的。”
与此同时,他也开口道:“抱歉,我得再离开一下。”
嘈杂的人群里,两人的声线重合,但勉强可以听清对方的话。
闻言,温予冲他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先去忙。”
霍懈北点点头,转身离开之后,却始终不放心,频频回头看她。这一次,温予却没有看他,而是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烧灯续昼(二十三)-
骆斐之所以那么焦急地寻他, 是因为他的手机打不通。
霍懈北重新返回大厦的途中,刚好在安全通道和正带着往楼下冲的骆斐打了个照面。
霍懈北逆着人潮,很是惹眼。他向上爬的过程中, 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包括骆斐。而骆斐,混迹在骚乱无比的人群,霍懈北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反倒是骆斐,一眼看到了逆着人群向上攀爬的霍懈北。他艰难挤到人群最外层, 霍懈北从他身侧经过时,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余震随时可能发生,骆斐劝他随着人潮一起下去,可霍懈北始终有点不放心, 坚持要到楼上去看一下。
骆斐拗不过,只好随他去。
也得亏他上去检查了一番,他上去的时候, 专属的母婴休息室里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正抱着肚子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过去搀扶的时候, 发现她已经见了红。他连忙将人抱了下去,送去临近的医院后,又帮她联系了家人,这才回来的晚了些。
骆斐安顿好人群,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了平安后, 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大厦的安全出口。
他并不知道霍懈北在他刚才忙活的间隙已经下来了,而霍懈北一回来,就直奔温予而来, 根本不知道骆斐还在大厦门口候着他。
骆斐也曾试图给他打过几通电话, 却始终没有人接通。
骆斐不知道,甚至连霍懈北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在帮忙联系了那位孕妇的家人后, 顺手丢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怎么都联系不到霍懈北。
骆斐非常着急,不单单是因为霍懈北是他的老板,更重要的是,他很佩服他。
无论是今天他的去而复返,还是之前认真的行事态度。骆斐自问,他做不到像霍懈北一样。他惜命的很,带着人群从楼上冲下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再冲上去。
骆斐迟迟等他不到,在人群之中也寻不到他的身影,情急之下,才上到广场的假山上高声呼喊他。
他的举动,不仅让温予和霍懈北抬眸,更是引得广场上的人纷纷侧目,包括依旧还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的杨家兄妹。
杨清一看到骆斐,就挣脱了自家哥哥的手。霍懈北走近他的同时,杨清也挤进人群,朝着骆斐而来。
广场人头攒动,骆斐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霍懈北,一边喊一边寻视着。
霍懈北见状,扬起手臂,朝骆斐挥了挥手。骆斐注意到他,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并朝着霍懈北奔来。
广场上不乏有认识他们的人,人群不约而同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顷刻,两人走近,几乎同时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先生,你还好吗?打你电话怎么没人接啊?”
“让你担心了,抱歉。”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没关系。”骆斐没有想到他会一上来就和自己道歉,颇有些受宠若惊。
而霍懈北,听了骆斐的话,下意识去摸口袋,却摸了个空。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后,又一次会心一笑,说:“手机没带在身上,忘休息室了。”
看着霍懈北眼底的浅笑,骆斐暗暗惊诧,认识他这么久,今天是他对他展露笑容最多的一天。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霍懈北心系温予,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对话之后回去她身边,所以他没有发现骆斐短暂的出神。
骆斐摇摇头:“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没有看到你从大厦里出来,有点担心。”
闻言,霍懈北了然,他拍了拍骆斐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你了。”
话落,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到一旁站立在人群最前方的杨清。
霍懈北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往她身后看去。果然,她身后不远处,大约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站着杨昶然。
杨昶然同时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片刻后,霍懈北的视线从杨昶然身上挪开,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触到杨清眼神的一瞬间,他脚步一怔。
她眸中的深情,让霍懈北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杨昶然还是杨昶然,也许是因为她眸中的深情,他曾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过,看着这样的杨清,他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西州时候的杨清儿。
两个杨清轮番在他脑海里闪现,霍懈北抿了抿唇,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复杂很多。
但杨清却会错了意。自从她认识霍懈北以来,他的视线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这么长时间。
以往,命运这种东西,他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为了不重蹈那一世的覆辙,这一世,在他认出杨清儿之后,已经在努力远离她了。可结果还是一样。
就连初相遇,也都是那么相似。
西州时候,他在匪人手中将她救下。从此,她对他倾心。幸好,最后她也算‘迷途知返’,和顾家郎君的婚后生活也算和睦。
而这一世,他又从篮球之下将她救下。从那之后,她又一次重蹈覆辙。他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她的‘良配’出现。
想到这里,霍懈北抬眸,往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混迹在人群的顾岩身上。
他和顾岩相识,纯属偶然。得知他近些时日在青城,霍懈北就把他也列入了应邀的宾客名单里。
和西州那一世一样,这一世,他和顾岩私下里依旧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顾岩应邀前来,霍懈北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
同时,他也有注意到,顾岩看到杨清的第一眼,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现在也一样,纵隔着人海,顾岩也一直关注着她。
看着全神贯注盯着杨清的顾岩,霍懈北由衷松了一口气。
他才把视线从顾岩身上收回,就听到骆斐又说:“哦,对了,先生。刚才霍总也给我打电话来询问你的情况,我没敢告诉他,你又冲进了大厦。你看要不要给老爷子回个电话?”
话没说完,骆斐已经把手机递到了霍懈北面前。
“也好。”霍懈北接过,娴熟拨出了那串号码后,拨开人群,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杨清见他走远,下意识想要追过去,却被杨昶然及时攥住了手臂,压低声音,道:“他去给他的爹老子打电话,你跟过去做什么?”
杨清仍想挣脱他的手,可杨昶然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也去给爸爸打电话啊。他肯定担心坏了。”说着,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杨昶然依旧不为所动,他可太清楚她的小心思了。更何况,他刚才已经给老爷子打过电话,报过平安了。
杨清放弃了挣扎,垂着脑袋拨弄着手机。
片刻后,杨昶然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骤然响起。他没有怀疑,下意识从裤袋拿手机。
杨清感觉到攥着她手臂的手有些许松动,猛地一挣,从他手中逃脱,跑远了。
杨昶然看着手机屏幕上来回晃动的‘妹妹’二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冲着杨清的背影低喊一声:“杨清。”
杨清没有回头,但也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她扬起手,又一次冲杨昶然晃了晃手机,说:“哥哥放心,我我这就去给爸爸打电话。”
说着,她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朝着霍懈北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杨昶然无奈叹了口气,只好随她去。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杨清会那么痴迷霍懈北。
忽然,他的手机又一次响起。
他垂首看了一眼,‘霍未’两字映入眼帘。他怔忪片刻,无声勾唇摇头,接通电话的一瞬,转身向一旁走去。
何止是杨清,就连他
也不知霍家这两兄弟,都有什么魅力。
烧灯续昼(二十四)-
杨清的话也并非全然为假。
她发现, 刚才杨昶然攥着她的胳膊说起‘爹老子’这三个字时,她真的有点担心老爷子,甚至忘记了她和他还处于冷战的状态。
所以, 她是真的想要给老爷子回个电话。但霍懈北依旧是她心里的第一顺位。
她往霍懈北的方向扫了一圈, 搜寻到他的身影后,朝他走去。离霍懈北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
好一番关切的问候之后, 杨清才恍然记起她还在因为要不要相亲和老爷子冷战这件事情。
她垂着脑袋, 脚尖轻晃,饶有规律地踢着一簇小草,关心的话语瞬间说不出口, 整个人都变得扭捏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杨清安静听着, 时不时应和一句。
她低着头, 视线聚在脚尖的那簇小草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懈北已经挂断留了电话。
余光注意到一道人影径自从她面前走过,一开始杨清并没有在意,直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随着轻风沁入她的鼻息,她才下意识抬眸。
霍懈北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杨清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和之前一样, 没有看她一眼, 逐渐融入人海。
她也和之前一样,草草挂断了电话, 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霍懈北分别给父、兄、姐打电话抱了平安,他们也都平安,现下他满心都是伤了一条腿的温予。
他把手机还给骆斐,拒绝了几个想要同他搭讪的宾客,径直朝温予走过去。
霍懈北走过去的时候,温予端坐在长椅一角,和旁边坐着的一位穿着保洁服的阿姨闲聊,脸上时不时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意。
他没有打断她们,只是从她们身前走过,默默站到了温予身侧。
可他实在是太过惹眼,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
保姆阿姨的视线在霍懈北和温予身上来回游走,赞扬的话语一句又一句。
“哎呦,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啊。”
“小伙子,你是她男朋友吧?”
全程,温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霍懈北一眼,只安静坐着,脸上挂着恬淡的浅笑。
她想要看看他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霍懈北没有料到保洁阿姨会这么问,他先是垂眸看了温予一眼,见她毫无反应,愣了片刻,一时有点摸不准她的想法。
保洁阿姨还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容不得他忽视。
一时间,他也有点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挤出一抹浅笑,朝保洁阿姨点点头来回应她的夸奖。
保洁阿姨却会错了意,爽朗笑了两声,手往大腿上拍了两下,又说:“我就说吧。我很少看错人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就很般配。你看看,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霍懈北没有说话,视线重新落在了温予身上,脑海中却止不住琢磨‘般配’这二字。
却不想,温予一开口,他眸中的笑意彻底僵持。
保洁阿姨才笑完,温予缓缓开口:“阿姨,你弄错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不是啊?那他刚才”保洁阿姨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看向霍懈北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温予也抬眸看了霍懈北一眼,方才和煦的笑意已经不见。她更加确认了那个猜测。
温予转过头,和保洁阿姨解释道:“我是他的客人,所以他才会对我照顾有加。”
保洁阿姨闻言,下意识朝着霍懈北望去,他依旧浅笑着冲她点点头。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保洁阿姨冲他尴尬笑笑,整个人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就连和温予的对话也变少了。
杨清已经追了过来,她混在人群里。这两人和保洁阿姨的对话她一字不落收进耳中。她恶狠狠瞪了保洁阿姨一眼,并在心中暗骂她乱扯鸳鸯谱。
温予敛了笑意,却丝毫没有想要和霍懈北对话的意思。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他很快就会绷不住了。
果然,她正思索要如何让他更快露出马脚的时候,他又有了新的动作。
霍懈北走上前,蹲下身来,视线和温予齐平。
这一瞬间,温予同样猜不透他的动机。所以,她依旧一句话没有说,只安静和他对视。
霍懈北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脑袋,检查了一下她的伤腿,问:“腿怎么样?还疼不疼?需不需要到医院去?”
说这话时,他依旧垂眸注视着她的伤腿,而不是她的眼睛。
温予下意识摇摇头。
视线触到他的头顶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此时是看不见她摇头的。
“已经好多了,不用去医院。”她说。
“那就好。”猝不及防的,霍懈北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地漆眸,温予只觉得喉腔一涩。
转瞬,又恢复如常。
她冲霍懈北扬起一张极为恣肆的笑脸,说:“刚才多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霍懈北:“不必客气。你是我的客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异常平静。可温予就是知道,他之所以拿她刚才和保洁阿姨的对话来回答她,就是因为这句话让他不舒服了。
一旁的杨清,听到霍懈北这样说,忍不住低声嘟哝了句:“我也是你的客人啊,怎么不见你这么对我。”
声音不大,温予却一字不落收入了耳中。
杨清的性子一如既往,让温予感到异常亲切。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向霍懈北求证,她甚至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杨清刚才说的那句话,刚好可以用来试探他。话到嘴边,温予又有点于心不忍。
对杨清,也对杨清儿。
但凡说这句话的人换成另外别的什么女孩,她应该都会毫不犹豫借来用。
可她刚好是杨清。
尽管没有恶意,可温予还是不忍践踏她对他的真心。
至于霍懈北,温予相信,他也一定将杨清的话一字不落收入了耳中。可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松动。
视线也依旧落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想要挪开的意思。
他一直蹲着,腿不酸的吗?
温予忍不住在心里暗想。
最关键的是,经过刚才杨清的打岔,和两人这样近距离对视,温予一早备下的腹稿忽然忘了大半。
他直白的视线,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她想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想起来。
温予不说话,他也不说。
可他依旧半蹲在她面前,丝毫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震耳欲聋的沉默,让一旁的保洁阿姨都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温予最是受不住旁人这种打量的目光,她抿抿有些干涩的唇,缓缓开口:“我有点口渴,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懈北忽然站起了身,打断了她的话,说:“我去拿水。”
话落,他已经转过了身,迈着大步往外走。
温予看着他挺阔的背影,脑海中反复琢磨着他刚才的那句话。他说的是‘我去拿水’,而不是‘我去帮你拿水’。
虽然这两句话只差了两个字,但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如果他只是霍懈北,那他和她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可以忽略‘本我’。可如果他真的如她想的那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须臾,冲动打败了理智,占据了上风。温予冲着那道身影喊了一句:“霍无羁,我要喝冰水。”
“好”尾音还没完全说出口,他终于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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