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濮月。”◎
黑斗篷转了一圈。
这个大圆圈的中心, 是正在埋头苦干的蝙蝠。
平底锅的把柄弯折了过来，盯着化为屏幕的锅底。
不断有数字从上面飞过。
黑斗篷又转了一圈。
等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它忍不住了：“怎么样？”
“能不能别再问了？”蝙蝠大叫起来, 平底锅身一下子烧得赤红, “一分钟问三遍，你想干嘛？要真没事做, 你撅个屁股，去把那些数据垃圾给倒了吧！”
“呜咕咕，别生气嘛, 大人, 我给你吹吹风吧。”
黑斗篷张开双手，让斗篷像波浪一样鼓动起来。
它边假惺惺地扇风，边抱怨道：“哪有一分钟问三遍，太夸张了。”
肆彩：“确实, 蝙蝠大人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还未等黑斗篷像小人得志一样跳起来，他就补充道：“但主要原因是,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更谈不上‘分钟’，而不是您问得太……频繁。”
他像是废了好大的劲, 才将“烦人”咽了回去。
“肆彩现在都会阴阳我了，呜咕咕……”
黑斗篷像是遭受了重大创伤一般软倒在地上，像一坨在大太阳下软化的冰激凌：“‘时间’的力量——未免也太可怕了！”
见没人理睬它, 它一咕噜又从地上站起来, 换做了谄媚的语气：“亲爱的蝙蝠大人~请问, 我们的742号，现在在哪里呢？”
蝙蝠头也不抬道：“你能想象到的最不妙的那个选项。”
“啊~~~在‘怪诞’里啊。”
黑斗篷点点头。
随即, 那漆黑的斗篷猛然向两边鼓起, 像是藏在其中的长耳朵, 因着愤怒而向两侧撑开。
它语气狰狞：“她进了怪诞，那不就是说……我们连抓都很难抓回来了吗？”
*
“怪诞”的数量极其惊人，谁也说不好，它们到底存在多少。
也许，不受控制冒出的思想有多少，它们就有多少。
从理论上说，怪诞和嘉年华同根同源，本质都属于“幻想”的一部分，但怪诞要更为无序和混乱一些。
更麻烦的是……
“世界意志不欢迎我们。”蝙蝠道，“而且这是一个发育很完全的怪诞，它们有自己的规则。”
贸然进入，哪怕是理论上“不死”的黑斗篷，也有可能被改写规则，然后实现物理上的“蒸发”。
黑斗篷不解：“这种地方，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发育如此完整的‘怪诞’？”
正常来说，为了腾出“空间膨胀”的余地，等怪诞发展到一定规模，它会自发和别的世界保持距离。
“这还用问吗？”蝙蝠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烧红的锅身也冷却了下去，“只能说明这个‘怪诞’很饿了，它游过来，是要吞东西了。”
也不知道B-31副本被吞食了多少，在蝙蝠检查的时候，它愕然发现，这个副本像是一个特大的筛子，居然连底层库的数据都漏了进去。
——那些破鸭子都是怎么进去的？
它发誓，在脚本师编写的时候，肯定没有这一出！
那些内测员怎么跟傻子一样，在发现电脑上出现的是鸭子的时候，他们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吗？
全都是傻子吗？
这么明显的异常，都不知道跟客服反馈啊？——这都一群什么白痴！
不过，副本被啃还不是最吓人的。
让蝙蝠更为震惊的是，这个怪诞世界，居然跟嘉年华参考的原世界，有着高度的相似。
甚至，分析着分析着，蝙蝠禁不住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仿佛，这个怪诞世界，其实一直潜藏在嘉年华不为人知的深度空间里，借着那些浩如烟海的信息掩护，一口一口地吃着那些堆积起来的数据垃圾。
它是嘉年华一手喂出来的“怪物”。
……怎么可能？
蝙蝠立刻否决了这个过分可怕的猜测。
新生的世界意识极其混沌，根本不可能存在“隐藏起来”的念头。
除非……
有别的“力量”，在背后指引它。
但这个猜测，这就更为可笑了。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想不通，蝙蝠只能将这个问题搁置，转而提醒道：“得尽快重启服务器了。”
再不弃车保帅，连“嘉年华”的本体，可能将陷入危险之中。
“那就这样放过742吗？”
黑斗篷不满地发出咂嘴声。
“你也可以等。”蝙蝠道，“她大概率会回来。”
“也是。”黑斗篷认同了。
*
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喜欢追求“秩序”和“平衡”。
倘若失去了这些，人就会发狂一般渴望得到它，哪怕是付出高昂的代价，也要从别人身上榨取出来。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懦弱的人，渴望强大；
被束缚的人，渴望自由；
不被期望的人，渴望认可……
直到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对此的追求才会暂时停下来，直到平衡再次被打破。
但这种平衡，在怪诞中，是注定无法得到的。
诚然，有些怪诞发展得很好，最后大致能与正常世界无异，只是会多出来一些明显属于幻想的东西——
异能、妖物、上天入地……
但是，绝大多数的怪诞，却是规则混乱、百鬼肆虐，作为唯一的人类，根本无法融入其中。
最简单的例子。
一个自我认同是“人类”的生物，谁会想跟鸭子共度余生？
“我可真是善心啊。”黑斗篷抚胸长叹，“谁能忍心看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成疯疯癫癫的颠婆呢？”
人的精神承受是有上限的。
不过，黑斗篷很怀疑，742号可能早就不正常了。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怪诞里生活这么久？
这导致，它分明握着另一条杀手锏，却禁不住怀疑——那到底能起多少作用？
万一，她觉得怪诞，比原世界更美好呢？
*
“纪明纱女士，作为本次诺贝尔和.平奖的入选者、同时也是有力的热门人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镜头中可爱的柯尔鸭少女面无表情：“我没什么想说的。”
记者：“啊啊啊！她跟我说话了——！她跟我说话了，你们听见了吗？”
他跟旁边的记者抱在了一起，二人兴奋地高声呐喊：“纱纱说、纱纱她说……她说，她没什么想说的！”
“天哪，她好像无意中说出了什么宇宙级别的真理！”
“这就是醍醐灌顶的感觉吗？我悟了！”
纪明纱：“请让开，我要去上厕所。”
换来的又是一阵尖叫。
“纱纱对我说了‘请’！”
“自作多情，那明明是对我说的！”
“是对我！”
很快，少女的身后传来了拳头击打在脸颊上的剧烈声响。
对此，纪明纱没有任何想法。
自从她大一的考试周，因为学校从后山小树林挖掘出了两具尸体——没错，就是她消失不见的那两个舍友——而紧急暂停了考试，从那以后，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在意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人”。
血蔓延到她的脚下。
周围的人赶紧脱下了衣服，垫在了地上，好让她不能踩水泥地的脆弱鞋底可以有个干净的落脚之处。
当然，血很快就渗了上来。
于是，新一层的衣服被垫了上来，甚至有人干脆躺在了地上，自愿充当她的脚凳。
自然，那名记者刚一躺下，就被七八只伸出的手给强行拖走了。
不是嫌她丢脸，是“你凭什么这么好运，能被纱纱当脚凳”？
每个人都想当脚凳，但总有人当不成脚凳。
于是，越来越多的血漫了出来。
纪明纱走进盥洗室。
按照惯例，她先看了一眼洗手盆的上方。
果然，没有镜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扫描仪。
它的作用跟镜子差不多，能扫描客人的身体情况，并呈现出一个3D模型。
如果纪明纱想的话，她还可以对着虚拟的自己化妆，并一键换衣。
这比镜子要方便多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镜子才逐渐被淘汰了吧。
她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镜子是什么时候了。
她洗了把脸。
等再抬起头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
“不要回头，不要看我。”对方低声道，“不然我们的谈话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我会被你的视线干扰的。”
纪明纱感觉到，自己的腰间硌得很疼。
她正在被一把短刀给抵着。
从理论上说，这应该算是“被劫持”了。
不过，对方并不像是经过了相关的训练，手法很不专业。
如果纪明纱愿意，她可以在五秒钟内实现夺刀、按倒、割喉，并且，她很确定：她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惩罚。
没准会被当场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想到那个画面，纪明纱一阵恶寒。于是，她没有挣扎，转而问道：“什么叫‘被我的视线干扰’？”
这一下，像是问到了对方最在意的地方。
“你没觉得，这一切都很怪吗？”
对方喘着粗气，仿佛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所有人突然变得很怪、很不正常！我研究了很久，我才发现，怪异的根源是你！”
“我？”
“对，你。”那女生颤声道，“只要被你视线看到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就好像，他们都死了，然后被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给‘取代’了——天哪，天啊！我甚至都不知道那算不算人！除了争求你的爱意和关注，他们根本不会想着任何的事情！”
目睹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彻底改变，她已经害怕得要疯掉了，这才做出了如此歇斯底里的行为。
但更令她害怕的，是纪明纱此时冷静的姿态。
明明被刀刃威胁着，那个被她认定为是“怪异源头”的少女，却像是看破了她的虚张声势一样，极其镇定自若。
甚至反问了一句。
“你是谁？”
不知为何，在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时，她的内心突然出现了一种无法自抑的冲动——
顺从她。
顺从她。
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博得她的赞赏，求得她的夸奖。
那感受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来势汹汹，却又如此真情自然。
她松开了手，刀“叮”地掉在了地上。
她觉得迷惑又奇怪，面对如此柔弱的少女，她刚刚为什么要如此凶相毕露地威胁她呢？
多可爱的柯尔鸭——少女甚至乖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弄！
她有什么理由，要将对方视为“敌人”呢？
纱纱是不是被她吓坏了？
一时间，她的内心又是自责，又是内疚。
因此，伴随着甜美靡丽的旃檀香气，她不由自主地张嘴，说出了自己本不打算说的真实身份——
“我是馥海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叫濮月。”
72 ☪ 晋.江首发
◎“烂人，我回来杀你了。”◎
一开始, 纪明纱并没有往那两个字上想。
直到对方主动拿出了工牌，往她手里塞。
如果换了刚“回来”的她，恐怕会怀疑有诈, 但现在, 纪明纱只想说：
无所谓。
她都经历过舍友横死、但周围所有人都跟没事人一样的情况了，区区这点离谱程度, 又算什么？
实在是盛情难却，纪明纱勉为其难看了一眼。
哦，濮月。
跟彭子隆不一样, 这个名字, 她还真有印象。
“真有这么一号人啊？”
也是。
纪明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濮姓很少见，如果甘裕雅要编假名，实在是没必要编这么生僻的姓氏——八成是现实里就认识这么一号人。
想到这里, 她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
倒是濮月，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
“你知道我？”
那语气不像是害怕, 反倒像是粉丝听到偶像漫不经心说了句“我记得你”，是无法掩饰的欣喜若狂。
纪明纱：“甘裕雅说的。你们认识？”
“对……对！我、我俩认识好多年了！”
濮月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死了, 她死了你知道吗？”
她伸出手，像是条件反射想抓纪明纱的胳膊。
但不知为何，那手停在了半空中, 最后又战战兢兢地收了回去。
濮月语无伦次：“他们都说, 她是因为海难死的,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 绝对不……”
这些话像是在她心里憋了太久, 以至于千头万绪涌到嘴边,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她说不出个东西，纪明纱没有再理会她。
她走到盥洗室门口。
*
外头人头攒动。
黑压压挤了一片，每个人都在往前，试图占据更近的位置，却没有一个真正凑上来的，只能眼巴巴地等待着少女出来。
仿佛一朵盛开的花，竭尽全力地展示优雅的体态、妍丽的色彩，并全心全意地祈祷着，那唯一有选择权的蜜蜂能垂青自己。
少女刚一出现，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浪接一浪的欢呼。
“啪！”
纪明纱熟视无睹地把门关上了。
于是，那欢呼，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叹气。
*
濮月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她发现了，纪明纱不爱玩儿那套“你好可怜，我帮帮你”的游戏。
她若是指望能靠可怜，博求到对方的同情，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好冷酷的人。
但同时，有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冒出。
冷酷又迷人，好喜欢。
比先前的每一分一秒，都要更加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头闪过一丝恐慌，正如同人类在深夜总有那么几分钟会突然发疯一样地想要什么——食物，功成名就，或是爱。
那情感来势汹汹，几乎不像是“自己”会有的念头。
不过很快，濮月顺畅地接受了这个想法，如同饥饿的人会将食物顺畅地咽进肚子一样。
她没有反抗食欲（本能）的理由。
因此，她的恐慌，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少女会不会直接把她赶出去？
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少女的爱，失去了这一次，她将永远没有和对方说话的机会。
不、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
濮月的口齿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思维也敏捷了许多。
不愧是主持人，三两句就把她和甘裕雅的关系给交代清楚了。
她和甘裕雅是从幼儿园开始就穿同一条裤子的好朋友，后来这段友谊一直保持到初中、高中、大学，直至毕业。
甘裕雅家境不算差，但也只能说是吃喝不愁的程度，跟濮月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因此，从初中开始，二人但凡出去玩，花销就是由濮月负责的。
高考后，甘裕雅的成绩不佳，也是濮月掏钱，送她去海外一所世界排名靠前的大学。
但念了一年，甘裕雅因为疯狂挂科、缺勤，被该学校劝退。
濮月遂让家里帮忙，运作了一番后，把好友转去了另一所知名艺术学院。
靠着留学的经历，外加一些关系，回国后，甘裕雅成功进入某私人剧团，成为了一名舞蹈演员。
但她的基本功不行，又不配合集体，舞团内一派怨声载道，负责人只能将其边缘化，减少其出场。
这意味着，甘裕雅绝大多数时候只能领个基本工资，跟光鲜亮丽的舞台无缘。
因此，她萌生了要进军娱乐圈的念头，这些日子一直在和濮月抱怨——看似是抱怨，实则是试探口风。
毕竟，要当大明星的，哪个不得投入一大笔钱营销呢？
纪明纱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你图她什么啊？”
濮月原本已经平静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小雅她很聪明的！她从小学开始，脑子就特别活络，做事情很不一般。我一直觉得，她如果有我这样的条件，她早就是大明星了！”
濮月是个相对木讷的人，老实、听话。
因此，在她看来，小学三年级就敢找人假扮家长的甘裕雅，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发自内心崇拜着甘裕雅，并在能力范围内供奉着对方，只求好友能一直带着自己玩儿。
或许，她是想在甘裕雅身上，看到另一种可能的自己。
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想要什么就立马去争取。
所以——
“这样的小雅，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的！”
濮月一把抓住纪明纱的胳膊，如同撕咬一般摇晃起来：“他们说船上有幸存者，只是失踪了，没见着人……所以！所以——！这里头一定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纪明纱冷淡的注视下，她讪讪地把手放开。
少女问道：“有什么？”
“有问题。”
“为什么？”
“小雅那么聪明的脑子……”
少女替她把后头的话补完：“她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好确保自己能活到最后，但她居然比别人先死了。”
濮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得点头：“对。”
“现在明明有活着的人，但那个人不是甘裕雅，你认为这不合理。”
“对。”
“所以，在你心里，甘裕雅是一个宁可弄死别人、也要让自己活下来——这么不择手段的人。”
在濮月说话前，少女慢条斯理地说出了隐藏起来的条件：“而其他人，被她杀掉也是活该的。”
濮月知道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尽管少女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淡定，连音调都没太大的起伏，却是步步紧逼，十足的威压。
她本想狡辩。
再不知羞耻的人，也会在脸面的束缚下，假惺惺地遵守一下人类社会的规矩。
但是，身体持续散发出飘飘然的旃檀香气中，她的真实想法从嘴边冲出：“小雅那么聪明，小雅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聪明，她的生命比那些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劣等牲畜要值钱多了！没用的蚂蚁死了又怎么样，活着也是没有一点价值，死了就死——”
“啪”！
清脆利落的一巴掌。
*
瓶子里漏出了几滴香水，鼠尾草和葡萄柚的香气变得浓郁。
甚至有些刺鼻。
为了打脸不疼手，少女是用洗手台的香薰抽的。
这玩意儿瓶身细长，挥出去的时候，纪明纱觉得自己像是拿了戒尺在教训人的夫子。
不其然，“学生”果被抽懵了。
濮月张着嘴，“你”了半天，手指乱晃，语言系统像是完全失灵了。
最后，她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头也跟着伏倒了下去，像是颈椎被突然抽走了。
她幽幽问道：“我……被您讨厌了吗……？”
那声音凄凉苦闷，在封闭的盥洗室里回荡着，仿佛是从地狱的裂隙中逃逸出来的。
纪明纱：“嗯。”
少女什么反应都没有，看她像看一只在满地翻滚的竹节虫。
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怎么能给出如此冷酷的回答？
更可恶的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她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被您讨厌，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精致的妆容惨不忍睹，睫毛膏糊成一团，黑色的眼线在眼下形成了数道弯弯曲曲的河床。
她向纪明纱靠拢了一步。
少女又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她意识到，这是坚定的排斥之意。
震颤的瞳孔里，世界被放大到无法站立的颠簸程度。
在一片地动山摇的静默中，她手忙脚乱地去拾那把掉落的刀。
因着肢体失控，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竟然重复做了五六次。
叮当，叮当。
刀不断从她手边滑落。
最后，她索性死死地攥住了锋利的刀尖。
抓住了。
血液掉在地板上，又被滴落其上的眼泪覆盖，稀释成淡粉色。
那把刀，被递到了纪明纱的手边。
“您杀死我吧。”
呜咽声不断地从她的喉中溢出：“求求您……我不能活在被您讨厌的痛苦中……求求您！求求您！”
*
纪明纱在“直接走”和“踹一脚”之间犹豫了一下。
不过，在她想出个好歹以前，地上的人先不动了。
她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就好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气氛……跟刚才不太一样了。
咣当一声。
纪明纱的瞳孔一缩。
从对方袖子里滑出的，是一面镜子。
准确地说，是镜子的一部分——它被打碎了，周围都是坑坑洼洼的尖角。
可以想象，濮月在把它藏起来的时候，是费了多少的功夫。
这就是对方一开始还能拿刀“对抗”的原因吗？
“742号……”
在“濮月”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纪明纱的心率略微加快了一些。
对方的脸上眼珠子完全变成了白色的样子，没有一丁点黑色。
但很快，那纯白的颜色又变成了纯黑。
他的眼皮一动不动，颜色却是不停的闪烁，在白与黑之间来回切换。
“回来吧。”
该怎么形容这声音呢？
这像是水琴之类音色森然的乐器，奏出了格外诡谲的某种符号，根本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响动。
“回来吧，回来吧。”
濮月的嘴翻的越来越快。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回回回回…………”
纪明纱不再犹豫。
她将手中的香薰瓶砸了出去，正中对方的脑门。
在玻璃的破碎声中，濮月倒了下去。
但她的声音却并未停止，水琴一般的可怕声音轻飘飘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种生活，真的是你梦寐以求的‘正常’吗？”
*
“你在搞什么东西？”
黑斗篷不满大叫起来。
蝙蝠头疼道：“因为那边世界的屏蔽，网特别卡，我刚不小心发送了100条‘回来吧’过去。”
“啊？100条！？本来就没多少字符能传过去，你竟然还——”
在事态崩溃前，蝙蝠抢先道：“没事，我把它取消了。”
“蝙蝠大人威武！”
“但是好像已经发出了30多条。”
“你个发锈的不中用的铁废……”
“还好，最核心的内容传输过去了。”
“蝙蝠大人力拔山兮，实乃吾辈可靠的盟友！”
蝙蝠对它的嘴脸叹为观止。
懒得跟它计较这些，它转而道：“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屏幕上的信号粉碎了，这意味着它们寄生的那具数据躯体已经毁灭了。
再找一具躯体寄生，就没那么容易了。
黑斗篷道：“不知道。”
“你一开始还不是这个态度。”
“对，因为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会如此爱她。”黑斗篷冷笑一声，“她在里头想做啥都行，荣华富贵享不尽，回来吃苦做什么？”
“但有她在里头，这不相当于留了个后门，方便怪诞随时过来啃咱的副本吗？”
蝙蝠大叫起来。
*
黑斗篷原本的自信，源自它认定的“杀手锏”。
那就是——
742想回原世界，就必须先回嘉年华。
原因很简单，但一般人都不会想到，主办方的监视是如此明目张胆，乃至就大喇喇地放在明面上。
“编号”。
这是悼愿堂开发的新鲜技术，直到这一轮，才投放进游戏里。
看似只是区分各个内测员的代号，实际上，这是为每个人量身定做的一把锁。
被编号“捆绑”的人，想回原世界，那就必须得经过“嘉年华”这个中转站。
如果用别的渠道，会直接引发原世界的排异现象，进入无门。那么，按理说，该急的是纪明纱，它们在急什么呢？
可谓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风筝线操控了内测员，却也反过来暴露了它们的位置。
正如蝙蝠抱怨的那样——
“有了那小女娃当‘人质’，怪诞完全可以顺藤摸瓜爬过来啃我们的副本啊。”
黑斗篷也有点烦。
虽然副本不值钱，内测员值点钱，但也没那么值钱——可是，跑出来的数据可太珍贵了。
被啃光的话，它不能接受！
试问，世界上还能有比“白干”更让人感觉挫败的事情吗？
蝙蝠突然又一惊一乍地叫起来：“糟了！”
黑斗篷：“谁不知道‘糟了’？别吵！”
“不，你不知道！比那糟多了！”
“还有更糟糕的？”
“你忘了吗？”
平底锅直起“身”，连手柄都竖得笔直。
场内的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蝙蝠的姿态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受它的影响，黑斗篷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连撑开的长耳朵，都慢慢地并拢了回去。
双方对视了片刻后，蝙蝠一字一句道——
“理论上说，时空局是能监测怪诞的。”
如果，“顺藤摸瓜”过来的不是怪诞，而是时空局……
“不能等了。”黑斗篷跳了起来，“必须立刻强制切断关联回路，全服务器回档！”
然而，它听到了意料外的回答。
“……不行。”
*
平底锅绝望地摇动着身体：“742是幻声书的下注对象，所以，看在赞助商的面子上，我们把一部分回档能力给分了出去。”
“所以……？”
“她不回来，这部分代码就是残缺的，就没法‘全服务器回档’。”
黑斗篷：“……呜咕咕，伟大的英明神武的蝙蝠大人，您一定是在逗我吧？人家这么柔弱，是经不起逗的哦，快点告诉我实话吧，乖，我不会怪你的，小可爱。”
三次眨眼后，蝙蝠依旧保持沉默。
于是——
“你个发锈的不中用的铁废物——！”
咆哮声响彻云霄。
用了毕生的功底把平底锅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黑斗篷道：“去，肆彩，把虞灼那小子的尸体给拖出来，我先粉碎个一百次。”
肆彩提醒道：“那只是他的建模。”
相当于是拿皮套出气，有个屁用。
“没事，去，粉碎！”黑斗篷提高了声音，“现在就去！”
肆彩去了。
黑斗篷持续踱步。
纪明纱如果不回来，要怎么办？
如果真的来不及，那就只能把嘉年华引爆了，所有带不走的数据和内测员一起飞灰湮灭。
它倒是可以逃，大不了再从头拉赞助（虽然肯定更没有商家愿意投这个赔钱项目了），但这活儿不就都白干了吗？
信号还是一丁点都没有。
黑斗篷一头撞在墙上，一时间，“砰砰”声不绝于耳。
纪明纱，纪明纱！
它那亲爱的未曾谋面的亲人啊！
一个人在怪诞世界呆那么久，你渴不渴，眼睛干不干？
快点回来这里，让它给风尘仆仆的纱纱大人倒杯暖茶吧！
*
“女士，为什么不开心呢？”
端着鸡尾酒、衣着笔挺的青年，彬彬有礼对她搭话。
少女倚靠在沙发上，神情漠然。
但在青年眼中，那姿态是多么惹人怜爱，她显得那么耀眼，却又那么孤独，像是宇宙里唯一在发光的星星。
“虽然冒昧了一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但他已经认定了，她将是他永远的妻子。
不……如此美丽忧郁的少女，怎么会少得了追求者呢？
或许，她已经结婚了，甚至……为那个他要嫉妒到发狂的混账，生下了孩子？
光是想想这种事，他就近乎要理智崩溃了。
少女面无表情道：“你的这些话，你猜，我一天要听多少次？”
她伸出一根手指。
他的眼神迷恋地追随着她的指尖：“10次？”
从少女无动于衷的眼神中，他明白自己猜错了。
100次……？
如此夸张的数字，放在少女身上，却显得合情合理。
少女突然冷笑一声：“你猜，我会感觉高兴吗？”
“这……”
她霍然支起上半身，用发火的语气怒斥道：“还有啊……你不会以为，送我个假人，让我狠狠地出一通气，就能让我感觉高兴吧？”
青年意识到，她是在对别人发泄怒意。
通过他的脸，她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
尽管并未听懂少女略带恼怒的发言，但在分外狂热的爱慕情绪中，他一边羞愧于自己廉价的道德观，一边昏头昏脑地应承了下来：“对不起，我会改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
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借这个由头，跟少女产生那么一些他不该拥有的互动。
少女突然嫣然一笑：“你过来点。”
海妖在唱歌。
他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但少女的笑实在是太罕见了，哪怕明知道是那是拿甜味勾着人上当的剧毒，他却还是上钩了。
于是，他乖顺地靠了过去。
从喉管里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片地板。
少女的手中，是那面镜子的碎片。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幽深的隧道口。
一行缺胳膊断腿的字，慢慢浮现了出来。
{他将复活。}
她看向地上还保持着微笑神态的尸体。
随即，一脚踩了上去。
明明每个人身上都有他的影子，但全都不是他本人。
……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她道：“烂人，我回来杀你了。”
73 ☪ 晋.江首发
◎全服务器回档（联动彩蛋章）◎
她也不知道虞灼能不能听见, 但反正，她还是说出口了。
默不作声看了那么长时间的表演，这都快到退场时刻了, 还不说上一嘴儿……总觉得难受。
不过, 现在有个麻烦。
因为这个离大谱的诺贝尔和.平.奖，纪明纱人在海外, 还得先坐飞机回国，再辗转回到馥海。
不得不说，除了某些经历过分玄幻, 这个世界的种种细节, 都显得很真实。
……她一度都有些动摇了。
幸好，她的缺点——在某种情况下，又成了优点——就是执拗。
再加之……
“他”的暗示，给得也太多了。
*
时间过得飞快, 一路都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她过分顺利下了飞机，顺利地从冬珠乘坐高铁, 顺利地回到了隧道口。
并且，顺利地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或者说, “鸭”。
一年多的感官时间，足以让人混淆某个词的定义。
这就类似于，你在碗里发现鼠头时,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例如：大学食堂）, 会让人犹豫到底是该用它原本的名字, 还是该用“鸭脖”来指代。
纪明纱就陷入了这种困境。
“纱纱。”鸭妈主动出声唤道。
不过，她的穿着相当讲究, 桑蚕丝的黑色衬衫, 配了一条同样黑色的长裤。
衣服垂感很好, 穿在她身上，显得干脆而利落，同时手里还拎了个大挎包。
这身打扮，很“孟玉田”。
是母亲最常穿的搭配。
有那么一瞬间，纪明纱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妈”。
不过，她最终还是举起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妈咪。”
她的眼睛一下一下地眨动着，看着莫名透出悲伤：“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纪明纱试图装傻：“啊？什么？”
她从未在鸭妈身上闻过旃檀的味道，因此，尽管对方一心一意地偏向自己，她也从未把对方当成“那谁”的影子（或者该说，一部分？）。鸭妈是独立而特殊的那一个，也正是因此，对方才会在全世界都在放行的时候，独独过来阻拦她。
加之对方此刻眼熟的打扮，纪明纱当真有种离家出走却被母亲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虽然这显得很愚蠢，但纪明纱在试图狡辩——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给自己找些糊弄亲妈的拙劣借口。
然而，她的“啊？”、“咦？”并没有起到作用。
鸭妈像铁了心要说个清楚一般，缓缓道：“我们……乃至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语气更轻了：“我想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纪明纱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少女用了个委婉的说法：“其实，我不喊我妈叫‘妈咪’。”
那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纪明纱就从来没有认同过鸭妈“母亲”的身份。
鸭妈的身体晃了一晃。
纪明纱没见过鸭子流泪的画面，但今天，她看到了。
但很快，鸭妈便和真正的孟玉田一样，很克制地用手指擦拭掉眼角的水珠。
随即，她诚恳道：“纱纱，我们确实是骗了你，对不起……我们没办法‘拟态’到那么精准的程度，所以只好找了‘妄想症’的理由。但我们只是想安抚你，让你好好地在这里呆下去。”
好一会儿，她才用自嘲的语气道：“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接受了。纱纱，为什么要走呢？这里不好吗？”
她的语调越是平静，反而越显得悲伤。
“这里是很好。”少女试图安慰她。
“但你还是要走。”
纪明纱有些内疚。
鸭妈叹气：“是因为‘那小子’吗？”
“……嗯。”少女顿了顿，莫名有些心虚，画蛇添足般替自己辩解，“我是回去揍他的。”
她、她可是有完全正当的理由！
当然了，她说得没那么露骨。
面对跟母亲如此相像的形象，她不好意思说些“杀”来“杀”去的话。
鸭妈道：“你在这里也能揍他，还能揍得更狠。”
显而易见，虽然鸭妈并不在现场，但纪明纱的凶相，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想自欺欺人。”纪明纱道，“都是假的，死了也不解气。”
“假的？不不不，纱纱，不全是。这个怪诞世界是靠他的拟态支撑起来的，那些人虽然不是他，但他插手以后，就可以算成是他拟态出来的一部分。”鸭妈道，“等数据回流，他收回这个世界的意识，那些‘拟态个体’经历的情感反馈，就会同步到他身上。
“——而且，是同一时刻，一起发作。”
纪明纱目瞪口呆。
“所以，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多杀他几次呢？”
鸭妈持续怂恿道：“多来几次，这种痛苦的意识体验，没准能把他的意识直接摧毁。到时候，就算他活下来了，他也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感知不到任何情绪的活死人……你不心动吗？”
纪明纱：……
鸭妈自顾自往下说道：“没准都不需要‘几次’，再多来一次就好了。他这次本来就玩儿得过火了，分出那么多意识，就为了逗你高兴。虽然也我看不出来，你到底高兴了没有……嗯？”
鸭妈的声音突然一顿。
随即，她警觉道：“纱纱，你会觉得高兴吗？”
纪明纱说得斩钉截铁：“不可能会高兴。”
滴滴滴！
这声音来的又快又急，从鸭妈一直提着的包内传出。
纪明纱愕然：“什么声音？”
“测谎仪。”鸭妈神态自若地打开手里的包，看了一眼，“哦，测谎不通过。”
纪明纱：…………？？？
*
少女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随即，她摆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用干巴巴的语气道：“测谎仪的原理是测量血压脉搏等生理因素，检测人在说话前后，有没有出现异常的情绪波动。”
言下之意：她身上都没有外接的检测装置，要怎么测谎？
鸭妈道：“这都怪诞世界了，通过空气感知，不行吗？”
纪明纱：“说谎。”
鸭妈乐不可支。
好半天，她才道：“行吧、行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测谎仪’是说谎，但是，你的下意识反应也暴露了哦。”
“我什么反应？”纪明纱反问道。
“啊呀，乖女，别慌啊。”鸭妈关上包，镇定自若道，“放心吧，我屏蔽他了，‘他’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很难相信。
“这一点还请相信我吧，我也不想看到他太得意，会很恼火。”鸭妈道，“我来就是想确认这一点，按照我们朴素的观念，在家呆着，总是要比在外头漂泊要好的。”
她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既然你高兴的话，那我好像也没什么阻止你的理由了。”
尽管很清楚对方不是孟玉田，但这一刻，纪明纱还是想给自己刨个坑躺进去。
“……我不是为了‘他’回去的。”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但若要多说两句，似乎也毫无益处，只不过把这种可疑感又放大了数倍罢了——因此，她很挫败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
鸭妈道：“‘他’喜欢你，所以会影响到我身上。”
纪明纱想都没想，一口反驳道：“他不喜欢我。”
那是利用、是欺骗，是百无聊赖下的逗弄，但是……
绝对不可能是喜欢。
于是鸭妈又意味深长地笑。
笑得纪明纱浑身不自在。
“嗯……保持这种想法也很好，要坚持下去啊。”鸭妈道，“我爱看。”
……爱看什么？
鸭妈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往旁边退开，催促纪明纱：“回去吧。如果‘它们’等待不下去，一定会试图穿过裂隙。到那时候，它们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只是拟态出来的某种假象，实际上不堪一击。”
她叹了口气：“如果到了那种地步，我的存在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我就不送你了。我躲起来，比暴露在明处要好得多。”
纪明纱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谁？”
鸭妈道：“他们管我叫‘世界意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听人喊我……”
她的声音顿了顿。
“——‘天道’。”
*
蝙蝠此时急得浑身烧得通红。
它现在终于符合了它的性别，成为了一口发烧的平底锅。
但发烧也无用。
比滋滋冒烟的身体更折磨人的，是不停发出噪音的“主办方”。
“她回来了吗？”
黑斗篷坐下去，又站起：“知道她现在的位置吗？”
然后又坐下去：“她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没有，不知道，没有。”蝙蝠机械地回答着。
“你只会‘no’吗？！”黑斗篷大怒，“你现在在搞什么？”
“我在帮这个怪诞世界加固屏蔽罩，免得它被监测到。”蝙蝠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拖死的……要尝试进入这个怪诞世界吗？”
黑斗篷熄火了。
它悻悻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蝙蝠发烧的身体“嗤”出了一声气音。
“……行吧行吧行吧！”黑斗篷一跃而起，“不就是进个怪诞吗，不就是手臂被啃吗，不就是万一逃不出来就……肆彩！”
它的手一指，悲壮道：“你去！”
肆彩：……？
“我？”
“就你。”黑斗篷道，“我会为你撰书立碑的，另外，汝妻吾养之，你就放心地去吧。”
肆彩：“啊？？”
眼看老板和员工就要产生不可磨灭的裂痕，蝙蝠突然激动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黑斗篷的斗篷，再一次撑开了。
它高呼：“立刻！全服务器回档！”
没人注意到，一条阴影，从屏幕的最下方快速地划过。
*
时空局。
两个观测部的员工正在唠嗑。
“最近‘那边’的动静少了很多啊。”
“不知道暗地里在憋着什么坏……也没额外精力给它们了。说起来，1094号不是说服了那个大反派，用让他喜欢的女孩子重生当交换条件，把他整世的气运都拿走了吗[1]？能补多少漏洞？”
“都补上了。”
“啊！？这么牛，全补上了？”发问的人吃惊不已。
“毕竟是大——反派嘛。要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三观很正常，他只能也装得正常点……上一世，东南亚被他搅得乱七八糟，搞得我们压力也很大啊，差点连末世都折腾出来了，这谁受得了。”
工作人员往嘴里扔了颗开心果：“不过，就算他气运再吓人，那洞还是太大了。如果在薄弱地方抠一抠，感觉，也许能抠出一人大的洞……”
“一人大？嗯……应该不用担心‘幻想种’会入侵吧？”
短期内，也找不到其他能补的东西了。
只能暂时先放一放。
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就像刚晋升成女主系统的7836[2]，在进入新的小世界后，又失去了联络——怎么老是它出问题啊？
“应该吧，太大挤不进，太小的会被自净化，问题不大。”他切换了窗口，乐滋滋道，“别想这些了，来看看池青池红俩姐弟[3]吧。”
池青和池红是前时空局的员工，但因着犯了严重错误，现在被剥夺了员工身份和记忆，正在各个小世界里受刑。
“这俩姐弟今天又怎么个倒霉法了”，成为了全时空局员工的下饭节目，也成为了“不要违规”的最佳警告。
谁也不想被扔进小世界里，天天经历考试失败、创业失败、看病失败、连走投无路去零元购都失败的一生，而这样了无生气的日子，还将无限持续下去。
工作人员正要切换窗口，突然间，屏幕弹出了一个警报画面。
“嗯？”
他立刻坐直了起来。
但等他凝神去看时，那画面却又消失了。
——正如它出现时那般突然。
作者有话说：
[1]是联动的《不小心把反派攻略过头了》，大反派是指男主贺雪岐（琪琪）。
没有小水看管的琪琪会变成什么样，在这里稍微交代了一下。
主要因为小水那一世早逝，后来琪就丧心病狂了，为了复活小水，最后走上了用化学药物试图操控全世界并且引发末世危机的不归路……
小水听了都要吓得晚饭多吃一个鸡腿（。
[2]、[3]均是联动的《男主总打断我的死遁进度条》。
另外，细桐穿的下一个世界差不多有点眉目了，预收开了，但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有兴趣的宝可以收藏一下，然后就是——
等着我漫——长——的——鸽——
飞快遁走（。
74 ☪ 晋.江首发
◎大尾巴狼◎
纪明纱在漆黑的隧道里一直走。
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很快向她袭来。
脚下逐渐变得没有实感, 轻飘飘的，好像踩棉花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在前进还是在后退，躯体的概念在逐渐丧失, 她宛如一条悬停在海里面的鱼。
空间在不断变形, 时而挤压头颅，好似回到了胎儿时期, 艰难地在产道里滑行；时而拉扯出无限远的距离，她是捧着过时地图茫茫然寻找的旅人，却不知早在她出生以前, 目的地就消失在时间隧道里。
你一定要回去吗？非回去不可吗？
在虚无之中, 这般虚无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她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嗯。
渐渐地，随着这答案一成不变地重复，那些困扰人的问题不再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 出现了一些光斑。
白，黑, 红，黄, 绿……再然后，是她本不应该看见的颜色。
人类的视锥细胞不可能接收到那种讯号，那像是通过某种昆虫的复眼偷窥到的, 色彩斑斓到让人恶心。
再然后, 昆虫变成了两栖动物, 变成爬行动物，又变成哺乳动物……
终于, 粉蓝色的光芒从高空撒下, 宛如神落下的一片黄金雨。
她听见有人在对她说, 欢迎回到嘉年华。
*
“这副本真是，我服了。过得纯属侥幸，但凡我运气差一点点，我人都出不来了。”
“那确实。这么一对比，热身赛的那个修图，真能算是躺着就能过的简单级别了。”
“但这才第一个副本，后头要怎么办……”
“说到修图……听说啊——只是听说！听说，印巧晴已经死掉了。”
“这你都知道？”
“对，我同副本的人说的，说是跟她绑了契约。现在契约中断了，那只能说明她死了……”
她从人潮中穿过，听着这些恍若隔世的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印巧晴技能是“鸭子笼”。
她死后，下一个副本，就冒出了入侵副本的鸭子……
这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纪明纱没有继续想下去。
因为，她看见了……
他。
*
说不好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甚至，此时的纪明纱还有种恍然大悟感。
他的情报来源如此丰富，自然和他在集合点紧锣密鼓的行动是分不开的。
因此，他正在被簇拥着，置身于人群的中心。
非常之显眼。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连“剪影”都能伪装起来，因此，“那时候”他明明就在她附近，她却浑然不觉——她的视线甚至还好几次从这个烂人身上扫了过去。
但在他稍稍一侧头，似有望过来的迹象时，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前闪过血迹斑斑的画面，寒颤感无端降临。
她见过他毫无生气倒在地上的画面，那冰冷的样子几乎不像是他了。
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成功遗忘了“他死了”这件事。
而现在，那段记忆再度复苏。
在后退第二步以前，她克制住了。
紧接着，少女的心口涌上一股怒意。
她有什么好退的？
*
她想，自己的气来得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骗她，她不高兴；他不骗她，当真死给她看，她也不高兴；他活着，她不高兴；他死了，她还是不高兴。
明明回来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道。
但“不知道”不是发火的理由，再加上，她这次来，是要跟烂人谈条件的。
很显然，现在嘉年华的时间已经不正常了，倒带到了第一次副本结束的时候，全场兴许只有她是保有记忆的那个例外——因此，她愣是把那股无名怒火给憋了回去。
她得按“策略”来。
*
在隧道里走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见面以后，该以什么样的状态面对他。
最终她决定，得像个成熟的大人：要云淡风轻，要心平气和，假装好像无事发生。
微微抬起头，再高贵冷艳的说个“嗨”——撑死给他这点反应。
她不想让对方觉得，仿佛她很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她将那股怒意压制了回去，刻意学了他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视线一扫而过，和他对视了两秒，确定他看见以后，又移到了别处。
还是好火大。
为什么要在怪诞世界里说“那些话”？
喜欢、爱慕、请看我……
还有那句——
“未来的妻子”！
这种话、原来是……随随便便一个高兴，就可以掏出来敷衍人的吗？
纪明纱很计较，但她没太明白这种郁气感是从何而来，姑且将之归咎她看烂人不爽，因此他说什么她都不爽——但还是好不爽。
要不，在成为心平气和的成熟大人以前，她先大喊一声“你这死骗子在这里啊？”，或是“你居然卖我假情报，还钱”——
嗯？
她突然意识到，在自己走神的这短短几秒钟里，她的耳边出现了细碎连绵的讨论声。
“这太可爱了吧……”
“快看快看……”
“嘉年华里竟然还有别的物种在闯关吗？”
少女的身边聚起了一群人。
他们交头接耳，对她评头论足。说了几句后，有人竟然蠢蠢欲动地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摸她。
……嗯？
嗯嗯嗯？
纪明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剪影……怎么是一只柯尔鸭？
等下，这……！
*
可想而知，这有多轰动。
“啊啊啊啊！可爱小鸭子！”
“小鸭子就是要被妈妈吃掉的！！”
“柯尔鸭让我亲亲！”
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副本，场内的人本就处于神经紧绷的不安状态。
人心惶惶之时，居然凭空出现了一只如此可爱的小鸭子……
不管之前在聊什么话题，这一刻，都没有人继续谈论了。
大家的重心，都变成了——
柯尔鸭在哪里？让我也摸摸！
连纪明纱都没想到，回来后，“万人包围”的待遇竟是有增无减。
——甚至，相较之下，烂人的只围不看，都称得上是“客气”和“克制”了。
纪明纱：……救命！
*
哪怕少女冷着脸往旁边挪也没用。
就算她摆着一张臭脸，大家也就会说，哇，好冷酷的小鸭子！可爱死了，我摸！我摸！我大摸特摸！
场面变得有些失控。
纪明纱见势不妙，立刻发动了鸭子的种族天赋——
辗！转！腾！挪！
但是，在“敌方”绝对的人数优势下，她仍然被汪洋的人海包围了。
“啊啊啊啊，鸭鸭来我这边了！”
“小鸭子为什么不来我这边？快过来快过来！”
“你们就不怕这是什么陷阱吗，一个个上赶着自投罗网……我的天，可爱鸭鸭！陷阱我来了！”
纪明纱：……
本来还觉得那人的方向比较安全，听到这句话，她果断来了个急刹车，扭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
这要怎么办？
相比于此刻她引发的骚乱，纪明纱更担心另一个问题……
这种鸭子的形态会持续多久？余生她不会要一直保持这个形象吧？
……等下。
剪影改变？
少女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虞——灼——！
她不要云淡风轻了，她现在就要打死他！
往左看——是人。
往右看——还是人。
人啊，你好多的人……但那烂人呢？
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眼睛——猫耳朵的麦克风，粉色的双马尾，是尤兰双。
此时，尤兰双的双手一张一合，满脸笑容地向她扑了过来：“鸭鸭，我的乖乖鸭！快来姨姨的怀里……”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她的腰上。
*
只一眨眼的功夫，尤兰双就眼睁睁看着，那只可爱的柯尔鸭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
他怀中牢牢抱着的，分明是个娇小纤细的少女。
骨节分明的手指护着少女的额头，使得她稍稍侧过头，往他的怀里靠拢了些，指尖从她的高马尾处顺势一勾。
失去了发圈的束缚，如瀑般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令人只能看见青年指后露出小半截白玉般精巧的耳垂。
像是注意到了尤兰双的视线，他歉意地对她笑了笑，却是将少女拥得更紧了一些。
一方面，是挡住其他人探究的目光，另一方面，更是在无声而高调地宣告他的保护权。
专属的、独一无二的。
——是我的。
下一秒，他们的脚下闪烁起了光亮。
那原本是白色的，但很快，颜色化为越来越浓郁的粉色。
哗啦——
地砖上的内测员们，集体沉落了下去。
*
“烂人……！”
细碎的泡泡从嘴里冒出，往上方悠悠地飘去。
周围密封着类似于海水的透明液体，连衣服都轻飘飘得好像要跳起舞来。
反复咀嚼的开场白被这些突发情况撕扯成稀巴烂，她的第一反应是过河拆桥，气恼道：“放开我！”
但是，她近乎呵斥的命令后，得到的是他柔软到近似哀求的拒绝：“我不想。”
和那弱势到极点的可怜声音相反，按在她腰上的手在一点点压紧，带着显而易见的细颤。
她一阵狐疑。
这烂人也会害怕吗？
她想去看一下他此刻的神态，但是，他像是发现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靠了过来，将头埋在她的耳侧。
鼻尖似有若无地擦着她的颈下和过分敏感的耳垂，他可怜巴巴道：“纱纱，好痛哦。”
伴随着这句话，鸭妈的话不期然地闯进少女的脑海。
——「等数据回流……那些情感反馈，就会同步到他身上……」
——「而且，是同一时刻，一起发作。」
她在怪诞世界里杀过他。
……不止一次。
想到这里，少女反手想打的动作陡然一顿。
“我……”
在“对不起”从嘴里冒出前，她紧急闭上了嘴。
她为什么要道歉？
她有什么好道歉的？
但这么一瞬间的动摇，却像是被对方精准捕捉到了似的。
全身被进一步禁锢住了。
比青年指尖的温度更加灼热的，是落在少女纤长脖颈处的紊乱呼吸。湿热的气流被海水冲刷成冰凉，落在耳畔，激起身体无缘由的轻颤。
她竭力想让自己“正常”起来：“你还记得……多少？”
“基本都记得吧。”这显然并不是他的重点，但大概是知道这个问题对纪明纱来说很重要，他分心答道，“纱纱每一次对我开枪的样子，我也都记得。”
这就是说……
连第二个副本里的事，他也都知道了？
“纱纱最后杀掉我了呢，好棒，我家纱纱最聪明了。”他分明是在夸赞，但落在耳中，反倒更像恋人间最为亲密的絮语，“都没给我装死的机会，纱纱补了好多枪，真了不起。”
提及这件事，少女的神情倏地一变，明显变得不自在了一些。
“……你想怎么样？”
纪明纱想做出强硬的姿态，但具体效果怎么样，她不知道。
他像是攻击性极高、却还在强忍克制着空前高涨食欲的狼，他的焦躁和急迫，完整地传递给被他的气息包裹的纪明纱身上。
狼舔了舔唇，一边藏起大尾巴，一边发出了世界上最纯真最无害的可怜声音——
“要抱。”
75 ☪ 晋.江首发
◎【内测副本D-57《永不分离的夫妻》】◎
她瞪大了眼睛。
上一次, 她说出这句话后不久，烂人就被她事实意义上“枪决”了。
那么，现在他重复这句话……
她条件反射摸向后腰, 急匆匆地去抓他的手。
空的。
她下意识以为, 那必定是将凶器藏起来了，遂紧紧地扣住他, 一寸一寸地排查过去。
从手腕，到掌心，到指尖……
反反复复摸到第三遍的时候, 纪明纱顿悟了。
她被烂人耍了。
还是她主动送上门的。
她狠狠甩开。
他的手轻轻巧巧避开她绕了一圈, 最后，又递还到了她的手中。
那极有欺骗性的柔弱声音还在说：“不用再检查一下吗？我身上可能还有很多危险物品呢。”
在察觉到少女的犹豫后，他闷笑了一声。
这下，算是彻底把人给惹火了。
检查……检查你个鬼！
在又气又恼中, 她冲口而出道——
“你是在羞辱我吗？”
“不是。”
他顿了顿，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说‘要抱’，就真的只是想让你抱抱我。”
*
水中的声音是钝感的。
朦朦胧胧, 仿佛往天空中抛撒了一层过密的灰。
连带着少女愤怒力度，都被削弱了不少。
不过，还好, 他们的距离很近。
近到他可以通过少女的肌肤, 感受到她说话时声带的震动幅度。
——从而判断, 他还能不能再“得寸进尺”一点。
“是真的很痛嘛。”
“又想装。”
她骂了一声，但手却是垂了下来。
她大概原本是想给他一拳。
他无声地笑起来。
他的虚弱倒不是装的, 只是, 他习惯性反向伪装。
无论什么时候, 将真正的虚弱暴露出来，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因此，他以为，自己会厌恶这种近似于弱者乞食的行为。
将伤口主动暴露在“某人”眼前，却只为了获得一点她全凭意愿赏赐——彻头彻尾的送死，而他此刻却是运用得熟练。
无数个循环的记忆在一瞬间回流，倘若不是冰冷的水液在起冷却的作用，他想，他未必还能保持这般冷静的态度。
——只是克制地，抱着她。
再在确保她不会拒绝的弹性范围内，饮鸩止渴一般地贴一贴。
比起数次死亡的疼痛、记忆被海量样本冲击的混乱，占据了压倒性的情绪冲击，却是比混沌更深、更不讲道理的某种情感。
不过可惜，这股强行压制下去的焦躁，被对方当成是单纯的逗弄了。
“我俩只是一笔勾销了，不是成为好朋友了。”
少女对他的异样虽有察觉，却并未真正理解到核心的危险，仍旧以“寻常”的方式对待他。
“‘天道’跟我说了，服务器回档后，没准可以通过底层代码对比，确定其中一部分的功能。这样一来，没准能通过裂隙，定位到‘原世界’的坐标……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这种程度的伪劣怪诞，能不能被那个所谓的‘时空局’发现。”
他逐渐回答得心不在焉。
少女懒得追究他是不是越过了正常“拥抱”该有的距离。
只要对象是他，她就得强迫自己将警戒线摘下来，无条件地容纳他、接纳他，让社交距离的底线一退再退——不然，她要如何才能杀死他呢？
这种不妙的习惯，因着那些更没有边界感的怪诞“拟态”，居然在潜移默化之中，被保留了下来。
于是。
宿舍的阴影下，寂静的夜里，少女的指尖被捧起；休息室里，她在安宁的香气中昏昏沉沉，柔软的后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饿狼的视线中。
“它们”分明知道她有朦胧的意识，却故意变本加厉，将冒犯的程度一级一级递增。
只是……通通是浅尝辄止。
不够，这一点远远不够。
怪诞世界的“拟态”更接近他的潜意识，会自发地被欲望驱使着，找到离她最近的数据体进行寄生。
但是，它们却顾虑着，只敢在最外围无章法地徘徊。
没了理智的约束，被少女讨厌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但在别的方面，它们却是无所顾忌，近似野兽一般凶残而野蛮。
喜欢就想要亲近，就要讨好，就要想方设法地将其他觊觎她的生物通通排除出去。
杀光就好了，反正“他”做得到。
于是，那不断重复的死亡，越来越多地沾染上了空前强烈的渴望与嫉妒。
为什么“他”可以亲吻她的手指，可以和她对话，自己却只能看着她一闪而逝的背影、想搭话却被完全无视了呢？
这样阴暗扭曲的念头汇聚起来，堆积得不计其数。
最后，通通变成了——
看看我。
抱抱我。
说爱我。
但最终，他竭力克制住了。
他还不想把人吓跑。
“纱纱，抱抱我。”
他自己都惊讶，在如此强烈的情感污染下，他却依然将“虚弱”表演了出来——他似乎天然就知道，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给自己的要求加筹码。
“……烂人？”她的语气很不好，但竟然有点关心的意思，“你是要死了吗？”
他确实是要死了，如果少女再不打算给他哪怕一丁点的甜头的话。
*
他想要的，是“特殊”。
……他在嫉妒。
他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自己的逻辑，却也发现了自己的可笑。
他在嫉妒那些淹没在时间洪流里的自己，他们确确实实触碰到了少女，而他拥有的却只有“接收”的记忆。
要抱。
省略掉的是“我也要抱”。
……明明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他。
他竟然在可笑地和“在这条时间线上早已不存在的人”攀比，并清楚地知道，他永远只能落后一步了。
而少女却始终保持着这种无动于衷的模样，无偏爱、无所谓、
正如她对待那些“拟态”一样。
在神经的剧烈疼痛中，那双纤细的手臂犹犹豫豫地环了上来。
“不是原谅你了的意思。”
她紧绷着脸，用下命令的语气道：“不准死——除非我喊你去死。”
*
他当然欠她一条命。
纪明纱心想。
天道都说了，如果她不回去，服务器无法回档，那么，这烂人在嘉年华的世界线里，就被“观测”固定为一具无法更改状态的尸体。
是她，大公无私地抛弃了恩恩怨怨，回来救了这么一个人神共愤的烂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最关键的是，她甚至高抬贵手地放过了邬淑蔓，只是将这个名字写在了她的复仇小本子上，宽宏大量地决定，等到下次有机会了再杀——天哪，请全体起立，为她鼓掌！
结果那烂人说话了：“哦，没事，我把她拖进怪诞世界了，她没能复活。”
纪明纱：……
虞灼：“余凛也拖进去了，虽然碎肉收集起来有点困难，不过姑且还是完成了。”
纪明纱：……
虞灼：“其他人暂时没拖，你回来得太快了，没能赶上。不过，下次遇到的话，可以忽悠他们去踩雷。你喜欢的话，我们到时候存个档，看100次他们被鬼吃掉的画面。”
纪明纱本是想道德绑架，结果反而被对方绑架了，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虞灼趁热打铁地邀功：“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他就差把“给我奖励”四个字写在脸上了。恍惚中，纪明纱甚至觉得，有条大尾巴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扫来扫去。
她恼羞成怒：“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合作，把我送出嘉年华，送回原世界！听懂了没？多余的话不准讲！”
等出了嘉年华，这烂人……他爱死不死！
谁管他！
正巧，副本载入的提示，也姗姗来迟了。
【需要人数：6，目前人数：6，已达到开启要求】
【资料片载入中……】
在过场动画载入的前一秒，她听见他突然说：“纱纱，你还记得吗，你曾经承诺过，要和我……”
啊？
纪明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什么？承诺？
她像是一个渣男一样，绞尽脑汁地思考有没有这样一回事。
——没有吧？她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烂人承诺些什么？
承诺什么？
最先跃入她脑海的，自然是那句——
「成为我未来的妻子……」
不！可！能！
她就算睡迷糊了、被奇怪的坏东西下药了、或是高兴到忘乎所以了，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承诺的！
可惜，在她听清楚他后头的话之前，熟悉的黑暗先一步降临。
【编号-742号内测员，欢迎体验内测副本D-57，《永不分离的夫妻》】
【嘉年华活动特别委员会，由衷感谢您“可能”或“一定”会付出的廉价生命！】
随着画面慢慢变亮，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双红色黑底的女士高跟鞋。
新副本，开始了。
76 ☪ 晋.江首发
◎“今天，您已经结婚，1天啦！”◎
那双高跟鞋焦躁不安地挪动了几秒钟后, 随即，她像是确定了一个方位，匆匆往外走去。
一路上, 她迎来了许多的招呼声——
“你来啦, 新娘子？”
“漂亮的嘞，大美女……”
“领结婚证是在这边……啊呀, 您是初婚吧？如果购买我们的‘完美婚姻保险’，本次可以免费领证，婚纱照八折……”
另一双蓝色的帆布鞋飞快地追了上来。
“见过你老公了吗？长什么样啊。”
大概是红色高跟鞋的女性摇了摇头, 蓝色帆布鞋的女性发出了一声嘘声：“我才不信——”
那双帆布鞋, 从右边绕到左边：“系统配对成功的时候，你也没看？名字也不知道？不可能吧，忍功这么好？”
说着，那双鞋子踮起脚倚靠了过去, 显然，她是抱住了红色高跟鞋的胳膊：“说嘛说嘛, 害羞什么，我还没配对呢, 给我来点经验……”
“这太荒谬了！”
红色高跟鞋充满怒气的声音，一下子让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怎、怎么了？什么荒谬啊？”
红色高跟鞋道：“不觉得很搞笑吗，从来没见过面, 上来就是要结婚, 就因为那个所谓的‘老公’是大数据筛选出来, 说他‘最适合我’，我们是‘最般配’的……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吗？”
蓝色帆布鞋撒娇的摇晃幅度, 一下子僵住了。
好一会儿, 她才道：“怎么啦, 大家……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啊，这不是很好吗？与其找一个婚后天天要吵架的，不如一开始就找个各方面都很匹配的……”
而旁边的人，也一个个附和起来。
“就是啊……”
“不会都这年头了，还在搞老土的自由恋爱吧……”
“这位小姐姐看着年纪轻轻的，没想到是清朝老僵尸出土啊！”
在一片议论声中，蓝色帆布鞋见势不妙，赶紧把好友拉走。
“好了，走啦，走啦走啦走啦……手机拿来，我看看，嗯，14号窗口登记结婚。哎呀，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了！”
红色高跟鞋踉跄了一下，大概是被好友推了过去。
“去吧去吧，你的结婚对象正在等你哦。”
在鞋子转过去的那一刹那，蓝色帆布鞋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结婚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哦。”
随后，镜头突然一转，不再是低机位对着人物的鞋子，而是变成了俯瞰的角度。
镜头里，是一张结婚登记表，左上角是她的照片。
办事员点了点空白栏：“在这里签名。”
画面进入了暂停状态。
纪明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以为，时间又出什么问题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她可以操纵那只笔。
填下了“周纱纱”三个字后，时间继续往下流动。
那张结婚登记表，倏地褪成了一张白纸。
办事员道：“请您的伴侣过来填一下。”
左上角的照片，飞速地滚动起来。
……她怎么还看到了女孩子的照片？
{搭档匹配中……}
照片定格。
居然是她眼熟的人，扎着粉色的双马尾，活力四射地看着镜头。
但是——
咔！
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二色。
紧接着，照片又滚动起来。
定格。
不认识，是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孩子，头发有点卷毛。
咔！
照片再次滚动，这次，停下来的是一个穿搭朴素的白T恤女孩，头发染成了很浅的白金色，双眼无神地看着镜头。
不过，她同样没能停留太长的时间。
咔！
咔！
咔！
办事员：“……小妹，你被分配了几个伴侣啊？”
她的语气困惑到了极点，显然，在她的工作生涯中，从来没碰上过这种怪事。
下一秒，纸张“咻”地皱缩在了一起，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连那声“哗啦”的纸响，都仿佛是它在发出痛苦的嚎叫。
等它再展开时，上面的照片已经变成了一个俊气和善的青年。
一只手从她身后探了过来，以半环抱的姿态，从她的手中将笔拿走。
——周洋。
他飞快地在“周纱纱”三个字旁边，并排签下了这两个字。
*
{存档已自动更新}
“晦气。”
这是恢复行动后，纪明纱说的第一句话。
“Lucky~”
这是恢复行动后，虞灼说的第一句话。
青年盯着“结婚登记表”看了会儿，突然拉长了尾音：“原来，在系统看来，这位女士和这位先生，是最般配的夫妻啊。”
纪明纱腾地站起身。
因着某种莫名的窘迫感，少女狠狠一拳击中了他的腰腹。
闭嘴！
*
最后出的那点岔子，谁都能看出来有鬼。
纪明纱本算了，如果非要双人行动，相比于其他人，跟虞灼在一块儿可能还更好——但这烂人是什么嘴脸！
这么喜欢逗人玩是吧，迟早把他嘴巴子撕烂！
说到“逗人”，那句话又无法自抑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纱纱，你还记得吗，你曾经承诺过，要和我……」
……仔细一想，那种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出这种话，根本就只是在虚晃一枪，好搅乱她的思绪吧！
“不是啊。”青年可怜巴巴道，“我真的很在意纱纱的真名的。明明纱纱说了要和我说的，结果一直都没有啊，不是在无视我，就是在拿我当脚凳……”
真……名？
因着对纪明纱来说，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此刻被他一提，才有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的模糊记忆。
也就是说……跟“妻子”根本就，一点都不沾边啊。
……那这个王八，那时候语气那么郑重干什么啊！
说不清盘旋在心口的那股郁气是什么意思，纪明纱想，大概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就说，她不可能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所以说……纱纱露出这种表情，是怎么了？”
他突然凑了过来，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会是在想——‘哎，我答应过要当他的妻子吗？什么时候答应下来的？”这种事情吧？”
纪明纱：……
“我想起来了。”
少女推了下镜片，唇角浮出了罕见的笑容：“在‘怪诞’里，他们好像一直叫的是我的本名。”
她笑眯眯地抱住他的脖颈，语调甜得有些渗人：“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拟态体’，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虞灼：……
*
青年光洁的皮鞋，被高跟鞋狠狠地踩了。
“不会说话是吧？啊呀，太可怜了，我的老公怎么是个哑巴呢？”
少女笑得两眼弯弯，加大了踩的力道：“不过呢，哑巴是不会叫的，知、道、吗！”
虞灼：“吱嘎。”
“……你这什么声音。”
青年可怜道：“是脚凳在四分五裂前，对心爱的主人发出的最后的预警，请主人换个方向，免得被碎片扎到脚。”
纪明纱：……
好，在无耻这方面，她果然是拼不过烂人的。
办事员道：“好了，这是二位的结婚证，请收好。”
在纪明纱伸手以前，青年已经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并放进了西装的内袋里。
纪明纱下意识就要去抢，虞灼眼疾手快地压住了她的手。
他像个纯情小媳妇一样，脸颊微红地转过头，结结巴巴道：“真、真的要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吗……”
纪明纱僵住了。
她本只是想将那本虚假的结婚证拿走，方便后续进行销毁。被虞灼这么一演，显得好像……好像她要做什么不轨之事一样。
在甩这烂人俩巴掌和憋屈地坐回去之间，纪明纱选择了“D钝角”。
“回档。”
她掀桌子了！
*
这一次，她没说“晦气”，虞灼也没说“Lucky”。
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后，他主动将脸送了过去。
“要打吗？”他诚恳问道。
办事员：……？
纪明纱：“不。”
她又不是暴力狂。
她对办事员道：“等会儿结婚证给我。”
听到那声“好的”，纪明纱刚松了口气，却听青年冷不丁问道：“不打的话，那……要亲吗？”
数秒后，青年的皮鞋惨遭双重碾压。
*
“纱纱，好冷酷。”虞灼长吁短叹，那声音要多哀怨有多哀怨，活像是个被老婆的冷热暴力深深刺伤的怨夫。
少女绷着脸，将结婚证揣进了口袋里。
正想走，办事员叫住了他们。
“都知道的吧，头三天，系统会对夫妻关系进行基本评估。”办事员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祥的笑，“不过你们小夫妻这么融洽，应该不用发愁这件事吧。”
“评估？”
办事员示意他们打开手机。
里头有个名为“完美婚姻”的APP，画面要多粉就有多粉，点开还会冒出爱心和气泡特效，甚至跳出来了两个小人，用童音欢乐地祝福道——
“恭喜你，周纱纱女士！今天，您已经结婚，1天啦！”
……这个跳过键完全是个摆设啊！
狼狈地拼命按着“跳过”键的纪明纱，崩溃了。
*
在一个小角落里，她按照办事员的指示，看到了这个所谓的“夫妻关系评估”。
中间硕大的圆圈里，显示着“20”。
“要维持这个数字在90-100，才能通过初始评估。”办事员道，“评估不达标的话，系统会安排人上门，送你们去专门的‘训练营’，接受夫妻亲密培训。”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发出了和过场动画里那双蓝色帆布鞋的主人一样，低沉的警告：“相信过来人的经验吧。千万别弄到要被送去‘训练’的地步，肯定……会后悔的。”
纪明纱点点头。
在离开前，她突然注意到，窗口上方悬挂着一个摄像头。
如果按它的角度，拍摄“结婚登记表”，刚好能拍出和过场动画一样的效果。
那么，更之前的，那只能拍到“鞋子”的画面是……
她站起身，脚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台正在工作的扫地机器人，飞快地往远处游去了。
77 ☪ 晋.江首发
◎老婆可爱，想跟老婆贴贴◎
吱——吱——
自二人走过去以后, 又一个监控探头默默地回旋了过来，对准了他们。
直到他们走出了能拍摄的距离，它才转回原位。
但与此同时, 下一个监控探头又转动了起来。
“这也太多了, 搞得我像罪犯一样。”纪明纱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
“是在评估吧。”虞灼突然道，“要牵手吗？”
纪明纱：“……啊？”
她的声音大声到有些刻意, 摆明了是拒绝。
偏偏他像是听不出来似的，反倒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牵——手——吗——？”
“不。”少女立刻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摆出了防罪犯的架势。
他又在笑。
……笑你个鬼, 有什么好笑的！
约莫是发现了纪明纱面无表情后的愠怒, 他立马一脸真诚道：“我以人品和良知发誓，我的脑子里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啊？？
请问你有“人品”和“良知”这两种东西吗？
“我只是觉得，这会让评估过不了的，纱纱。”
这下, 有点戳中纪明纱的死穴了。
看了眼头顶直直对着二人的摄像头，她妥协地叹了口气。
就在摄像头前头装一装吧——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刺眼的闪光灯突然一闪。
咔嚓！
什、么？
怎么被拍了？
随即，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了两个机器人, 一个拿捕网，另一个拿着防爆盾牌，向二人冲了过来！
纪明纱有些懵, 但她还是下意识做出了格挡的姿势。
对普通人来说, 这两个机器人称得上迅如闪电。
但是……
跟烂人一比, 好慢。
一时间，纪明纱竟然有些嫌弃。
不过, 就在她严阵以待的时候——
“不准抵抗！”
“双手抱头, 背对背站好！”
机器人的“眼睛”里, 闪烁着代表着警告的红光。
它们看都没看纪明纱一眼，而是一左一右，从她的两边穿了过去，扑向了……
她身后一对忘情拥抱的夫妻。
那二人完全傻了，但下一秒，男方就被透明的防爆盾牌按倒在了地上。
捕网从天而降，将他扣在了里头。
一个机器人道：“哔哔——禁止在公共场合做出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
另一个机器人跟着道：“申请，申请……需要调派专门的车辆，这里有一对夫妻，需要送进‘训练营’。”
“啊！我不要，我不要去！”女方一下子惊恐地尖叫起来，“那种地方谁要去啊……都是你！”
女方扑到捕网上，对着一脸死灰色的男方一顿拳打脚踢：“让你忍不住，让你忍不住——！”
男方羞愧地抬起头，好让女方打得更激烈一些：“宝宝，都怪我，都怪我！你打死我吧，我害了你，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活了，我怎么活！”女方泪如雨下，哇地抱住了他，“我们生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你个负心汉，你不准扔下我……”
“二级警告，二级警告，禁止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请立即分开……”
纪明纱：……
好热闹啊.jpg
最终，这对哭闹不已的男女，被不同的捕网无情地分开了。
随即，他们被快速地拖上了一辆全黑的车。
在车门关上前，她看到，两个头套从上方滑落，正套在了那哇哇大叫的二人头上。
纪明纱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某人。
“啊、咳！”
青年捂住着被打中的位置，可怜巴巴地“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好险，她差点就中计了！
*
刚一走出民政局，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二人面前。
大概是怕他们疑惑，手机很贴心地发出了提醒，告诉他们这是来接他们回家的车。
虽然纪明纱没太想明白，系统给安排了回谁的家——但她估摸着，这是设置好的剧情，遂上车了。
一上车，纪明纱二度沉默。
车里总共就两个位置，一个司机，一个副驾驶。
这两个位置是连在一起的，都是空的，看着就像电影院里的情侣座。
——竟然是无人驾驶啊！
她刚看这民政局平平无奇，智能化水平居然这么高？
她一进去，车喇叭就传出声音：“周纱纱女士，周洋先生，恭喜二位喜结连理！今日乘车可享八折优惠，支持虹膜付账。”
……这地方还真是一丁点隐私都没有。
*
车才开出去几米，刚安静了一会儿的烂人，突然开始作妖了。
“纱纱，我觉得我得澄清一件事。”他的声音听着跟真的似的，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刚才是一个意外，我不是打算想害你。”
这烂人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
她随口道：“我没觉得你想害我。”
只是想害她回档重来嘛，她懂。
“也没有想让你回档。”
……没完没了是吧。
纪明纱本不想提了，但这烂人莫名一副好委屈的样子，她也莫名来气了。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呛了一句：“对对对，你只是太想拉我的手了，我懂，是因为你太爱我了。”
话一出口，纪明纱都打了个寒噤。
她只是想恶心烂人，不是想连着自己一起恶心。
什么“你太爱我了”——这烂人爱谁她不知道，反正不是她。
……搞什么，怎么这王八还真的沉默了？
连反驳都欠奉，“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种话都懒得说一句吗？
明明在怪诞世界里，废话每天都一箩筐，这个时候那么安静干什么？
……不会是在心里嘲笑她脸皮很厚、很不要脸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少女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烂人！”
“……哎？”
他反应干嘛慢一拍！
纪明纱搞不清楚她在火大些什么，但就是很火大、并且她不想独自火大，于是口齿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我想揍你。”
车载喇叭突然道：“查询到乘客行为异样，周洋先生，请问是否需要报警？”
纪明纱：？？？
虞灼道：“不用。”
车载喇叭又道：“请问是否属于夫妻情.趣的范畴？”
纪明纱：……不是！！！
但喇叭不理睬她，显示屏仍然不停地闪烁着——显然，它认为被家暴的是虞灼，并不打算听从妻子的说法。
于是，虞灼平静地回答道：“对。”
下一秒，纪明纱的拳头就揍过来了。
在“仙人掌横扫冲锋”、“独轮自行车疾风”等恼羞成怒的怒吼中，车载喇叭贴心问道：“请问是否需要开启隐私模式，方便安心、舒适地进行夫妻私密活动？”
在纪明纱的怒视中，烂人毅然决然道：“请开启。”
于是，少女一爪子挠了下来。
“狐狸尾巴鞭——！”
*
车在一个单元楼门口停下。
车门滑开后，少女先黑着脸跳了下来。
虞灼慢悠悠地出来了，脸上带着些笑，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的外表看着貌似毫无异样，但再仔细一看，却能发现——
他后颈被黑发覆盖的位置，多了两颗若隐若现的牙印。
“纱纱。”
“别喊，吵死了！难听！”少女现在就是一只炸毛的猫，无论他说什么，都要骂骂咧咧地杠他两句。
他道：“你知道‘家’在哪层吗？”
纪明纱：……
不知道。
于是，在他的闷笑声中，少女掰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手机的界面。
确定是“完美婚姻”APP后，她就发挥了一贯无情的“翻脸不认人”，飞快地松开他，到另一边一声不吭地翻找起来。
*
等看到“夫妻分配房”五个字的时候，纪明纱倒抽一口凉气。
怪不得车子没有选择去谁家，原来是结婚以后，政府会直接分一套房子下来！
……那他们原来的房子呢？
纪明纱一边疑惑着，一边按下了电梯楼层。
“22”的按钮，亮了起来。
这套房子不大，大概60平方，但给小夫妻住绰绰有余，厨房亮堂，阳台宽敞，洗衣机烘干机一应俱全。
二人刚走到门口，“欢迎主人回家”的语音就响了起来，门随之缓缓开启。
青年解释道：“是人脸扫描。”
他的指节敲了敲猫眼——那赫然又是一个冷冷凝视着他们的摄像头。
纪明纱刚想找开关，屋内的灯却是先一步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主人，已为您开启客厅灯光。炒菜机已备好菜，今晚的食谱是：莲藕排骨汤、红烧带鱼、肉末茄子，总共需要45分钟，请稍等。”
“请问，在等待期间，是否要洗个澡？浴缸已在3小时前自动清洁。”
这套政府分配的婚房，居然装载了全屋智能。
角落里，扫地机器人停在仓储盒里，安静地一动不动。
*
因着没啥可干的，两个人把整个屋子都逛完了。
最大的收获是密集的摄像头，除了卫生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
纪明纱有点受不了，就找了块布，把客厅的给盖上了。
没过一分钟，门铃就响了。
是社区的机器人，先祝他们新婚快乐，紧接着就图穷匕见，警告她不准遮蔽摄像头。
“拍下来的画面会上传到哪里？谁可以看到？”纪明纱扒在虞灼的背上，毫不掩饰要把他当肉盾的意图。
“会上传到服务器里，没有人能看到，你们可以放心，隐私的问题绝对可以保证。”
机器人道：“只有算法检测到可能存在违规、违法的行为，才会派我们过来，进行一些善意的提醒。”
纪明纱看着它手里还闪烁着火花的电击器。
……好“善意”的提醒啊。
她识相地把那块布扯了下来。
*
果然，那句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想到所有人都逃不过被摄像头凝视的待遇，纪明纱心平气和了。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告知“那谁”：“我今天、明天、后天，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
虞灼正靠在床头柜上，拿笔记本电脑查东西。
听见这话，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但还是应下来了：“好。”
少女遂翻了个身，给他留了个冷酷无情的背部。
两个人中间，是少女哼哧哼哧了半天才卷起来的一条被子，暂时承担起了“分割线”的重担。
——这破屋子，怎么只有一张床！
她一边在心里大声咒骂着这个副本的设计师（怎么想出来让内测员当夫妻的！太荒谬了！！），一边打开了手机，准备继续找一下和“评估”有关的线索。
谁知，弹窗突然弹出了提示。
[烂人]：【纱纱，老婆-////-】
[烂人]：【老婆可爱-/////-想跟老婆贴贴】
[烂人]：[狗狗羞涩][狗狗打滚][狗狗疯狂摇尾巴]
纪明纱：……
她立马弹射起来。
青年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之色，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手不快不慢地敲着薄膜键盘，眼眸半垂着，认真地看着屏幕——仿佛那些话和表情包不是他发的一样。
立誓“我不会跟他说话了”的第一分钟，纪明纱就想反悔了。
她好想骂他——！！！
78 ☪ 晋.江首发
◎离婚！现在就离婚！◎
拉黑了。
所谓“对待敌人最高傲的方式, 就是彻底无视他的存在”，纪明纱决定学习这条箴言。
……虽然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吵不过他。
吵着吵着, 她就气得牙痒。
但若是真扑上去啃, 不消两下，牙痒就变成了牙疼。
所以, 拉黑了一了百了。
没多久，她清晰地听见身边的青年发出了一声充满惋惜的“啧”。
……啧什么啧！
不准啧！
*
手机里的软件很多。
这次和以往有了很大的区别，之前她经历的副本, 都是限定了某一块“地图”, 人只能在地图内进行有限的活动。
但这一次，她像是进入了一个开放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小细节做的很到位。
她可以用面容和指纹, 登录手机里一些被锁住的软件，里头能看到不少“原主”的心事和感慨, 以及和其他人的互动。
例如——
【每天生活都好zx，c不上air, TG的PP】
下头有人回复——
【PP[流泪]】
【PP，BB！】
纪明纱：……
这什么外星语啊！！
*
看了几十条，连蒙带猜出来了。
原主发的那句话, 意思是“每天生活都好窒息, 吸不上气, 同感的碰碰”。
碰碰（PP）是网站自带的功能，类似于点赞。不过比起点赞, 碰碰额外增加了一些安慰的性质, 有点类似于是两只受伤的小动物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
至于“PP, BB”则是碰碰、抱抱的意思。
纪明纱其实比原主还小，但这一刻，她已经提前感觉自己老了。
不知为何，这一次，原主的性格十分鲜明突出。之前的两个副本，“建模”的性格和背景都极其模糊，纪明纱只需要展示“自己”就行了。
像虞灼那般一个循环换一次身份、回回胡说八道，那也无妨。
但现在，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周纱纱”，和她本人有很大的不同。
这些聊天记录，就清楚地展现了原主的性格。
对于系统分配的婚姻对象，“周纱纱”感觉十分厌恶，隔三差五就会发表消极言论，表示她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
她多愁善感，并懊恼自己“总是对别人讨好地笑”，“拒绝不了不合理的要求”。
但另一方面，她又表示，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结婚，如果系统给她分配了结婚对象，她一定会反抗到底。
至于怎么个反抗法，还不知道。
从片头动画来看，“她”虽然犹豫徘徊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她的账号下头，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平时会经常跟她“碰碰”。
纪明纱不禁想，给出如此多的生活细节，莫非是让人“扮演”这个角色吗？
倘若，她违背了“人设”，会怎么样呢？
……暂时还不知道。
纪明纱将原主的账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最后确定了，经常跟原主互动的，大概有五个人。
算上她自己，刚好达到游戏的人数：6人。
她心里有底了。
果不其然，在另一个软件里，她找到了一个6人小群。
聊天记录被删光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打了个“。”出去。
半秒钟不到，这个群就亮了起来。
[烂人]：【。】
纪明纱忍了又忍，最后，她将手从中间的被子下探过去。
摸索了一阵，在一片寂静中，她掐住了他的腰。
——拧！
回得那么快干嘛，还跟她同一个格式！
有毛病！
*
在他们的消息发出后，好一会儿，群内都是一片静悄悄的。
好在，虞灼紧接着又发了一句：【请问，这里是游戏内测群吗？】
“内测”二字一出来，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其他几人纷纷涌出来了。
【是的是的，D级】
【这次内测是找了6个人吧？都在这儿了吗？】
【都是夫妻吗？】
【好像是的呢，新婚快乐哈，祝小夫妻们永不分离】
这个副本的内测员似乎素质都很高。
每个人都给出了关键的信息，心照不宣地筛选“同伴”。
有人问道：【柯鸭鸭呢？柯鸭鸭也是来内测的吗？】
纪明纱：……
所以，为什么柯鸭鸭是她的网名啊！？
哦，烂人是群主，烂人给改的。
于是，在被少女狠狠拧腰肉的同时，虞灼一边夸张地抽着气，一边飞快地在群里发送消息——
【是的，我叫周洋，柯鸭鸭是我的老婆】
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开悟了一般，开始默契地介绍夫妻关系。
群里总共就三对夫妻，三男三女，按理说刚好能组成三对。
但实际上……
尤兰双和纪明纱见过的照片的那个双眼无神的浅金发女生，组成了一对女女“夫妻”。
那个戴眼镜的卷毛男生，则是跟一个一脸凶相、身上还有纹身的大光头，组成了一对男男“夫妻”。
两个女生还算淡定，两个男生则在群里声泪俱下，表示根本就不知道这“评估”要怎么办。
纪明纱：……
她缓缓将视线投向虞灼。
不会是因着他乱来，导致结婚分配系统一下子紊乱了吧？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呢？”
他一脸乖巧。
纪明纱：……
她把头转了过去，不想再看他这欠揍的表情。
但就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的摄像头，红灯大作！
“周洋先生，检测到您的妻子已经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未和您说话，并且，您19点11分、19点29分、19点46分、20点04分、20点14分、20点33分，总共发出了六次搭话，均没有得到她的答复。请问，您是否遭受了来自家人的冷暴力？是否需要‘夫妻亲密关系训练营’的帮助？”
在这一段话后，摄像头的红灯闪烁起来：“周洋先生，请务必做出正面回答。30秒后，如我未听到准确的答复，我将直接调派‘训练营’的车，前来接二位上路。29，28，27……”
纪明纱：……
拳头，硬了！
*
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焦灼气氛中，虞灼轻咳一声，随后道：“不需要帮助。”
摄像头道：“周洋先生，现在您正处于监控范围内，系统将竭尽全力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请您不用顾虑，说出您内心的真实感受即可。”
纪明纱：我暴怒！
什么意思啊这是？
“我是自愿的。”这烂人居然做出一脸深情的表情，突然毫无征兆地越过了那条被子搭起来的“分界线”。
干、干什么？
少女的手腕，被轻柔地握住了。
“她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部接受。”
比蝴蝶降落还要轻飘的吻，温温柔柔地落在她的腕边。
纪明纱：“……咳、呃！”
手、手拿开！
谁让你这么做了，没人允许你这样吧，王八！
“不这么做的话，会被送去‘训练营’吧？”他一脸无辜道，“还是说……你其实很期待跟我一起‘训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点点头，语气很是镇定平缓，仿佛他这么做毫无私心：“那只能这样敷衍它了。”
……虽然、是这样没错。
可是……可是……
需要、亲两遍吗？
还亲！？
……有、有完没完？
“纱纱，脸红了喔。”
——被恼羞成怒的少女狠狠地挠了。
这一次，好歹是没有响起摄像头的警告。
*
一大清早，纪明纱是被耳边响起的音乐吵起来的。
“纱纱主人，现在是八点零五分，距离您上班还有二十五分钟，请起床……”
纪明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在她咫尺距离的，是男性流畅锐利的下颌线。
……她什么时候缩到烂人怀里的？
啊？
她彻底清醒了——给吓的。
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的被子被她踢到了一边，可怜巴巴地半挂在床的边缘。
她顺理成章地脑补出了整个的逻辑链：晚上踢被子了，然后觉得冷了，她就自动找了个热的地方钻……
但是……
她浑身僵硬地看着青年松松歪仄的领口，那里多了一块淡红色的不规则暧昧印记，像是被“蚊子”啃出来的。
她等会儿，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夜袭”？
“老婆，要上班去了吗？”偏偏他好像也被智能家居系统给吵醒了，很自然地环住她，然后稍稍附身，在她的耳边虚碰了一下。
他确实是隔空“碰”的，并没有真正碰到她的皮肤。
但“啾”的一声，伴随着温热的气流席卷而来，就像是真的亲吻上来了一样。
在她炸毛以前，他先一脸可怜地说了三个字：“摄像头。”
……好，她忍。
“老婆上班辛苦了喔。”
她忍。
“纱纱好小一只，抱起来很方便呢。”
她！忍！
……还有，她有脚，不用他抱着去洗漱！
“临走前不打算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忍不下去了。
根本是得寸进尺——！
“离婚！”纪明纱暴怒地给了他一脚，“现在就离婚！”
79 ☪ 晋.江首发
◎这就开始学习外星语◎
……可恶, 到底是被这烂人骗得开口说话了。
纪明纱正恼火着，耳边就响起了新一轮叫魂似的声音——
“纱纱主人，小统亲切提醒您：距离您上车时间, 仅剩9分钟。请抓紧时间。”
“纱纱主人, 小统亲切提醒您：距离您上车时间，仅剩8分55秒……”
纪明纱恨恨地在某烂人的睡衣裤子上留下了一个鞋印子, 急匆匆地走了。
在系统的提醒下，她换上了一身较为成熟的白领装束，并带上了放在玄关的公文包和下头压着的文件。
她其实有些不理解, 刚分配下来的婚房里怎么会放着这类私人用品。但考虑到衣服鞋子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不说, 尺码都是跟他们二人吻合的，她只能将之归结为“这是剧情设置好的”。
但是，在系统提示她该穿那双黑色的细高跟时，纪明纱没听。
一来是不爱穿、也穿不惯；
二来, 如果“上班”的地点是什么龙潭虎穴，她穿着平底鞋也方便跑路——当然, 踹烂人一脚都要喘三口粗气的身体能跑多远，姑且先不去考虑。
“纱纱主人, 扫描到您今天的穿搭有变化，已记录您的新喜好，方便大数据为您推荐更符合最新喜好的商品。”
…………？？？
这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感觉, 让纪明纱有些毛骨悚然。
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刚上升到20楼。
冷不丁的, 头顶传来一句：“周纱纱业主，检测到您今天步伐比平时快了20%, 下次将修正电梯的上升时间, 省略本次等待的1.27秒。”
纪明纱：“……好的谢谢。”
“不客气, 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请问您如何评价本次服务？满意，非常满意，特别满意——请回答。”
纪明纱：…………
“没有‘不满意’的选项吗？”她问道。
“很抱歉，是我们疏忽了，我们错误地理解了您的‘好的谢谢’，主观认为您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系统的声音是温柔和缓的男音，听着像是要给她诗朗诵似的：“那么，请问您如何评价本次服务？不满意，满意，非常满意，特别满意。”
电梯缓慢地下降着，内嵌的广告屏幕正在播放“完美婚姻训练营”的广告：“生活中处处不快乐、事事不满意的人，也许需要从自身挖掘问题。完美婚姻训练营，让你找回自己，找回心灵的平静……”
纪明纱：……
直到她走出电梯，身后仍然能听见那温柔和缓的男音在追问：“周纱纱业主，请问您如何评价本次服务……”
会搞成这样，还是人太少了，吃饱了撑的。
纪明纱心想。
早八上班的点，居然电梯里就她一个人，总不可能其他人都跟虞灼那烂人一样不用上班吧？
可想而知这一层楼的空置率有多惊人。
至于虞灼为什么不上班……哦，他是个死人，那没事了。
死人不上班，也很正常的。
[烂人]：【锵锵，请看——为老婆准备的爱心晚餐[狗狗摇尾巴]】
后头附着一张照片，是五个被放在流理台上的鸡蛋。
纪明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了解这烂人，她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鸡蛋排成的歪歪扭扭的形状，其实是个爱心。
……等下，晚餐？
纪明纱看了一眼手机，再次确认——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
这死人是在过哪国时间？
“小周，你来了？”
有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纪明纱：“早。”
她不知道自己工位在哪里，但没关系，贴心的系统先一步安排电脑自动开机了。
她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很好，没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她刚坐下来，隔壁的女性就和她搭话了：“小周，你看了昨天的热搜吗？”
纪明纱道：“没有。”
其实看了，但她习惯性等对方先做出反应，再根据对方的反应做反应——先一步表露自己的观点，对她而言是危险的。
那人露出惊疑的表情，像见着外星生物了一样：“不会吧，你这么一个住在热搜榜上的人，你咋可能没看见……哦~~”
对方的表情突然变得促狭起来，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忘记了，小周妹妹昨晚新婚嘛。新婚夜，没空上网也是正常的，嘿嘿嘿……”
于是旁边一圈人都跟着“嘿嘿嘿”起来。
纪明纱：……
接下来，她就被一群大姐姐们用一堆虎狼之词调侃了一通。
少女面红耳赤地被迫学了一些她认为“一辈子也用不上”的无用知识，直到电脑弹出提示，她才以“需要工作”，从包围圈里强行突出。
电脑右下角跳出弹窗：【周纱纱，你将有20分钟完成该任务，请在20:00内提交】
纪明纱几乎是以视死如归的态度，点开的文档。
她很清楚，她根本就什么都不会，哪怕现在让她计算方块在斜面的摩擦力，她都写不出受力分析。
循环太多次以后，高中学的那点知识早就忘光了。
冒牌货上班的第一天，怕是就要惨遭开除。
“啪”的一声，文档弹开了。
她凝神看去——
【要求：
1.将文档标题调整为：2号，方正小宋。一级标题：3号，黑体；
3.文档正文：3号，国标仿宋（仿宋_GB2312）；
4.页边距：上3cm，下、左、右均为2.5cm。装订线：0。确保每页22行，每行26字；
5.正文行间距：固定值28磅；
6.将行间距改为26磅；
7.行间距改为30磅；
8.行间距改回28磅。
9.还是把行间距调成27.5磅吧；
10.行间距改回28磅。】
纪明纱：……
出乎意料的简单，但也出乎意料的……白痴。
是个人都会做，但这要求莫名给人一股恼火的劲。
不过，纪明纱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一声不吭地做了起来。
很快，第一个任务就完成了，系统帮她在任务栏右边打上了一个“√”。
身边的大姐姐调侃道：“结了婚的女人确实不一样啊，搁以前，小周肯定要哭了。”
纪明纱觉得她可以理解原主的心情，做这些东西，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一坨狗屎。
上班就是狗屎。
另一人接过话茬，搭腔道：“但本来这种东西做做就没意思嘛，真是无语，怎么不拿去给系统做啊。”
“就是。”
“无语死了，明明监控、算法那么发达，这种最基础的东西还要大活人来做。”
“啊？你们都没看到昨天的热搜啊？”纪明纱身边的大姐姐用夸张的语气道，“小周过新婚夜去了，不知道还情有可原，你们为啥也不知道啊？”
另一人道：“每个人的热搜都不一样，都是系统通过大数据量身定制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好吧好吧，我给忘了。”大姐姐举手投降，用神秘兮兮的语气道，“你们还记得，这套系统一开始大家都很反对，根本就推行不下去吗？后来怎么就突然通过了呢？”
纪明纱意识到，应当是重要的剧情线索，遂停下了不停修改行间距的手，凝神听去。
“不是说有外星人入侵吗。全国进入一级战备模式，为了推行无人驾驶和无人送货，就特事特批，把这套系统给强行植入了。”
纪明纱：……
哦，外星人入侵。
兴许是因为这个世界跟她的原世界太像了，只是科技水平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发展了一点，不过，这点差异还处于她能接受的范围中——因此，她不自觉就将这里当成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馥海市。
其实根本是两模两样。
大姐姐道：“对啊，外星人入侵，那外星人呢？在哪里？”
大家都沉默了。
是啊，外星人呢？
虽然网上有不少视频和所谓的“亲历者自述”，但AI技术那么发达，谁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外星人我没见着，反而是这套系统，跟我们绑定得越来越死了。”
“那确实。”
“最近不是在狂推那个‘夫妻训练营’吗，呃……感觉是缺钱了，需要创收了。”
“怪不得想方设法把人抓进去，不脱层皮、交大笔的赎身费，我看别想逃出来。”
……你说得这是“训练营”还是“集中营”啊？
大姐姐道：“你们知道，‘系统’为什么敢这么猖狂吗？”
“为什么？”
“因为高层都被架空了，实际上都是AI在干活。”大姐姐道，“现在所有的决议都是AI做出来的，是AI在管着我们。但是呢，如果我们人类不干活，每天当二流子在街上溜达，又很容易造成社会不稳定。
“所以，它们就给我们安排这种改来改去、最后还要改回第一版的白痴工作，其实就是想用它把我们的精力耗干净。每天脑子榨干了就没心思研究别的了，人越来越傻。然后，它们再通过大数据，诱惑我们把工资花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每天跟牛马一样干一些毫无意义的活儿，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真相就这么简单。”
纪明纱：……
“小周，你平时上网冲浪最勤快，你说吧，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呃。
纪明纱刚迟疑了一瞬，上方的摄像头猛然发出了警告声：“曹晓米，警告一次，德育分扣1分。请勿在公开场合散布谣言，遵守公序良俗是公民的基本道德。”
“完了，都怪我太大声了。”曹晓米道，“不说了，不说了，德育分扣光我还得从别人那里买，不划算。”
因着听八卦，纪明纱的手速不自觉慢了一点。
好在，赶在20分钟的截止时间前，她总算把那10个任务给做完了。
右下角的弹窗提示，她有5分钟的休息时间。
她遂道：“曹姐，那个新婚夫妻的‘评估’，你知道要怎么才能通过吗？”
*
八点半，她刚到公司，“完美婚姻”APP给她发来了很有压迫感的警告，告诉她：她的评估分数是30。
仅仅只比前一天多了10分。
这样下去，评估需要的90分……很悬。
她已经看到了“训练营”在冲她招手了。
曹晓米诧异道：“你愁这个？啊~~你家男人性冷淡啊？姐教你，先去洗个澡，头发不用吹太干，就维持着有点香香又有点湿气的状态，然后你吃点香香的水果，或者用水果味的漱口水冲一冲，穿个小吊带，往他腿上那么一坐……”
曹晓米鬼鬼祟祟地笑起来：“他要能挺得住，他肯定不是男人。等他把你推倒，你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嘿嘿嘿……一晚上把整盒用光，基本上就……嘿嘿嘿……”
纪明纱：“……有没有别的方式？”
“你不好意思啊？怎么，小丫头思想这么封建？还不如我们那时候呢。”
曹晓米抱怨了两句，还是帮她想起了办法：“那法式湿吻，应该也行。”
“……需要几下？”
如果只要一下的话，她硬着头皮……
不不不，一下她也不会考虑的！绝不会！
曹晓米想了想：“唔……亲个五六个小时，铁定够了吧。”
纪明纱如遭雷击。
半晌后，她面无表情地发出了虚弱的声音：“那，别的……？”
曹晓米：“那要不这样，你把外星人叫过来，把这个破系统直接炸光光，一劳永逸，直接解决问题。”
……好的。
在“曹晓米，禁止散播恐怖言论，德育分扣1分”的系统警告声中，纪明纱决定，她这就开始学外星语。
80 ☪ 晋.江首发
◎贤夫良父◎
虞灼很难得有这种当“圈养宠物”的感觉。
不得不说, 感觉很新奇。
他顺手将鸡蛋排成了爱心形状，拍了一张，给纪明纱发过去。
随即, 他打开“完美婚姻”APP, 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资料讯息——
【职业：贤夫良父】
真可惜，要是能替换成“纱纱的专属宠物”就好了。
他无不可惜地想。
*
这是系统为他“分配”的工作。
在这个世界, 强大的算法让每一个人都无所遁形：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忍耐度、过敏源……
而分配的工作，和“完美婚姻”一样，都是系统认为的“最优解’。
系统给人安排的, 不一定是最喜欢的, 但一般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这是大多数人的认知。
当然，一开始，大家对系统的依赖度还没那么高。
不过, 从某年开始，有机构开始了相关的调研, 并发表相关的“工作报告”。
他们会追踪上个季度拒绝了“分配工作”的人，进行数次跟进采访。
不得不说, 这部分极具噱头。
大家都很关心：他们后悔了吗？成功了吗？结局怎样？
每个人都迫切追求“正确”，想要更少的错误，却又容易过分高估自己的能力。
这些偏离了大众轨迹的样本, 则提供了绝佳的“案例”。
结果, “不负所望”。
高达86.73%的人, 最终选择了回归“包分配”的岗位。
在他们的自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走了太多弯路”, “不该不信邪”和“系统远比我自己, 更知道我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有趣而矛盾的是：在生活里, 大家厌恶着系统；
但在这类人生大事的决定上，大家又依赖着系统，甚至是盲目信任着它的“量身定制”。
因此，近年来，接受“系统指派”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呈现出压倒的态势。
根据上一年度的“工作报告”，选择接受分配的人已达到惊人的68.11%，逐年升高。
在虞灼看来，这是一出很生动的社会群体实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社会舆论对一个人精神的塑造。
要说他不好奇系统的“评估”，那是假的。
不过很可惜，他这个“贤夫良父”的分配认定，大概率是假的。
因为……
“叮咚”，门铃响了。
系统适时为他呈现出门口的画面——
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大光头。
对方一脸阴冷地看着门口的猫眼，像是为了彰显武力一般，将倒三角的手臂举了起来。
上面盘踞的巨大纹身，随着肌肉的隆起，一下下偾张不已。
*
葛目辉有点忐忑。
他的身边跟着的是一个眼睛无神的浅金发少女，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直白地用距离表达自己的不信任。
这个“系统分配”真是见鬼。
一个群六个内测员，有三个都被认证适合在家当“贤妻”、“贤夫”，这比例堪称吓人。
如果再加上，这群里的六人事先还是认识的——葛目辉只能断定，这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背后的原因，八成关系到他们六人为什么会在一个群里，又为什么那么恰巧，就正正好凑成了三对夫妻。
但现在，因着群先前的聊天记录被清空了，他毫无头绪。
因此，在周洋的邀请下，他和宋心跃，一个贤夫一个贤妻，应邀来访了。
他不是没考虑过“陷阱”的可能，所以才特意在门口摆了个造型——光头、纹身、肌肉，这三个要素一叠加，可谓小朋友的惊吓利器。
他扭头看了一眼，果然，宋心跃双眼无神地又倒退了几步，眼看就要退到楼梯间了。
他对这效果很满意。
下一秒，门轴一转。
“请进。”
门后的青年朗声道。
*
饶是葛目辉有了心理准备，在真正看到“周洋”本人时，他还是呼吸一滞。
他尴尬地将手放了下来，讪讪道：“你好，我葛目辉。”
——妈的，这狗东西比他好看就算了，怎么身高都比他高？
对方像是没看到他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弯下腰，将一次性拖鞋从柜子里拿出：“你们随意。”
随着他的弯腰动作，青年背脊处的衬衫，倏地由修身化为紧绷，肌肉漂亮的线条在布料褶皱的勾勒下清晰可见。
葛目辉的嘴角一抽。
他有丰富的健身经验，这一看，就心知肚明：“周洋”绝不是那种靠蛋白粉和药物练起来的花架子。
正相反……
背能练成这样的，绝对是潜在的危险分子！
“怎么了？”“周洋”和善地对他笑了笑。
他支支吾吾。
总不能说，他正在思考，要不要豁出去立刻逃跑吧？
——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不用那么拘束，请便。”说罢，周洋就转过身往厨房里去了。
他看见对方拿出了手机，似乎是在和谁聊天。
抱着“妈妈我要被杀掉了”的心态，葛目辉对身后招手：“小宋妹妹，来。”
要死就一起死，一个也别想跑！
*
忙于辛勤工作的老婆，终于纡尊降贵地回消息了。
针对贤夫“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晚饭”的行为，老婆做出了情绪色彩极其激动的肯定——
[纱纱老婆?]：【？】
[纱纱老婆?]：【给我死[兔兔突刺]】
虞灼面不改色地发送了一个“狗狗求抱”的表情过去。
意料之中，得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又把他拉黑了。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老婆害羞了，可爱。
拉黑五分钟后，又把他从黑名单里偷偷放出来——更可爱了。
手指在“狗狗亲亲”的表情上悬停了数秒，最终，他将那点心痒痒压了下去，转为退出了聊天界面。
他得“见好就收”。
——这句话满是某烂人不知足的遗憾。
比起怪诞世界里不加遮掩、肆意行动的潜意识“拟态体”，有理智加持的虞灼更偏好长线布局，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但这也意味着，他得“忍耐”。
……尽管，也有忍耐不了的时候。
比如，当老婆睡着后，她的被子突然“莫名其妙”地从身上滑下去了，那么，他将迟早要投怀送抱的老婆先一步抱过来，把她的身体捂热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只是担心老婆会感冒，多么贤夫良父。
至于把睡梦中的老婆逗弄得生气了，结果被迷迷糊糊的炸毛小兔在锁骨上咬了一口这件事——他表示自己很无辜。
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也无可奉告。
心不在焉地琢磨着等会儿该发点什么“勾引”一下她的回复（虽然多半会再喜提一次“拉黑”），他将拿起那些失去“讨好老婆”作用的鸡蛋，让它们一个接一个，全部滚进了炒菜机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
“咻咻——”
炒菜机的两侧喷出水，冲刷到鸡蛋壳上。
他虽然会做饭，但很少正儿八经在厨房里做，大部分时候，是用的兵工铲或者便携铝锅。
这种“科技炒菜”的机会，自然就更少了，对他而言还挺新鲜的。
机器利落地伸出两只机械钳子，将鸡蛋举起，随后，一磕、一掰——
鸡蛋黄立刻淌了出来。
他若有所思。
这么灵活机械臂，只要稍稍改下程序，就很适合军工作业。
比如说，潜伏在草丛里，爬到熟睡的敌人边上，然后拿起刀子，一划、一割……
“滋滋……”
温馨的炒菜声音响了起来。
*
客厅里，被抛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葛目辉吃着茶几上的薯片，先开口道：“你的评估……怎么样了？”
宋心跃回得有气无力：“不怎么样，初始分20，刷新后才35。”
“我只有17分，还倒扣了三分。”他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是去客厅打地铺睡的，系统给我警告了？”
“我不确定，但有可能。”
“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宋心跃道，“你试试今晚给你的结婚搭子按摩呢？或者多叫两声‘老公’、‘老婆’什么的。”
葛目辉想了想那个画面，觉得有点辣眼睛。
他讨教道：“你觉得你的35分怎么拿到的？”
“不知道。”宋心跃道，“我俩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晚上也是一起休息的——但是，你也看到了，分数没涨多少。”
事实上，她们做的，远不止宋心跃说出来的这么点。
为了过副本，她们特意查询了“情侣会做的100件事”，并完成了其中相当的一部分：互相喂饭、穿情侣装、互送定情信物（随手拿的盆栽）、给对方扎辫子、互相化妆等等。
如果这些都不行，宋心跃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妙。
正在这时，那个自称周洋的青年出来了。
“都没吃早饭吧？”他道，“不好意思，家里只有粗茶淡饭，只能委屈二位先拿这个垫垫肚子了。”
宋心跃：……
葛目辉：……
他们的视线，从盘子里两片光溜溜的面包片，慢慢地移到了青年笑容亲切的脸上。
在二人的死亡射线中，他恍然大悟：“哦，抱歉，是我疏忽了。”
五秒后，桌上多了一瓶草莓果酱，一瓶豆豉辣酱。
“请用。”青年彬彬有礼道。
……不是，你那刚炒的鸡蛋呢？
*
“周纱纱女士。”
少女疑惑地转过头。
那是一个快递机器人。
“这是您的配偶，为您送来的早饭，请签收。”
是一个便当盒子，外头细心地缠了一圈保温棉。
里头是用黄油煎到焦黄的三明治，松软的鸡蛋打碎了和美乃滋混合在一起，碎碎的培根散发着油润的焦香。
还配了一份水果，一杯封好的豆浆。
纪明纱：……
好！夸！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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