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晋.江首发

    ◎就说她难哄◎

    外卖来了之后, 因为两片面包而陷入沉默的气氛,终于变得融洽了一下。

    葛目辉拿过一个包子,问道:“你跟周纱纱是之前就认识的吗?”

    他其实想直接问“你俩是真·情侣吗”, 没好意思问。

    虞灼道:“是道具, 能指定一个队友,不过限定使用一次。”

    实际上, 他已经用过一次了(即上一个副本《高薪工作》)。不过,随着全服务器回档,那个道具的效果又回来了。

    纱纱知道的话, 一定会气死。

    他得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她。

    他面色不改, 实际上脑子已经转了无数个弯,自动列出了几十个“合适”的方案并进行排序,最后决定还是不说了。

    她已经在跟他“冷战”了,不要火上浇油比较好。

    “哦……”葛目辉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会是“技能效果”之类的。

    宋心跃切入正题道:“这次评估要怎么过,你们有什么思路吗?”

    就在这时候, 她突然想起,他们似乎还没问过“周洋”的分数。

    “你分数是多少?”

    她本是象征性问一下, 毕竟大家的分数都低得吓人,她料想周洋的分数大概也高不到哪里去。

    青年道:“70。”

    宋心跃:……?

    葛目辉:???

    *

    屏幕一开,二人几乎被那耀眼的分数闪瞎了眼睛。

    葛目辉结结巴巴道:“草, 大神, 你怎么做到的?”

    虞灼没有直接回答, 反倒说:“一个政策制定出来,总是有原因的。那么政府竭力推行‘完美婚姻’, 又分婚房, 又用摄像头严密监控夫妻俩的一举一动, 它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葛目辉显然是个不爱动脑的,他只会问:“会是什么?”

    “生育率。”

    简单的三个字,拨云见月,令人豁然开朗。

    婚姻匹配、房屋的大片空置、加上工作分配,这些线索无疑都在指向同一件事:当下,人不够了。

    换言之,系统在尽力减少人们无用的“试错”成本。

    别试对象了,分分合合的多难看啊,看我一步到位给你选个最配的;

    别找工作了,换来换去不说,中间找不到工作,还要在家干躺着浪费时间,这样吧,我替你定了,就这个,你明天就去上班。

    宋心跃道:“不对吧,这还有9.6亿的人口啊。”

    她指着搜索界面道。

    虽然跟十几亿比,是少了点,但是也不至于到要急眼的地步吧?

    “数据是假的。”

    虞灼道:“我昨天拿最热门的几个网络社区测试了一下,用的是……算了,说出来太麻烦了,总之是类似于‘标记重捕法’的方法,,估算出来活人数量是2-3亿左右。”

    “什么叫‘活人数量’?”

    青年微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然而,这简简单单的回应,却是激起了二人的一阵恶寒。

    “只剩2亿?那跟9亿、近10亿的体量差太多了吧。”葛目辉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虞灼晃了晃手上的手机。

    上头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新闻,寥寥数句,讲述了某山区居民因拆迁分房,在系统的调度下,集体迁往新一线城市。

    “人富集起来了,局部地区的人口密度高了,就没什么太大的感受了。”他道,“实际上,一般人到‘万’的级别,就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了,更不知道‘亿’是什么程度。”

    再加上大数据的刻意分化,如果有人对此产生质疑,只要把ta发出去的消息屏蔽掉就行了。

    没有讨论,没有共识,就没有风浪。

    在一片祥和之中,人口危机已经悄然来临。

    “那……为什么要谎报数据呢?”

    “大量人口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来,很容易造成社会动荡。”青年道,“但如果把死掉的人伪装成是出去打工了,他们的社交账号还在更新,还会时不时跟家里语音视频,那大部分人就不会想太多了。”

    反正,大部分人的一辈子,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这个世界的原子化程度极高,大家极其依赖网络社交,虚拟发展得越繁华,线下的实体接触就越是枯槁。

    加之现实里说话,一个不好就是“德育扣分”,扣到一定程度就得被抓去监狱里学习(不过,交足够的钱,可以跳过这个流程)——还不如回网上说瞎话。

    这样的大环境下,身边消失一个人或是好几个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个副本果然有情况。”宋心跃道,“发生什么事,会导致人口一下子骤减这么多?”

    之所以同意“一下子骤减”的观点,是因为宋心跃也觉得,如果是慢慢减下去的,没必要用这种手段隐瞒起来。

    所以,减员的时间应该很短,是在几十年内、甚至是几年内完成的。

    虞灼道:“外星人入侵,大概吧。”

    他竟然还轻松地笑了起来,换来另外两人无语的目光。

    “扯远了。”青年若无其事道,“总之,这个‘完美婚姻’的根源是解决人口问题,也就是说,光纠结‘婚姻’或是‘夫妻’都意义不大,得往‘生育’的方向去努力才行。”

    话音未落,那二人已是面如土色。

    “不是,我男的啊?”

    葛目辉小声道——虽然一个彪悍的大光头忸怩的样子很违和,但因着他脸上的绝望表情太过明显,居然显出几分可怜——他哆哆嗦嗦道:“我跟他都男的,这……大哥,周大哥,你说说,这不合适吧?”

    宋心跃补了一刀:“这个世界似乎可以男生子。”

    葛目辉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在大光头发表带脏的过激言论以前,虞灼适时道:“我这里倒是有办法,不过……”

    *

    二人欢天喜地走了。

    临走前,他们将“周洋”大恩人感谢了一千遍一万遍。

    看着两人离开,虞灼耸耸肩,顺手划开了手机的屏幕。

    随着屏幕的一阵扭曲,那原本显示的“70”的评估分数,变回了和纪明纱一样的30分。

    “丈夫”的分数,自然得跟“妻子”是一样的,不然训练营怎么有借口抓二人一起进去?

    幸好纱纱不在,不然这事儿还有点难办。

    主要原因倒不是纪明纱会自爆——在大事上,少女一向靠谱,靠谱到他都忍不住想欺负一下这么一本正经的可爱老婆——而是少女单方面宣布要跟他冷战的夫妻情趣,不一定会被二人接受。

    这样一来,他忽悠起来,就要稍微费点劲了。

    现在好了,两个小白鼠,不费吹灰之力就上钩了。

    相比之下,纱纱比他们难骗多了。

    叮咚。

    门铃又响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快递机器人:“周洋先生,这是您的配偶给您送来的。”

    打开一看,是他早上送过去的三明治,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喔,也不算原封不动。

    在三角形的边边角位置,多了一圈小巧的牙印——像是她原本打算咬的,但最终又松开了嘴。

    里头多了一张纸条。

    【难吃】

    ——看吧,他就说她难哄。

    他将盒中的三明治拿起来,对着牙印的位置,慢慢地咬了下去。

    *

    第三天。

    八点二十九分,在“完美婚姻”新一轮的评估分数以前,匆匆走进公司的纪明纱已经开始焦虑了。

    今天是第二轮的评估,明天则是第三轮——也就是最终的定局分数。

    明天八点半,如果分数达不到90以上,她就要被拉去训练营了。

    她走到工位旁,心中却忍不住惊愕于那烂人的无动于衷。

    他不急吗?

    还是因着她有“回档”,所以格外有恃无恐?

    不知道是不是她昨天把三明治退回去了,昨天她下班回家后,他的态度居然大变——变得规矩了很多。

    ……不会是在生气吧?

    她想起青年脸上挑不出错的微笑,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实际上,她把三明治退回去,不是出于“冷战”,更多是疑惑他为何要做这种看上去毫无收益的行为。

    ……在三明治里下毒了?

    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那烂人在试探这会对“评估”造成什么影响,或是在测试这个世界“系统”的智能程度,也有可能二者兼有之……但总之,他的一举一动,跟她本人的关系并不大。

    这烂人不可能做些没意义的事情,只为了试图讨好她——这绝不可能。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当即把快咬下去的三明治放回了盒子里,然后大笔一挥,给出了“难吃”的评语,退了回去。

    ……确实有点赌气的意思,尽管她也没太理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本该觉得无所谓的。

    ——而且,虞灼本也该觉得无所谓的。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她见到虞灼本人为止。

    *

    回“家”以后,纪明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那烂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时差别不大,可是……

    他不死皮赖脸地凑过来了,甚至,他不像前一晚一样在床上查资料了。

    他抱着电脑去客厅了,美其名曰“会弄到很晚,不想打扰到你休息”。

    ——他甚至说的是“你”。

    不是“纱纱”,不是“老婆”,而是……“你”。

    这是搞什么?

    纪明纱更不理解的是自己,居然连这一个两个的字眼都要揪——她原来是这么细致的人吗?

    不过,在纪明纱收到这一轮评估分数的时候,她感觉她可能悟了。

    那烂人果然是在搞控制变量的某种测试吧。

    21分。

    比起昨天,显著地倒退了。

    ——甚至是倒退了9分啊!!!

    82  ☪ 晋.江首发

    ◎破罐子破摔◎

    纪明纱这下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做着系统派发下来的改表格任务, 她争分夺秒地在群里问了句——

    [柯兔兔]:【你们的评估分数怎么样,出来了吗?】

    她突然眉头一皱。

    “柯兔兔”?

    少女的拳头不自觉地捏了起来。

    那、个、烂、人——!

    又是什么时候给她改掉的!

    [尤兰双]:【哇哇,今天的纱纱是可爱兔兔[星星眼]】

    紧接着, 一张“求捏脸”的表情包跳了出来。

    *

    自从在集合点捕获柯尔鸭失败后, 尤兰双就对纪明纱有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这简直要成为执念了。

    没事就在群里艾特她,说两句正事, 尤兰双就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鸭鸭抱”,或是“可爱小鸭,我亲!”。

    但是, 今天的纪明纱不是小鸭了。

    “柯鸭鸭”就变成了“柯兔兔”。

    没关系, 不影响。

    [尤兰双]:【变成兔兔感觉更可爱了哇哇,人家好喜欢[爱心]】

    在下一条“可爱小兔,我亲!”发出去之前,一条通知先跳了出来——

    【“尤兰双”已被群主禁言5分钟】

    尤兰双:?

    她缓缓打出一个打不出的问号。

    *

    幸好, 群里不是只有吸兔狂魔。

    还是有人在讨论正事的。

    [宋心跃]:【我和双双涨了点,现在变成66了】

    纪明纱:……

    很难形容她此刻面无表情下爆沸的心情。

    [宋心跃]:【还是得谢谢周哥, 我本来昨天也是试试看的,没想到是我小人之心了】

    [宋心跃]:【这种副本里竟然还能遇上如此无私的人, 我很惭愧】

    [宋心跃]:【之后如果有我能帮忙的,纱纱你尽管说】

    她、说、谁?

    “如此无私的人”——她说谁??

    不可能是某位因着欺诈、在她这里信用直接跌到底的烂人吧?

    约莫是误会了她的沉默,想起来周大神的叮嘱, 宋心跃主动将昨天和葛目辉登门的事说了一遍, 顺带把“生育率”的猜测也转述了一遍。

    纪明纱遭受了二度暴击。

    因为, 这些事,虞灼完全没有跟她说过——!

    明明姑且两个人还算得上是“搭档”的定位吧, 结果这种过关的关键, 她居然是从别人那边听来的……

    纪明纱抿住了唇。

    三秒钟后, 她不抿了。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实际上是从侧面印证了曹晓米的话。

    也就是说——

    真的要……亲,才能过关?

    啊??

    *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也没敢向宋心跃发出那个灵魂拷问——

    你俩亲了吗?

    如果她俩给了肯定的答复,那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少女此刻的急躁和惴惴在直线上升,已然超过了看到“评估分数”的时候。

    不知道方法的时候,她愁方法;

    现在明明知道了可行的方法,她却在和“我不要”的抗拒感作斗争。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劝导她:两个陌生的姑娘为了过关,可以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那么,她就没道理再……

    可、可是!

    滴——

    电脑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引得所有人都转头来看她。

    十个任务,她只完成了七个。

    呜呜,超时了。

    *

    “纱纱,怎么摸鱼都不会摸呢?”

    曹晓米教育她:“工作可以随便弄,但基本的样子要做出来嘛!”

    纪明纱萎靡地点点头。

    曹晓米继续道:“你的数据,都是根据你的一言一行随时变动的。你这两天都没穿高跟鞋,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任务再完不成,系统可能会给你重新分配别的工作……”

    纪明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应两声。

    毕竟,她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想多交流些都没辙。

    更何况,她现在脑子里全无想法。

    面对曹晓米,她脑子里只剩下“往他腿上那么一坐”,和魔性无比的“嘿嘿嘿”。

    ……还好,副本没丧心病狂到安排她跟虞灼当同事。

    不然,她现在大概已经没法在这把椅子上安心地坐下去了。

    在发懵了半个小时后,她现在已经差不多摸清楚烂人的思路了。

    为什么他能跟葛宋二人说,但对着她反而闭口不谈,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原因是——

    她对这烂人的警惕心已经拉满了。

    其他人会把虞灼当“大神”、“周哥”,但在她眼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要来骗她的。

    是会把她引诱进无间地狱。

    因此,这些话让虞灼自己来说,可信度大打折扣不说,她八成还会认定他怀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虽、虽然她暂时还没想到,但肯定有阴谋!

    *

    不过,饶是纪明纱如此了解他,也没想到,宋心跃刚刚的那些话,实际上是烂人嘱咐的。

    这样一来,通过第三人之口,少女的抵触心会弱化不少。

    加之,宋心跃的评估分数是实打实地暴涨了,这无疑会让这个猜测变得格外有说服力。

    ——也显得一言不发的虞灼无辜至极。

    不过,虞灼将“生育率”的猜测告知葛宋二人的另一个用心,纪明纱倒是隐隐约约猜到了。

    恐怕,他自己心里是没有太大把握的,干脆喊了小白鼠上门试验一下。

    但是……

    他特意叫上了“两个人”……是为何?

    只是简单的“顺带”吗?

    *

    另一个人,始终没有露面。

    数分钟后,葛目辉没有出来,但另一个人出来了。

    [孙傲]:【我的评估分数清空了,婚姻关系也被解除了】

    好一会儿,他才像斟酌完了一样,发出一条兔死狐悲般的消息——

    [孙傲]:【老葛死了】

    *

    孙傲此时,已是汗如雨下。

    他依稀想起来,直到昨晚葛目辉回来,一切都还好好的。

    那时候,针对“周洋”的说辞,葛目辉表示半信半疑——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我看那小子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八成是想骗人……我们不按他说的办,让那俩女的先去趟雷。」

    「不,这样还不够……这样吧,咱故意跟他说的反着来!这样最保险!」

    孙傲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在上一个副本里,葛目辉是唯一一个幸存者,这层身份无形让他增加了一层“精英”的气质。

    更何况,他也没觉得葛目辉的方案有什么问题。

    我杀你,你杀我——在嘉年华里,这就是唯一的行动准则。

    葛目辉如此谨慎,反倒让他有了一种追随“老资历”的安全感。

    他更担心的反而是:万一,宋心跃那边也没打算听从呢?

    但现在,他想,还不如跟宋心跃一样傻呢。

    耳边是系统不断提醒的“上班迟到”的警告声,他却只能呆站在客厅里,被一阵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包围。

    脚下是干涸的血痕,从他的脚边,一直往前方蔓延。

    他缓缓看过去。

    葛目辉像是睡错了地方一样,仰倒在地板上。

    他的喉间,被利器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已经死透了。

    *

    葛目辉出局了,连带着孙傲也变相出局了。

    而纪明纱此时,也不容乐观。

    她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一个硕大的光幕。

    光幕的色泽不断变换,显得迷幻又神圣。

    在她坐下的那一刹那,光幕上出现了一个笑容和蔼的女性。

    纪明纱突然觉得心情好放松。

    这位衣着质朴的女性哪儿哪儿都很普通,偏偏就是这种普通,带给了人极其舒适的熟悉感——她就像是那个把你从小带到大的阿姨,你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看见她,还是压抑不住欣喜的心情。

    “纱纱,你最近有什么困难吗?”这位亲切熟悉又温柔的女性缓缓问道,“我留意到,你似乎魂不守舍,做出了很多反常的行为。”

    “我?反常?”

    “你最近是否有很多的困扰和烦恼,这些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生活,让你性情大变?”

    是的,她最近有很多的烦恼。

    “最大的烦恼,是不是……你们夫妻之间,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女性的语气充满了关怀,与……引导。

    纪明纱呆呆地点了下头。

    是的,她现在都不想看到他的脸。

    “那么……”女性微笑道,“我认为,你们夫妻关系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应当跳过‘评估’的环节,直接进入‘训练营’。”

    评估?

    评估……

    啊,是了。

    她不想再评估了,如果要评估的话……

    孙傲说了,葛目辉就是因为“对着干”,所以才……

    “那就进吧。”纪明纱道。

    不可能有比“评估”更烂的事了——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发现,她错了。

    *

    “周洋先生,周纱纱女士,你们能来到这里,实在是幸运至极——这说明,你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们的第一个训练项目是:永不分离的夫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必须要时时刻刻在一起,直到夫妻敞开心扉,用宽容的态度来接纳对方的一切。”

    纪明纱:……

    她睁着一双打飘的眼睛,慢慢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手指纤弱而细长,指尖带着浅浅的樱花粉——看上去毫无异样。

    但等视线移到少女那细瘦的腕上,便会看到,那里多出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

    手铐。

    不消说,另一端——正拷在烂人身上。

    甚至,这根本不能叫手铐,因为它中间根本就没有给“锁链”的长度。

    她的手背,正紧紧地贴着在虞灼的手上。

    原来,副本标题里的“永不分离”,是这个意思。

    ——是物理意义的“不分离”啊!!

    并且,接下来24个小时,她都得跟虞灼捆绑在一起,听从系统的指令,完成一系列尚且未知但估计不会让她日子太好过的活动,从而达到“夫妻感情升温”的效果……

    在即将再次陷入汗流浃背的境地之前,少女果断地做出了抉择——

    {回档}

    她跑路了。

    *

    显而易见,这不是她的第一个档。

    青年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了这个答案。

    在脱离副本那一刹那,他可以将所有时间线的“自己”都回收起来,从而轻松地整理出前因后果。

    但现在,他对其他档的自己做了什么,尚且一无所知。

    少女一直没跟他说话,而是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

    无人驾驶的车辆里,伴随着不断后退的马路线,只剩无尽的沉默。

    她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支着下巴,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这是拒绝他靠近的信号。

    他不禁思索起来。

    ……不行。

    线索太少了,可能性太多,推不出来。

    “纱纱。”

    她转过头,用很坚决的语气道:“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

    青年识相地将套话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忖度另一个问题——

    她的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

    *

    答案是:持续一整个“评估期”。

    不跟他说话,不跟他对视,甚至会毫无征兆地起身,刻意和他拉开好长的距离。

    果然,是为“评估”头疼吧。

    青年貌似专心地敲着键盘。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向葛目辉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引起对方的警觉。

    因此,葛目辉也没有怀疑是碰上了骗子,算是在这一个档里,成功逃过了一次死亡。

    之所以没有再试探一次,是因为——

    没那个必要了。

    尽管纪明纱没说什么,但通过她的反应,他已经判断出了:之前在某个档里,宋心跃一定采纳了他的建议,并按照他的要求,将评判标准转述给了纪明纱。

    而且,他的猜测应当是正确的。

    因此,少女才会困扰成这样。

    ……可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也要跟着烦躁起来了。

    少女无意识地一歪头,却是让他的眼睫垂了垂。

    覆在眼上的阴影,和盘踞其中的浓重阴翳,几乎要交叠着融为一体。

    明明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却只能被迫着装出并不在意的模样——他想,他得足够耐心,一直等到那只懵懂的小兔子自愿跳进他布置好的网里才行。

    可是……

    他到底,要“等待”到什么时候?

    纱纱。

    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齿间反反复复地咀嚼,近乎饮鸩止渴的无用行径,仿佛要从枯萎的芦苇杆里尝到那么一点几乎不存在的甜味。

    换了以前的他,恐怕只会对这样的自己嗤笑一声吧——不,未必。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他”大概率会提高警惕,以免踏入相同的循环之中。

    可惜……

    无用功。

    事实证明,只要此刻少女招招手,他都能找出各种理由,好把自己送到她的手边。

    ——但是,她甚至都懒得对他招手。

    哒哒、哒哒哒。

    键盘的机械声,一下一下地凿着名为“理智”的外壳。他似乎能听见,在那层薄薄的、摇摇欲坠的冰层下,是沸热的思绪在翻涌。

    如果“它”再不出现的话,他恐怕……

    高悬的摄像头,突然发出了声响——

    “周洋先生,周纱纱女士,经检测,二位已超过48小时未说话。”

    “请二位现在立刻进行交流,时间不得短于5分钟。”

    *

    他猜到了。

    既然有“评估”系统,那势必有干涉的程序。

    有趣的是,系统的情绪,会随着时间的延长,变得越来越“激进”。

    一开始,刚入住的时候,系统显得非常善良,甚至会谴责二人,不准对配偶使用冷暴力。

    但随着二人不说话的时间延长,它突然不再发出任何谴责了。

    正相反,它开始自发地播放一些心灵鸡汤。

    比如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这类一听就属于先射箭后画靶的命题故事。

    或是温情脉脉地提供一些建议,例如“今晚的月色真好,周洋先生,为什么不邀请您的妻子去阳台一起赏月呢”。

    等到了今天晚上,眼看着明天就要进入最终“评估”环节,它终于撕破了那层良善的皮,直接对二人发布了“命令”。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兵不动,就能知道它到底想……

    他的思绪陡然中断了。

    *

    ……味道。

    是某种他本该很熟悉、但在当前的场景下显得格外陌生的味道。

    好香。

    是沐浴露的水果香气,但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他有些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这不是他身上的。

    是——

    “纱纱……?”

    青年的声音涩得厉害,几近喑哑。

    纱纱洗澡不爱用香味那么重的,这不正常。

    他确认过,她偏好的,是另一瓶松香味的沐浴露。

    但是……

    少女微湿的前额发垂落下来,缠绕在她发尾、指尖上的,并不单纯是沐浴露的味道,而比那更诱人沉迷的甜美气息。

    青年手中的笔记本被移走,随后,床铺轻飘飘地陷了下去。

    无法反抗。

    他的视线、他的触觉……乃至他的所有,都在少女的操控范围中,沦为了她的提线木偶。

    他想,如果她这时候要杀他,哪怕以最慢的速度去拔刀,他大概也毫无反抗之力。

    只会欣喜地露出脆弱的喉管,眼巴巴地等着被她一击毙命。

    倘若说这是魔咒的话,那么,早在她施法前,他就成为了毫无理智可言的阶下囚。

    那些少女分不清是爱意还是恨意的宣泄,连带着毒物和伤痕一起,成为了他勉强能记住所谓“真实”的证明。

    只要她说,这是在奖励他。

    ——但是,她确实是在“奖励”他。

    在一阵微妙的停顿后,少女不自觉地咬住唇,终于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将柔软的腰肢沉了下去。

    ——坐上来了。

    天真的羔羊轻信了饥肠辘辘的饿狼狡猾的伪装,终于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打包好后,自愿送到了狼的嘴边。

    她湿漉漉的眼神里满是窘迫,不过,兴许是太放心镜片的掩护,少女反倒靠得更近了些,冲着他摆出了凶恶的表情。

    “我警告你,等会儿,你、不准乱叫,也不准反抗……听、听见没有?”

    如此冷淡的面容下,那貌似平静的声音,他却分明听见了细细的颤抖。

    83  ☪ 晋.江首发

    ◎身陷囹圄◎

    冷静, 冷静。

    纪明纱僵硬地把手虚虚悬搭在他的肩上,只觉得手指的关节无一不僵,像极了齿轮生锈的发条人偶。

    头一次看到了烂人近乎错愕的表情, 这为她赢来了一些报复性的快感。

    “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出现了这种小人得志的心态。

    再然后,脑子一热, 她就干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怎、怎么办?

    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不成她是很容易中激将法的类型吗——纪明纱忍不住这般反思起来。

    青年靠着床头柜的模样很是乖巧,刚刚的那点错愕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一样,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的眉眼低垂着, 显得安静而无害, 宛如一只任她揉捏的玩具大狗。

    唯有那双瞳孔,幽深无比,让人无端地局促起来。

    ……没什么好紧张的。

    主动权在她。

    她必须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才能勉强按捺住想要回档的冲动。

    *

    ……主动权在她。

    这是应当是事实。

    不单单是因着他此刻双手垂在身边的松懈, 更是因为他古怪的态度。

    自她从怪诞世界回来以后,他没有再诱导她什么, 反倒一直在配合她的步调。

    比如,她一声不吭就抓了他进“训练营”, 又比如,她这段时间对过关持续的抗拒与消极——纪明纱想,也许, 做出这种事, 她是故意想激怒他的。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诡异。

    纪明纱归结于, 这是因着她的利用价值到头了,尽管其实有另一个更贴切的词:纵容。

    她很抗拒将之跟虞灼联系在一起, 因着她坚信, 这烂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

    所以, 她宁可相信,这是她的利用价值到头了,所以,从这个副本开始,和她相关的所有的事,他都无所谓了——他没兴趣、也无意愿再干涉她。

    但是……说不通。

    倘若如此,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她在同一个副本里……

    啊!

    纪明纱想起来了。

    是“道具”。

    因着全服务器回档,他的那个捆绑道具,重新生效了。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这大概是唯一正确的理由。

    所以,过场动画里,尤兰双的照片被“强行”替换成他的——那当然、一定、必须只是演出的效果。

    ……是这样啊。

    所以、没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少女并未意识到,她的呼吸声变得短促起来,伴随着心跳不自觉的加速,显得极其异常。

    沐浴露的气味好重,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熏的,竟然有点软绵绵的虚软感。

    她不知道曹晓米说的,哪句是真正有效的,只能差不多都做了一遍,但代价是她被蒸腾的热气弄得头脑发晕。

    ……他怎么也不说话?

    她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很久了,久到任何一个人都该疑惑她想做什么了。

    怎么做到这么无动于衷呢?

    此时,她全然忘记了,刚刚她才命令了他“不准说话”——这种无谓的迁怒,源于少女正为此刻横亘的沉默倍感煎熬。

    纪明纱,别发抖啊……她将手心贴上他的颊边,忍不住埋怨自己的不争气。

    他依旧毫无反应。

    只是体温比平日要高一些,她像是被烫了一下,条件反射是想撤回去,然后扔下一句“无聊”假装她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

    “周洋先生,周纱纱女士,请抛下顾虑和恐惧,尽快进行一次沟通交流,消弭夫妻隔阂,拥抱幸福生活。倒计时,十,九,八……”

    摄像头突然出声。

    纪明纱瞳孔一缩。

    等、等等……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七,六,五……”

    如果她不理睬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提前“入营”吗?

    然后她就得所有的流程再来一遍,再煎熬三天、持续受苦吗?

    “四,三,二……”

    过关,这是为了过关……!

    除开“离开嘉年华”的约定以外,他俩实际上也毫无瓜葛,他不欠她的,她也不欠他的,所以……

    “一。”

    ——给、给她亲下怎么了?

    *

    带着柔润蔷薇红的唇瓣,生涩地贴了上去。

    他、他可以为了过关,在摄像头前头假模假样地喊“纱纱”、“老婆”,她凭什么做不到?

    给她亲一下怎么了!?

    少女强迫性质地压着他的侧颈,这迫使他稍稍向后仰去,像是想躲开她近乎莽撞的攻袭——但是,未能成功。

    如果少女此时可以正常思考,她大概能发现,在青年貌似淡然平静的外表下,是因着格外隐忍而极其辛苦的紧绷的手背,以及被她的掌心掩住的、脖颈处微妙浮出的青筋。

    但他的回避,让她一瞬间有些慌神了。

    于是,本只是浅浅游离的试探,变成了慌不择路的紧密相贴。

    她……该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在贴一块格外柔软、带着温度的果冻——她极力想这般催眠自己,可是心跳的速度莫名越来越快。

    冰凉的眼镜框被蒸腾散开的白雾攀附着,模糊了小半片的视线。

    果香味氤氲着沉浮,像是在热锅中炖煮的甜梨子在热水的拥吻中慢慢变得熟透、破皮,一丝一缕地融化在朦胧的水汽中。

    够、够了!

    她只是将唇瓣印了上去,然后呆呆地停在那里,不动了——但对于初次亲吻的少女来说,这种混合着心烦意乱和甘甜欣悦的复杂感官,已经足够让人因着陌生到超乎想象的欣快而心生逃避了。

    背脊无端地生出战栗感,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体温在不知不觉间上升到了惊人的热意。

    已经、可以了……吧?

    “评估”……可以通过了吧?

    脑中“坚持”的弦终于断开了,少女如同受了惊的小兽一般,往后慌里慌张地一撤。

    曹晓米是不是说过,要持续五六个小时……?

    怎么、可能啊,这根本就……

    “……哎?”

    动、不了?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

    少女微湿的黑发像水藻一般铺散在素洁的床单上,纤细素白的小腿无助地蜷起,又被他濒近的身体压得伏倒了下去,半遮半掩地埋进凌乱的被褥里。

    “……做、什么?”

    她想大声一点,好显得她没那么心虚——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软得像是像是一块被烤化了的糖。

    额前带着暧.昧水汽的发丝被撩起,他的指尖从少女墨色的眉,到泛着薄红的眼尾,再到精巧的鼻尖……

    最后,停在了那颜色靡丽的唇边,轻飘飘地按了按——很轻的力道,却让少女的心猛地打了个突。

    “纱纱……是以什么心态,对我做这种事的?能告诉我吗?”

    青年柔软的黑发下,是近乎病态的笑容。

    “是通关、是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那是猎人在围困无法逃脱的猎物时,下达的最后“告知书”。

    等她意识到时,已是身陷囹圄,无法再发出任何呼喊声了。

    84  ☪ 晋.江首发

    ◎最讨厌和最喜欢◎

    什……什么?

    “什么心态”——这算什么, 明、明知故问吗?

    她、她能有什么心态,什么想法?

    ……当然是为了,任、任务啊!

    就只是这样而已。

    “别的什么原因”——想想都知道, 不可能有。

    笑、笑死了,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烂人。

    怎、么、可、能!

    只是,明明她心里将这几个字理直气壮地念了又念, 话到嘴边时,却是一?点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啊?

    并不是没见到过他笑的样子,但这一次, 似乎和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

    ……他在期待什么啊?

    有那么一瞬间, 她的心头浮出一种近似于恶意的混沌念头:如果她要说,她是因为喜欢他……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会惊诧、错愕,乃至不知所措吗?

    ……不会、吧。

    在亲上去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先发的优势, 倘若将这句话真的说出口,恐怕只是在他这边徒增笑柄。

    她小心翼翼得近乎恐慌, 像是极力想维持着脆弱的冰层不要破碎——她分明是讨厌他的。

    如果他耻笑她,对她露出“我赢了”的表情, 她会讨厌他到连带着自己一起加倍地讨厌的。

    说到底……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烂人!

    “不是很会猜吗?”她索性将这个问题抛回去,“那猜下我在想什么,不就好了?”

    尽管这只是她回避的手段, 但在想到这烂人确实有近似“读心术”的能力, 她像是脚底踩空一般, 生出了一阵恐慌感。

    ……她应该努力学习外星语的。

    她刚刚主动去亲他,会不会被他发现、啊呸, 是“误认为”这是她喜欢她的意思?

    ……啊, 对, 她又不喜欢他。

    如果他敢这么“误认为”,她就……

    她会回档八百次,然后每一个档都把他塞进绞肉机里!

    “纱纱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要用那种声音和她说话呢?

    已经、柔和到近乎是诱哄的地步了。

    滚烫的热度几乎要实质化,她的睫毛不住地抖动着,仿佛心脏的剧烈颤幅遮掩不住地传递了出来。

    “不知道?那、就自己再想啊!”声音欲盖弥彰地变得大声了。

    她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大概是出于某种对危险的感知——青年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脸上逡巡,准确地说,是在她的鼻下位置漫长地停留。

    只可惜,她逃跑的意图过分明显了。

    “想不出来,才问纱纱的啊。”

    微凉的指尖探入她的发丝中,像是毒蛇在不慌不忙地绞紧无处可逃的可怜猎物。

    她冲口而出:“你求我啊。”

    “我求你。”

    ——干脆到她甚至来不及反悔。

    轻柔的触感落在她皮肤格外纤薄的耳尖上,湿热的气流,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桃子香气。

    ——那是她刚刚沾染上去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心烫得要闷出潮气来,

    “告诉我吧?纱纱老师。”

    到底是嘲笑、还是戏弄——她已经分不出来了

    全部的心神都被他所侵占,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把被子揪得皱皱巴巴,凌乱得好似她揉成一团的心。

    别……呀!

    “求您了。”

    甜腻得像是要让她沉溺在他的怀中一样,乍听是端得乖巧听话,但从他的动作来说,只能突出“欺诈”二字。

    根本就是……放肆!

    她紧紧地咬着唇,压抑着喉间哆嗦不已的细细抽气声。

    等那只莹润小巧的耳朵终于被“大发慈悲”地放过时,那可?怜巴巴的耳朵尖已是红得要滴下血一般。

    又是急、又是羞、又是对自己全然陌生的反应感到无所适从,在短暂地获得自由后,她的第一反应是——

    把自己藏起来。

    可惜,被子上没有洞,没有能给她躲藏的余地。

    “纱纱老师?”

    那令人心慌意乱的桃子香气,落在了一个让人不安的危险区域——她的颊边。

    微妙至极的位置,离少女柔软香甜的嘴唇仅有半公分不到的距离,

    报复、对吧?

    这是在报复她刚才的……

    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纱纱老师,是打算让学生自行领悟吗?”

    任谁听了这声音,都会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和善亲切的大好人。

    而这位大好人,即将用这欺?骗性极强的温良模样,做出肮脏下作的勾当。

    “那么,请您先验收一下学生的学习成果吧?”

    *

    “你个王八,虞、你个王八……”

    桃子暗香浮动的屋内,响起了少女断断续续的谩骂声。

    ——带着抽泣的哭腔。

    少女双颊酡红,呼吸急促无比,唇瓣是被欺负惨了后特有的艳丽色泽,好似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蔷薇花。

    她的双眼红彤彤的,睫毛尖颤个不停,细小的泪珠挂在上面,更显得可怜。

    如果要说“讨厌排行榜”,虞灼曾经能在上面高居榜首。

    当然了,现在也一样。

    但对纪明纱来说,可以有跟他相提并论的存在了——

    那就是、这该死的系统!

    “请问,周纱纱小姐,检测到您的情绪有极大波动,为了保护您的身心健康,请允许我询问您几个问题。第一:您的配偶对您是否有强迫行为?”

    ……强没强迫你看不出来吗!?

    少女被压制在头顶的双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可惜,那双手腕被箍红的手,连离开床褥半厘米都无法做到。

    哦,可能不是因为摄像头瞎了……这个角度,似乎本来就拍不到她。

    ——这烂人是故意的吗?

    “怎么办呢?”青年的唇又贴了过来,像是挑衅一般,在少女本就红肿发烫的唇尖蹭了蹭,装模作样地拉长了音调,“纱纱不会是想回档回去,然后再跟我从头来一遍吧?我倒是也不介意……”

    “呜……”

    这下,是真进退两难了。

    谁、谁要再来一遍啊——!

    “周纱纱女士?”

    系统的催促声音越来越急,纪明纱被他作弄得呼吸紊乱不已,却又只能忍着哭腔,回答道:“没、有……”

    “周纱纱女士,请用尽量清晰的词汇表达您的真实意思。请问,您的配偶有强迫您的行为吗?”

    要疯掉了。

    明明羞窘都快要将她逼得尖叫了,但他却像不知餍足的饿兽一般,一遍一遍细致地照顾她唇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她连同着破碎的颤音一起吞噬干净。

    “没有、强迫。”

    系统平静地追问道:“那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是快乐,还是生气?”

    “呜、呜……快、乐……”

    脆弱的眼睫下,少女绯红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滴,测谎通过。”

    ……鬼扯的吧!!

    鬼扯的对吧——!

    系统旁若无人地继续道:“夫妻交流时长未达到1小时,请二位继续努力。完成可得神秘奖励一份!更有豪华冲榜礼品,等你来领!”

    冲榜?

    这种事也能冲榜?

    “啊……原来纱纱觉得‘快乐’啊……”

    青年意味深长的声音,让她直接僵硬了。

    和脆弱如玻璃娃娃的外表相反,她此刻的声音,充满了强作镇定的冷淡:“我、没得选,根本就……什么啊,你,不、不及格……这也叫‘亲’?”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这种程度的贬低,根本打击不到对方。

    正相反,烂人得到了一个得寸进尺的最佳理由。

    “没有纱纱老师亲得好。”他的声音显得惭愧无比,“那就麻烦您再为我辅导辅导了。”

    “……!!”

    “怎么了,纱纱老师?是想改口,说我已经可以出师了吗?”交缠的气息覆盖上来,“是您教得好,求您再给我一些练习的时间吧。”

    王八——!

    王八王八王八!

    在泪眼朦胧中,她听见了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纱纱,我喜欢你。”

    ……她在做梦吗?

    啊,明白了……这烂人、肯定只是想看她大惊失色的表情,然后再改口说“我就逗你玩呢”——绝对,呜、绝对是这样……

    “我、讨厌你……”

    少女原本清亮冷淡的声线,透出低哑的娇气感,抽抽噎噎的,反倒更让人想欺负了。

    于是,真的又被“欺负”了一通。

    “纱纱,喜欢你。”

    她呜咽道:“讨厌、你……”

    她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被海潮淹没的闷潮感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她像是被拖进了无边的深海,除了他以外,她无法去思考任何事。

    所以——

    “最讨厌你了。”

    除了讨厌他,她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去保持“我”的存在。

    从咸涩的睫毛到濡湿的发根,密密的亲吻像是俘获的网,铺天盖地落在她的肌肤上。

    他轻轻地喟叹道:“最喜欢你了。”

    85  ☪ 晋.江首发

    ◎从“烂人”到“人渣”的升级◎

    纪明纱是肿着眼昏睡过去的。

    她本以为觉得自己是睡不着的, 但体力消耗超出了她的想象。

    到最后,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能感觉到舌根被吮弄到发麻的轻飘和眩晕感。

    ……太累了。

    不光是高负荷运转的心脏和血液, 还有烂人时不时满含着恶趣味的惊吓。

    她甚至想不起来被他哄骗了多少次, 什么“摄像头在看哦”、“纱纱回应我一下吧?没准可以让评估分数涨得快一点呢”、“纱纱喜欢这样吗?……不喜欢?咦,测谎不通过”——她逐渐开始生气:人为什么要长耳朵?

    不, 归根结底,人为什么要长嘴?

    说出了那么多污秽之词、做出了那么下流的举动,这天杀的烂人怎么还没被制裁?

    即便骂他也无济于事, 只会让对方更加兴奋罢了。

    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求她别哭了, 因为“太可爱了我会忍不住”,结果是她又被气得眼泪汪汪。

    为什么?有必要报复她到这种程度吗?

    明明、她凑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啊?

    *

    对纪明纱来说,“喜欢才接吻”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反、反正她不会喜欢他,那料想, 他必定也是如此。

    所以,就只剩下这么几种可能了——

    第一种, 报复她;

    第二种,反正也是无聊,拿她练习接吻技巧;

    第三种, 反正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拿她打发下时间……

    于是, 将可能性排列了一下后,纪明纱惊诧地意识到:“报复”这个理由夹杂在其中, 竟然算得上是众垃圾中相对不那么垃圾的那个了。

    如果是其他的情况, 纪明纱会考虑把对他的称呼从“烂人”换成“人渣”。

    ……所以, 这该死的人渣,为什么“那方面”会那么熟练啊!

    *

    虽然她没有其他能拿来对比的对象,但这不妨碍小少女做出这种主观性满满的臆断。

    尽管,青年压着她腕的手明显过重了,以及呼吸声紊乱到她都能听出异样的地步——但也就是到这种地步了。

    比起她狼狈不堪的丢盔弃甲,他显得游刃有余太多。

    所以,果然是因为……

    纪明纱突然意识到,她对虞灼其实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和他相关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正在交往的正牌女友。

    但反过来,他却已经把她的实际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笑死了,她在乎这个做什么。

    任务而已,反、反正她也有爽到,等评估过了,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她可以做到的。

    ……吧?

    什、什么啊,绝对可以做到。

    好困。

    眼皮像被胶水沾住一样发黏,但心脏反而不舒服地缩了起来。

    “喜欢你”,这三个字里,她能当真的有多少?

    她想,她必须得时刻提醒自己,这个正确答案一定是——

    能当真的,一个也没有。

    *

    等纪明纱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毫无疑问,她睡过头了。

    她一个激灵,看了眼手机:十点半。

    同时还有一则通知,恭喜她通过了“评估”——昨晚的种种回忆立刻冲回了大脑,纪明纱想也不想,立刻把它划走了。

    别过来啊——!

    手机上还有另一则消息,告诉她“您的伴侣已帮您请了假,您的公休还剩余:14天”,并请她规划好剩余的时间云云。

    她打开群聊,发现这一次,大家都通过了评估。

    看着看着,她突然狐疑起来。

    倒不是为的别的原因,而是因为——

    这群人,为什么情绪会这么稳定啊?

    尤其是葛目辉和孙傲,这俩人第一天的时候听闻要“夫妻评估”,就差抱头痛哭了,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情互相打趣?

    大家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视这种事为粪土吗?

    是她觉悟太低,没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内测员的基本素养?

    她觉得不对。

    但想了想,她没有在群里说话,而是单独私聊了尤兰双。

    对方果然很快回复了她。

    在被“兔兔捏捏”、“兔兔抱抱”、“兔兔亲亲”三连击后,尤兰双说出了真相——

    【因为啊,这个评估的核心跟“生育率”挂钩,那其实只要表现出来,小夫妻有“备孕”的意向就好啦】

    纪明纱在看到这一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但紧接着,尤兰双扔出了让她大脑嗡鸣的大凶器。

    【所以,人家就跟跃酱就去楼下买了验孕棒什么的,在家里的时候,也会多看看母婴相关的购物商城~~】

    【最后,再时不时在系统跟前说些“老婆,你说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或者“我要准备戒烟了,不然对孩子不好”这种话就好啦】

    在纪明纱僵直的视线里,尤兰双若无其事地发出了致命一击——

    【跃酱那天不是上你家拜访了吗?你家阿娜达[1]说,系统其实很死板的,夫妻关系别闹得太僵,就不会引起它的特别注意。

    【只要稍微演演戏,就大概率能顺利通过啦】

    被系统“特别注意”的纪明纱:……

    虞——灼——!

    *

    放在枕头上的手机,还在慢悠悠地弹出消息。

    【后续发展确实跟他说的一样。而且,因为过分一致,感觉很吓人噫,他不会是跟主办方要了剧本叭……】

    【开玩笑,大神的境界,吾等只能仰望了[流泪]】

    【之前有听他们说过,谈飘超厉害的,跟谈飘一起过副本,才知道人跟人的差距可以比人跟猪还大,巴拉巴拉,我一直觉得哪有那么夸张啦,这次算是见识到了……】

    【不知道谈飘跟周神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啊?】

    【“尤兰双”已撤回一条消息】

    【人家啥也没说,啥也没说哦[心虚]周神肯定比谈飘厉害的,嗯嗯,毕竟是兔酱的守护骑士耶】

    【不过,人家还是会在大神眼皮子底下,坚定不移偷兔兔的,诶嘿嘿~[魔法少女的星星眼]】

    *

    可惜,尤兰双后续发来的消息,并未被少女看到。

    因为,她已经将头用被子裹住,一心一意地当起了鸵鸟。

    「任务而已。」

    「反、反正也有爽到。」

    「等评估过了,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她本来可以做到的。

    但为什么要在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地步的时候,突然让她知道,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自我牺牲”啊——!

    在“冲到烂人面前对他拳打脚踢”和“我现在就从阳台上”跳下去两个之间,纪明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钝角”。

    她,回档了!

    作者有话说:

    [1]怕有些宝不知道,特意说明一下,“阿娜达”是日语“您”的意思,一般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翻译的时候,可能会翻成“老公”或者“亲爱的”。

    这里双双说“你家阿娜达”实际上是“你老公”的意思,也就是在指代虞灼这个屑……

    另:

    在屑灼拿着笔记本电脑紧急突击研究接吻技巧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勤奋好学,会为他换来老婆心中“人渣”的刻板印象(。

    让我们为他点个蜡(双手合十)

    86  ☪ 晋.江首发

    ◎今晚就杀了你◎

    纪明纱其实很清楚, 回档只不过是暂时的拖延之计。

    在怪诞世界里,鸭妈(天道)曾经提到过,在副本结束后, 虞灼会一次性接收副本里所有的循环记忆。

    也就是说, 他百分之百能看到“那些画面”。

    纪明纱拒绝去回忆,所谓的“那些画面”, 到底是哪些画面——她很怀疑,如果被逼着去回想的话,她大概会失控到尖叫起来。

    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她唯一能想到的事, 就是逃跑。

    那烂人要是知道了,大概率会嘲笑她吧。

    但起码,那得等到“副本结束之后”。

    只要她回档的次数够多,他大概就注意不到, 在海量记忆里只占了那么一丁点容量的她的“小失误”了吧……大概。

    ……王八,他必须给她注意不到!

    不然, 不然——!

    “纱纱?”

    耳边传来了略带疑惑的轻声呼唤。

    *

    糟糕。

    纪明纱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竭力想将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可惜, 收效收微。

    比起思想的压制,耳朵尖反而先一步红了起来。

    没办法,她被这个声音用黏糊糊的语调纠缠、折磨了不知道多久, 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 都近乎到濒临崩溃的地步了。

    最糟糕的是, 少女惊恐地发现,有些本不应该存在的脏东西, 似乎在不经意间, 被青年强迫着、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大脑。

    他只是喊了“纱纱”, 她条件反射想到的,却是——

    「喜欢你。」

    被他说了无数遍无数遍的谎言,因为清楚是谎言,反而更让人觉得烦闷。

    想骗人的话,说一次还不够吗?说那么多次,真的不礼貌了!

    ……烂人!

    会为了烂人随口的谎话而纠结不已,她也烂。

    办事员道:“都知道的吧,头三天,系统会对夫妻关系进行基本评估……”

    她看了看二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遂道:“你们需要训练营的帮助吗?”

    在虞灼说话前,纪明纱已经抢先拒绝了:“不,谢谢。”

    青年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小妻子紧紧握着的拳头上。

    他唇边总是挂着敷衍人的柔和浅笑,此时,却是慢慢地淡了下去。

    “劳烦您费心了……”

    在青年还在和办事员客套的时候,纪明纱已然冷着脸,转身快步往民政局的门口走去。

    “纱……”

    青年伸出去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最后,它慢慢地放了下去。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她高估自己了。

    叩、叩叩。

    高跟鞋不太稳定地敲击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连音。

    想大叫、想尖叫;

    想推开他,呵斥“不准靠近我”;

    想在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像幽灵一样一个人游荡来游荡去,游荡上起码两个小时。

    如果有人的技能是消除记忆,她一定会去拜托对方,把那段时间的记忆全部消除干净。

    纪明纱厌恶失控的无序感,偏偏那烂人是个绝对不可控的危险物——她本该保持中立、谨慎的态度,防备他的一切。

    好挫败。

    他追了上来,又喊了声:“纱纱?”

    她的脚步拐了个弯,飞快地和他拉开了距离,并面无表情地绕过了那对忘我拥抱的小夫妻。

    晦气!

    果不其然,数秒后,身后传来了机器人“禁止违反公序良俗”的警告声。

    她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

    这种戏码已经看过一次了,完全没必要再看第二次。

    现在,她的脑中只有一件事——

    过会儿,她真的能跟虞灼心平气和地说话吗?

    按道理说,她回档,就是为了逃避。

    那现在,逃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还在不自在什么?

    “纱纱……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半天,少女才声音闷闷道:“先回去。”

    他像是确定了什么,紧接着便道:“是我的问题?”

    她跟跳脚似的,立刻道:“不是!”

    ……这太明显了!

    纪明纱你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

    深吸了几口气后,她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我现在不是很想说话,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包括你——明白?”

    这一次,青年的回答,隔了好长时间。

    “好。”

    她莫名能从中感觉出一些压抑的味道,仿佛他在竭力隐藏起某种微妙而异常的负面情绪。

    她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她想多了,他分明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过,虞灼没有再尝试来拉她的手。

    这让纪明纱在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感到莫名的烦躁。

    ……她最近烦躁的次数,比起先前一年的量都要多。

    她想叹气,但又忍了回去,最后变成了一张凶巴巴的臭脸。

    她有什么理由叹气,是她说“不想跟你说话”的。

    *

    无人驾驶的车辆缓缓在他们跟前停下。

    纪明纱先上的车。

    从回档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仓皇逃窜的味道。

    只是——

    高跟鞋,她永远的敌人。

    “——!”

    因着鞋跟太高,她上车的步子又太快,身子一歪,当即踉跄着往车座上摔去。

    ——腰被揽住了。

    总归是没让头撞在仪表盘上,但对纪明纱来说,还不如一头撞上去。

    稳稳托着她的那只手显得很规矩,和“那天晚上”的肆意妄为完全不同。

    但而,那过分熟悉的掌温、习惯的掌控力度,还是让少女的喉间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啊”。

    “放、放开!”

    青年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依然是笑着的样子,和往日无异,却莫名让人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周洋。”她一字一句地喊他,“别堵着路行吗?”

    ……放开了。

    她松了口气,飞快地坐到了最靠窗的位置。

    *

    她实在是有些太大惊小怪了。

    纪明纱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呆呆地想着。

    其实他也只是帮忙,她没必要反应那么过度。

    ……要不回档吧。

    再回一次档,情况会变好吗?

    ……不知道。

    她想,她该摆正心态。在新一轮的存档里,她得尽快装成一个没事人。

    他什么也不记得。

    起码,在这个世界里,他什么也不记得。

    ……那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甚至有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如果是担心“败露”,那么,她只要在通关之前,想办法弄死他就好?了。

    这是他自找的!

    就、就算是她先“主动”的,但是,他为什么要接受?

    对啊,根源就在于:他为什么要接受啊?

    她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况且,他分明早就猜到了正确的通关办法,却和看笑话一样,一声不吭地看她瞎忙活……

    就算死了,那也是人渣应得的报应!

    自我催眠到这一步,少女终于觉得,她堪堪跃过了那如山高的心理障碍,可以勉强以正常的态度和某烂人对话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那么长的时间里,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什么情况?

    下一秒,青年温和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纱纱,复盘结束了?”

    那语气分明很平静寻常,纪明沙的心却是打了个突。

    ……她为什么要害怕?

    等下,对方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近的距离传来的……

    *

    少女蜷曲浓密的睫毛缓慢地眨了眨,又眨了眨。

    她好像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靠这么近——她似乎默认了,直到某个节点以前,他都将是“安全”的。

    在那以前,她哪怕无所顾忌地刺激他,也都是一件无须在意的事情。

    当然了,他会克制,哪怕那其实是一件极其考验人的难题。

    前提是——

    “‘他’亲过你了,对吧?”

    前提是,嫉妒心没有冲垮理智的阈值。

    *

    “‘他’亲过了。”

    在水色弥漫的世界里,唇齿分开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青年笃定的声音。

    ……他在、生气?

    她不理解对方生气的点,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但青年并没有给她抗议乃至辱骂的机会。

    很轻柔的力度,却又满含着躁意。少女的背脊被他禁锢着,颤颤着承受着暴风雨的洗礼。

    “‘他’怎么亲的?纱纱?”

    ……真是、完全疯掉了。

    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他反复地就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毫无意义地“盘查”她。

    ——“盘查”似乎不是很恰当,但纪明纱竟然想不出更贴切的词了。

    “‘他’也会这么做吗?嗯?告诉我吧?”

    她答不出来。

    唇边溢出破碎的呜咽声,她一次一次地别开脸、移开视线,不想和他对视。

    偏偏他却执着得要命,无论她怎么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他都能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哄着她在他的怀中哭泣着,染上更绮靡的色泽。

    车窗上的白雾堆积了一层又一层,逐渐模糊不清。

    偶尔,玻璃上会出现少女纤细的手指——像是想从这个脆弱的牢笼中挣扎着逃出来,又像是想向外界呼救。

    但很快,那只手慢慢地、无力地滑了下去,只在雾气蒙蒙的窗上,留下潮湿而清晰的指印。

    *

    车子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周洋先生,周纱纱女士,你们的目的地已到达,请下车。”

    很巧,开的是纪明纱那一侧的门。

    纪明纱挣扎着,赤着脚从车上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

    但没跑几步路,她就被青年拦腰抱了起来。

    少女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恶狠狠地辱骂着:“你个天杀的,王八,烂人,人渣……呜……”

    她根本想不到,她本以为“那些画面”够过激了,但是,那居然还是烂人收敛过后的结果了。

    只是亲亲摸摸,怎么会有那么多花样……?

    感觉到世界观在摇摇欲坠,少女又骂起来:“我今晚、呜呜……就、杀了你!”

    “对不起。”他爽快地认错了。

    只是,爽快归爽快,但却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甚至,他抱得还更紧了些,连身上的外套都脱了下来,披在了少女的身上,把那些斑驳暧.昧红痕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上方的摄像头冷冰冰道:“公共场合,请勿做出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

    烂人竟然说:“我的妻子崴了脚,我只能抱着她,请通融一下。”

    于是,系统不再吭声了。

    ……这该死的系统!

    这个时候为什么不测谎,你测啊!!

    87  ☪ 晋.江首发

    ◎结束了吗?◎

    她演技为什么这么差。

    纪明纱开始痛恨, 自己为什么没考虑去报艺术学院。

    这是第几遍了?

    她不知道,但她已经不打算再回档了。

    回档,是为了让未知转为熟悉的事物。

    但如果……每次回档后, 她面对的都是一款随机反应的虞灼, 那这档还是别回了。

    冷淡不行,无视不行, 辱骂不行,假装无事发生也不行……

    纪明纱逐渐麻木了。

    并且,她还发现了一个相当不妙的事实。

    她是带着记忆的, 所以她会疲劳、会精力不足, 但他却每次都是精力未消耗的全新状态……

    这根本就是作弊好吧!

    而且,他到底怎么判断出来,上个存档的他,做了什么啊?

    她被这个问题困扰到抓狂, 但问过一次后,他的反应是“那纱纱准备拿什么支付这个问题的答案呢”——虽然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他逗人也不是一两次了,但纪明纱还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回档了。

    她回答不出, 她甚至不知道他想要她“支付”什么,而她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因此,下一个回档, 纪明纱没骨气地在回档的第一时刻, 选择了转身就跑。

    于是, 她见识到了这么多个回档里,状态最恐怖的虞灼。

    「这么想离我远点吗……真可惜, 纱纱现在没办法跑掉了哦?」

    丝质的领带缠绕上来, 将少女的手腕捆缚得结结实实。

    「是上个档的‘我’把纱纱吓到了吧?真对不起, 我帮你去把‘他’杀掉好不好?」

    时间线跟着紊乱了。

    无论她换几次存档,变化的只有每次出现时、青年身上的不同衣物,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皱巴巴的T恤衫,洁净到不自然的衬衫,染血的冲锋衣……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辅助判断“时间流逝”的办法。

    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屋子里的灯光时有时无,日期像是落在垃圾场里的一页废纸——既看不到,也没有看到的必要。

    「‘他’已经死了,所以、纱纱,别生我的气了……」

    亲吻她的人到底是谁?

    是哪一个档的虞灼……?

    她不知道,分不出来。

    有时候贴上来的唇是像在雨水中泡过一样冰冷,有时候则是如火山一般灼烫。

    床铺时而干净整洁、像是被仔仔细细地收拾过,时而凌乱中掺杂着血的铁锈腥气。

    他的身上有时出现不知来源的伤口,但无论轻还是重,他都不在意。

    那些伤和血腥气,只有一个作用——

    「纱纱,好痛喔……你摸摸好不好?」

    那就是,向她卖惨。

    等纪明纱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深陷在“怪诞”之中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从头发丝到脚尖,全都被他以各种理由,以一种极其羞耻的细致态度,完完全全地沾染了一遍。

    她早该发现的。

    自从时间线紊乱以后,摄像头从来没响过。

    纪明纱麻木地偏过头,正巧,鸭妈从墙壁里缓缓探出小半个身子:“嗨——你们结束了吗?”

    *

    纪明纱睡着了。

    虞灼没睡,不安分地捏着她的手,过了会儿,见她没有清醒,胆子愈发大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亲。

    亲了一会儿,在心猿意马的歪念头彻底占据大脑以前,他克制地把少女指尖泛粉的手放了回去——以一种不情不愿的姿态。

    虽然在怪诞世界欺负老婆很好玩,但时间终归是要继续往下流逝的。

    正如纪明纱不喜欢怪诞中生硬的虚妄,他也同样没有借助虚拟来满足自我的想法。

    ……副本里的气味,真让人不舒服。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

    在光线泄露出来、照射到少女脸上之前,他又及时地给合上了。

    随即,他抱着电脑,从房间里出来了。

    在路过扫地机器人时,他停下了脚步,以闲聊的语气道:“看这么久,累不累啊?”

    扫地机器人亮了亮。

    数秒后,它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心虚的“?”。

    *

    这是工作日的上午。

    老板的办公室门口,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精英,正坐立不安地坐在摆好的椅子上,靠聊天、絮叨来打发时间。

    他们属于不同的部门,平时也甚少交流。

    一开始,大家还显得有些拘谨,但很快,八卦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喂,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前两天的那个新闻,反转了。”

    “每天的新闻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说熊孩子不愿意吃饭、只顾埋头打游戏,最后因为嫌妈妈啰嗦,就把妈妈捅伤的。”

    “啊,那个小畜生……反转了吗?”

    “反转了,监控出来了,是后妈一直在挑拨离间,亲爹又护着新老婆,后妈给小孩吃剩饭,小孩不愿意吃,亲爹就骂小孩‘早知道就该让跟你那倒牌子的妈一起死外头’,小孩受了刺激才去捅的。”

    “妈咧,咋没把那爹也捅死?”

    “手脚不够快呗。还没来得及捅,社区机器人就破门而入了。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

    “破门而入?怎么轰开的啊?还是给撞开的?换门锁得大几千呢。”

    “神经……你不知道吗?一旦系统判断危险级别在A级以上,它就能不经允许,直接打开任何一户的电子锁。我们加装的锁里,都有这个功能。”

    “我草,我真不知道。那之前上门,机器人还按门铃干嘛?”

    “给你点面子。”

    “哦,那还真的要谢谢它了。”

    “那肯定了。”

    “在家装摄像头果然是有必要的,不然被小孩砍死,尸体发臭了,都没有人给你收尸。”

    “就是。”

    “活命重要,还是隐私重要?”

    “都这个时代了,谁没被泄露过几张没穿衣服的照片……咱的隐私又不值钱。就我那大肚子游泳圈,谁有兴趣看啊,哈哈!”

    正当大家聊天时,摄像头突然闪烁起来。

    “周纱纱女士,周纱纱女士,请进。”

    纪明纱站起身。

    大家仿佛才发现这里坐了个人,纷纷闭上了嘴,不再交谈。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拼命回想——

    刚刚,这个人说话了吗?

    有附和他们吗?

    他们这些“场面话”,又是否会被系统记录下来,为接下来的“考核”增光添彩呢?

    *

    门开了。

    纪明纱走进办公室,果不其然,里头是熟悉的光幕。

    尽管和上次看到的阿姨不一样,但同样的是她此刻的心情——

    非常放松,非常平静。

    “纱纱,恭喜你和你的伴侣,一起携手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评估。”女性温和道,“你们的夫妻关系有了显著的改善,这让我十分感动。”

    纪明纱:……

    她想死。

    女性继续道:“考虑到你有了家庭,性格想必更加稳重、成熟了,我们准备安排你更具有考验的任务,你意下如何?”

    这看似是个问题,但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纪明纱道:“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词语解释:

    大冤种:指某人明明写了4k,但最后却发现,一半都是不能发的废稿(兔拳乱打)

    88  ☪ 晋.江首发

    ◎全世界叫周洋的人都该灭绝◎

    总的来说, 想拆卸一个扫地机器人,应当属于“不太费劲、但没必要”的范畴。

    当然了,如果从中拆出能致人死地的刀片,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想聊聊天吗?”虞灼扣着那个还在不断挥舞着毛刷的圆盘, 语气倒是挺和气的。

    被拆得就差变成一具空壳的扫地机器人:……

    它选择了装死。

    虞灼道:“好了,我知道你在听。你的加密手段并不算特别高明, 稍微用嗅探工具监测一下就能发现不对劲,更别说用逆向工程进行解析了……被‘系统’追查到是迟早的事。”

    他的指尖敲了敲圆盘的外壳,微笑道:“你猜, 这种政府控制的特供婚房, 会不会记录每一个固件的厂商,以及生产流水线的编号?”

    那“笃笃笃”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慌不已。

    扫地机器人的电子屏上,弹出了“……”。

    他顿了顿, 笑起来:“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 不是吗?”

    数秒后,电子屏上的省略号, 变成了一串乱码。

    与此同时,扫地机器人吱呀吱呀地放起了歌。

    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快来快来数一数, 二四六七八……”

    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又过了几秒钟, 扫地机器人又唱起歌来——

    “门前大桥下……”

    是音频隐写术。

    LSB吗?或者, 是频域逆变换……大概率是后者吧。

    但如此一来,又需要考虑, 解析方式是频谱扩展, 离散余弦变换, 又或许是相位调制……?

    对方大概是对“加密手段并不算特别高明”这句话耿耿于怀,又或许是在怀疑他在虚张声势,才用了这种加密手段,好来试探他的底气。

    如果按正常的情况,大概需要数个小时,如果加密手段复杂一些,花上数天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

    周围的空气,突然扭曲起来,宛如沙漠中因着热流而不断扭动的光影。

    数秒后,一切归于平静。

    但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地上的地砖拼缝,不知为何出现了些微的弯曲。

    瓷砖的颜色,也有了微妙的色差。

    鸭妈的头,从色彩深了半个度的地砖里,缓缓地浮了出来。

    “嚯,落魄了啊,灼子。”鸭妈幸灾乐祸道,“现在居然只能展开半个客厅的怪诞,跟之前的规模,那可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严格来说,怪诞也属于“拟态”的一种,只是复杂程度远超过普通的拟态。

    就像同样是玩游戏,有些人只会用木剑砍砍方块人,而有些人却能在里头搭出能玩模拟游戏的大型计算机——连科技时代都不是同一个级别了。

    不过,像这种直接将怪诞嵌进副本的行为,虞灼之前是做不到的。

    现在能做到了,主要是因为……

    “知道了,是心疼纱纱了。”鸭妈啧啧道,“你当初逼人家不断回档,不就是想靠她堆出来的冗余数据,方便进行更高级别的‘拟态’吗?现在突然变这么老实,连回档都舍不得让人回了……我真是不敢相信啊,‘谎言师’。”

    虞灼耸耸肩,只道:“去,把音频解析了。”

    鸭妈鄙夷地“呸”了他一下。

    这烂人摆明了是被丫头套牢了,结果这会儿还很虚伪地避而不答……

    装,继续装。

    不过,它还是在电脑的外壳上啄了一下,将录制下来的音频给拷走了。

    “天道”的中枢,相当于优越程度远超当前科技的超级计算机,用来解析加密信息,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五分钟就能搞定。

    还能腾出空欣赏下这小子栽进坑里的彷徨,这小日子过得多美妙。

    ……不对啊。

    鸭妈想了想,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

    这小子劣迹斑斑,“摆明了”这件事,放在他身上,那还真的不见得是字面的意思。

    不能吧?不能吧!

    纱纱那可是它的亲闺女!虽然那是数据库匹配的结果,但它可是真在老老实实当“妈妈”的!

    火,冒起来了!

    “嘣”的一下,虞灼的额头被鸭喙狠狠地砸了一下。

    “……?”

    鸭妈道:“没什么,就突然看你不顺眼。”

    虞灼:……

    “解析出来了。”鸭妈又用鸭喙敲了一下电脑的后盖,将文字传到至他的屏幕上。

    【使用这种方法,我感到惭愧且不安,但我不得不如此。我的安全正在经受严峻的挑战,请原谅,我不能暴露我的行踪】

    【同时,我要恭喜你:你不仅发现了我在社交媒体中留下的线索,并以超乎我想象的速度,找出了我的存在!】

    【在此,我必须得说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也许你认为我是在耸人听闻,无所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你绝不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

    【……这件事,当真是非常疯狂!】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外星人!真真切切、毫无虚假!】

    【并且,它们已经把控了整个政府的高层,并试图用这个系统,一点点摧毁我们人类】

    【我的话绝无虚假】

    【现在,你通过了我们的考验,我们地下抵抗组织,恳切地请求你能加入我们,一起抵抗外星人对我们人类实施的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扫荡、大灭绝!】

    【请勿将这条消息告诉任何人,以免泄露组织的存在】

    【我将择日再与你接触】

    虞灼看了鸭妈一眼。

    “喂,喂喂喂——”鸭妈立刻弹了起来,警觉道,“它只说‘请勿告诉任何人’,我不是人啊!”

    它可是……堂堂的天道!

    不准把它算进“人”的范畴里,更、更不准灭口!

    别问它为什么对虞灼表现得虚,这个和空壳没差的怪诞世界能存活,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着虞灼的“拟态”。

    不然它也不想这么卑躬屈膝的……真是丢天道的脸!

    它大概是那么多“天道”里,活得最憋屈的了——鸭妈悲切地想。

    幸好,这时候,门铃声解救了它。

    是纪明纱。

    她下班回来了。

    *

    在她按下门铃的同一时刻,面容识别也通过了。

    “欢迎回来。”

    系统提示音响起,伴随着门缓缓打开。

    纪明纱觉得,她按门铃的意义,似乎就只是为了通知里头那个烂人“我回来了”——咦?

    门开了一条缝,然后就不动了。

    里头黑黢黢的,安静到接近死寂。

    ……他出去了?

    纪明纱皱起眉头,推开门进去——

    细长的刀片从袖中滑出,但她只是将它夹在指间,向前三两步跑去,飞快地和那条黑影拉开距离。

    “纱纱,进门前记得先检查环境,确定安全再进来。”

    叮当,刀片掉落在地板上。

    背重重地陷进沙发里,青年俯身压下,好整以暇道:“不会是因为我在家,所以觉得没必要特意检查吧……啊呀,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靠谱的形象吗?”

    贴着少女的耳尖,他微笑道:“欢迎回家,老婆大人。”

    回应他的,是少女的怒目。

    到底是谁,在通过社交账号,高频率地骚扰人啊?

    什么“老婆上班的第一个小时,想她”,“老婆不在,一整天不想吃东西”,“看了还不错的电视剧,老婆在就好了,想跟老婆一起看”(配图是一只小狗趴在沙发垫子上的孤独背影)……

    她被骚扰到恼火,但反倒临近下班的时候,他不怎么发消息过来了。

    害得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让他自生自灭,死在屋子里发烂发臭最好!

    将她踢过来的腿压制在沙发的扶手上,青年慢慢悠悠道:“辛苦上班一整天的老婆大人哟,请问,您是想先吃饭,先洗澡,还是——”

    还、还是什么……?

    等等,这是要做什么?

    少女纤细的手指拼命地挣扎,但最终,它还是被强迫着,从青年的胸口一路下滑。

    最终,充满暗示性地停在了他的腰腹,那根绷得紧紧的皮带边。

    他轻声道:“还是……先吃我呢?”

    灼热的气流,不知不觉间,从她的耳尖,转移到了唇边。

    幸好怪诞已经被提前解除了,不然此时此刻,鸭妈一定会大喊着“没眼看”,然后狠狠给他来一下雷霆之喙。

    “滚。”少女窘迫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只能骂道,“我没兴趣。”

    “啊……没有吗?”

    青年的脸上是露骨的失望。

    纪明纱的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她试图把它抽回去,但在这烂人诚心的逗弄下,不仅没能成功,反倒是……

    少女的脸,轰一下红透了。

    别、别别别——!

    碰、碰到脏东西了!

    “你放手!”

    是命令的语气,可惜对着没脸没皮的烂人,这注定是一句废话。

    果不其然,青年温温柔柔地说了声“遵命”,下一秒,少女的手心贴着他劲瘦的腰,滑到了他的腰后,然后——

    她动不了了。

    *

    那根皮带不知何时松垮了下来,首端的金属扣坠落在她的腿上,冰凉的触感如电流般攀爬过她的肌肤,让她的头皮都跟着紧了一紧。

    至于它的尾端,不知何时已被青年从腰袢中被抽了出来,用来将她的手腕紧紧地捆束住。

    “我放手了哦,很听话吧?”

    青年一脸无辜地举起手,做猫咪招财状:“纱纱老师会喜欢我这种乖学生的,对吧?”

    纪明纱的眼皮直跳,她意识到,这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倘若她想让手离他远一些,她的身体就不得不贴上去。

    如果想身体离他远一些,那双被扣在他身后的手不仅无法挣脱,反倒会违背主人的意愿,将始作俑者拉得更近——生动演绎了何为“进退维谷”。

    偏偏他还在继续煽风点火,睁着眼说起了令人火冒三丈的瞎话。

    一会儿是柔弱无助,“纱纱,冷静一点,求求你,先放开我……呜呜呜,怎么办,我被老婆监.禁了,谁来救救我”;

    一会儿是大义凛然,“都怪我,没有陪老婆上班,让纱纱没有安全感了。放心吧,在你松手以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是什么戏精啊!

    等到他又换了一套说辞时,纪明纱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手!

    你你你你、你的手!

    在干嘛呢!

    “我只是想帮纱纱换掉这身脏衣服。”大尾巴狼一脸纯真,热络地披上了大好人的外皮,“老婆大人上班很累了吧,这种小事,就由我代劳……”

    纪明纱忍无可忍了。

    在外套被剥下去、衬衫被胡乱地解了几颗扣子、连眼镜都掉到地毯上后,她终于大吼道:“周洋,我数到三!你给我适可而止!”

    青年的动作,顿住了。

    *

    虞灼遇到过很多出人意料的事,这其中有许多事都极其离奇,属于它在发生以前,根本没有人会当真——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临了。

    这使得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对于一件外人看来荒谬到没边的事,他仍旧会持保留性的看法。

    但是,倘若跟以前的他说,有朝一日,他会讨厌“周洋”这个名字——他大概仍旧会嗤之以鼻。

    但现在……

    全世界叫周洋的人都该灭绝。

    青年微笑着萌生出了极端恶毒的念头。

    纪明纱对事态的轻重缓急分得太清楚了,哪怕她再气急败坏,甚至有时候被他欺负得泪水盈盈、都不知道自己在呜呜咽咽地说什么胡话了,但她永远会记得,要规规矩矩地喊他的假名。

    这固然是他喜欢的地方,但是,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微妙地扭曲起来。

    心爱的女孩子,脸颊绯红地对着他的脸,厉声呼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仿佛当了替身一样的感觉,很……不爽。

    不爽到他开始奇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个名字,这么一个身份。

    他怎么想的?

    这种在胸口横冲直撞的郁气,不断盘旋壮大,迟迟无法散去,但他却找不到可以发泄出去的途径。

    ……除了亲吻她以外,他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手段纾解。

    “叫我的名字”——如果说出了这种话,大概会被少女断然拒绝吧。

    “这会影响到副本的”,或者“你疯了吧?”,他都能想象到她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甚至不敢将这种负面情绪明确地表达出来,因为,少女一句话就能堵回来——

    不是你自己说叫“周洋”的吗?

    这是纯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咎由自取的下场。

    极不甘心地在少女的眼角边亲了亲,恋恋不舍地徘徊了数秒后,他软声道:“老婆,想亲。”

    *

    这么多次下来,他已经熟练地摸出了纪明纱的底线——

    可以不经允许亲脸、亲耳朵、亲嘴角,但是要接吻的话,必须得她同意。

    当然,他疯了的情况除外。

    因为那属于“事出有因”,就算做得过分一点,她哪怕生气也不会他计较。

    于是,虞灼又迎来了一件会让曾经的自己嗤之以鼻的事——

    有朝一日,他居然会祈祷自己赶紧疯掉。

    纪明纱皱着眉:“不。”

    很好,意料之中的拒绝。

    但意料之外的,是她过分抗拒的态度。

    那不是简简单单的羞恼,而是比那更……难以形容的抵触。

    他想,大概是先前在怪诞中,他把纪明纱吓到了。

    虽然会发生“那些事”,根源在他。

    他一口气接收了太多的记忆,却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将它们消化干净。

    因此,在强刺激下,他毫无征兆地进入了由欲望主导、理智暂居其后的异样状态——于是,“怪诞”不受控地张开,一口将少女吞了进去。

    不过,在纪明纱看来,这更像是他在索要“代价”。

    是她在怪诞世界里,看了那么多次“拟态体”为她自相残杀而付出的“门票”。

    证据就是,从她身上索求到位后,他就重新正常了回来。

    然而,她无法确切摸清,这个“到位”的度到底在哪里。

    所以,他的赠予也好,酬劳也好,无论是何种形式,她都要统统拒绝。

    ——这是他原本的猜测。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

    在沉默数秒后,他将手探到身后,解开了少女腕上的皮带。

    她的唇瓣很软,亲起来会惊惶地微微发颤——他很少会对一件事这么上瘾,反反复复,却没有厌烦的时候。

    但他现在,只能选择顺从。

    因为,少女道——

    「说白了,我俩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很熟吗?也没有吧。」

    她抬起眼,是如霜雪一般望不见底的寒冷。

    她一字一句道:「我现在真的、非常讨厌我自己——因为你。」

    *

    ……他为什么不说话?

    纪明纱烦躁地坐在桌边,用筷子将碗里的鸡蛋夹成更小的碎块。

    按照那烂人的性格,那时候,他本该说“啊?我们还不熟吗?”,她就可以顺势说“熟什么?我连你爸妈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再然后、再然后……

    算了,她对他的事本来也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想说就不说,她也不想听。

    果然是骗子,只会“老婆老婆”地哄她,但其实都是骗人的,真正碰上要紧的事了,就闭口不谈——这烂人!

    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的沉默,感谢他没随口编个假的,再骗她一轮?

    反正她也不可能去验证是真是假。

    “吃饱了。”她撂下筷子,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青年也同样平静地应了一声。

    ……不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想做给谁看啊?

    演给“系统”看吗?

    正好,她说的事,也的确跟系统有关。

    “我今天被安排调岗了。”她一板一眼道。

    *

    就在这几天,纪明纱所在的这家公司,被政府接管了。

    原本的老板突然人间蒸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猜测是为了逃债,毕竟那债务都快堆成了山——不过最后,这山并没有垮塌下来。

    债务被清偿了,与此同时,原本的高层全部被清理了。

    系统读取了近五年的数据,认定这些人尸位素餐,干脆把他们全赶了出去,给他们分配了更为艰苦的岗位。

    这一下,公司原本的中层、乃至底层,都眼馋起了这些空缺出来的位置。

    如果这是她生活的世界,她恐怕会对这肥差砸到自己头上心生疑惑,但这里是副本。

    “艰巨的任务”会交给她,自然是很顺理成章的。

    她想起光幕那时候的话。

    *

    「让我以客户的身份,去‘完美婚姻训练营’进行暗访?」

    纪明纱重复了一遍。

    公司研究的是大数据,并且巧合的是,它还是“完美婚姻训练营”的技术提供方。

    光幕上的和蔼女性道:「近日,通过一些关键词检索分析,我们注意到,似乎有一些自称是‘地下抵抗组织’的人,正在到处活动……

    「目前来看,还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不过,他们私底下似乎在和一个叫‘未来合一’的反人类组织接洽……你知道它吗?」

    纪明纱摇摇头。

    但其实,她很清楚“未来合一”是什么。

    因为,原主非常想加入这个组织。

    当然了,从原主的角度,这绝非系统所言的“反人类组织”,正相反,它是人类的救星。

    它宣扬,人类应该彻底摒弃系统无下限的控制,重新找回自我,人类绝对不能失去选择某些事(工作也好、伴侣也好)的权利。

    组织内部也分成好几个流派,温和党认为,需要出具相关的限制,让系统退居到“辅助”的位置,而不是越俎代庖,方方面面代替人类进行决策。

    而激进党认为,系统根本就不该存在,人类就应该联合起来,把这该死的AI炸得稀巴烂。

    最好是连发展出来的科技也一起炸了,人类全面退化到小农时代,大家自由自在地耕田、放牧,甚至是以物易物。

    纪明纱那会儿大致浏览了一遍,觉得这很难评,索性不评。

    听见她矢口否认,女性慈爱地看着她,笑了一笑。

    那笑容很难形容,像是母亲凝视着满手脏土却还要说“我什么都没做”的幼童,宽容又温和。

    这种仿佛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人很有些不自在。

    但女性并未说什么,反倒继续往下说:「总之,这所谓的抵抗组织,正在试图破坏我们当下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训练营’。」

    停顿了片刻后,光幕徐徐道:「周纱纱,你愿意向我们坦诚一切吗?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站在正义这边吗?」

    *

    纪明纱死了。

    准确地说,“差一点就死了”。

    在光幕散发的切割线将她的脖子切下来以前,她及时回档了。

    她猜到了光幕会进行测谎,但没想到,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在她说话以前,数条类似于激光一样的线条像利刃出鞘一般,从墙壁上浮现出来。

    接下来,它们以一种极为刁钻的S型走位,交叉着向她包围过来。

    尽管对她而言,要躲闪过去并非难事,但这一轮测谎,显而易见是失败了。

    {回档}

    眼前一花,她重新坐在了工位上。

    *

    是的,并非是在登记领证的民政局,而是在工位上。

    她终于突破了不敢换掉初始存档的心理,选择了新一天的上班作为存档点。

    归根结底,是因为——

    她不想跟那烂人打照面了。

    每一次、每一次……她回档以后,都是他精力最充沛的时刻!

    凭什么啊!?

    总之,磕磕绊绊了一阵,纪明纱的存档越来越大胆,最后干脆就存在了测谎的前夕。

    在这个办公室里,她循环了大概数十遍,终于——

    她通过了。

    光幕欣喜道:「那么,揪出这些‘老鼠’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女性的面容充满了圣洁的光辉:「我们决不能让‘系统’被破坏,不能让这个世界陷入恐怖与绝望。」

    *

    “明白了。”青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什么时候去‘训练营’?”

    “明天,会有车过来接。”

    “好的。”

    接下来,是一段也许时间不长、但让人极其难以忍受的沉默。

    为什么他什么话也不说?

    她抿了抿唇,用跟他一样没有起伏的声音问道:“今天家里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平静道:“没有。”

    他站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重复道:“没发生什么事。”

    纪明纱:……

    摄像头发出了欢快的声音:“周纱纱女士,请问,你是否感觉自己正在被您的伴侣进行冷暴力?‘完美婚姻训练营’,即将为他无法言说的爱,提供最佳的倾诉方案!让木讷之人也能熟练掌握甜言蜜语,为您量身定制的浪漫柔情!距离您的入营时间,仅剩……”

    “啪”的一声,那碗还剩了一层油花的番茄汤汁,给倒扣在了摄像头上头。

    烦人!

    89  ☪ 晋.江首发

    ◎好魔幻,好假哦◎

    ……有什么好烦的。

    纪明纱想, 她不烦,她一点都不烦。

    少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身上的小毛毯裹得紧了一些, 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

    ……为什么他都不拦着了?

    明明之前的档, 她想去客厅睡,他都拦了, 还假模假样地跟她说“一个人呆着不安全”。

    如果她非要去沙发,他还要跑过来跟她一起挤,美其名曰“我要保护纱纱”。

    ……所以, 那时候, 他根本就只是在玩弄她吧。

    她居然当真了……?

    这烂人前科累累,她居然还敢当真——啊?她怎么敢的?

    算了,不想了,空气而已, 完全不值得她浪费一丁点的精力。

    半点都嫌多。

    少女将手机抵在额头上,试图靠均匀的深呼吸, 将莫名其妙暴怒的心情压下去。

    想想副本,想想正事。

    明天八点, 就会有专车上门,把她拉去训练营。

    这次过去,八成是进龙潭虎穴。

    也不知道里头给她准备了什么刑具。

    不说别的, 光那个“永不分离”都够渗人了, 她都不知道, 到时候她能不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他是“空气”,他是不值一提的“空气”。

    少女默念了数遍, 却还是烦躁得紧, 捻了一撮头发就开始搓。

    搓着搓着,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评估分明通过了,最终却还是被发配去了训练营,这是不是说明——

    从一开始,训练营就是躲不过去的?

    他们能通过评估,是不是反而是一个意外?

    毕竟,如果不是烂人,他们在这个环节“全军覆没”也很正常。

    因此,系统不得不强行介入,把错误的路线修正到正轨上。

    如果按这个思路,被“发配”的,不应该只有她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私聊了尤兰双。

    对方十分惊讶:【兔咩也要去训练营啊?】

    *

    公主殿下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昵称,纪明纱已经习以为常。

    之前还有一次,她喊了“嘎嘎兔”,在“鸭鸭兔”的基础上进一步升级了——对比起来,纪明纱觉得“兔咩”都称得上是正常了。

    看到对方的话,纪明纱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但为了保险,她还是追问:【你说的“也要去”,是什么意思?】

    尤兰双道:【因为人家也成了被选召的孩子啦[魔法少女落泪]怎么会这样,明明好不容易才和跃酱一起通过评估的说……泪汪汪】

    果然,尤兰双也被“安排”了。

    想了想,纪明纱豁出去了,问道:【你是什么原因要去的?】

    尤兰双:【OVO?这个是可以说的吗?】

    *

    当然是不可以的。

    光幕之前特意“叮嘱”过:不准把进入训练营的真实原因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也一样。

    因此,她向虞灼转述的时候,特意让他短暂地张开了一下“怪诞”,躲过了监控。

    至于不能说的理由,自然是——

    「任何人都可能是试图搞破坏的危险分子,我们必须警惕。」

    但是,既然她手握着“回档”,面对这种可能是关键的线索,她为什么不问呢?

    但同时,纪明纱也很清楚:如果她直接说“我能回档,不怕有什么严重后果,你就直接放心跟我说吧”,这百分之百是行不通。

    纪明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是烂人的话,这种时候,他会……

    少女睁开眼睛,飞快地打字——

    【那我先说吧,我们公司是搞大数据的,训练营也是用的我们公司写出来的算法。

    【最近几天,高管全部下台,位置都空出来了。

    【系统想提拔我,但又觉得我没有经验,就让我去训练营,体验一下公司的高科技成果】

    她又补充道:【但我怀疑有诈,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竞争对手的阴谋啊?感觉一个搞不好,就会死在里头】

    很好。

    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的借口,另外适当地加一点情绪宣泄和个人揣测,这样一套组合拳,可以极大地打消对方的怀疑。

    如果只说是她是“体验科技”的,那就显得太假了,内测员都知道副本有多危险——这么说只会显得她的说辞毫无诚意。

    尤兰双道:【啊?兔酱是公司安排的吗?其实人家也是!】

    接下来,她说出了让人始料未及的一句话——

    【不过,系统是跟我说,训练营有什么抵抗军在活动。他们准备要破坏系统的核心,让我过去看看,不能让这群人得逞】

    纪明纱:……?

    *

    不是,你怎么直接就说了啊?

    啊?

    原来尤兰双那句“这个是可以说的吗?”不是反问,是货真价实的疑问句吗?

    在纪明纱震颤的瞳孔中,尤兰双又道——

    【人家是不是被系统忽悠了呀?

    【跟兔酱对比起来,我这边的理由好魔幻,哈哈哈,好假哦!】

    纪明纱:……

    停顿了好一会儿,少女发出一个“憨笑”的表情。

    不,双双公主,真正魔幻的人是你。

    是你啊——!!

    *

    纪明纱本来都做好准备了,等和尤兰双聊完,她就把那个“诈骗专家”叫起来,让他来鉴定一下可信度。

    当然了,这绝不是她在释放“我原谅你了”的信号,这只是让他发挥工具人的余热。

    结果,尤兰双竟然……把真相直接说出来了!

    纪明纱麻木地想,下一个档,她就说“我也一样”好了.

    总不能让对方揣着假消息进营,然后把它当成一个笑话,四处乱讲吧?

    被抵抗军的人听见,那还不得杀她灭口?

    等回过神来后,纪明纱突然意识到,界面还停留在她刚发出的那个“憨笑”表情上。

    尤兰双没有回话。

    *

    快半个小时后,宋心跃在群里说话了。

    [宋心跃]:【双双出意外了】

    她发了一张照片出来。

    照片里,尤兰双倒在地板上,手机掉在不远的地方——可以想见,在她咽气之前,她大概正在玩手机。

    那头原本干净明亮的粉色长发,如今乱糟糟地堆叠在一起,边缘沾满了恐怖而不祥的血污。

    [孙傲]:【什么情况?人还有救吗?】

    [宋心跃]:【没救了,心跳完全停了】

    [葛目辉]:【啥情况?】

    [宋心跃]:【被客厅的扫地机器人割喉了】

    [孙傲]:?

    [孙傲]:???

    [葛目辉]:???!!!

    面对群里的一连串问号,宋心跃道:【虽然我也很难相信,但事实真的是这样

    【它把血拖得到处都是,地上都是转圈圈留下的痕迹,一直拖到它的清理盒前头,盒子上也全都是血】

    【我刚把它拆掉了,发现它里头的毛刷居然自带了刀片】

    纪明纱愣了愣,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支起上半身,往角落里看去。

    原本放置着扫地机器人的位置,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90  ☪ 晋.江首发

    ◎夏日,风铃,没有声音的铝管◎

    虞灼被袭击了。

    就在自家的床上, 被自己的老婆,用一根不知道哪里掰下来的凳子腿,殴打了。

    “啊?什么, 那个扫地机器人竟然有问题?”

    他的惊讶流露得恰到好处, 但纪明纱的回应是给他一棍子。

    虽然要反击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但面对气愤的老婆, 他最终选择了硬挨这一记。

    “哎?”他有点诧异。

    他还以为,少女会直接打头。

    在最后一刻,木棍从他的头部擦过, 重重地落在了肩上。

    疼是疼, 但也不算太疼,大概只是会留淤青的程度。

    甚至,少女还贴心地避开了关节,免得造成行动不便。

    她好爱我。

    他下意识如此想。

    若是如果换了其他时候, 他大概会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然后就开始欣赏少女的绝技——变脸, 再把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老婆拽到怀里,左亲亲、右抱抱。

    但现在……

    「我现在真的、非常讨厌我自己——因为你。」

    那时候, 他的心情是什么?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

    手足无措了。

    在少女占据绝对主动权的情况下,只要她的一个眼神, 他除了乖乖引颈受戮, 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真的是“讨厌”, 他要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才原谅他的——不,严格来说, 她甚至没有亲口说出“原谅”两个字。

    如果, 连他的死, 也换不回她的接受的话……

    当真是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甚至需要靠她的殴打才能安心下来,觉得这是从侧面迂回地证明“她没有讨厌我”——这未免太可笑了。

    「……很熟吗?也没有吧。」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把“我们还不够熟吗”说出口了——幸好,他先一步意识到,这似乎是坦白“过往”的前兆。

    如果说,对待别人,他是“不想说”,那么,换成纪明纱后,在同样的回避心态上,则又增加了不安的恐慌感。

    她知道后……会怎么想?

    如果她给出的答案是逃避、厌恶、离开,他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微妙而模糊的负面情绪在挣扎着不断反复冒头,像是在嚼生涩刺人的一截草杆,为了那一缕可能存在的甜味,反复地嚼到它化为烂渣也不肯吐掉。

    在无所谓的时候,他可以满不在乎地把命压上,只因为觉得那个选项赢的概率更大,值得赌;但现在,他连下判断都变得束手束脚。

    她为什么会突然说“我们不熟”?是不是有可能,这是在表达,“我想更了解你一点”呢?

    但理智上说,她随口一说的可能性更大。

    明知如此,他却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拆解,试图找到确认的证据。

    但这么拆解了一会儿,他便意识到——

    真正在乎的人,是他。

    “你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话了吗?”她问道,“那个扫地机器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太危险了,他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如果是为了她开心的话,他可以……

    但在进入抉择的困境以前,少女先一步干脆利落地扔下了手中的棍子。

    随着周遭微妙的凝固感,他知道,她打算要回档了。

    她连多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就仿佛,她笃定了——他绝不会正面回答她。

    因此,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了。

    在世界重启以前,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唇动了动,冲动地唤她:“纱纱。”

    ——别因为我,讨厌自己。

    他最终没能说出来。

    少女的面容,在他面前,和整个世界一起坍塌。

    *

    如果世界上有“可笑排行榜”的话,少女想,“自欺欺人”大概得排在第一位。

    [尤兰双]:【兔啪怎么知道我也被叫去训练营了?[魔法少女的震惊]】

    她回了句“猜的”,然后收获了公主殿下好一阵的惊叹和崇拜。

    【那到时候,人家和跃酱一起来找你,我们互帮互助呀![星星眼]】

    她回了个“好”。

    “纱纱。”哀怨的声音从身边幽幽地飘过来。

    那烂人像大型犬一样蹲在沙发边,长吁短叹个不停。

    在知道她在和“那个没半点眼力劲的吸兔狂魔”聊天后,他就一直围着她转来转去,然后茶里茶气地说些怪话。

    一会儿是“哎呀,某些人就没有自己的老婆的吗,怎么一直跟别人的老婆聊天啊”;

    一会儿是“哎呀,某些人真是厉害喔,看把我们纱纱迷成什么样子了,让我也来学学她高超的话术吧,兔兔酱~~”。

    总之,十分之讨嫌。

    纪明纱没理他,板着脸去看手机屏幕。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恐怕就是:明知道这是个死骗子,但她还是更情愿接受他骗人的样子。

    ——而不是只会对着她平静地说“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会觉得,她好像在无意中狠狠地把他刺伤了。

    因着他的反常,连带着她都跟着郁气起来。

    不想说就别说了,谁稀罕问。

    但是,回档以后,情况变成了——

    她不吭声,他都不肯停嘴。

    才安静了一分钟不到,青年幽幽道:“没关系,我可以忍受,只要纱纱还记得偶尔回家就好……外头野花虽香,但最后,老婆还是得回归家庭的嘛。”

    他摆着自怨自艾的姿态,幽怨道:“我该知足了。我现在能给老婆洗衣做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奢望老婆爱我呢?”

    纪明纱:……

    事实证明,想杀人的心情是藏不住的。

    无论多努力都不行。

    “什么爱爱爱的,爱个鬼!”少女气得一脚踹了上去。

    纤弱的脚踝被捏住,随即,她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软声道:“纱纱真的不能喜欢我吗?一点点都不可以?”

    她憋红了脸。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在即将冲口而出之前,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句话一出口,他不见得会说实话,但反倒她,却是暴露无遗了。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她好像很在乎他的想法一样。

    等到那时候,他会怎么羞辱她?

    “原来纱纱当真了啊?”、“以后小心不要接诈骗电话,会成为他们的优质客户的”,或是“其实我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八成会变成这种局面吧。

    大骗子,别想她会上当!

    不会有人会傻到在同一个人上当这么多次的,不会!

    尽管内心在暴风辱骂,但最终,她只是把指尖压在他的额头上,嫌弃地推了推:“走开。”

    他怏怏不乐地放开她。

    *

    一分钟后,宋心跃来私聊她了。

    【兔酱[爱心]】

    【人家的账号莫名其妙被冻结了耶?说两个小时后才能解除,提示说,我有什么什么风险行为……好奇怪哦!

    【所以人家就向跃酱借了号[星星眼]】

    五分钟后,宋心跃的账号也异常了。

    纪明纱:……

    巧合,一定是巧合。

    *

    深夜。

    客厅里的沙发上,那支手机还在亮着,悄悄地映亮着裹在小毛毯里的少女的脸颊。

    少女的睫毛安静地低垂着,呼吸声绵长平缓,宛如清晨蒙蒙的晨雾。

    不多时,房间的门打开了,泄出了一点零星的亮色。

    恍惚中,她依稀感觉到,有一团重重的黑影在靠近她,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背脊陷进了更为温柔的地方——是床铺。

    他似乎在床边看了她很久,随即,他俯身下来。

    轻飘飘到近乎没了存在感的气流,如同游丝一般吹拂在她的颊边。

    心跳,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在它剧烈到会引起人的注意之前,那股久久停滞、踟蹰不前的呼吸,慢慢地移开了。

    不多久,她听见了门轻轻关上的弹响。

    像是夏日悬挂在廊下的风铃,那阵微弱的风来临时,铝管只是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但最终,它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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