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个儿子,你便不会离开本王。
陈老爷子这才知晓着了这小子的道, 短短几个回合,便将颍川陈氏与他绑定在了一处不说,如今更是伸手讨要书晴。
袁世山是个没多少城府的, 当即就问陈老:“陈老爷子, 贤王既然请罪了, 便让她们小夫妻团聚呗,今日刚好是仲秋节, 宜团圆。”
沈书晴与照玉的婚事在即,陈行元怎可能放着乖顺的外孙女婿不要,而将书晴还给这个疯子,遂直接质问:“老朽那福薄的外孙女, 不是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
“既然已经离世,老朽又到哪里给你将人找出来?”
这却是坚决不承认了。
陆深牵起唇角淡淡一笑, 他今日有备而来, 又岂会没有应对之策,偏头吩咐林墨, “将王妃的画像拿出来,叫大伙儿认一认人。”
林墨当即叫人展开沈书晴曾经在王府时作的画像。
现场的陈家人, 都知晓贤王所说没错, 使用他一将画像拿出来,皆心虚地并不敢去看,然则却并不是没有外姓人家见过沈书晴,比如那曾经与众多小姐画过合像的画师当即就指着她道:“咦,这不是陈五娘吗?”
沈书晴陈五娘的身份本就有些突兀, 有人当场质疑, “原来是改了身份?”
又有人道:“这不是陈九娘吗?”
另一人附和,“陈九娘今岁才刚刚及笄, 年岁不符合,应当是陈五娘。”
这下子沈书晴的身份再也无所遁形,却是坐实了陈五娘乃是沈书晴,乃是贤王妃一事。
气得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另一桌的李照玉也气得手中杯盏落地也不曾反应过来,他心心念念要娶的,正是如今化名为陈五娘的沈书晴。
若陈五娘是贤王妃,那他想要娶她几乎便是难于上青天,首要的便是她要先与贤王和离。
李照玉看了一眼陆深眼里的阴翳之色,和离,他怎么会对她和离?
感觉脚下一虚,李照玉险些没站稳,他好不容易才叫表妹开口应下与他的婚事,没想到半路陆深来了这样一出。
到真真是连老天都要捉弄他。
看了这样一出大戏,陈行元这个寿星气得饭也吃不下,可陆深倒是好,非但吃着他的肉,喝着他的酒,利用这他的背景,结交着这些世家子弟,如今还要抢他的外孙女。
若非陈老爷子见惯了大风大浪,只怕当天就交代在了寿宴上。
宴会结束后,陈行元不是没想过直接了结了陆深,实在太也可恨,然则一来陆深带来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且他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认下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背地里若是又派人去杀他,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沈书晴今日虽在女宾席,可也在当日便得知了陆深闹出来的事情,登时就气得双眼通红、声音发颤:“他怎地能这般无耻?”
“他怎地就不肯放过我啊?”
沈母则是以泪洗面,“现下好了,所有人皆知晓你陈五娘是贤王妃了,你同照玉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沈书晴难得生出抗争之心,她攥紧了帕子对她娘说,“娘,我不能受他摆布一辈子。”
沈母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只心不在焉道:“那你想如何?你又能如何?”
沈书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既然躲不掉,那便去正面面对,她和他之间,总是需要一个了断。
陆深今日在陈家虽然达到了目的,打了陈行元一个措手不及,从头到尾表现的从容不迫,然只有他清楚,他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脚踝处的伤又岂是一两日可以好的,不过是在五石散的作用下,才可以勉力支撑罢了。
等一回到住处,他便扯下了外袍,如今正衣襟半敞地盘腿坐在临窗的蒲垫上,他的面前摆着一盘黑黑白分明的棋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其中一颗黑子,思索要如何落子。
正这时,沈书晴在林墨的引导下,来到了房间门口。“王爷,王妃娘娘来了。”
陆深闻若未闻,只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异色,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矮几上的棋盘里。心中冷笑,现在倒是想起他来了。
分明甚是想念,人来了却如此淡漠,林墨摇了摇头,也是闹不懂自家王爷,于是对沈书晴道:“那娘娘你自己进去?”
沈书晴带着目的而来,自然不会不进去,当即掀开珠帘进了屋子,在离陆深有一定距离的同一张蒲垫上盘腿坐下。
只她一坐下,就落下两行热泪,却也并不作声,只这般一直哭泣,她本就爱哭,这般又受了如此委屈,眼泪那是止也止不住。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她都明明白白不愿意跟他好了,他还非要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
陆深最是厌恶她哭,当即眉头一拧,撂下他手中的黑子至棋盘之上,打乱了排好的兵布好的阵,冷冷斜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来做甚么?”
沈书晴挪动身子到他跟前,难得主动地捏上他的手,声泪俱下,“陆深,你放过我吧!”
“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你实在没有必要强行将我留在身边。”
因她心里藏着事,并未发现他手上薄有汗珠,整个大掌发热发烫,五石散的效用还未散去。
在五石散的效用下,陆深本就更为易怒,又听她一开口就说要离开他,这让他想起了她与李照玉的事来,当即将凌厉面庞凑近到她眼前,“放过你?然后呢?”
“成全你和李照玉?”
“做梦!”
他看她的眼神太过阴冷,这让沈书晴感到害怕,上身往后一仰,是个极戒备的姿势,“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
沈书晴往后仰的幅度有些大,在衣裳的拉扯下,领口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
五石散效用未曾散去,陆深体内体内本就燥热,面前横陈的又是朝思暮念的女子,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他当即欺下身,将女子钳制在怀,目光涣散地吻向那露出的一截玉白肌肤。
这阵仗整的沈书晴有些懵,她不过是说他两句,怎地就被扑倒了,她已然下定决心与他分开,又怎会与他再有这般牵扯,当即大力去推他。
沈书晴扭动着身躯,拳打脚踢与他对抗,甚至还咬了他肩膀一口,“陆深,你个混蛋,你知道你在做甚么吗?”
陆深这才睁开弥漫水色的眸,待看清怀中女子的怒容后,忽而勾唇一笑,“你从前不是极喜欢与本王欢好?”
“怎地有了别的男人,便对本王的身子不感兴趣了?”
沈书晴这回也学乖了,知晓他介意李照玉,是以故意刺他,“我和你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和别的男人如何,你管得着吗?”
字字句句皆似尖刀插入陆深的心脏,他再也抑制不住压了许久的妒火,不由分说掐上了她的脖颈,正待沈书晴再要口吐恶言之时,掐住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仰面对他,他噙住了她的唇珠,惩罚似地咬着她的舌尖勾缠,啃噬,吮吸,问得啧啧水声起。
紧接着炙热的指腹,摩挲上她饱满的耳垂,沈书晴最受不住这个,当即本能地身子一软,只她还足够清醒,再不想要被他蛊惑,死命咬了一口他的舌尖,这才止住了他继续疯狂的动作。
然陆深只是轻蔑地一笑,用指腹擦过唇角溢出的鲜血,继而又与她脸贴脸起来,他将她按在只隔了一张蒲垫的地上,地上寒凉,可身上的人却灼烫似火,这般一寸寸地烧过她的肌肤,只感觉她整个人皆要被这把火烧得昏厥过去。
她掐破了指尖才勉强将自己从沉沦中摘了出来来,她哭得满脸皆是泪痕,她哭着求他,“陆深,我现在不想要,你不能勉强我。”
“你若是爱我,就不该这样对我。”
“我是遥儿的母亲,你不能这般强迫我!”
陆深似渴了许久的沙漠旅人,这才刚触碰到解渴的水源,又岂肯轻易放她离开,更何况五石散的效用上头,催动着他的大脑,支配他想要攥取更多。
“你是本王的王妃,服侍本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谈何强迫!”
话毕,他的唇再度再度覆下,捧着她的脸,舔舐着她玉白的下颌,吮吸着她殷红的舌尖,轻咬着她饱满的唇瓣,含弄着她敏感的耳垂,在她耳鬓间厮磨,闻到她阵阵栀子体香后,动情地将手伸入了她的发丝指尖,紧扣住她的后脑勺,更加用力地吻她。
沈书晴抵抗不了这般诱惑,身子渐渐软了下去,然则还记得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她这回也不咬他了,而是用力地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自唇舌间传来,这才叫陆深有了片刻清醒,但也紧紧只是片刻,很快他的眸色又暗了下来,他抽出一块软帕,塞在她的口中,防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他望着她不住摇晃的脑袋,无视她眼里求饶的泪花,冷漠地道:“再给我在生个儿子。”
“如此一来,你便舍不得离开本王了。”
回金陵。
她这般厌恶自己, 还不是喜欢他的孩子,一个孩子留不住他,那就两个, 两个不够那就三个
总是要将她死死绑在身边才是。
不顾女子瑟缩的求饶, 他根根分明的手指四处游走, 女子既是难耐羞愧还觉欺辱,百般无奈之下, 她的手触碰到了蒲团地垫上的矮几,自矮几取下那棋奁。
眼一闭,女子用尽毕生力气,重重地往他身上乱砸下去。
饶是女子此刻体虚力浮, 这般砸下去,也直接将陆深的额头砸出了血。
等沈书晴睁开眼, 发现砸中的是他的头, 吓得赶紧扔掉了棋奁,她本是想要制止他, 并非想要他的命啊,他毕竟是她孩子的爹, 若是砸死了或是砸傻了可怎办是好。
她当即又出声道歉, “对不起”
然则陆深即便承受着钻心的痛,依旧眼也不眨一下,只是略微一顿,而后却更为凶狠地亵玩她的雪软,任由血珠子从下颌往下滚动, 甚至落了几滴至女子那锁骨窝处, 如此湿濡黏腻,倒也是不嫌脏。
与此同时, 他唇角渗血,邪异冲她一笑,“李照玉有甚么好,你竟然为了他,要谋杀亲夫?”
沈书晴如实以告,“你这个满脑子阴谋诡计的阴险小人,你拿什么同他比?”
陆深噙住她的耳垂,狠狠地咬了一口,而后在她耳畔吐纳了一口热气,
看她的眼里有着火苗,“你老实交代,他有没有碰过你?”
沈书晴冷冷看他,也不说话,而后讽刺一笑,那笑看在陆深眼里便十分意味深长了。
他竟是直接子地上起身,赤着脚就往外去,衣袍松松垮垮地披着,他先是将发髻上的玉冠扶正,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捏腰带来系,“敢碰本王的女人。”
“他当真是不想活了。”
说罢,去取放在多宝阁上挂着的宝剑。
沈书晴当即坐不住了,她想起当初李照玉不过是虚搂了她一把,他便当真动了杀意,如今误会两人有奸情,只怕他更是凶多吉少。
沈书晴扯下塞在口中的帕子,快步跑过去攥住了陆深要取剑的手,细眉哀切地横在杏眸之上,低声求他,“你不要伤害他,他没有碰过我,他真的没有碰过我。”
陆深陡然转眸,眼里的森冷不减分毫,只鄙夷地笑她,“没有碰过?”
“既然他不曾碰过你,你作何要替他守贞?”
见沈书晴依旧只是摇头不语,遂加重了语气,“你从前分明甚是垂涎本王,如今却是不叫本王碰了,你还说他没有碰过你吗?嗯?”
沈书晴知晓他这是又在用激将法,然则他不能真的叫他表兄被他伤害,他不能如约嫁给李照玉已然是辜负了他,又怎能叫他再因他而受到牵连?
是以,她主动去解他的衣带。
陆深瞥见她眼角的泪珠,不忍地别开头,却始终没有叫停的意思。
他在军中之时,就常听说,想要拿住一个女子的心,可先拿住她的身,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大概便是这般道理。
再说了,她本就是他的妻,他不认为这有何不可。
清洗身子过后,沈书晴没有像往常那般与男子相依着温存,而是立马穿好来时的衣裳,她福了福身与陆深做别,“王爷放心,妾身不会嫁给表兄,王爷在颍川之时,但凡王爷有召,民女自当前来相会。”
“只是,等到王爷回金陵之时,还望王爷放了民女,留民女在颍川。”
她说这话时一脸木然,眼神冷冰冰的,全然不似一个活人。这是陆深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他尽管手段有些不光明,她便是被迫,也该跟着他回去才是,竟不想她虽给了他,心里却离他更远了。
陆深只觉得痛心,好似针扎一般,可他深知他放手只需要一刹那,可却再也无法拥有她,只要他一点头,他们之间便自此成了陌路人。
他宁远她恨他,也不愿意失去她。
“放了你?”
“沈书晴,你是本王的妻,你便是死,也是本王的鬼。”
“想要本王放了你?”
“除非本王死。”
是以,即便半夜三更,即便五石散药效散去后,陆深整个身子经受着彻骨之寒,他依旧决定连夜出发,离开颍川,回到金陵。
天蒙蒙亮时,马车已驶出颍川,沈书晴掀开车帘,见到马车后跟了一夜的侍卫,足有上百人,心也渐渐沉重下去。
两人虽乘坐一辆马车,然则陆深知晓沈书晴恨透了自己,一直闭眸假寐,当日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紧阖的眼皮上,他动了动发白的嘴唇,“除了这些侍卫,还有五百暗卫在附近,你别想着逃跑。”
上回他与沈书晴出逃陈家,当时没有带上暗卫,是以才会有如此多的波折。
这一回,他也不走水路了,水寇那事也至今叫他心有余悸,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办法在沈书晴这里自证清白,只因陈行元早就将那个证人杀了。
等陈行元得知陆深携沈书晴离开颍川,已是第二日晨间,陆深派人给陈家递了信,信上言辞恳切,大致乃是多谢外祖代为照拂王妃多事,而今将王妃接回金陵,改日带着遥儿再度登门拜访云云。
气得陈行元当场吐血,还是服用了半瓶的清心丸,这才保住了老命。
本是已下达杀令,非要杀了他不可。
然则,却听闻当日寿宴上那些与陆深交往过的世家子皆也收到书信,只道他与与妻子和好如初,如今双双把家还,邀他们改日去金陵,他做东请客。
这下子,陈行元却是左右为难了。不杀吧,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杀吧,这么多人盯着,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沈书晴是在十日后抵达的金陵,再度回到王府,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甚至连从前居住的房屋陈设都同以往一模一样,可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当时她满心满眼皆是陆深,而今恨不得他消失在眼前才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尽管他父亲是个混蛋,但遥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以一回到王府,沈书晴便与王妃一起日日照顾陆遥,已许久不曾见过陆深,倒是叫她心里好受一些。
陆深是故意躲着他的,因着在颍川之时,服用五石散过量,导致身子亏损严重,一到晚上,若是不继续服用五石散,便要身子发颤,可若是继续服用,照他服用的量来看,孙太医说了他只怕活不过三年。
陆深不怕痛,也不怕吃苦,然却不允许他是个短命的。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母妃,没有一个有自保之力,他须得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陆深对五石散上瘾一事,也不知如何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本来得知沈书晴竟出自颍川陈氏,对陆深多了几分忌惮,却又得知他如今沉溺于五石散,便暂也不将他放在眼里,最好赶紧吃死才好。
只是,又打着王妃既已经回王府的理由,想要太妃回宫继续作为软肋拿捏陆湛,可太妃含饴弄孙惯了,哪里舍得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皇宫,难得地驳斥了皇帝,“皇帝若是硬要我老婆子回宫,不如干脆赐我老婆子一杯毒酒。”
毕竟是长辈,且皇帝先前已同意人贵太妃离宫,怎地又要将人叫回去,这一次朝臣也不认可皇帝,皇帝自觉没趣,此事便也罢了。
沈书晴知晓贵太妃与陆深不同,是个良善之人,是以并未迁怒于她,得知这件事后她暗卫贵太妃,“母妃可真厉害,连皇上都拿你没法子。”
贵太妃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堂屋里的扶手椅里,说起了从前在宫里的那些事,最后总结陈词道:“皇帝留我在宫里,还不是为了牵制深儿 。”
本是想同她说一些这些年陆深的不易,好叫她能多谅解陆深,她期盼他们夫妻早日和好,只她一提起陆深,沈书晴便垂下了头,是个不愿意多谈的态度。
两人一从颍川回来,至今已有一月,却从不见两人单独相见,更不必说同房了,贵太妃曾问过自己儿子,陆深总是支支吾吾不答要领,而自己儿媳妇也是不愿意说一个字,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捏着沈书晴的掌心,与她好言相劝道:“书晴啊,我知道我这个儿子,性子不是很好,但有一点母妃是肯定的,他心里是喜欢你的,很喜欢。”
沈书晴依旧一脸木然,并不答话,心里却是嘲笑:他不过是喜欢他自己罢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将她强行留在身边。
见贵太妃还要说,她干脆站了起来,去到院子里从奶娘手里将襁褓里的婴儿抱过来。
婴儿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沈书晴忍不住用手去捏他的脸颊,“娘的好孩子,你快些长大。”
你长大了,娘亲便再也没了软肋。
才五个月的奶娃娃,本是不会说话的,却因为这一个月以来,沈书晴不断在陆遥耳边说起娘亲二字,是以他竟然开口叫了第一声“娘”。
沈书晴当即感动的热泪盈眶,她边去擦泪,便冲门里的贵太妃喊,“母妃,遥儿叫我娘了。”
“母妃,遥儿会喊娘了。”
贵太妃一听也是一喜,忙急冲冲出来,又逗陆遥叫祖母,路遥却是依旧咿咿呀呀叫着“娘”,贵太妃捏了把他肉乎乎的脸蛋,嗔怒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祖母养了你小半年,你娘才不过养你一个月,你就会叫娘了,却是不会叫祖母。”
陆遥也是喜欢贵太妃的,当即张开臂膀要抱抱,然则开口的声音,依旧是;“娘,娘。”
沈书晴这才发现,原来孩子只是会“娘”这个词,并不是特意叫她这个娘,也是有些薄怒地轻拧了一把孩子的耳朵,“小东西,就知道逗你娘,和你爹一样坏。”
陆深寻常皆是在沈书晴不在之时过来看遥儿,今日早就到了听雨阁这边,正等着沈书晴去用膳时看孩儿,如今听得庭院中欢声笑语一片,便没忍住提起衣袍,跨入了院门。
便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这世上他最爱的三个人,皆是喜笑颜开,他的妻怀里抱着他的儿子,他的娘在一弯腰逗着他的儿子,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他害怕地退却了一步,躲在门廊下的柱子后,不想打破这份温馨。
这时,又听他的妻似嗔似怒地说他坏,叫他心中一暖,他捏紧拳头走到庭院中,分明忐忑不安,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遥儿,爹爹来看你了。”
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只他话音一落, 就看见自己的妻立时将孩儿给了奶娘,而她面上的孺慕之色也霎时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冷漠, 甚至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径直往她居住的屋子里去。
陆深皱眉凝视着她那冷肃的背影, 他倏然想起从前只要他一出现,她皆会雀跃地扑入他的怀里, 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总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他叹了口气。
那个视他为天的小妇人,是亲手给他弄丢了。
但是,他不悔。
若这便是强迫她留下的代价, 他愿意承受,日久天长的, 她总有一日会重新爱上他。
沈书晴避之不及的态度贵太妃看在眼里也是不住地摇头, 她给了奶娘一个眼色,奶娘便将遥儿抱了下去, 她这才往庭院中走去。
她看着又轻减了几分的陆深,细眉微微拢在凤眸之上, 又想起方才沈书晴的态度, 遂问他:“深儿,你还是不肯和娘说实话吗?你到底怎么将书晴接回来的?”
“母妃怎么瞧着她待你如今是半分情谊也没有?”
陆深不忍看到贵太妃失望的神色,是以并不开口,只借口要去看孩子便离开了。他母妃心地良善,性子软, 要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 指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贵太妃见陆深这边套不了话,红菱又急匆匆进院子, 便问红菱,“你当真不知你家小姐与王爷是甚么个情形?”
红菱一直留在王府照顾陆遥,贵太妃喜欢她直率的性子,知她得沈书晴信任,便如此问她。
红菱却是一脸的苦色,“娘娘,红菱是真不知,自从上次我泄露了小姐在颍川之事。小姐现在再也不同我交底了。”
沈书晴经了这么多事,也不是从前那个对谁都不设防的小娘,便是连红菱,苦于她那张管不住的嘴,也不敢与她说太多。
红菱都不知道,那真是没有法子,贵太妃也只能干着急,却半点用也没有。
且说红菱方才匆匆进来,是给沈书晴送信。
信是沈母写来的,说她即将来京城。陈六娘要相看金陵的人家,如无意外明年将会嫁入金陵,大舅舅有个儿子读书有些天分,正打算来京城入学,届时大舅舅一家或许会时常在金陵常住,因而陈望舒回京,亦是住在大舅舅在京城的宅院。
陈望舒信中还提到,大舅舅想要陆深帮忙去给她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弟陈安石疏通一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陆深再不济也是一个一品亲王,此事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是以便叫陈望舒写信前来。
看到这里,沈舒晴将信纸叠了起来,塞入信封。
要去求陆深办事吗?
沈书晴知他一定会答应,但她并不想向她低头,然则她大舅舅既然开口,又实在没法子拒绝,再者说,她娘亲住在陈家,多少要看她大舅舅的脸色,便是当初她在陈家,还是顶的她大舅舅女儿的名头,这恩情不能相忘。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
这忙不得不帮。
对于让陆深帮她的忙,沈书晴是没有一点心里负担,她占了她丈夫的名头,给她娘家人办事也是应该的。更甚至,沈书晴猜想,他会十分乐于替她效劳。
只是,她看了眼天色,月已上树梢。
这么晚去找他,会不会叫他误会?
但陆深近日似乎很忙,回王府的时候极少,便是回来也都是匆匆看一眼遥儿便离去,也不知在忙甚么,她也不关心便是。
但她就怕耽误她表弟的入学,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晚膳也不曾用,就提了六角宫灯去找陆深,这还是她重新回王府后第一次去找陆深。
若是从前,沈书晴去找陆深,总是回拎些点心、汤水,如今却是空着手去了。
两人自从回了王府,便不曾同住过一屋,陆深搬去了前院的书房,沈书晴则是干脆与贵太妃及遥儿住在听雨阁,而她们之前共同居住的主院却是没人住,只留了些丫鬟洒扫。
是以,沈书晴是往书房去。
红菱见沈书晴要出门,本是要陪同,但沈书晴不想她知晓两人之间的恩怨,便将她留在听雨阁照看遥儿,听听动静也好。
沈书晴来前院,林墨是从未想过的,是以难免露出惊讶之色,然则待看清她面上的冷漠,又觉得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觑了一眼如今书房的方向,想到如今书房里的情况,到底是将她拦了下来。
“娘娘,现在王爷有事,不方便你进屋。若是你有事,不如告诉老奴,等一会老奴亲自转告王爷?”
陆深的书房从来都不限制她进入,这还是头一遭被拦在外边,沈书晴觑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分明人就在里面,却不肯见她,却是为何?
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因由,她皆不再关心。
沈书晴想了想,她也不是来见陆深的,况也不是大事,说与林墨听也是一样的,左右他也不会搪塞,小事而已,无妨。
没多想,只将她所求的事原原本本说与林墨听后,便离开了。
只她才走出几步,林墨就叫住了她,“娘娘”
林墨心中也是无比纠结,既想要王妃知晓自家王爷为她所做的付出,哪些受过的伤,吃过的痛,他皆想掰碎了说给沈书晴听,然则又明白自家王爷不会想王妃为他担心,是以虽喊停了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书晴不是没看见他面上的迟疑之色,知晓他或许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为何不好说,然左不过是关于陆深的,她丝毫也不感兴趣,只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本妃表弟的事,劳烦林总管转告王爷。”
林墨望着沈书晴那张冷淡疏离的脸,终究是将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或许就算是王妃知晓,他家王爷曾为了救她,被伤及了肺腑,不得不靠五味散来止痛,如今正在艰难地戒断五味散的药瘾,日日到了夜里皆要生不如死一回,恐怕她也是要不屑一顾地说一句“活该”。
可不是活该吗?
照林墨说,自家王妃就是王爷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伤人,殊不知两人皆回来王府一个月有余了,那个是一句话也没同王爷说过,尽管王爷已是十分低三下四了。
有时候,林墨斗替自家王爷不值,邺城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了救她又被□□炸伤了肺腑伤及根本,可她倒好,将王爷恨得入骨。
等沈书晴离开后,林墨立马去到了书房,彼时陆深正坐在浴桶之中,浴桶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汤,药汤滚烫冒着白烟,是孙太医特意配置的,供他驱寒及驱除五石散残存在体内的毒性,按照孙太医所说,这样的药浴需要连续泡满三个月,才能够彻底戒断五石散。
可这五石散,又岂是好戒的?
林墨从支摘窗的缝隙往里边看去,自家主子面上一片潮红,汗珠满额,疼得一脸狰狞,他扬起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瞧着像是血管下一刻就要爆开,实在骇人得紧。
按王爷的话说,就似是被粗盐生腌,实在难捱,若是一日便罢,自家王爷已这般生受了月有,接下来还需要两个月。
由于场面太过吓人,曾经进去添热水的小李子给吓哭了,是以陆深并不想叫王妃或者贵太妃看见,一直以来夜里皆是歇在外面另一处宅子,连葫芦巷都不敢去。
不过林墨倒是想怼自家王爷一句,真真是自作多情,王妃怎会关心他的死活?
但凡有一丁半点的关心,怎地他经常歇在外面,她半句话也不曾过问?
陆深药浴过后,林墨进去禀事,期间陆深皆闭眸听着,直到最后林墨说起沈书晴所求之事,陆深竟然掀起眼皮子,透过支摘窗看向院门口的门廊下,仿若看见女子从前提着汤盅来找他时,她垫着脚尖往支摘窗觑来的模样,他曾从这个角度瞧见过,眼里是藏不住雀跃与欢喜,十分娇俏可爱。
当时他还些许烦腻,如今却是甚是想念。
也不知想到甚么,陆深倏然牵起一边唇角,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事你权且当做不知。”
林墨本还有些纳闷,多好的讨好王妃的机会,自家王爷为何要装作不知啊,但一看自家王爷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问。
但马上又听自家王爷道:“若她再来寻我,你不必拦着她,让她自己进来。”
林墨能做到王府总管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傻的,当即便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打算,这是想要单独与与王妃说话呢。
最终,果然是沈书晴先沉不住气。
自她那日说起这事,又过去了好几日,皆没有等到个回音,而沈书晴又担心影响自家表弟的入学事宜,见这日晚上陆深又回了王府,便再度来了书房。
这一回,林墨得了令,并不曾拦她。
沈书晴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林墨眼中的躲闪之色,只摇曳着裙摆去到了书房。
入门之前,他还礼节性地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且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本以为陆深不过是在处理公务,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简直叫她目瞪口呆。
陆深正侧躺在临窗大炕上,他左臂倚着黄杨木凭几,滚红边的雪袍松散地耷在宽肩窄腰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及莹白的锁骨,是个极为慵懒闲适的姿势,他正提了一把双耳玉酒壶往口中倒酒,酒水沿着下颌滴落到硬实的胸膛上。
待他饮足了酒,便将酒壶放至炕几上,又用指尖自炕几上的青罐数出几颗褐色药丸。
而那药丸,沈书晴认得。
这药丸因能缓解疼痛,是以一开始是一些伤患在服用,又因其能致幻,会令得服用此药的士人文思泉涌,是以在士人当中很是流行了许久。
在陈家的的那几月,族中有一个子弟,便是因为服用这个药丸,年纪轻轻便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岁的年纪,便要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叫人唏嘘。
这事以后,她外祖便出了一条族规,凡是陈家人,皆不可使用这药丸,否则便要自族中除名。
“是五石散。”这几个字自脑中砸下来,砸得沈书晴有些晕头转向,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忘了陆深与她的恩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她孩儿的爹,不能因为吃这个药而暴毙。
他若是死了,她孩子还这样小,没有父亲的教养,如何能够顶天立地?
“陆深,你怎地好的不学,学上这些歪门邪道,这五石散也是可以随便吃的吗?”
沈书晴当即快步跑过去,要去抢炕几上的瓷罐子,却被陆深先一步用靠在凭几上的手握住,他眼尾上扬的凤眸冷冷睨了她一眼,而后又仿若无人似地用另一只手捏起一颗药丸往嘴里送。
沈书晴去攥他的手,不叫他喂进嘴。
他却一抬手便叫她扑了个空,而后懒懒地斜了一眼扑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小女子,哑声问她:“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啊, 她以甚么身份管他啊?
妻子吗?可笑!有人的妻子是强求来的吗?
沈书晴讽笑着撑起身,最后垂下眸,瞥了一眼捏在他手中的瓷瓶, 终于是硬下心肠, 转身就要走。
陆深要找死, 那便去死吧,大不了他死后, 她带着儿子回颍川,虽不能叫遥儿当王爷,但也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
见她要走,陆深便开始慌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瑶瑶, 我错了。”
他竟然在清醒的时候认错, 委实难得,沈书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他将他的脸凑近, 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当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后,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亦是一紧, 眉头一压,目光紧锁在她躲闪的眼睛上,以祈求的口吻道:“以前我做错了,现在我改过,不会太晚罢?”
直到现在, 沈书晴才相信, 他是真的认识到自己做错了。
可是,他即便是再如何认错, 他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挽回,客船上几十条人的性命,那些日子她成日成日的殚精竭虑,他所造下的孽,不是他一句知错了,便可以一笔勾销。
若是一个人做错了事,一句简单的知错便可以得到宽恕,这是世间还要王法做甚,都去菩萨面前忏悔不就得了。
他可以认错,然而,她也可以不接受。
脑海里闪过邺城江面上那只搜尸的小船,以及那小船上躺着的几具尸首,沈书晴阖上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淌下,“陆深,你不必对我认错。”
陆深听她这话,顿时面色松泛下来,以为这是有戏,然她接下来的话,又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
“如今我外祖被迫上了你的船。你想要的儿子我也替你生了。”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以,你实在不必为了讨好我,而假惺惺道歉。”
说完这句话,沈书晴便自他僵硬的手中抽回了手腕,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独留下陆深一个人在这里,品尝这世间最为诛心的话。
原来,在她心里,他如今的讨好,也不过是再度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却是半点也没想过,是因为对她的爱。
夜风自支摘窗的缝隙钻进来,陆深右鬓一缕发丝斜飞在左眼之上,霎时多了几分破碎之感,他凤眸那上扬的眼尾此刻微微泛红,目光透过门洞始终追逐着女子单薄的肩而去,分明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薄唇却紧紧抿住,开不了口。
最终,当女子的那清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过头来,翘起一边唇角,落寞地垂下头,重新握上炕几上的双耳酒壶。
林墨一直在门口,将里头的话听得真切,分明王妃早已对王爷没了念想,否则不会说出那等决绝的话,他该是让王爷一个人静一静的,可打眼一瞧,自家王爷竟是又喝起酒来。
忙哭丧着一张脸,跪在了地上,“王爷,孙太医说了,你不能饮酒的啊。”
陆深如今心如死灰,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似乎只有这醉人的酒,才可以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林墨没有办法,只能去将贵太妃请过来。
贵太妃来的时候,陆深已经叫人将酒水撤下,早已端坐在了书案之前,青灯黄卷,佯装看书,心里却依旧在回味方才沈书晴口中那诛心的话。
他如今身子不好,他不能不遵从孙太医的话,喝了一阵便停下了,即便沈书晴不要他这个丈夫,可是他母妃不会不要他,遥儿也不会不要他。
便是为了他们,他也该养好身子才是。
虽则陆深不再饮酒,但贵太妃听了林墨的述说,也不能放下心来,他径直坐到了书案对面的扶手椅里,贵太妃本是要歇下了,听闻儿子有事,没有重新簪金带玉,头上是一个还没有解开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也已卸下,凭白长了好些岁数,陆深还甚少看见母妃如此朴素无华的模样。
头一次认识到,他母妃老了,可他却如此不争气,还要母妃替他操心。
贵太妃是再善良不过的一个人,方才在林墨嘴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便是他是如何在陈家算计了陈老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沈书晴恨。
作为母亲,他深感痛心,他语重心长对陆深说:“长辈的东西,给你是情分,不给你也是寻常,你怎么可以如此算计长辈呢?”
“深儿啊,若是母妃是书晴,也不会原谅你的。”
陆深一听,就去看林墨,林墨用唇语与他说,就这些了。林墨半点也不敢说起水寇一事及大佛寺一事,实在太过凶险,怕贵太妃担心。
其实,当时若是当时陈行元不曾叫陆深在水寇那个案子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他也不会做得这样绝,他本意不过是将沈书晴接回去而已。他与陈行元是一路人,你欺负了他,他决计要还回去,否则心中总是憋着一股恶气。
再者说,他也是被逼的,当初若是不先逼迫陈老爷子认下他这个外孙女婿,后头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接回他的妻?
只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与他母妃说得太细,只向她一再保证往后不再犯,让她不必担心。
沈书晴回到听雨阁,红菱一直在等她,方才林墨来得急,她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原来王爷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是以一直等在沈书晴回来毕竟的廊道上。
红菱提着六角宫灯站在廊下,见到她忙迎了过去,“小姐,你怎地和王爷闹到这副田地?”
倏然,沈书晴想到了陆深将她带离沈家的那个晚上。红菱也是这般提着宫灯走在她的前面,当时她牵着陆深的手,仿若抓住了全世界,即便知晓是去做她的外室,只要她的王妃不在乎,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变成了如今这个相看两相厌的情形?
沈书晴记得,第一次对他生出失望,是在得知王府一直不曾有过王妃以后。再一次便是从钟灵口中得知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算计。以及她戳破他的算计之后,他恼羞成怒后的癫狂。
但这些只是让她认为他不是个好丈夫罢了。
真正让她彻底寒心的,是邺城江上那一晚,只要一想到那一晚上死去的几十条性命皆是败陆深所赐,甚至他这般安排,仅仅是为了让她原谅他,不由得叫沈书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再也忍不住拥住红菱陶淘大哭了起来,“红菱,几十条人命啊,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沈书晴终于是将心里最大的症结说了出来。
等两人回到房间,沈书晴捏起上回她娘的信,不知道该找谁去给她表弟弄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她首先是想到李照玉,他官职虽然不高,然则人脉还算广,或许能够帮她。但她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知晓她同李照玉私下还有来往,只怕她没有甚么事,李照玉说不定已身首异处。
可若是不找她表兄帮忙,这京城她认得的达官显贵又当真没有几个,从前她爹还在时,倒是有几个手帕交,却都在她爹去世后,跟她断了来往。
她想到了她那个曾经将她送给贤王的大伯父沈延,这个大伯父见利忘义,如今看她是贤王妃还有利可图的份上,只怕也是愿意帮她。
总之,她决计不想再向陆深低头。
红菱看出来了,邺城江上那惨案,自家小姐怕是过不去了,是以虽知道自家小姐不喜,但她不想要自家小姐永远同王爷这样闹下去,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贵太妃,“这才是我们小姐不肯原谅王爷的最大原因。”
这以后,贵太妃找到陆深,“这事当真是你做的?”
陆深无奈摇头,“母妃,这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贵太妃这才知晓,这是沈书晴的外祖故意陷害她儿子,甚是不解:“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啊?”
陆深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恐怕只有他老人家知道了。”
因着唯一的证人早已被灭口,陆深根本没有办法同沈书晴解释,不过倒是明白了他与沈书晴之间最大的症结所在,他一直以为她是怪他算计了她,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事横着几十条人命的原因。
但他回金陵后,又重新派人前去邺城查过,却早已被抹去了任何痕迹。
若是想要解开沈书晴的心结,只怕是要陈老爷子亲自出马,陆深也不管陈老爷子是何想法,直接去了一封信,通篇信上皆讲述了沈书晴对于那几十条性命的自责,如今郁郁寡欢,形容消瘦,还望外祖能够高抬贵手,将当初的事实宣之于口,也好解了沈书晴心头之疾。
只是,陆深的信才送出去,还没有个结果。
林墨便向他说起一个事来,“王妃娘娘的大伯父求见。”
“大伯父?”陆深都快忘记这号人物了。
林墨提醒,“就是当初将王妃娘娘送入葫芦巷的沈延啊。”
陆深倒是想了起来,似讥讽似轻蔑,“他还有脸来?给本王赶出去。”
然则,又倏然想到了甚么,又道;“去告诉王妃,她大伯父登门,叫她同本王一起面见。”
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消息传到听雨阁时, 沈书晴正在做针线,是瑶儿的衣裳,她才回来一个月, 孩子又窜高了, 腿肚子快露出来, 虽则王府绣娘早就备上了新衣,皆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绣共, 却当人娘亲的,总想孩子穿她做的衣裳。
她听了通传,缓缓抬起头,细眉已然是笼了一层忧思在, 她这个大伯父啊,才刚刚帮她办了一件事, 就上门来, 是马上就要叫她还上这个人情吗?
她有些苦涩地咬了咬唇,还是将手中的针线放回绣篮里, 去到前院书房。
她从来不想欠人情,别人可以欠她, 她却是不能欠别人, 这是她爹在世时告诉她的道理。
她今日穿了件竹青地缠枝纹宽袖窄腰绣裙,比颍川回来后腰身又细了,简直是不堪一握,陆深眼里不着痕迹闪过一丝自责,他步到门门口去挽她的手, 却被她往右一偏轻巧躲过。
陆深伸出去的手蹲在空中, 未免被沈延觉察出尴尬,他索性转了个弯将别在腰带上的折扇取了下来, 当即撑开扇面慢条斯理地摇起来,再加上他面不改色,非但不显得局促,反倒还多了几分自如的风流来。
只沈书晴一进门,沈延那浑浊的老眼当即一亮,根本没有注意到陆深的动作,忙自左下首的位置起身相迎,老泪纵横,“书晴,你这会可是要帮帮伯父啊。”
他深知虽替他办事的是王爷,然则真正在这种起到关键作用的,却是他那个侄女儿。
说罢,便在她面前作势要跪下。
沈延知晓自家这个侄女心性最是柔软,定然会将他扶住,而后他在痛哭流涕好生述一顿苦,她便会替她去求贤王,可如今他这个侄女自打进门,正眼也不曾瞧他一眼,如今见他要跪也并并不阻拦,只任由衣摆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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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扫过他的面前。
陆深是知晓沈书晴不喜欢沈延这个伯父的,甚至在他看来,沈书晴并不会帮他。而他之所以要叫沈书晴出来见客,不过是想要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罢了。
他这个王妃啊,自从颍川回来,见了他也跟没看见一样。
今次,她娘家人求过来,不管她是否向他开口,总归是要与他坐在一起一同见客。
是以当注意到沈延这要跪不跪的模样,他也只是当没看到,摇着折扇落座在了上首的太师椅上,与沈书晴并排而做。
而沈延也并并非的要跪,不过是想要博一份同情罢了,见主人家并不搭理他,便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坐回扶手椅里。
待他重抬眸,去打量自家侄女,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小脸圆润透着福气,眼里更是透着不谙世事的光。如今脸尖了不少,眼里那份纯真也已褪去,多了几分戒备的精明。
她分明知晓自己有事求她,如今却只垂眸盯着茶盏,宁愿去撇那茶沫,也不来与他说话,他甚至在想,若非他刚替她办了件事,是否她连见他一面也不肯。
而贤王就更高高挂起,只一下一下雅致地摇着折扇,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侄女身上,唇角带着些许笑意,而自家侄女似乎也注意到了王爷的视线,细眉微微拢起,却到底没有抬眼看他,只扁下去的唇角无声泄露了心思。
看在眼里,谁不说一句王妃深得宠爱,否则怎地会这般不给王爷脸面。
沈延一见,心里一乐,他知晓自家侄女得宠,却不知竟如此得宠,唇角都快要压不住了,今日他所求之事只怕是并无悬念。
然他转念一想,自家侄女是陈行元的唯一外孙女,男人重利,自然会更加爱重自家侄女。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两个人,一人在吃茶,一人在看人吃茶,倒是显得他是个多余的。
沈延捂着唇重重咳嗽几声,陆深这才发现他似的,摇着折扇看过来,眼中哪里还有方才看女子的柔意,“沈大人找本王是为何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去看沈书晴,许是他眼神太过炙热,沈书晴终于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可他非但不怒,还嘴角涔着笑意地握上了沈书晴捧着茶杯的那只手。
沈书晴当即一个机灵,险些将手中茶盏打翻,又凌厉地横了他一眼,可他握她的手却更紧了,还不要脸凑过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外人看着呢,你也不想私底下被他编排你我夫妻不和吧?”
说不得陆深十分会拿捏人心,沈书晴一听,倒也没有再给他没脸,只自然地收回手,正襟危坐起来,这才斜眼看了一眼沈延,“说罢,沈大人找本妃何事?”
或许她可以不在其他人的眼光,然则却是不想要沈延知晓她过得不好,她还没有忘记从前沈延要将她送去给人做外室的丑陋嘴脸,对于这样趋炎附势的人,最好的报复办法便是用权势狠狠地将他踩在脚下。
想到此处,沈书晴这才吝啬地又扫了他一眼,一年不见他竟然有了白发,额头上的褶子也更深了,看来即便脱离了那个贪腐案,也没有叫他好过多少,这便是他卖“女”求荣的报应吧。
沈书晴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快意的笑容。
她称沈延为沈大人,她自称为本妃,陆深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个小妇人啊,早已不是那个从前谁都可以拿捏的小娘子了。
非但无法拿捏她,反倒是连他这样满腹算计的主,如今也是彻底栽在了她身上。
知道了沈书晴的态度,陆深待沈延便更加不客气了一些,顿时冷下一张脸来,“既然王妃发话了,沈大人还不快说?”
却原来是沈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昨儿逛青楼,与那花魁娘子云雨之时,那花魁娘子暴毙而亡,如今将这事闹到了大理寺。花魁娘子死因蹊跷,或与服用助兴的药酒有关,然则闹到台面上,却始终是沈家面上无光。
是以,沈延才求到了陆深这里来,是想要将这事隐蔽地处理,最好是能够用银子私聊,别将这件事闹大。
这原也不是甚大事,只是闹出去叫人笑话而已。
陆深要帮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然则他得要看沈书晴的意思,毕竟她未必愿意帮他,他可是记得从前两人的婚宴,她皆不曾邀请过沈家。
不过,沈书晴这次居然同意了,他倒是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睛。
陆深哪里能想到,沈书晴曾私底下托沈延办过事,欠了他的人情,这才想着赶紧还掉。
沈延离开后,沈书晴一句多谢的话也没说,转身便离开,竟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陆深瞧见她那纤细的腰肢,以及瘦削的薄肩,仿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叫住了她,“书晴。”
沈书晴稍顿步,并未回眸,只淡漠说了一句,“多谢。”
转身要走,却被人扣住了腰,沈书晴拧眉回眸,就看见陆深已近到眼前,正眉头一压,目光紧锁着自己,眼中些许无辜。
许是它眸眼中的这份无辜,沈书晴不曾第一时间推开他,给了他乘虚而入的机会。
他两手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抵在门框上,垂下头与他面贴面,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而后以那能腻死人的眼神看她,“瑶瑶,邺城水寇那一案,若查实本王是无辜的,你能原谅我吗?”
既然得知了沈书晴心里最大的症结,陆深倒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这件事他从头到尾皆没有参与,他掌管刑部这些年,最是明白一个道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件事他没有做,纵然陈老爷子能冤枉他一时,也决计冤枉不了他一世。
他已写信给陈老爷子,又再派了刑部的官员下去查探这个案子,便是陈老爷子不肯松口,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满是希冀的眸子盯视着女子疑惑的眼,许久不曾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这叫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想与贴得更紧,最好是寸寸肌肤皆贴合在一起,然则他却是看见女子神色一凛,而后大力摁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
看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又想要耍什么花样?”
“要屈打成招吗?”
陆深脑子里才升起的幻想霎时破裂,他知晓不该与与她顶嘴,他也知是多次的欺骗才叫她对他没了半分信任,可是他还是捂着针扎一般的胸腔,问她;“在你心里,本王就是这样的人吗?”
“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沈书晴唇角讥诮,丝毫不带犹豫地怼他:“你说呢?”
清清落落的三个字,砸的陆深几要无法呼吸,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背靠着翘头案,不住地摇头,“书晴,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连欺负她的奴仆也要包庇,连他棍罚一个做错事的奴婢,她皆要落泪求情的小妇人。
曾几何时,她对他柔情蜜意,从来不曾红过脸,从不曾大声说话,怎会似今日这般张牙舞爪,字字句句皆往人心口铡刀。
完全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书晴本不欲与他过多交谈,然则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不再说几句,却是显得自己理亏似的,她转身,一步步逼近早已溃不成军的陆深,走到他面前后,她手一挥将翘头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挥洒到了地面。
扫了一眼冰裂纹地砖上的七零八落,沈书晴倏然仰面一笑,笑得森然冷冽,“从前?你还有脸提从前?”
“从前我就是性子太软,才会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才会任由你将我的一片真心,利用得干干净净,才会叫我的家人也被你算计到如此地步。”
“你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软弱就要被欺,落后就要挨打。”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无声落泪,“我不想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陆深,你休想再诓骗算计于我!”
说到此处,沈书晴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玉簪,在陆深的毫无防备下,对准了陆深修长脖颈上横着的血管,眼里满是血红地威胁他,“你若是为了洗脱罪名,再去干甚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说罢,也不去看陆深那早已震惊得瞳孔骤缩的双眼,捏紧玉簪,她转身就走。
陆深被她吓坏了,额头直冒细汗,甚至不及反应回她的话,只见她离去,才下意识伸出手去留她,“瑶瑶,你别这样,我害怕。”
只他话音还未落,手腕便结结实实受了一刺,他痛得眉头打结,看了眼那子往地上滴的鲜血,颤着声音问她:“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吗?”
以死证清白
沈书晴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杏眸上, 眼里泪花隐隐,他为何还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他难道不清楚早在那一夜的欺骗之后, 他们之间便再没了任何可能吗?
沈书晴低下头, 痛苦地阖上眼, 珍珠流苏步摇因她的动作漾出萧瑟的弧度,她艰难开口, “为何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
“早在你我之间横着几十条性命的时候,你我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人全都是因她而死去,心里的内疚一直在,又怎会心安理得与好下去,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陆深知她心善,将她的自责与内疚看在眼里, 就仿若从前一般, 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以那只受伤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揽她如怀,“书晴, 别再想了, 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和你更是无关,你实在无需自责。”
“再过一阵子,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事情不是他做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早晚而已。
然则沈书晴却不如何信他, 铁板钉钉的事,她外祖还能骗她不成, 遂厉声质问:“你要如何证明?找个人来当替死鬼?”
眼里再度浮现那一夜江面上的尸体,以及那如雷贯耳的喊打喊杀声,沈书晴一把推开陆深,将染血的白玉簪抵在自己的喉管,眼里恨意森切,“陆深,我警告你,你别再暗害无辜之人。”
那玉簪尖利无比,方才陆深已体悟过,虽未曾伤及要害,却也是鲜血淋漓,而此刻那簪子却对准女子的脖子,那架势是只她再多用三分力道便要划破肌肤,捅破她的喉管。
陆深心口一紧,便当即忐忑着上前,抬手去抢她手中的簪子,“你就那么在意那些陌生人的死活?”
却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竟是抢她不过,却也用手心覆住了那锋利的簪尖,寒着脸呵斥她:“他们的命竟是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竟是要你同本王生分至此?”
生分?
几十条性命,他竟然说得如此轻飘飘,沈书晴便愣愣看他,眼里的讥讽再也掩藏不住,“或许在贤王殿下眼里,他们的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王爷你的一根手指头。”
“可在书晴眼里,他们却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老小,会哭也会笑,与你我并没有两样,皆是会受伤也会死的血肉之躯。”
水寇一案他的确无法自证,陈老爷子也未必肯帮他证实,陆深知晓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无用。
可陆深受不了她递过来的嘲讽眼神,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覆盖在簪尖的手背,此时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知血迹可以水洗净,然他此刻承担的莫须有的罪名却是短时间内没办法洗干净。
除非?
陆深冷瞳划过一抹异色。
他将覆在簪尖的手下移,包裹在了沈书晴此刻因为伤心而薄凉的手上,而后在沈书晴惊诧的目光中,他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左胸,“是否只有本王一死,才能证明本王的清白?”
说罢,他将捏着沈书晴的手,不及沈书晴有任何的反应,便将簪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簪尖又细又利顷刻间便刺破布料与肌肤,深深地钻入他血肉,殷红的花自他那月白的锦袍绚丽地绽放,刹那见便将他的胸前的衣襟染出一片骇人的红。
倒在冰裂纹地砖上之前,陆深终于看到了女子眼里闪露的懊悔之意,以及那久违的为他而流落的泪,他牵起发白的唇角,笑得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瑶瑶,真不是我干的。”
陆深在想,他这一生赌过很多次,每一回皆能够赌赢,也不知这一回老天会不会眷顾他?
钻心蚀骨的痛自胸腔扩散自四面八方,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他知晓这是死亡在向他逼近,些微有些后悔,他还没有安顿好他的妻儿老母呢。
但眼皮好重,脑子钝痛不止,他已是再也支撑不住,闭眼之前他看见女子扑在他的身上,扑簌簌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为他担忧而落泪。
意识昏迷之前,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林墨,叫太医!”
沈书晴从未想过他会用自这样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清白。
那可是心脏啊,真是个疯子。
可一想到这人呢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沈书晴这才相信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当初在江面上,那个宁远自己去死也要让她独活下来的男人又活了过来,那几日在农户家为她做煮夫的男人活了过来。
可
沈书晴垂眸觑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前染了一片红,以及那地上淌下的一滩血,更多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的男子,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怕他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只撑着手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林墨,林墨,快叫太医啊。”
林墨本是在西厢指挥几个小太监收拾屋子,王爷今日晨间交代,到时候将西厢最大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小郡王做书房用,自家主子要当他的第一个先生,他还让在小郡王书房的隔壁收拾一间绣房出来,说是万一王妃过来看小郡王,无事之时或许可以在里面做一些绣活,她已经好就没有给他做过针线了。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下意识去摸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葫芦巷书房绣篮里翻出来的荷包,尽管当时已经发霉腐烂,后来清晰干净过后,一直被他带在现在,如今早已是破旧不堪,他多次叫他换一个带,却总是被他无视。
他甚至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分明晨间说起这事时,面上的委屈与期盼鲜活犹在,怎地转眼间就躺在了地上?
心脏上还插了一根簪子?
林墨定睛一看,他心口插着的,可不是王妃时常带的素裹白玉簪?再看王妃手上的鲜血,那分明是陆深之前手腕上滴下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眼中带血地剐了沈书晴一眼。
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妃,王爷为了他早就是一身的病体,如今竟还要生受她致命的一击。
不过到底他只是个奴才,恨透了沈书晴也不过是瞪她,一切还是要请王妃定夺。
太医抵达之前,贵太妃也得了动静,望见病榻上那气息薄弱得仿若下一刻就要死去的男子,贵太妃刹那之间就她就苍老了好几岁,毕竟是母子骨肉,她便是再如何喜欢沈书晴这个儿媳妇,也少不得怨怪她,她摇摇欲坠地自病榻上收回视线,正要厉声呵斥沈书晴,问她为何要害她的儿子。
总是他有千般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哦,他是皇族自有宗人府会办他。
可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在看见一直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早就哭得麻木的沈书晴时,却泄了几分气。
她知晓沈书晴的秉性,并不愿意偏信林墨的一面之词,压抑着钻心的痛,她走到沈书晴面前,将她来起来坐在靠窗的圆凳上,“好孩子,告诉母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书晴早已哭来麻痹的眼眶倏然又有了泪意,“母妃,他说他要以死明清白。”
“他说水寇一事并非他所为。”
沈书晴这话一说,贵太妃看向林墨,林墨也正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时皆沉默地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事。
又想起从前自己儿子做的那些混蛋事,只觉得一切皆是因果罢了,欠了的总是要还,一时之间也不好怪沈书晴了。
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切但凭天意做主。”
孙太医很快就登门,他先是打开诊箱给陆深死塞了一颗安宫牛黄丸,只要没死,这药丸便能够续命一时半刻,接着他掀开他的眼皮,见还不曾变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药童将盛放银针的布包打开,再燃了一柱药香,将沈书晴等人请出后,便开始给施针。
沈书晴不想离开,贵太妃拉着他去了西厢的客房,免得她影响太医诊治,却发现原来的客房,如今看着似乎已大变样子,不断地家具摆设在往里面般,贵太妃问:“这是做甚么用的?”
一个放下一个绣架的小太监回答:“王爷今日晨间吩咐,将这里布置成绣房。”
沈书晴愣愣出神,给她安排绣房做什么?她又不会过来前院。
小太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答道:“王爷说,王妃娘娘过来看小郡王时,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贵太妃亦是不解,“看小郡王?”
小太监低头回答,“王爷叫小人等将隔壁房间安排成了小郡王的书房。”
听去这却是陆深要亲自教导遥儿的意思。
可他才不过半岁啊。
沈书晴眼泪不争气地又淌了下来,他心心念念的皆是她和孩子,可她却都做了什么——她将他逼迫得不得不以死证清白。
想起两人从前在邺城的过往,堂堂一品亲王为他着戏服,在遭遇水寇之时,即便她已生了逃意,他依然冒死救下他,更是为了她的安危,宁愿以病躯拖住那搜尸人,还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都交给她。
他对她的付出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她却宁远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搜尸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设身处地替他一想,若她是他,只怕早已失望透顶地回到金陵。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她回到颍川,即便她又一次冤枉他,还在他跟前与表兄恩爱,他已然不曾放弃过她。
若是这都不算爱。
沈书晴也不知到底甚么才算是爱了。
思及此,她泪如雨下地拥上了贵太妃,“母妃,书晴知错了。”
贵太妃泪眼朦胧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知错就改,等深儿醒过来,你们两个可别在闹别扭了,我老婆可吃不消。”
说罢,贵太妃眸色暗了暗,她抬头看天,不知道老天是否会给这两个孩子从头来过的机会。
好在,经过太医殚精竭虑地施针一个时辰,终于勉强稳住了陆深的心脉,摸了把满头大汗的额头,与闻讯赶去的贵太妃道:“也得亏老夫来的早,若是再晚来半刻钟,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但是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他这伤在脏器,我只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会不会痴傻,还能不能行走,这却是老夫不能做保的。”
你若是能够醒来,我们重新来过。
当听到可以保命的时候, 贵太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转眼间孙太医又说,有可能醒来会是个痴傻的, 亦或是不良于行的, 又忍不住揪起了眉头。
“我那皇儿自小聪慧, 若当真是成了个傻的,他只怕是更宁愿去死。”
“若非要在痴傻和不良于行里头选一个, 我到愿意是后者。”
说到这里,他觑了眼同样忐忑不安,正捏着手指,眼神也是躲闪不安的沈书晴, “就是不知,若是深儿当真不能行走了, 书晴你可会嫌弃他?”
陆深今日之祸, 说到底沈书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不必提她依然明白自己此前曾如何冤枉了陆深, 哪里还会去嫌弃他,只不断摇头, “母妃放心, 只要王爷能够醒来,若他痴傻,我便照顾他一辈子。若他不能走路,我便做他的拐杖。”
沈书晴没有注意到的是,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陆深被褥下伸出来的手指蜷了蜷。
是夜, 张贵妃的宸元殿,皇帝正在张贵妃的陪同下, 观赏舞姬跳舞。
此时正值深秋,天气渐有凉意,皇帝身侧的一个小宫女正在给殿柱旁的暖炉添炭,因其挽起袖子时露出一截皓腕,竟将皇帝的目光从台下的舞姬身上夺走。
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热切的目光,那小宫女添炭过后便赶紧退下,可即便她已如此识趣,依旧被另一侧坐在蒲团上的张贵妃狠厉地瞥了一眼。
张贵妃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狐狸眼,小脸甚是娇俏,也不知同一旁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小太监去到外边不久,等下一回再进殿来添炭的人已换了一个。
皇帝见有人进来添碳,忍不住又看去,却发现已不是刚才那个宫女,顿时有些败兴地皱了皱眉,手一抬:“别跳了,都下去罢。”
下面的舞姬是张贵妃安排的,她如今坏了龙嗣不能侍寝,便想着抬一个好拿捏的贱籍出身的舞姬,放在宸元殿代她侍寝,是以才有了今日这场面,皇帝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思,是以才将放肆的目光一寸寸游移在那舞姬的身上,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皇帝竟然对她宫里的小宫女有了兴致。
并非张贵妃不大方,而是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他今日幸了她一个小宫女,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将她宫里的稍有姿色的都幸了,届时她岂不是成了拉皮条的老鸨?
这是张贵妃不乐意见到的,这才叫人将那个叫汀兰的小宫女叫了下去。
没想到皇帝竟然发怒了。
那舞姬当即跪在台下,拿瑟缩不安的眼神觑张贵妃。
张贵妃手一挥,也是很不耐烦,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皆抓不住,倒是还不如一个添碳的小宫女。
等舞姬退下,皇帝问起,“方才那个小宫女叫甚名字?怎地有些面生?”
这却是暗示张贵妃,张贵妃若是识趣,就该将皇帝感兴趣的女人主动奉上。
张贵妃有些为难,正支支吾吾之时,突然跑进来一个老太监,“禀皇上,贤王府又叫太医了。”
皇帝一听,当即也忘了方才与张贵妃的那点不快,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林墨办事有数,孙太医又是自己人,只泄露与从前一般乃是五石散瘾上来了。
皇帝倒也信了。
当初陆深从颍川回来,刻意放出这个消息,便是为了麻痹皇帝,让他深信他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没必要忌惮他与颍川陈氏的联姻,没想到之前的这个举动,倒是很好地掩藏了他如今的病情。
张贵妃看皇帝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也是十分不屑,皇帝不是个仁义之君,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从前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贤王且还如此薄待,对宫中佳丽更是毫无情意可言,也就是会投胎,托生在太后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张贵妃也是黯然伤神,皇帝如今已有四子,她这个孩子经过太医把脉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可她这个孩子不占嫡不占长,倒是处处都低人一头。
然则长幼之序无法改变,这嫡庶却是可以争上一争。
她又想起如今的贵太妃,被先皇盛宠了二十几年,也硬是没有给孩子争一把嫡出的身份,是以才落得如今这个被动的局面。
想到这里,张贵妃便觉得该顺着皇帝一些,不多时便叫人将方才那个汀兰叫了回来。
却说过去了一日一夜,贤王还没有醒来,贵太妃病急乱投医,在王府设了一个小佛堂,从今日晨间就一直在里头诵经念佛。
听着听雨阁里传出来的经声,抱着孩子哄的沈书晴又是眼眶一红,她将孩子递给奶娘,她也想要像母妃一样,为陆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孩子自从昨日陆深病倒开始,就特别爱闹腾,奶娘根本哄不好,连红菱也不要,只要她这个当娘的抱,至少也得要在她三步之外。
没办法,沈书晴只得叫红菱抱了孩儿跟她进厨房,她做吃食,红菱抱着遥儿在一旁看着。
王妃和小郡王一起进厨房,可吓坏了这里的厨子,纷纷表示王妃想吃什么但凭吩咐,委实不必亲自下厨。
可沈书晴心里忐忑,为他做些事情,倒还踏实些,便依然坚持。
从前她母亲病重,她是侍候过病人的,知晓病人这个时候,只能吃些清淡的吃食,便打算煨个小米红枣粥这是从前她照顾她娘亲时,她娘亲最爱的粥,她想陆深也许会喜欢,便亲力亲为地做了。
坐在小炉子前的兀子凳上,捏着粗粝的柴火往灶膛添,火一下子窜起来老高,她仿若从火焰里看到了邺城竹屋时,陆深用竹叶生炉子的画面。
当时她还笑他是个煮夫,而他却是委屈巴巴地道:“我对你再好又如何,你还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思及此,沈书晴霎时又泪目了,视线中的火苗也渐渐看不真切。
若是当时她在农户家中,没有跟她外祖联系,而是直接跟他回了金陵,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是不是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襁褓里的遥儿,看着沈书晴哭,也跟着哼哼唧唧,着急起来又叫了几声娘,虽则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有几分担忧在。
沈书晴听得心都要碎了,赶紧抹掉眼角的泪珠,对遥儿挤出一抹笑来,“遥儿不必担心,娘没事。”
她的丈夫生死不明,她的孩子还不曾满周岁,她也不能有事。
等粥做好,遥儿到底是睡了,沈书晴将红菱留下来照顾遥儿,将小米粥装入瓷盅,提在食盒里去了前院。
陆深还是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过却是在昨日夜里,被沈书晴给他换了干净的寝衣,没了事发当时的可怖,可他面色发白,唇也发白,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沈书晴去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稍微放心。
又见他半只手露在外面,便要将他的手给塞入被褥,却捏上他的手腕时,指腹传来濡湿感,垂眸一看,是他手腕上伤口,浸透了包扎的素色棉布,顿时忍不住又落泪,那伤口是她亲手扎的。
正这时,站在窗外的林墨,透过窗户缝隙,悄悄地注视着沈书晴的一举一动。
这两日但凡沈书晴一靠近陆深,他便要亲自监督着,那一日他不过一会子不在主子跟前,谁能想到她竟然就敢对主子出手。
他实在是有些后怕,只得这般暗中监视她。
只他才刚听到她的哭声过来,就看到王妃低下头,吻上王爷手腕上包扎伤口的棉布。
“陆深,我如此伤害你,你醒来过后,还会原谅我吗?”
“我险些将你杀死,你定然不会原谅我了罢?”
“你便是不原谅我,也得醒来后当面同我说,我不允许你一直躺在这里万事不理地躲懒。”
林墨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怕声响叫沈书晴发现,是以便离开了窗外,去到了庭院之中。
小李子急匆匆进来找林墨,看他眼眶发红,隐有泪意,以为是王爷有事,拔腿就往里屋去,却被他拉住了,“王妃在里面伺候王爷用膳,你冒冒失失闯进去做甚?”
小李子不解抬眸,“我看林叔你哭,我还以为王爷”
林墨截断了他的话,“我哪有哭,不过是眼里进了沙子,还有,不许说晦气话,再叫我听到,仔细你的皮子。”
“对了,你来做甚么?”
小李子便附耳告诉了他宫里王爷安排的汀兰已得了皇帝宠幸的消息。
林墨听罢,也只是点头,现如今没有甚么比王爷的身子重要。
两人动静不小,沈书晴自然听见了,彼时她正在给陆深喂小米粥,为了方便他能吞下,做的是稀粥,可即便如此她好容易喂进去了,却又马上给吐出来,沈母从前也病过,知晓这不是好兆头,此刻又听到小李子的话,不免担心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将手臂耷在膝盖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望着病床上只能靠参汤续命的陆深,轻蹙的细眉始终无法松泛开来。
“陆深,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我同母妃,还有遥儿怎么办?”
“你若是能够醒来,从前我们那些恩怨,就都一笔勾销。”
“我们重新来过。”
只她话音一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深眼皮下的眼珠正左右滚动。
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陆深这回是伤了心脏, 且前头在颍川时又伤了肺腑,更有五石散的余毒未清,积重难返, 又岂是那样容易醒的。
不过好在孙太医妙手回春, 虽则并不曾醒来, 却也是脉象渐稳,道醒来是迟早的事。
然即便得了太医的肯定, 可只要他一日不曾醒来,沈书晴就一日也放心不下,日日皆守在他的病榻之前侍疾,给他喂药, 有时他也能咽两口她亲手熬煮的粥汤,第一次看他做出吞咽动作之时, 沈书晴甚至以为她要醒了, 还将贵太妃从佛堂叫了出来,林墨请来孙太医看诊。
结果, 自然是孙太医摇着头离开。
贵太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回到了佛堂, 继续敲木鱼念经。
自此以后, 沈书晴便不在一惊一乍,心绪也放平了许多。
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与陆深按摩手脚,太医说了为防止醒来后四肢不得动弹,卧病期间需要时常替他按摩, 陆深本就不喜欢人近身, 沈书晴又心中愧疚,便揽下了这个差事。
她刚就着茶油与陆深抚触了右手, 红菱便急匆匆过来告诉她一件事。她娘来京城了,和颍川的大舅舅一起,如今已入住了抚宁巷的陈宅,三日后陈家有宴,叫她务必去一趟。
陈家许多年不在金陵出没,在金陵的认识的人想必也不多,她这个外甥女不论如何也是该去,然则她心中记挂陆深的伤情,心中并不愿意去,还是在红菱多嘴与贵太妃说起此事,贵太妃替她准备了乔迁之喜的贺礼,“你成日里照顾深儿也是辛苦,出去透透气也好,府中万事有母妃在。”
自此,沈书晴才在第三日,放心地登了陈家的大门。
别看颍川陈家屋舍宽展不落皇宫下风,然到了京城来到底是要低调行事,只是一个三进的宅子,装潢也十分朴素,不过此次来金陵的陈家人并不多,只大舅舅,陈家表弟陈意千,再有便是陈六娘陈映秋及陈九娘陈映月。
陈六娘是大舅舅的女儿,本次也是为了前来相看人家,来金陵并不稀奇。表弟陈意千要来国子监读书,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这个陈映月,不是定了夫家,怎地也来了京城。
陈望舒将她拉倒一旁无人处告诉她,“她那个知府未婚夫已经退亲,据说是谢家的三公子谢允帮她退的。如今她来金陵,也是为了来年,同六娘一样出嫁。”
“她要嫁的人便是那谢允。”
却说当初在颍川,大佛寺那爆破一案,后来陆深查出是陈映月所为,可毕竟是沈书晴的妹子,又是这样龌龊的因由,他不想污了沈书晴的眼,便没有致她于死地,不过是悔了当初答应的帮她退婚一事。
后来也不知陈映月怎么搭上了谢允,竟然迷惑得谢允帮她退婚,而后又答应娶她过门。
这个谢允沈书晴没听说过,然则听她娘说,是个微末的七品小官,仗着陈郡谢氏的底蕴,倒也在金陵小有名气。
对于陈映月,沈书晴有些说不上来,但是她年长两岁,便也不想与她计较,知道她们初来金陵,人生地不熟,承诺等她忙完王府这一阵的事,就领着她们出去逛逛,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后来,沈母又说起她的外孙,非得要今日同沈书晴一同回王府,然则王府如今一团糟,她哪里敢将人往回带,只说等过一阵,到时候请全家人去王府赏花,王府有一大片梅花,再过一阵子有些时令早的也该开了。
陈映秋还没去过皇亲国戚的宅子,是以十分期盼,眼里似有星河流淌。
陈映月却是绞着帕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看沈书晴,“五姐姐,我也可以去吗?”
陈映月一看沈书晴待她如初的样子,便知晓贤王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她,心中升起一股子希冀,难道说他舍不得伤害她的名声?不由得又开始羞赧地垂下了头,那些不该有的隐秘心思,又悄悄有了抬头之势。
她想,哪怕是能够远远看他一眼,也够了。
沈书晴并不知晓陈映月纠缠陆深一事,只当是自家姊妹,虽不知道她哪里得罪过她,但到底是自家姊妹,不曾在心底设下一丝一毫的防备,便笑着应了下来,“自然是可以。”
“那何时我们可以去啊?”陈映月晦涩的眸子倏然一亮,她始终忘不了她姐夫,若是一开始只是迷恋他的皮相,可后来看到他为了救姐姐宁愿以身犯险,更是为他的深情所动容,打心里更爱慕了。
是以,即便最终他食言,没有帮他退婚,她也丝毫没有怨言。反倒是极为瞧不上被他一举拿下的谢允,勾勾小指就跟着她跑了,太过顺从,毫无难度,得到她的人,也终究攥不住她的心。
提起这个,沈书晴面色便是一僵,陆深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她还真当没有办法给她答复,只眸光闪烁地答:“暂不得空,等空了我差人来告诉你们。”
陈望舒察觉出一丝不妥,又想起今日陆深没跟着一起回来,便问她:“你和女婿还闹着?”
沈书晴一听,便想起陆深如今的情形是因他们闹架的缘由,顿时垮着一张脸,却并不作答,不知如何作答。
这看在陈望舒眼里却是默认了。
当娘的就没有不希望女儿过得好的,陈望舒也明白自家女儿与贤王闹的缘由,她也很想告诉自家女儿当初水寇一事的真相,然则她怵她爹不敢有任何违背,只得侧面说陆深的好话,“他看起来的确心机深沉,但对你却是不错的,毕竟他是遥儿的爹,为了孩子你就原谅他吧。”
是啊,她为何不早点原谅他呢?她若是早点原谅他,就没有这一回的无妄之灾。
思及此,沈书晴再也无法抑制地抱着陈望舒哭了起来。
李照玉刚刚抵达前厅,才将手中的雨伞束回递给一旁的小厮,便就看到沈书晴拥着姨母痛哭流涕的一幕。
她是又受了陆深的欺负吗?
李照玉的长眉微微皱起,他提起衣摆,是想要直接向沈书晴走去,可又碍于人前,怕误了她的名声,只径直到了厅堂,拜会过大舅舅后,便与陈意千说起读书上的事。
李照玉也曾读过国子监,是以得知陈意千将要去国子监读书,十分惊讶,“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可不好弄。”
陈意千随口答道:“五姐夫帮的忙。”
陈家人只知是叫沈书晴办的这事,自然而然以为似陆深帮忙去办的,陈意千的随口之言,却在李照玉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花——不管陆深与她闹成甚么样子,他始终是她名正言顺的夫。
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便是想要帮她办事,都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想起从前他在大佛寺的誓言,心里更是钝痛不已,若是不曾意识到他的心思便罢,可他已意识到了对她的喜欢,而她显而易见也是对自己有意的,可却生生因为陆深的蛮横而被迫分开。
再度转眸看去,目光穿过厅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最终落定在厅堂左手边廊庑下的沈书晴,见她也不知与姨母说着甚么,又掉起了金豆子。
这眼泪似砸在了他的心里,似盐腌般生疼,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表妹,你等我,总有一日我要将你救出火坑。
却说另一边,事情就是这样巧,沈书晴离开王府那日,陆深就撑开了眼帘,他一睁开眼便在四处寻找沈书晴的身影,尽管他许久不曾视物,目之所及皆是重影,然还是可以分得清谁是林墨,谁是贵太妃,甚至小李子,却到底没有看见沈书晴。
他泄气地道:“母妃,瑶瑶呢?”
“她是不是又跑了吗?”
陆深虽然缠绵病榻数日,却不是没有一点知觉,他清楚地听到耳畔有人喊他相公,是久违甜腻的嗓音,她还给他擦身,还给他按摩,甚至还承诺过,只要他能够醒来,便原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可是,一睁眼,她还是跑了。
他扯开被褥,不管贵太妃的劝阻,慌忙下地,要去找他的妻。
可才刚刚走两步,就摔了下去,多日不曾下地,他手脚没有多少力气。
不过,贵太妃倒是看得清楚,她的儿刚才分明有站起来过,顿时朝着四个方向阿弥陀佛了个便,这才与林墨一同将他重新扶上床榻,这才笑着同他解释,“你媳妇没有走,不过是去了她大舅舅家做客,她大舅舅近日来了金陵,今日设宴款待在金陵的亲友。”
“你媳妇真的没有跑。”
然则陆深一听,更是不能从容了,“林墨,备轿,本王要去陈家。”
陈家也是李照玉的母族,如今在金陵设宴,他自然也要去赴宴。他可是记得当初两人在大佛寺木槿花海紧密相拥的模样,如何会允许他们两个私下见面。
见林墨为难地看向贵太妃,顿时淡扫了他一眼,“怎么?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贵太妃只当他是想媳妇想的,便劝他,“书晴说了用过午膳便会回来,这会子,怕是也该回来了。”
可陆深还是不依,继续瞪着林墨。
林墨哪里敢叫他如今这个样子出去见人,只得硬着头皮当做没看见。
正这时,门口走来一个身着柿青色窄腰宽袖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小脸娇俏,眼眸明亮,正抱着一个奶娃娃,连走带跑地往他这边过来。
陆深霎时泪目。
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你是我的
日光透过门窗偏爱地打在他的深邃眉眼上, 给他病白的面色平添了几分莹润,他倏然转过头,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果然连老天都帮他, 让他赌赢了。
而沈书晴一回王府, 便去到了听雨阁看孩子, 就听红菱说起王爷已醒来的喜事,她当即抱着孩子来了前院。
分明是迫不及待地见他, 却在门廊下时,开始近乡情怯起来,抱着孩子背靠在朱漆的木墙上,甚至都不敢往门里递出一个眼风。
在两人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中,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她想要跟他试一试重修于好。
陆深看出了她的犹豫和迟疑, 略微给林墨递了一个眼风,林墨便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房间。
要林墨说, 王妃闯出这样大的祸事,如今还能安然无恙, 也是贵太妃仁慈。不过贵太妃素来仁慈, 他并无多话,可王爷是甚么人,金陵出了名的冷面郎君,怎么会也这么轻巧揭过,至少他不出面, 也得由他去敲打她一番才是, 可这才刚见到人呢,就要轰走他, 嫌他碍眼。
当真是重色轻友!
贵太妃自从知晓陆深不会傻,也不会残废,整颗心便落到了实处,知晓他们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便抱走了遥儿,“书晴,孩子给母妃,你们小两口好生说说话,可别叫他再犯浑,你母妃我的身子也受不住。”
说起来,贵太妃也是有心疾的,这几日病情也有加重的趋势,若是陆深再拖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对此她心里不是不怨沈书晴的,然则她也理解她,是以将自己关在佛堂,是怕自己忍不住迁怒于她。
如今陆深平安醒来,既没有痴傻,也没有不良于行,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想到这里,她又交代陆深,“既然误会解除了,从今往后给母妃老实点,再不可欺辱书晴,知道了吗?”
陆深唇角涔着清浅的笑意,自是应下不提。经过这一回,他哪里还敢欺负她半分,早就被她拿捏得死死了,便是想耍心眼,接回想起历历在目得惨痛教训,却是半点没了胆子。
对于他们两个的关系,早在她“难产而亡”的那一日,他便门清,从来皆不是她不能没有他,而是他不能失去她。
等方寸之地只有靠在引枕上的陆深,以及依旧不敢进去的沈书晴时,依旧是两个都一坑不声,最后还是陆深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书晴这才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盯着自己的鞋间瞧,缓缓地走过去。
她再度抬眼时,已走到了陆深的面前,眼里泛着水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像是宣誓主权一般,掷地有声,“你是我的。”
在她看来,虽然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然则她如是不逼迫他至此,他也不会如此极端。
“你答应过我重新开始。”
“我都听到了,你别想抵赖。”
“否则”
沈书晴见他捏紧拳头,眼里似有厉色,忙截住了他的话头,“别说了,我说过的话,我认的。”
陆深将他滚至喉结处的话咽下,“否则你我便一起死好了。”
陆深身上是一件雪绸中衣,沈书晴素知他爱洁,便是他昏迷期间也给她清理的很干净,她对他的这般细致入微的体贴,让陆深想到了邺城乡下那几日,他们全身心属于彼此,没有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家族的责任,只是彼此的另一半。
他将她揽入怀,将下颌置于她的肩上,才不过半月,她的肩又瘦了几许,想到这里,那因李照玉而生出的酸味也减少不少,他紧紧地箍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只有这般才能确认她是他的,而不会离开他。
他的发丝慵懒披散在肩头,与她胸前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们是真正的结发夫妻,是老天爷都拆不散的有情人,否则老天爷不会放他回来,他清楚地明白当那玉簪刺入他心脏的时,是他从未体悟过的境况,能够醒转,还是凭了几分天意。
在触及到她温软的身子后,他紧拧的眉头才松泛开来,那噙满泪意的眸在瞧见女子眼里深切的忧色后,终于是如释重负地张了张发白的嘴,“不要再离开本王了?好不好?”
些许泄气,又道:“你若是再要跑,本王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去将你捉回来。”
本来么,第一次她去颍川,就叫他混混沌沌三个月,追去颍川后又落了一身的伤,如今更是险些把命交代了。
沈书晴也是后怕,当即眉尾一耷拉,轻颔了颔首,低不可闻地道了一句,“嗯。”
陆深分明听得真切,却嫌她声音太小,不满地咬她耳朵,“再说一遍,本王没不清。”
被巨大的喜悦击中,沈书晴身上这些日子武装起来的冷漠与梳理通通溃败得一塌糊涂,此刻的她,像一只小猫,如从前那般,窝在陆深怀里,声音也是猫叫般羸弱,一连好几声都叫陆深听不清楚。
他带着怒色的眸子往下一瞥,便瞧见女似一株菟丝花,紧紧地依偎在他这伟岸的大树上,面上泛着久违的羞红,等着人去采撷,恍惚间他们似乎回到了葫芦巷的第一夜,她伤了脚,被他抱在怀里,放在临窗大炕上,当时他去掀开她的裤管,本是要给她擦药,却不想被她误会了,以为他要跟她敦伦,一张脸红透似煮熟的虾子。
当时他对她有几分好感,也不过是基于他是沈钰的女儿,以及他母后的几分偏爱,对她并没有怜占之心,是以一盆冷水浇在了她身上,他气怒地离开,不曾想过她人言微轻,后面她将在下人面前如何自处。
这一回,他们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不,她心中挚爱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陆深不由得想到那个她所谓的心上人,顿时生出来占有心,她喜欢他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那个所谓心上人,连李照玉也比不过,否则她怎的宁愿与李照与定亲也不去找那个心上人,可见那人也不过如此。
这又想到了李照玉,方才升起的占有欲抵达顶端,他一把将女子摆弄在床榻上,掐着她纤细玉白的脖子,欺身而上,想要将她蛮横地拆吃入腹,以解了这浓郁的相思之情。
沈书晴好好与他拥着,这般倏然就被他带去榻上,还如此粗暴地揉弄她,登时就想起了颍川的那一夜,他恐吓她,威胁她,然后粗暴待她。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害怕,可又明白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就没去推他,只任由眼泪爬满双颊,咬声低泣,“爷,你还有伤呢。”
陆深的伤他自己知道,且孙太医来时说过,本有一种放血的疗毒法,一直不敢用来给他解五石散的毒,这回倒似是歪打正着,减缓了他五毒散的毒性,而至于其他伤,他从军的那几年,甚么伤不曾受过。
“无妨,本王想你了。”他猩红的眸子紧锁着她羞赧的眉眼以及早就被舐吻黏糊通红的耳垂,哑声道:“瑶瑶也想本王了,不是吗?”
虽然早已做了人妇,也早已习惯陆深在那事上的得粗粝与凶狠,还是忍不住偏头嗔了他一声,“谁想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陆深捏上她的下颌,将她此刻嫣红似海棠惹人疼惜的娇靥正对自己,以指尖微微挑起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眸光是似一团火肆意地打量着她,还不曾进如何她,就察觉到女子化作了无力的菟丝花。
他低下头好一番轻吻,间或声声低泣传出,他却倏然松开对她的钳制,直视他幽怨的眸子,却只是冷眼旁观。
深书晴低喘着起身,身上的衣衫微乱,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要松未松,恹恹地耷拉着,自有一份媚态在。
最后撇了一眼男子玩味的眼,沈书晴嗔了一句,“爷,你好坏。”
便就要下地去穿鞋子。
却这时,一股大力将她重新带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他垂首,抵着她冒着香汗的鼻尖,霸道地再一次宣誓着主权,“你是本王的。”
“也只能是本王的。”
“想男人了也只能想本王。”
“明白了吗?”
“……”
沈书晴的脑子早就烧成了一团浆糊,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些甚么,只在他一遍遍地追问下,云里雾里地答了一声小猫哼叫的“嗯”,然后便被更加凶横地对待。
本王与他,谁的音律更甚一筹?
是夜, 红菱一直在听雨阁的大门前等候自家小姐,却直接等到听雨阁落钥也没有等到人,彼时贵太妃屋里的灯还不曾熄, 红菱知贵太妃是个好性子的, 寻常也在她们这些奴婢面前没有多少架子, 是以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个, 娘娘,该不会我我们小姐又跑了吧?”
今日刚去了陈家,受了陈家人的蛊惑逃跑也是有可能,小姐要如何她没有权力过问, 然则竟然说也不曾与她说一下,主仆一场, 红菱十分伤心的, 自言自语,“小姐现在离开, 也不同我说一声的?”
贵太妃是知晓红菱从前闯过的祸事的,桩桩件件皆不是小事, 也只有她这个性子软和的儿媳妇能受的住, 不过也得亏红菱在。
否则,自家儿只怕如今还以为儿媳妇已经死了,也不会知晓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何处。
贵太妃自是知晓前院的大动静,只怕她不多时便要又当祖母了,不过她想起红菱做的那些怪事, 贵并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只想看她着急,“你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甚么事, 书晴能给你通气,才是有怪了。”
红菱也是知道自己这管不住的嘴巴坏事,当即耷拉着眉眼,“那我门小姐真的是又跑路了?”
红菱比沈书晴小上两岁,如今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华,脸蛋圆润可爱,嘴巴又如此直接,贵太妃喜欢她,便继续逗她,“是的呢,又跑了。”
“这下子,你只能留在王府,侍候本宫的遥儿了。”
贵太妃寻常虽好说话,然则还不曾说过谎话,是以红菱当即就信笃了。
尤其是,她等到第二日还不曾等到自家小姐,更是心灰意冷,小姐又将她一个人扔下了,她不想一个人心灰意冷,是以便指着陆遥的鼻子吓唬小孩儿道:“哎哟喂,你娘亲不要你了呢。”
陆遥这个月份已听得懂一些话,当即吓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地直叫唤。
沈书晴正从前院回来取她素日抚惯了的古琴,陆深说她好就不曾抚琴了,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遥儿哭得如此伤心,遂先遥儿的房间。
“红菱,遥儿怎么了?”
红菱听到沈书晴的声音,才知道是贵太妃逗她,她却是没有那个胆子去质问贵太妃。
红菱惯是个鬼灵精的,怕沈书晴发现甚么,当即就否认道,“没甚么?不过是小郡王想娘了。”
等她眼尾余光觑见深书晴脖子上的红痕,才明白自家小姐这一日一夜去了哪里,当即反客为主质问她:“小姐,你这脖子上是甚么啊?好大的红痕啊,该不会是蚊子咬的吗?”
红菱年纪虽小,然则却是见多了他们的荒唐事,胆子又大,甚么都敢说,两句话就将面皮薄的沈书晴臊得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赶紧转去主屋取了古琴便落荒而逃。
直到她去了前院,去到了陆深面前,也依然是双颊绯红,可恨的事陆深见她面颊烧红,还不忘调戏她,“怎么?又要本王疼了?”
这下子,深书晴的脸直接快红得冒烟了,气得在原地跺脚,“红菱说我脖子上的红痕是蚊子咬的。”
“红菱说你是大蚊子,你便不罚她?”
说到这里,见陆深并没有任何反应,正在书案前回复书信。
她便两手趴在翘头案上,分明是个极为正经的姿势,而且也是在说正事,“红菱说你是个大蚊子,你便不生气吗?”
陆深停下手中的毫笔,看向沈书晴,却不经意看见她低头时露出的领口雪肤,当即眸色发暗,他看了眼天色,日头正好,遂转过身不敢去看,将手背在身后,声音似冷玉落入磁盘好听,“那你想要本王如何罚她?”
沈书晴想起方才红菱的过分,捏紧拳头义愤填膺道,“将她赶出王府,将她赶去陈家。”
沈书晴也是随口发发牢骚,并未真的想要赶走红菱,然则陆深却必须对她言听计从,否则她便不高兴,可是她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他竟然丝毫无动于衷。
这叫沈书晴如何能不气?
陆深听罢,淡淡瞥了她一眼,他是心受伤,又不曾脑子受伤,怎会放过红菱这样的友军,倒不是说红菱真的偏向他,只是细数了红菱干的那些事,对她是由衷的赞赏。
换走她作甚,换一个精明的,教坏她怎办是好?
遂摇头,“红菱没有功劳有苦劳,从前你不在,本王又上值时,皆是红菱协助母妃带遥儿。本王素来论功行赏,怎会将她赶出去?”
又见沈书晴一幅不依不饶的模样,干脆将她按在临窗大炕上,“本王许久不曾听你弹琴,你弹只曲子给本王听?”
沈书晴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琴弦之上,翩跹着手指,地弹起了曲子。
而陆深则坐在扶手椅里,雅致地摇着折扇,阖着眸子听她的琴音,本以为她会谈两人的定情曲《寒山渡》,没想到却是另外一只陌生的曲子,她从未谈过的曲子,倏然他张开了眼,“你新学的曲子?”
沈书晴抚琴的手并未停歇,然而她如花的笑靥却是朝他稍稍一颔首。
也不知想到甚么,眼里登时染了一抹厉色,“跟谁学的?”
据他所知,李照玉可是甚通音律。
沈书晴可没有读懂他细微的表情,只朝他展颜一笑,甚至还露出些微洁白的牙齿,她双鬓的发丝似乎随着音律而动,显得她格外灵动可爱。
“我临时起意写给你的。”
“如何?还过得去吗?”
陆深微楞,她给他写曲,心里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又似被棉花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有有些惊诧,陆深是知晓沈书琴艺还算不错,但也仅仅是过得去,没想到她还能作曲,倒是小看她了?
陆深稍侧目,抬起倨傲不羁的下颌,而后自腰间取出折扇,阖着眸子将折扇一下一下地摇在胸前,端的是一幅自如风流的模样。
看着是在听曲,实际沈书晴奏出的每一个音皆被他记在了脑海里。
半晌他将折扇往掌心一合,睁开眸子与沈书晴探讨琴技,“你中间的那个音,你看这样改一下,会不会更好?”
说罢,他先是用毫笔将方才沈书晴凑出的曲调谱在宣纸上,而后起身,从背后的多宝阁里取出他惯常使用的玉笛,横在薄唇之前,倏然抬眸,神情是方才未有的专注,他的笛子乃是先皇所赐,音色空灵且余音绕梁,只他一开始吹奏,沈书晴便有些自惭形秽地停止了手中的弹奏。
她蹲坐在炕上,双腿屈膝在胸前,双手覆在双膝上,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极为安静地听他奏乐,风姿支摘窗外吹了,拂过她鬓边的碎发,恬神色颇为心驰神往。
到了尾声,她甚至还诚心诚意鼓了鼓掌,“爷,没想到你还能谱曲啊?”
“笛子也吹得那样好?”
沈书晴是由衷的赞赏,然则陆深却显然没有听进去,面上也不见得多高兴。
陆深看着她笑得似三月春风,恍惚间竟然想到了她们在大佛寺的木槿花海旁,李照玉为他弹奏《寒山渡》的情形来,一个没管住嘴巴,他竟然脱口而出,“本王与李照玉臂,谁的琴技更甚一筹?”
这话一出,原本十分活跃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沈书晴当即将脸垮下,也并不说话,只别开脸,嘟着的嘴快要能挂上油壶。
两人做了一年多的夫妻,陆深自然知晓这种程度的生气,只需要好生哄一番即可,只是不知怎地哄着哄着就哄到了榻上去了,等她气喘吁吁钻出被褥,似是余怒未消,便张开樱唇咬了他肩膀一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提他?”
女子咬的很重,甚至都留下了血红色的齿印,分明甚是疼痛,却叫他有了真切的触感,这两日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虚幻,他紧紧搂住一身濡湿的沈书晴,“瑶瑶,你再咬为夫几口。”
竟然还有人主动求咬,沈书晴好生大方地咬了他几多口,在他耳朵,鼻尖,下巴都留下来牙齿印,最后再啃噬他的嘴唇后,恨恨地咬了一大口,嘴皮都出血了。
疼得陆深病白的唇也有了颜色,也疼得他一声惊呼,某个始作俑者又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两人这般胡闹到第三日,陆深开始出门,沈书晴以为他是去刑部上值,可他却一连几日不曾归府。他差了小李子去刑部问,看他是否歇在了刑部,从前他办案忙碌时也曾歇在刑部,但小李子去了过后无功而返。
最叫她生疑的是,她问母妃和林墨时,两人皆是神色闪烁,支支吾吾。
她在红菱面前自言自语道:“当人丈夫的,接连许多日夜不归宿,能是甚么个情形?”
红菱嘴没把门,当即就眼睛一亮,“小姐,王爷该不会又去养外室了罢?”
红菱从前才沈家时,听那些丫鬟婆子说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比方说有些男子就喜欢人妇,并不喜欢黄花大闺女,有些男人则喜欢风尘女子。
又想起,自家小姐从前也是外室,或许王爷就好这一口呢?
沈书晴听罢,竟然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红菱,“既然如此,本妃就交给你一个任务,曲将这个外室给本妃找出来。”
倒不是沈书晴真的相信陆深有了外心,他吃了这么多教训,总归是不会作死才对,他也该有这个觉悟守着她一个人过。
她只是有些担心陆深,他才刚刚受了这样重的伤,成日里不归家算是怎么回事。
红菱自是没有这个能耐,不过她找的人有能耐,还真的将陆深在外歇的宅子找了出来,沈书晴看着掮客写在纸条上的地址,顿时瞪大了双眼,“葫芦巷?”
这回换你当我的外室。
知晓陆深夜不归宿的住址, 沈书晴便打算去“捉奸”,她和红菱一起出门的动静没有瞒过贵太妃,贵太妃还没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表示要去看热闹, 沈书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去看自己儿子热闹的?
然贵太妃却是坚持要一起去,沈书晴也没有办法拒绝, 因着世三人前往,便驾了一辆稍微宽展一些的马车,两匹白马骑在前头,马车又是紫檀木打造的车身, 明黄的华盖摇曳在秋风里,即便是入夜了, 走在街上也依然十分招摇。
几人很快便抵达了葫芦巷的宅子, 如今已快入冬,沈书晴拢紧了披风, 随贵太妃一起下了马车,走到门口稍稍顿住, 她怎么记得第一回来这宅子, 门口并不是翠竹,“红菱,你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种的是什么吗?”
红菱自是记得,“当时是槐树, 听门房说因槐树风水不好, 王爷叫人换成了翠竹。”
贵太妃听之,眸光微微闪, 竹子的风水寓意乃是节节高,她这个儿子到底想干嘛,等她想通后,当即一个仰倒,若非沈书晴扶住,便摔倒了。
他这个儿子是想着那个位置啊。
林墨听到门外的动静出来瞧,便看见贵太妃及王妃皆来了这里,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怔惘,“贵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你们这来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红菱横了他一个冷眼,“你见过捉奸还提前打招呼的吗?”
林墨一听,想起自家王爷这几日不入王府,也不曾与王妃、贵太妃交代,也难怪她们会多想,当即笑笑让开路,“那你们可得瞧仔细了,一间屋子一个角落都别错过。”
几人进了院子,红菱当真带着人去搜屋子,贵太妃则是跟着沈书晴直接去到了主屋,她和沈书晴一样,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担心他罢了,尤其她需要同他确认一些事。
廊庑下,几个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沈书晴牵着贵太妃走在后头,因为心里想着事,贵太妃手心皆是细汗,沈书晴感受到了,便捏了捏她的掌心,“母妃放心好了,王爷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过是来看看他,会不会有事。”
贵太妃见她眉眼之间一派天真,并不愿意将心中所想与她说,只是问她:“若是有一天,深儿不是王爷了,或者变成庶民了,或者”为人母,到底没讲死了两个字说出来,不吉利。
“你还会愿意跟着他吗?”
宫里那位心狠手辣,所有兄弟只他深儿活了下来,她倒也明白几分,多半是昭阳宫那位看她多年来不争不抢,以为她儿子也是这个性子。
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半点不像她,好好的闲散富贵王爷不当,竟是觊觎那个位置,还一直瞒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也是懊恼。
沈书晴想也没想就答:“只要王爷不负我,我便决不负他!”
贵太妃捏紧她的掌心含泪点头,“母妃的好孩子。”
不枉她将她当做亲闺女对待。
不几时,两人便行至门廊之下,主屋之内灯火通明,显然陆深正在里面,守门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低头离开。
虽则说相信陆深,但是在推门的那一刻,沈书晴还是阖上了眼,深怕看见甚么她不想看见的情形。
贵太妃没有避讳地看向房间,倒是率先出声,却是带着颤音,“深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书晴睁开眼,就看见陆深裸身泡在浴桶里,浴桶里的热汤呈现深褐色,显而易见是加了许多药材,遒劲的背脊上插满了银针,当即也是脚下一轻。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他是在葫芦巷疗伤。
他这一连几日不回王府,是在这里疗伤,为何不在王府疗伤啊,回王府的路上,陆深与沈书晴共坐一辆马车,红菱侍候贵太妃坐另一辆马车,在马车上,沈书晴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陆深并不回答,只愣愣看她,而后转移话题道:“怎么?想我了?”
沈书晴去推他的胸,嗔他:“说甚么浑话呢?我正经问你。你疗伤为何不在王府啊?”
陆深却逮住她伸过来的手,顺手一拉,便将沈书晴拉入他的怀里,叫她枕在他的臂弯,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看,目光灼热而又放肆着一直往下,当视线扫过她深陷的锁骨窝时,眸色倏然便是一暗,“可是,为夫想你了,怎办是好?”
沈书晴早就折服于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夜色掩了她面上的薄红,却掩藏不住她羞赧地垂眸一笑,却也知晓这是在马车上,后面便是母妃的马车,红菱嘴巴又没个遮拦的,她好怕她事后嘲笑她。
是以,抬起右手食指,竖在他徐徐落下的薄唇上,轻摇了摇头,“别在这里。”
可男子竟似没有听见一般,还十分过分地吃入了她的指尖,霎时便似被闪电击中,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指头不由自主地蜷起。
却依旧不忘记阻止他,“你闹起来动静大,我怕母妃和红菱笑话。”
说罢,男子哑声道:“那本王轻一点?”
他说轻就当真温柔,他闭着眸,缓缓垂下脸来。
他深邃的眉眼不断迫近,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也袭了过来,男子阳刚的气息徐徐拢住她,可她却再也不想推开他,抬手轻攥住了他臂膀上的衣料。
他真的好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只轻轻吮吸她的唇瓣,不时以舌尖挑逗她,她时刻谨记这是在马车上,并不敢与之回应,可他也并着急,转而吻向了她饱满的耳垂。
沈书晴是知晓自己的情况的,这里碰不得,便摇头拒绝,“别亲这里。”
他以为他不会听她的,在床榻上,他从来皆是蛮横不讲理的,可这一次他竟然屈服了,转而重新去亲她的鼻尖,亲她的眉眼,最后又回到她的唇瓣之上,轻轻舐吻。
许是他今日的乖顺取悦了沈书晴,当她再一次勾缠她的舌尖后,沈书晴攥紧了他臂膀上的布料,仰面与她唇舌相交。
马车抵达王府时,沈书晴似一株菟丝花缠在他的身上,唇瓣更是殷红得没话说,下车前沈书晴摸了一把自己肿胀的嘴唇,嗔道:“这下子都没法见人了。”
“红菱要笑死我了。”
陆深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而后用马车内的一块薄毯将她包裹住下了马车。
贵太妃见了咯咯直笑,心想她怕是再过不久要抱孙子了。
红菱却是一脸地鄙夷,这哪里是去捉奸,分明是去投怀送抱。
陆深就这般将沈书晴一路从门口抱至了前院,撞开了寝居的门,没了马车的桎梏,陆深便少了许多耐性,将女子摆弄在榻上后,直接倾身扣住了她的细腰,舔舐上了她敏感的耳垂。
女子在马车上已被洗礼过一番,如今哪里还经得起这般阵仗,当即伸出玉臂攀附着他的宽肩,将自己迎了上去。
夜里,两人平躺在榻上,沈书晴问陆深,“你为何不在王府疗伤啊?”
陆深并不是不想再王府疗伤,一则是怕沈书晴担心,一则是怕她发现他是在戒断五石散的药瘾,究其根本,是怕她发现他曾经在颍川大佛寺为了救她而奋不顾身,被□□爆破至伤了脏器,不得不服用五石散止痛。
他在她面前虽然早已一败涂地,却还有自己的骄傲在,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卑微,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
是以,他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去拉她的玉臂,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沈书晴趁势又在怀里埋了埋,陆深一低头便轻吻上了她的额头,“我若是在王府疗伤,又怎会知晓你心里如此喜欢本王。”
沈书晴抬眸看他,眼里全是不明所以。
陆深装腔作势道:“你若是不心悦本王,又怎会前来捉奸,还带上母妃?”
“你这般阵仗,只怕明日,整个金陵的人都知晓本王在葫芦巷养了外室。”
沈书晴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想知道他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却并不想给他添加任何麻烦,遂后怕问他:“那可如何是好?”
陆深却是心中早有计较,皇帝最是看不得他好,说不定这件事还能减轻对他的忌惮,是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无妨,只是可能要麻烦瑶瑶陪为夫演一场戏了。”
沈书晴呀了一声,“演戏,演什么戏?”
“皇帝是巴不得本王沉醉于声色犬马,今日之事想必逃不过他的眼睛,既然世人皆以为本王养了外室,不如本王就演给他们看。”
沈书晴听出来了,这是要她继续扮演外室,可沈书晴一想起做外室的那些日子,心中难免苦涩,又想起从前在邺城竹屋时冒出的要他给自己当外室的想法,当即支支吾吾道:“那,那可不可以这回是你来当外室。”
见陆深没反应过来,怔楞在了当场,又重复道:“从前皆是我伺候你,这回要不换你来伺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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