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他。
月光的银辉透过门洞洒在垂落的帐幔之上, 沈书晴见陆深已入睡,手脚便不由得放轻了许多,今儿也累了一日, 洗漱过后也上了榻, 只她一上榻, 陆深便闪开好一段距离,如此扭捏做派, 沈书晴当即笑出了声,“我的爷,你还在生气啊?”
陆深却装死,并不回答。
但他越是这般, 沈书晴越是知晓他生气了,她也明白陆深介意, 但她却是没办法割舍掉这个表兄, 尤其是陆深恨不得她永远不要见他才好,这才硬气了一回, 与他对着干。
她想过他会妥协,但没想到她会妥协得如此快, 以至于她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 心中有些愧疚。
“王爷?妾身冷。”沈书晴褪去外袍上了榻,去扯他的被褥。
哪知陆深长臂一挥,从里头给他甩出另一床褥子来,却依旧不肯多说一句话。
“王爷,妾身想同你一个被窝。”沈书晴知晓今日不趁热打铁地哄好, 只怕他能气上许久, 到时候还不是要辛苦她,是以整个人挪了过去, 去拉扯他身上的被褥。
陆深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而后又被他刻意压下,依旧一句话也吝啬于表达,只压紧了身上的被褥,决计不给沈书晴钻进来的机会。
沈书晴佯装泄气地平躺而下,拉过另一床被褥盖上,好似十分失望地道:“爷,妾身可是给过台阶的,是你自己不下啊,既然如此,妾身便睡了,不理你了。”
说罢,她当真也就手脚不动,整个人安静下来。
黑暗中,陆深睁开冷墨一般的眸子,里头洋溢着说不出的失望。
她连哄个人,也只是假意哄一下,果然还是不够喜欢。
陆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正也要准备睡去时,女子忽然挪到他的身前,侧躺在他身侧,小手攀腾上他的肩,将红唇覆了上来。
她些微笨拙地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温柔地吻他的下巴,在他薄唇边缘慢慢描绘,最后覆上他的唇瓣,试图以舌尖撬开他的嘴。
可陆深不仅捏紧了拳头,牙关也抿得死死的,丝毫不给女子任何机会,非但如此,还在女子又一次吻向他耳垂之时,干脆直截了当地转过身去。
这下子,沈书晴可真是生气了。
她气嘟嘟地道;“陆深,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本妃若是生气,后果如何严重,你是知晓的。”
陆深眼皮子下的眼珠动了动,但到底没有睁开眼,甚至也依旧不发一声。
自从两人和好以来,她还不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当即挪道床榻外沿,口中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去找红菱了。”
陆深却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但到底,沈书晴不过是吓唬他罢了,两人之间好容易走到如今,她也不会真的不把他的心当一回事,肆意地伤害。
最终,又回到了陆深的身前,她搂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盖被褥,就这般睡在他的一侧。
没多久,陆深感受道脖子上她手上的冰凉,终于是叹息了一身,掀开自己的被褥,将她包裹了进来。
而他自己则马上逃了出去,去展开另一张没人暖过的冰凉的被褥。
沈书晴也意识到,他虽不愿意理会自己,却依旧舍不得她受冻,还将暖过的被褥让给她,霎时眼泪便再也绷不住,她环上他要逃离的腰身,耍赖地命令他,“吻我,现在。”
陆深今日真没这个心思,甚至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去扣她环在腰上的指头。
他已许久不曾这般冷淡,沈书晴知晓今日若是将他放走,或许两人得要冷上很久,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顿时心一横。
学着他从前的孟浪模样,将他推倒在榻上,而后趁他不注意立刻撬开了他的唇。
陆深本是要推开她的,可她滚烫的泪珠在了脸上,烫得他忍不下心,只能任由她细微笨拙地吻他,这点诱惑他尚且还可以忍受,直到她剥开他的衫,也将自己褪得一丝不剩,整个覆下来,他这才受不住,渐渐开始反客为主。
因着毕竟不是在自家院子里,女子纵是忍不住,也不敢低喘出声,难捱时只能咬上男子坚实的肩,顶多间或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猫儿叫声。
隔天,两人一如往常般洗漱,用膳,半个字不提昨儿夜里的事。
却说另一边,钟灵明白了事情始末,是着了沈书晴的娘家姊妹的道,他本就不是黄花大闺女,是以捡起鞭子抽了谢允和陈映月一顿后,便且跟着招来的父亲回到了毡房,不过当做被狗咬了一口罢了。
哪想到谢允被抽得脸上皆有两根红痕,身上更是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却在宁远侯找上门来后,当场向宁远侯下跪,表示要对钟灵负责。那可是宁远侯的独女,尽管如今身份没了,可实实在在的岳丈还在,他今后在官场的路还能不亨通?
陈映月得知钟灵的身份,也是唬了好大一跳,谁能想到她一下子得罪了宁远侯的独女,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听上去还打算娶她。
他若是娶了钟灵,她又如何自处,她已将身子给了他,他若是再不娶她,他以后要如何嫁人,更不必说谢允待她还算凑合,本也打算好生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倏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陈映月当即道:“谢公子,你不能娶她,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宁远侯冷笑,“这位姑娘你放心,我闺女还不至于嫁给一个禽兽。”
说罢,又狠狠地瞪向谢允,“你给本侯等着,本侯要你好看。”
也是钟灵见不得光,否则依宁远侯的脾气,早就闹到圣上面前去了,何至于像如今想要宰了他,还得顾及到有官身在,轻易不敢动死刑,不过却也是结下了老大梁子。
“接下来还有两日秋猎,等出了围场,本侯再慢慢收拾你。”宁远侯走之前,恶狠狠地威胁道。
谢允从前作威作福,不过是欺负一些小角色,从前在陆深面前跋扈,那也是他的确没有任何把柄给到外人,如今他自己有错在先,将当朝权贵的闺女睡了,自然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他在毡房内转了好久的圈子后,终于想起有个人可以帮他脱离困境,“映月,你五姐夫不是贤王吗?你去求求贤王。贤王是宁远侯的外甥,他的话,宁远侯一定愿意听,一定愿意。”
可陈映月自己的事自己清楚,若是她不曾招惹贤王便罢,贤王如此爱重姐姐一定会帮她的,可现如今贤王只怕是恨不得她去死,又怎么会向她伸出援手。
许是察觉出了她的不愿,谢允竟开始呵斥她:“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若是不去求贤王,我死了你就成了望门寡,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就全都成了过往云烟。”
两人的婚期在即,且陈映月已是退过一次婚的人,根本不可能再退一次婚,就算成功退婚她这辈子也是难再嫁如此家世的人家,于是心一横,她还是打算去找沈书晴。
若是她能博得她五姐姐的同情,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可能,至少先给他将命保下来。
今日是秋猎的第二日,因着昨儿夜里,沈书晴同陆深在皇帝面前大闹了一场,是以两人并不敢一同出现众人面前。
可陆深又并不放心将沈书晴一个人留在毡房内,便将她打扮成一个小太监带在了身边,因着太监也是男人,到底怕惹闲话,不能公乘一骑,是以两人干脆皆不骑马,直接徒步行走在密林中。
而林墨则是带着十来个王府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身后,一则是扛两位主子的猎物,自然全是陆深射中的,那柄玩具弓虽带来了,沈书晴却依旧嫌它,是以被林墨拿在手里。镶嵌了红宝石的弓,拿在陆深手里尚且还凑合,放在他一个老太监手里,就颇有些不伦不类了。
沈书晴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林墨察觉到了,当即有些汗颜地垂下头。
就这个时候,前面密林里一阵响动,听着动静像是有兽类出没,陆深将指腹竖在唇鼻之间,是个禁声的姿势,大家手里目前只一些兔子,狐狸等小兽,偶然碰见一只稍大一些的,也都是凝神屏气地期待起来。
陆深单目凝视前方,甚至还不曾看到猎物,他就将横在长弓上的箭矢对准了动静的方向,弓也已拉成了满月状,只需他一松手,便可见真章。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五姐姐,是你们吗?我是映月啊!”
你姐夫是否欺负过你?
“刷”地一声, 箭矢便脱弓而出,似一道闪电飞向密林,想到映月还在林子里, 沈书晴吓得面色发白, 他堪堪回眸觑向陆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才那一箭有些奇怪, 似乎是在知晓来人身份后,才射出的箭矢。
可陈映月是她的九妹啊,为何他想要她死啊,是以她将审视的目光投向陆深, “你明知里头是我九妹,你为何要放箭啊?”
可陆深却摊了摊手, 带着几分无辜的神色, “瑶瑶为何这般说,映月是我妻妹, 我为何要杀她,是我的箭先放出去。”
说罢, 又吩咐林墨, “还不赶快去查探,看一下陈九娘有没受伤,若是受伤,得要请太医看诊才是。”
他嘴上说得漂亮,叫沈书晴稍稍打消了疑虑,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难不成我看错了?”
林墨将她的踟蹰看在眼里,心里想到:娘娘你没看错, 王爷的确是在听到声音后才放的箭,对此林墨心里快意非常,恨不得陈映月当真中箭了才好,也省得她每回出现,自家王爷皆是要提心吊胆。
林墨是知晓自家王爷的心思的,若非顾及王妃,哪能留着她蹦跶至现在。同样的,如此提心吊胆也是怕陈映月在王妃跟前乱嚼舌根。
若是能叫她死于“意外”,那是再好不过。
他又觑了一眼自家王爷,果然瞧见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才松了一口气,马上一张脸又紧绷起来,且压着眉头凝视着密林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瞧见陈映月中箭倒是中箭,却是箭矢结结实实地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她今日穿的一件水红窄腰宽袖百蝶穿花衣裙,人本就生得娇媚,此刻头上歪歪地插着一只箭矢,脸上还有几道因急行在密林被野草刮破的红痕,瞧起来极为可怜。
但林墨知晓,这个女人,可不是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待自家王妃迎了过去,陈映月立时就攥着王妃的手,笔直地跪在地上,“五姐,你一定要救救谢公子啊。”
“只有你能救他了。”
沈书晴是个心软的,早在看到她如此落魄地出现,就吸了吸鼻子,又见她朝自己跪了下去,当即就哭了起来,“你别着急,你慢慢说,你说清楚了,我才知晓怎么帮你啊。”
听听这话,还不知道是何事,就已是个必须帮忙的态度。
林墨摇了摇头,去看自己王爷,却见自家王爷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王妃的态度。
也是,自家王妃最是性子良善,又是娘家姊妹相求,自然是能帮就帮。
若是其他小事,帮也就帮了,却说是她那个不成器的未婚夫谢允睡了钟灵,这可是踢到了铁板,自家王爷早与宁远侯因钟灵一事而生分,怎可能再去强出这个头。
果不其然,陆深一听事关钟灵,当即就表态:“瑶瑶,不是本王不帮你九妹,实则是本王也无能为力。”
沈书晴只知晓个中内情的,陆深曾送钟灵去吐蕃和亲,险些与宁远侯彻底闹翻,是以她安抚陈映月道:“事情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梁朝还是有王法的,宁远侯可能会给谢公子使绊子,但是要致他于死地,他应该也不敢,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陈映月见姐姐姐夫皆不愿意帮自己,眸光中闪过一抹狠厉,陆深将她的神色变化纳入眼里,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赶忙将沈书晴拉至自己身侧,已然是对陈映月开始提防起来。
考虑到陈映月脸上有伤,沈书晴忧心她留疤,便提议先回去毡房再说,陆深虽有微词,却也只得照办,此地离毡房将近半个时辰的路途,一路上陆深始终拉着沈书晴的手,将陈映月留在队伍的后边,沈书晴忧心陈映月,便叫她到自己跟前来。
陆深牵着她,她牵着陈映月,三人并排走着,期间陆深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陈映月,姐妹两个闲聊一路,他也不曾搭个话,且陈映月偶尔看向陆深的目光中也带着小心翼翼和怯懦。
沈书晴又想起王府那日,陆深借口去换了一身衣裳,九妹也借口去换了一身衣裳,两人又是前后脚到的云水阁,又想起早在颍川之时,九妹便三番两次出现在陆深面前,她在他面前,总是有着几分小女儿情态。
就比如现在,与她说着话,眼角余光却总是淡淡瞥向陆深那边。
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原本清澈的杏眸霎时似蒙了一层乌沙,不着痕迹地握紧了陈映月的手,“映月别怕,五姐会替你做主。”
她却是想当然以为是陆深欺负了陈映月了,甚至连缘由都找好了,当时陆深追逐她不成,便转而求其次,找了个替身,毕竟她和陈映月本就生得几分相似。
等到了毡房,沈书晴以替陈映月擦药膏的借口,将陈映月带入了红菱等丫鬟居住的毡房,她找来贵太妃送给她的玉容膏,贵太妃道秋猎难免磕到碰到,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用指腹挖了少许,在手心晕开成油状,这才用指尖沾了,替陈映月细细擦拭脸上的伤口。
陈映月脸上两条伤口皆是从上到下,微微有些破皮,刺痛得厉害,药膏一覆上去,才觉得清亮几分,她做惊讶状,“这药膏好神奇啊,五姐姐,立马就不痛了。”
沈书晴大方地将整个玉容膏的罐子皆塞在了她手心,“这玉容膏乃是宫廷秘方,涂抹上后绝对不会留疤,你都拿着,你还是个未成婚的小姑子,若是脸上留疤就不美了。”
这一刻,陈映月倒也真心实意地感动红了眼眶,“五姐姐,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你若是知晓曾经我害过你的真相,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沈书晴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说甚么浑话,你我是姐妹,我对你好不是应当的?”
沈书晴说这话时,看着陈映月的眼,只她话音才落下,陈映月的眸子便暗了暗,沈书晴一个没忍住,便问了出来,“你姐夫是否欺负过你?”
只她一问出,便觉得失态,这种事她该去质问自己丈夫才是,怎地问起了人小姑娘。
果然她就瞧见陈映月满面通红的垂下头。
这落在沈书晴眼里,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胸腔似挣扎一般疼,他的夫口口声声只爱他一个,没想到早就安耐不住寂寞与妻妹暗度陈仓。
沈书晴怕自己在陈映月面前失态,便借口去安排午食出了毡房的门。
陈映月望着她略显佝偻的柿青色背影,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心中渐渐起了一个谋划,既然谢允那厮惹了不该惹的人,她如今又在五姐姐这边过了明路,想要进王府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陈映月说干就干,当即也出了毡房,因着她同沈书晴生得像,在王府的毡房间走动,几乎无人阻拦她,只当她是王妃。
很快,陈映月便寻找到了毡房中最是宽展奢华的一个,其余毡房的门皆是用布帘做门,王毡乃是用木门做门,不仅是门,还跟专门设有通风的窗,占地也是比其他毡房大一倍有。
陈映月推门而入时,她多少以为陆深也会片刻将她当做沈书晴,可陆深只一见她,便从她那写满了野心的眸子里认出了她。
对于这个陈映月,陆深自以为已拿出了对皇帝的耐心来,只要她不再在自己面前出现,他并没有想过对她出手,可如今她竟然又犯到自己面前来。
陆深本在处理公务,他不必每日去衙署,然则该处理的公务却一样不少,即便是这几日秋猎,也依旧带了刑部的案件来,毕竟案件不等人,他刚看完最近金陵一个珠宝商被人放火烧了库房的案子,初步怀疑是对门另一个珍宝阁的掌柜派人做的,然这不是他关注的地儿,不过是这案件上提到了一点,除却库中的玉石器件十五箱,其余金、银、点翠首饰皆在大火中化为黑灰。
便看向门外,正要叫林墨前去查探,是否能沈书晴那红玉簪的红玉。
没想到那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女人就又来。
陆深当即收回视线,是一个懒得多看的态度,只抬起根根分明的手指去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已然是带着抑制不住的愠怒,“滚!给本王有多远滚多远!”
“别让本王再看见你,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可陈映月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挑衅地一笑,“可是怎办是好?姐姐好像误会你和我有事了呢。”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刚去吩咐了午食回来,看见陈映月不在毡房之中,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毛骨悚然。
当即提起裙摆往王毡跑,才到门口,就听得里头两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气得双目通红,浑身发抖,不过她还有一丝理智在,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进去,而是绕行到窗户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里头望去,就看见令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一幕。
陈映月正在伸手去解她裙子上的衣带。
他们怎么敢,在她眼皮子地下,做这种事情?
发誓被雷劈。
沈书晴稍垂首, 阖上眼帘淌出两行热泪,她松开紧攥的窗帘,踉踉跄跄地转身, 脑子一片空白, 只无意识地往前走, 连碰到林墨同她请安,也没看在眼里, 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毡房外围走去。
林墨见她眼里暗淡无光,神色颇为有些六神无主,心想难不成是王爷又惹上王妃,他面见王爷时得好生打起精神才是, 以免被王爷迁怒。
可他才一靠近毡房的门,便听见里头王爷冷冽的声音传来, “就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女子, 竟然还妄图进我贤王府,本王不知到底是谁给你底气?”
“可是五姐姐显然已误会你我有私情, 你猜五姐姐会不会开口叫我入门啊?”
陆深垂眸思索片刻,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那个小妇人啊, 为了娘家人,还真的做得出此等将他推给旁人的事,可那又如何,他绝对不会允许此等事情的发生,只他还不曾宣之于口, 便瞧见林墨撞门而入。
他在看到陈映月那半解的衣衫后, 倏然一下气血上身,还是掐住自己的人中, 才没有背过气去,待稳住了心生,他这才老泪纵横地直干蹬脚,“爷啊,方才老奴过来时,见王妃失魂落魄往外边走去。”
“会不会是王妃撞见你们了啊?”
刹那间,寻常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陆深,此刻却是闪了闪身形,几是带着颤音地指着门口的方向,“你方才在外面看见她了?”
林墨点点头,“是啊,王妃娘娘离开的时候,满眼皆是泪花,走路都走不稳当,连老奴给她请安也不看一眼老奴,当时老奴还当时王爷和王妃吵架了哎,王爷,你走错方向,不是那一边,是往围场的方向去了。”
林墨话还不曾说完,便见王爷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月白广绣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
望着他急速远去的仓皇背影,林墨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话,“王爷,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啊。”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甚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该早做决定才是。”
他早就劝过王爷同沈书晴坦白关于陈映月的一切,亦或是直接将陈映月弄离金陵,然陆深约莫是被沈书晴弄得怕了,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才叫自己如今这般被动。
陈映月当即臊得满脸通红,可她并不后悔,他还想着以她陈氏女的身份,到了贤王府,再如何也能得是个侧妃,她没想过同沈书晴去争取王妃的位子,倒是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林总管,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喜欢姐夫啊,在颍川大门口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林墨本是要将她好骂一顿,可却瞧见红菱往这边来,想必是有事寻找王妃来的,他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一个计谋,遂接着她的话问:“陈映月,对我们爷一见钟情的贵女,老奴见得多了,可像你这般不折手段的,老奴还是第一回见。”
对于陈映月的那些疯癫行为,林墨的目光自门缝往外觑去,见红菱已走得近了,才如数家珍说了出来,“陈映月,我们爷看在王妃的面上,对于你三翻四次的滋扰,从来皆是视而不见,也算是为你保全了颜面。可你非但不感恩,如今竟还想着进王府,且不说我们王爷对你压根无意,便是王妃,她待你如亲妹,你当真就不怕她伤心?”
陈映月对于沈书晴自是有一份愧意在,然这点愧意微不足道,自然不能同她对陆深的渴望比,遂她冷冷扬声,“我若是五姐姐,有个娘家人替她去争宠,该是要高兴才是。毕竟,王爷总不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过,与其便宜外面那些狐媚子,还不如便宜我呢。”
“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林墨是想趁着红菱在,套她的话来着,却发现两人越扯越远,是以赶紧将话头别回来,“陈姑娘算盘打得响,可我们王爷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从未碰过你,又怎会同意你入门。”
陈映月捂着唇低低呵笑了一声,“他没有碰我又如何,只要五姐姐以为他碰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眼见最紧要的证词已落实,林墨对门外磨牙已久的红菱道,“红菱,你都听到了,我们王爷是清清白白的,等下王妃回来,你可得替我们王爷作证啊?”
“知道了,林总管。”
红菱踢门而入,而后咬牙切齿地走到陈映月身边,朝着她就是一个大耳瓜子。红菱这半年抱遥儿抱得多,臂力给练了出来,一巴掌呼出去,陈映月的右半边脸当即就肿了起来。
陈映月自诩是尊贵的陈氏嫡女,如今竟被一小门小户的丫鬟扇耳光,哪里受得了这份气,当即吓唬红菱道:“你信不信我叫五姐姐发卖了你。”
陈映月显然不明白红菱与沈书晴的主仆情谊早已是情同姐妹。她这话一出,不只是红菱,便是林墨斗捧腹大笑,递了一个眼色给红菱,“红菱,交给你了,别将人弄死了就成。”
“叫她好生吃一点教训,否则还以为我们贤王府是好惹的。”
陈映月不可置疑地瞪大了眼睛,她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细皮嫩肉的,此番情绪一高涨,整张小脸便透着惹人怜惜的粉嫩,“我是颍川陈氏的陈九娘,你们还要对我动用私刑不成?”
“我管你陈九娘,陈十娘,你欺负我家小姐,我红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叫你好看。”
红菱从来不是个好性的,当即就将她扑倒在地,与陈映月扭打成一片。陈映月身子柔弱,细腰不堪一握,哪里打得过红菱,不多时,身上便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也被扯掉了不少,怎一个落魄了得。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当时不敢面对陆深,一门心思只想要逃开,似乎逃离了现场,便不必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
一直走,一直走,步子从未停歇,等到她走得双腿发软,实在再也再也没力气挪步,方才歇下。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天色渐晚,往回一望除了密林还是密林,安营扎寨的乌蒙山早已被她甩在了身后。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思索着她的去路。
她该怎么办啊?她的丈夫只该是她一个人,如今却与她的九妹有染,这个丈夫只怕是要不得了。而至于陈映月是她的妹子,万没有被他白白欺辱的道理,陆深得给她名分。或许她退出,成全他们两个才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为何她心里赌得慌?
想到这里,沈书晴弯腰至身前捡起一块石子,在柔软的沙地上画了一个脑袋,正中写意地描绘了口、鼻、眼、耳,而后从一旁捡了一根枯树枝,重重地往这那脑袋上扎去,“死陆深,竟然又骗我。”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早在沈书晴在地上作画时,陆深便已寻到这里来,瞧见她用树枝这般去戳,戳得很是开心,便没有打搅她,直到他视线一上移,落在她清清落落的脸上,目光触及她红肿的双眼,这才心口一酸,不再隐在暗处。
“瑶瑶,为夫来接你了。”陆深和沈书晴一样不曾用过午食,又骑马在整个密林找了她半日,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是以他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沈书晴一听他的声音,唬了一大跳,再见到他真人过后,当即抓了一把泥土往他身上扔,湿润的泥土砸伤他月白的锦袍,当即落下许多泥点子。
陆深爱洁,当即皱了皱眉。
而她砸过泥巴后,自己则是拔腿就跑。
可陆深又岂会容许她再度消失在视线,当即松开了系着猎狗的绳索,那猎狗出发之前闻过沈书晴的衣物,是以一脱缰便追着沈书晴而去。
这猎狗黑黄相间的毛发,龇牙咧嘴,个头比沈书晴也差不多,沈书晴才跑出去几步,马上又拐了一个弯逃回陆深身侧,甚至因为害怕,还直接攥上来陆深的袖子,正戒备地看着那因为忌惮陆深而不敢上前的猎狗。
陆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你快叫它离开啊,我害怕。”
陆深垂眸看她,她说话时身子微微发颤,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步摇不住地摇晃,他知道她怕那条猎狗,可他更知道一旦那猎狗离开,她接着也会离开,是以他难得地拒绝了她,“天色渐晚,密林恐有野兽出没,有来旺在,可以吓退他们。”
那狗叫来旺,时陆深军中训练的猎犬。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沈书晴这才没有坚持让它离开,如今天幕刚刚擦黑,又有月亮当空,密林里尚可看得清路,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回走去。
沈书晴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是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只觉得心如刀割,没多久便又开始忍不住落泪,她终于抑制不住体内汹涌的失望,她说:“等出了林子,回了金陵,我们便和离吧。”
“到时候,你迎娶九妹妹进门,你同陈家的姻亲就依旧还作数。”
她将她思索出的法子说与他听后,便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一直向前的足尖瞧,半晌她发现她走到了来旺的前面,登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拍着心口往陆深看去,才发现他已然落后她一大截。
早在沈书晴说出那般诛心之言,陆深便不曾挪步,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沈书晴,眸光似蒙了一层晦暗不清的乌沙,他以为他们经历了那些生生死死,她该是要信任他才是,再不济也得听他的解释,再做决定不迟。
可她却听也不曾听他一言半语,便给他定罪了,他稍压眉头,目光紧锁沈书晴那略带几分躲闪的目光,“若是我同你说,我从未碰过她,一直以来皆是她缠着我,我也是对她不厌其烦呢,你愿意信我吗?”
沈书晴自他的话中听到了几分委屈,可她如今没有心思可怜他的委屈,她连自己的委屈都无处安放,索性转身避开他炙热的目光,“陆深,我亲眼看见九娘在你跟前宽衣,你叫我如何信你?”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能为了诬陷你,而不顾你自己的清白不成?”
陆深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他的清白,只得将手竖过肩头,开始对天起誓,“我陆深今日对天发誓我同陈映月之间清清白白。”
“若有违此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时人重誓,沈书晴倒也对他侧了侧目,她想或许她应该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可偏生这个时候,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豆大的雨水哗哗地自苍穹泼下来,刹那间就淋湿了两人的衣裳。
沈书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眸子往同样是落汤鸡的陆深望去,声音已然十分疲惫,“陆深你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要哄我了,好吗?”
瑶瑶,这里是荒郊野岭,不可以。
雨下得大, 两人没有在林子里多待,去到了山腰的一处山洞,山洞不够大, 却也足以容纳两个人避雨, 以及燃了一堆火, 陆深将来往猎来的兔子架在火堆上后,便去解衣袍来烤。
沈书晴察觉到他要脱衣裳, 当即便背过身去。
火光跳跃在陆深冷清的眉眼上,给他冷白的肌肤渡了一层红光,倒是显得他气色多好似的,然只有他自己知晓, 今夜该是要泡药浴才是,他身上的五石散余毒正在发作, 即便坐在火堆旁, 依旧无法一直自骨头里钻出来的冷意。
他解下外袍,挂在火堆旁的木架子上烤, 转过身才发现沈书晴竟是背过身去了,顿时垮下一张脸来,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本王身上那一处你不曾看过?”
沈书晴非但背对着坐下, 连眼也紧紧阖住,“往后你成了我妹夫,我便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这话她讲了一路,陆深早已麻木,只将火中烤着的兔子翻了一个面, 这兔子肥美, 翻转时油脂落入火堆,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 照耀得山洞里亮如白昼。
陆深看亲女子身上紧贴的柿青色衣衫,问她:“你衣裳不脱下来烤一烤?”
“你身子弱,仔细别冻着。”
沈书晴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宁愿这般受冻,冻得牙关隐隐发颤,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脱衣裳,既然决定了分开,自此便不该再逾矩才是,即便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我不冷。”
只她话一出口,便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深无声摇头,他这个媳妇啊,说性子软是真软,旁人三言两语就信了,说性子倔也是真倔,却全都是对他。
陆深将架子上烤着的肉再翻了一个面,接着举着双手去烤火,待到手心皆是暖意,他才走到沈书晴面前去,蹲在她面前,“是你自己脱,还是本王帮你脱?”
此时已然是深秋,又是在山里,沈书晴见熬不住,倒也不再坚持,“你转过身我再脱。”
陆深虽然不悦,不过脱一件外衫也要躲着他,未免她受冻,也只得照做。
沈书晴扭捏将外衫脱下递给他,“那就多谢你了。”
端的事一幅泾渭分明的客气。
陆深并不与她计较,接过衣裳去到外边,将衣裳挂在木架上烤,火堆烧得旺,很快他那件外袍便已烘干,先递给了沈书晴,“你将其余衣物也脱下,先穿本王的外袍。”
沈书晴想要拒绝,陆深却已将衣袍扔在了她面前的空地上,沈书晴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外袍捡起来,换下其他衣物之前,她倏然转眸看他,水亮的眸里满是祈求,细眉也哀切地蹙起,“你还是要转过身去。”
陆深磨了磨牙,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等两人衣裳皆烤干,兔肉也炙烤熟,陆深从荷包里掏出粗盐,是他为本次狩猎出意外时备下的,没成想竟在今日起了作用,他摇头一笑,再要放回荷包时,目光则被那荷包上洗得发白的青竹明月吸引,遂他堪堪回眸,小心翼翼问,“瑶瑶,你给本王做的荷包,何时能好?”
“本王这荷包实在是太旧了。”
沈书晴当即刺他,“等回去后,你找我九妹妹要去。”
一提起陈映月,陆深就抬起了头,只觉得老天爷都在欺负他,本是晴朗的夜空,好好的打甚么雷,便是要打雷不能早些打,非得要在他发誓的时候打,以至于他如今不论说甚么,她皆是一副不听不信的模样。
长长地叹息一声。
陆深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将烤兔肉一分为二,皆用木棍插上,将荷包取出的小盐罐子打开,用指腹捻了些许洒在烤肉上,递了半边给沈书晴,“吃吧。”
沈书晴并不愿意承他的情,只冷声道:“我不饿。”
只她话音才刚落,肚子就咕咕叫了出来,陆深听去不忍一浅笑,将兔肉硬塞到了沈书晴手中,“你便是要同本王置气,你也总得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
这一回,沈书晴没有拒绝,早食后就不曾进过水米,她的确是饿得狠了,先扯了一个兔腿在嘴边啃,没想到竟格外地咸香,不多时肉多的部分皆已被她下肚,还打了一个饱嗝,将剩下的骨头和肉扔给了待在最外头的来旺。沈书晴取了帕子擦嘴,擦手,酒足饭饱后她才想起问陆深,“没想到你还挺会烤兔子。”
陆深吃得仔细,斯斯文文,细嚼慢咽,此刻才吃了不到一半,闻言却是将兔肉放在了一旁的芭蕉叶上,只道:“从前我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自然也有一些野外的本事在”
陆深本是想同她说一说军中的往事,转移一下她心里的伤心,哪知沈书晴马上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些话你不必同我说,留着往后同九妹妹说罢。”
陆深一张脸霎时泄了气,有气无力道:“瑶瑶,我同你九妹,真是清白的。”
“你到底要如何才能相信我?”
沈书晴勾起一遍唇角,讽刺他,“老天皆不相信你,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自此,陆深再也不曾无话找话说。
山洞有些枯草,也不知是不是从前有人在此避雨时住过,陆深将它们垫在地上,用火烤干芭蕉叶后铺在枯草上,厚厚地铺上几层,倒也有模有样,芭蕉叶摘得多,剩下得则烤干后当做被褥盖在身上,保暖不保暖不知,挡风是挡风的。
因着地势有限,两人也只能睡做一处,沈书晴躺在芭蕉叶中,看着跃动的火苗,想到这一夜过后,两人便要分道扬镳,也是悲从中来,不争气地又落了泪,泪珠滴落在芭蕉叶上,不经意间就染湿了一片。
陆深翻身之时,刚好觑见这团湿润,一时之间也是悲从中来,只恨不得立马将陈映月拉入刑部的天牢,好生用各种刑法将她招供,然则如今却也只有淡淡地说一句抱歉,“对不起,瑶瑶,又叫你伤心了。”
“我知你不信我,可我还是要说,我和你九妹当真是清白的。”
“自从你在难产那日离本王而去,本王心里便只有你一个,又怎么会对其他女子有任何的想法?再者说,我如此害怕失去你,这点你心知肚明,我又岂敢去招惹旁的女子?”
他今日在山洞里说了许多话,却也只有这一句话听进了沈书晴心里,总算是叫她笑了笑,她翻过身,面对陆深,给了他一个机会,“那你倒是说说她是如何纠缠你的。”
陆深好容易才撬开她的口,自然滔滔不绝起来,不多时便绘声绘色地将陈映月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说了出来,着重说起那日清流河上陈映月的那一跳,“本王不过是随口说说,她当真就跳了下去,真像是个疯子。”
她说到这里,沈书晴才稍微有些相信 ,毕竟陈映月那几日闭门不出说是得了风寒,夜里跳入冰冷的河里,不得风寒才是有怪,“后来呢,那日她来王府,你们是不是又私下见面了?”
陆深不敢有任何隐瞒,“当时她穿了你的衣裳,在去梅林的道上等本王,说是要同本王一道去梅林,本王为了躲他,宁愿从后山绕过去,也不敢与她一起走,没想到本王已如此避嫌,还是会被你误解。”
沈书晴想起那一日,陆深的袍子的确是割破了许多口子,而且还有那一束栀子花,的的确确该是从山上下来,而陈映月的衣裳却是完好无损,她自是又信了几分。
只她若是信陆深,那照陆深所说,陈映月该是个何等可怕的女子啊,沈书晴想了想她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还是有些不肯尽信,只得承诺陆深,“身子不怕影子斜,我答应你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决定是否与你和离。”
陆深本想着恐还会废不少波折,没想到她竟就松口了,当即有些泣不成声,他动情地楼主沈书晴的腰,沈书晴却推开了他,“事情不曾清楚之前,你还是不要碰我为好。”
陆深乖巧地应了一个好字。
因得了深书晴几分信任,陆深很快沉沉睡前,火堆的火越来越小,直至逐渐熄灭,炭火也由红转暗。
不几时,陆深便被冻醒了过来。
他从芭蕉叶中坐起身,掏出火折子,捡了一些枯草开始点火,他的手冻得发抖,全身都发抖,火折子点了三回,才将枯草给点燃,加入枯树枝,很快火便升起来。
他没有立时去地上睡下,而是将发抖的身躯贴近火堆,想要拥炙热的火散去他体内的寒,可五石散的余毒若是可以简单去除,还要他泡那些药汤作甚,是以即便他已坐在火塘便烤火近一刻中,依旧周身轻轻颤抖着。
来旺见主子冻得发抖,乖巧坐到陆深身旁,往他怀里拱,想要用它的毛发,带给他温暖。
陆深笑着替他顺毛,却并没有因为来旺的靠近,而减轻身躯的轻颤。
毕竟是枯草堆,即便上面盖了芭蕉叶,也还是不平整,沈书晴毕竟也是教养着长大的,始终睡得不踏实。
沈书晴翻了个身,却不曾看到男人,却是在火堆旁找到了男人的身影,倒并非如何关心他,只确定她没被野兽叼走就好,只是她要收回视线时,才发现陆深轻颤的异样,遂坐起身来。
“恁大的火,你为何还发抖啊?”她作为一个女子家,尚且不曾冷得发抖,他为何还冻成这副模样?
陆深并不愿意她知晓他是在大佛寺那次爆破后,脏腑受了重伤,须得五石散止痛,更不愿意她知晓,他曾见过他们两个相拥在木槿花盛开的山岗。
他不愿意她发现他如此卑微地爱着她。
可又不愿欺骗她,只道:“没有大碍,孙太医说再泡一个月的药浴便能痊愈。”
想起自从陆深被她用簪子刺入胸膛后,就一直在泡药浴,只当是因为这次的伤,这叫沈书晴心中升起一股子愧怍来。
她将陆深拉过来,一同睡到铺满了芭蕉叶的地上,而后解开他的衣衫,敞开他的衣襟,露出他莹白硬实的胸膛。
接着,她又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系带,她不能给他在山洞中准备药浴,却是可以用她的身子来捂热他的躯体。
陆深见之,清俊的脸上一阵红,竟是比此刻沈书晴脸上洋着的火光还要红,他哑着嗓子道;“瑶瑶,这里是荒郊野岭,我们不能在这里做。”
给他暖身。
沈书晴宽衣的动作一顿, 稍稍垂眸,见他喉结上下滚动,颇有些面红耳赤, 眼里更是泛着一层水光, 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只她虽然信了他七七八八,却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气, 说到底陈映月怎不去勾旁人,怎地刚巧就是他呢?
纵然他是清白的,他也有不可推卸之责,是以也想教训他一番, 她将尾指翘在唇边,娇娇地一笑, 眸光若拒还迎地看向他的胸膛, 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听闻在野外更有趣味呢。”
一抹黑线自陆深眼中划过, 他轻晃了晃头,他这个小妻子啊, 是越玩越大发了, 先只是想要他做外室,后又是小倌,现如今是在野外,也不知下一回,又回搞出甚么花样。
只是如今两人误会尚未解开, 他也不好斥责她, 只得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山洞的墙面, 并不再去看她。
“你便是要玩,也不要在这里,这里是野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存有多少危险。”
沈书晴一听这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本也是打算逗一逗他,没想到他却是当真了,还有些无可奈何,实在是颇为勉强。
沈书晴还不曾勉强过他,她想要试一试,是以她覆上她柔软暖和的身子,吐气如兰在他耳畔,“爷,你似是不愿?”
陆深侧脸看她,长眉微微皱起,实在不甚明白,“明日吧,明日回到毡房,你要如何,本王都陪你,此处乃是山洞,连个门也没有,本王不想委屈了你。”
沈书晴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挑起他的下巴,而后将她清艳的面庞凑近,她自陆深眼里知晓自己是何等的媚态,也看到了他脸上是何等的忍耐,是以她得意一笑,去摸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爷,你当真不想要吗?”
陆深眼色早就暗沉入水,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挑逗,只偏开头不去看她,反倒是将身侧她落下的衣裳抓起来,递给女子身旁,“你快些穿上衣裳,夜里寒凉,别冻着了。”
女子并未接手过衣衫,倒是握住了他根根分明地手指,往自己的雪,软抚去,陆深何曾想到她这般大胆,当即整个人一僵,一股细细密密的痒意窜至周身,他好容易抑制住的念头又重新被挑了起来,他收回手放回至芭蕉叶上,哑着声音好生规劝,“瑶瑶,这里真不行,你再忍一忍,明日本王全都满足你。”
沈书晴也是憋笑得辛苦,见他脖颈上青筋已冒起,还不住地喘着粗气,分明已如此地难捱,还一本正经地说着君子之言,可她偏不想叫他如意,就这么放过他,她今日受的这些胆战心惊要如何清算,她想要用柔软的脚背深入他的裤,裆去磨蹭他的那处,却发现他早就支起了帐,篷,这下子她无法压制地笑了起来。
分明早就忍不住了,还装甚么正人君子呢。
可沈书晴今日是打定主意逗弄她到底了,他不想要,她便要他想要,他想要了,她还偏就不给,不仅不给,还要叫他眼睁睁看着,却吃不着。
是以她重新躺下,在他身上,将脑袋埋在他的耳鬓之间,乖巧地道:“爷,妾身并不是想要与你欢好。”
陆深眸色深深瞥了一眼不着一缕的女子,以及体悟着女子压在身上的温软,嗓音越发糜哑,“那你先起身,穿好衣裳。”
说罢,又去给她找衣裳。
女子却是将他被压在地上的衣袍捏起,将自己也一并包裹在里头,她身子小,男子衣袍宽大,到还真给她用腰带将两人包裹在了一处,女子的衣衫则当做被褥盖在了两人身上,做好这一切,女子在男子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又打了一个哈欠,软绵绵地道:“是不是暖和多了啊?”
陆深垂眸觑了一眼女子乖巧的睡颜,似乎方才她对自己做的一切当真只是错觉,只讷讷地问:“你这么做只是想要替我取暖?”
女子在他怀里睡着,倒是比睡在地上踏实舒服,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是的呢,你当真以为本妃要与你在此欢好啊?”
“本妃可是个讲究的人,这里如此简陋,本妃怎会在此与你行事。”
说罢,她又劝陆深,“你也睡吧。明儿一早雨也该停了。”
女子身子柔软粉嫩,这般不着一缕躺在自己怀里,陆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方才又受了她好一阵黏磨,哪里受得住这般阵仗,身子没处都在叫嚣——在这里占了她。
可他压根不敢,怕又多了一条强迫他的罪名,只得重重地阖上眼,不去看她那美好的容色,却无可避免地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以及她身子传来的温软触感,这些无法忽视的诱惑折磨得他一整夜也无法安睡,尽管被她挑逗起的火的确暂时压制住了五石散的余毒。
隔天,两人离开山洞时,沈书晴发现他眼下的乌青,还笑他:“爷,昨儿夜里你没睡好啊?”
陆深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憋了一晚上,他都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可他不敢有任何忤逆她,否则便随时可能被她抛弃,即便像是现在,看到她轻启的红唇,他很想将她压在树干上,好生疼爱一番,实际上他也这样做了,他将她的手举过肩按在树干上,继而要附身下去,却被女子用食指隔在了两人的嘴唇之间,“你在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之前不可以碰我。”
陆深就是再想亲她,也只得收回手,不情不愿地牵着来往在前面开路,他也想要牵媳妇来着,媳妇不让牵,嫌他与人不清白。
好在陆深有个得力的属下。
林墨先是得了红菱的证实,后头陈映月经过红菱的一番诊治破了心房,在林墨的一番逼问之下,不仅亲手将她是如何勾贤王的事一笔一笔亲自写下,签字画押。有了这份供状,再加上红菱的证词,夫妻两人一回到毡房,不到两刻中,沈书晴便相信了两人的清白。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映月,我把你当做亲姊妹,你为何要想着抢你姐夫啊?”
陈映月见事情败露,也不藏着掖着,以她尖酸刻薄的真面目示人,“姐夫如此家世人才,姐姐你不如对着镜子照一照,就你这般品貌,你觉得你配得上独占他一人吗?”
虽然,陈映月直接被陆深派人送回了陈家,一同送出的还有一封给陈望舒的信,这信是陈映月的供状,陈映月毕竟是陈家人,当如何处置,该是交给陈家自己才是。
更何况,就正如陆深所想,即便陈映月做出如此伤害她的事情,她依旧对她起不了杀心,反倒是还念念不忘她的那句话,“就你这般品貌,你觉得你配得上独占她一人吗?”
等陈映月走后,沈书晴还真的揽镜自照,她生得美她自知,然要说多倾国倾城却是没有的。他又觑了一眼坐在翘头案便提笔书写的陆深,只单单一个侧颜便是玉质金相,便是沈书晴看过千遍万遍,也还是看不腻的俊美,更不必说他周身那金器玉石堆里养出来的矜贵气度,足以叫整个金陵的女子为之折服,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陈映月那句话的含义。
她这个丈夫啊,还是太招人打眼了一些,否则便不会引起钟灵和陈映月的觊觎了,当初自己不也是对他一见钟情,甚至在他欺骗她的事情闹开之前,依旧是对他百依百顺,后来自己翻身做主也是仗着他迟来的爱。
若是他对他的爱,在她一日一日的作弄中烟消云散了呢?
思及此,沈书晴有些后怕。
她决定还是应该待他好一些,否则那一日等他对她的爱淡下去,再遇到另一个陈映月,他未必能够把持住。
两人回到毡房时,已近晌午,送走陈映月后,两人便围在桌边用膳,今日吃的是锅子,汤底是野猪大腿骨熬制,浓白鲜美,另有备上各色猎物的薄肉片并一些新鲜菜蔬。
“王爷,王妃,你们昨儿受了冻,午食吃的是锅子,给你们暖暖身。”
“多谢。”沈书晴客气了一声后,用公筷去夹了一块腌制好的兔子肉,将他搁在漏勺里去煮,待变色以后捞起,放在陆深面前的蘸碗里,又特意给陆深倒了一杯陈年桂花酿,并举杯与他共饮,“爷,昨日之事是妾身冤枉了你,妾身给你赔罪。”
沈书晴想要对陆深好一些,不是嘴上说说,她也是有些怕失去他,尤其是在知道他竟然忍住了陈映月的如此攻势。坦白说,当初李照玉在大佛寺的那一番话,当时她也有所动容,却不及在得知陈映月竟然毫不犹豫为他跳河一事来得震撼。设身处地,她未必不会感动,未必还能舍下。他能舍下,说明她在他心里的为位置甚重。
既然他心里将她看得这样重,她待他好些也是应当,夫妻之间从来该是相互的,而非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如钟灵和陈映月。
陈映月滋扰陆深不知一天两天,他知晓这事迟早有一日会见天,本以为她会再次离他而去,哪想事情竟比他预想得要好得多,轻松松松就将心中大石落下,能平安解决此事他已是满心欢喜,根本不曾期盼过沈书晴的歉意,当即有些局促地连杯子也捧不稳,“瑶瑶,你不必同我致歉,你没有错做甚么,是本王做的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
“本王往后绝不会再叫你操此等的心。”
她不离开他就已是大幸,他怎还敢奢求她的道歉呢。
想当初,陆深何曾在她面前患得患失啊,从前若是他被冤枉,少不得冷落她一个月半个月的,思及此,沈书晴心中一股暖流滑过,她的这个丈夫很好,比从前好很多,她该是要知足。
沈书晴用一只空碗给陆深盛了锅里的浓汤,“爷,你喝点汤,暖暖身子。”
暖身子三个字一出,陆深便眸色发暗地看着沈书晴,半晌他将空置的碗放在桌案上,“瑶瑶,为夫想要你给我暖身。”
书晴回娘家去了。
沈书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此时才晌午,若是传出去,旁人顶多说一句陆深风流, 留给她的话却不是甚么好话, 只当听不懂, 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浓汤里的炖肉,“好, 妾身给你暖身。”
“你多吃几块肉,多喝些热汤,身子自然就暖了。”
陆深深邃的目光自她面上几个来回,察觉出她往窗外瞥过一两眼, 也觉出了味,此处人多眼杂, 夜里便罢, 若是白日宣淫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遂不再强求, 只作为报答,也与他的妻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 “昨儿在野外受了冻, 你也多喝点热汤,驱驱寒气。”
浓白的汤在炭炉子上翻滚着,白烟云蒸雾绕最是人间烟火气,女子杏眸中的浮光宛若湖中那一抹最亮眼的涟漪,美的摄人心魄, 陆深唇角也是笑意深深, 抬起袖子替沈书晴布菜添汤,一顿饭下来可谓是胃暖心更暖。
下午, 贤王府便收拾家伙什准备离开,陆深当面向皇帝请辞,皇帝问他因何离开,陆深给了个挑不出的理由——家中悍妻扬言要娶将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发卖了,我那外室跟我一场,我岂会容许她落得个此等下场。
皇帝彼时坐在高台只上,身边新晋的丽嫔正给他添酒,皇帝接过酒杯时,还逮着丽嫔的红唇狠啜了一口,羞得丽萍当时就垂下了满面绯红的脸。
陆深对此目不斜视,倒是叫皇帝好生无趣,也没叫陆深多留,只道:“贤王乃朕手足,家有如此匪妻,朕也是心里难安。”
他啧了口佳酿,似有些烈性,他吧唧了几口,才道:“这样,贤王你先回去,朕过些时日送你一份礼,保管叫你满意,还叫你那个匪妻没话说。”
陆深一听,心中微漾,只他面上却不显,躬身一礼后,默默退下,行到殿门口时才有遥遥向殿内望了一眼,见丽萍也正投来目光遂点了点头。
回到王府,红菱叽叽喳喳就将自己如何收拾陈映月的丰功伟绩掰开揉碎说给了贵太妃听,听得贵太妃直直惊叹,她对陈映月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至今不肯相信她那样文文静静的小娘子,会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然等她找陆深确认,依旧是这个答案,才同红菱叹道:“还好你家小姐没如此手段沟壑,否则我老婆子哪里能享这清福?”
红菱对此却是遗憾,“我倒是希望我家小姐能有她这本事,哪怕能有她一半本事,当初也不会被王爷欺负得只能以死离开了。”
贵太妃对于两人那段鸡飞狗跳也是颇为忌惮,当即呸了一声,“这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以后不许提了,知道了吗?”
红菱性子再是大胆,也不敢忤逆贵太妃,自是当面应下,暂且不提。
却说陈映月的事情在陈家事发以后,陈望舒气的当场就要背过气去,那可是她娘家的侄女儿啊,竟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挖她闺女的墙角,等她重新醒过来,依旧是心中一口恶血起:
“你便是抢谁的丈夫,也不该抢你五姐姐的丈夫才是,你五姐姐待你如此好,当初在颍川,有甚么好东西,不是上赶着送给你,你不记她的好便罢,不想你却是想要如此报答他。”
“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即就扬起手掌要去招呼她。
陈映月吃了红菱一巴掌,也吃出了教训,当即就握住了她的手,还十分强词夺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爷娘给我找了个好男风的丈夫,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不知晓,后来才知他们是收了男方三万两的银票,以堵我爹好赌在公中留下的亏空。
我爷娘尚且是我的亲生爹娘,他们皆不会我谋划,我为我自己谋划一个好丈夫,我做错甚么了?”
陈望舒一听还有这隐情,又招来陈大爷问个明白,陈大爷表示自己也对陈二爷的事情并不清楚,若她所述的事情为真,到真是陈二爷薄待了闺女,才以至于将闺女逼得剑走偏锋,那倒是为人父母的不是了。
且陈家的家风绝不容许卖女的行径,陈大爷便将此间事情飞鸽传书与颍川。
一个月后,陈行元回了信,一同带来的还又他这个族长给陈映月的添妆,共有十二抬,每一抬皆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古玩字画,雅致摆件等值钱的玩意儿,算是他这个族长治下不严,导致她这个陈氏嫡女受了委屈,给的一点心意。
非但没有斥责她,还给他添了妆。
而陈映秋也受到了同样的六台添妆,同样是陈家女,陈映月十二抬,她却只有六抬,叫她如何不气馁,还是陈大爷劝她,“这是九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三爷爷自觉愧对孙女,用私产添的妆,本来你是一抬没有的,还是三爷爷怕你吃味,也顺手给你了六抬,你怎地
依誮
还不满足?”
“若不,你爷娘也叫你吃一吃九娘的苦头?”
陈映秋这才没有闹腾。
最心疼那些添妆的莫过于陈望舒了,她爹的那些私产将来不该全是她闺女的?怎地如今落了许多去别人口袋,气得她好几日吃不下饭,沈书晴听说后,忙回陈家来探望,得知了缘由,也是哭笑不得,“娘,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女儿如今样样不缺,你何必计较这些。”
陈望舒可忘不了当初在沈家之时,为了吃野山参治病,日日在沈大爷夫妇手下的手心向上的日子,她点了点沈书晴的头,“你这是过了几日好日子,就把从前的苦日子忘干净了,你难道忘当初为了替你娘治病,为了那点汤药费,我们母女两个受了多少气了?”
“为了几个药钱,你大伯父才将你送给了陆深做外室,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记了?”
沈书晴怎敢忘,只是她向来往前看,是以握紧了陈望舒的手,“娘,不会了,以后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王爷她待我很好,做事也很周到,她不会叫我沦落到那样一日的,你就放心好了。”
陆深早已将他手上的产业一一列出给她看,铺面田产太多,她都懒得去管,只略微一番册子,便知晓便是她母女两个再加上遥儿,一辈子只吃利也吃不完。
说起陆深,陈望舒便往房门外望去,“怎地不见我那好女婿?”
沈书晴听到女婿前头加了一个好字,也是无奈地笑了笑,经过这件事,只怕在她娘眼里,更喜欢陆深了,毕竟不是谁都能顶的住那般诱惑。
“娘觉得九妹妹在此,他还敢登门吗?”
“这倒也是。”陈望舒些许失望地道。
母女两个又说起陈映月的婚事如常进行,将在腊月初十,是个宜嫁娶的大吉日,那一日陈家还会派代表来参加婚礼,是下一任的陈氏族长,陈十七郎。
陈望舒还特意提醒她,“女婿虽厌恶你九妹,到时候你九妹的婚礼上,你也得叫上女婿,那可是陈氏的下一任族长。”
陈氏一族选继任族长从来不只看血脉,这陈十七并非身份最尊贵的,但是却是陈家孙辈中最具备才华的,三岁便出口成章,五岁便会拉弓射鸟,十岁整个颍川便没有先生敢教他学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就一直被陈行元带在身边教导,今岁刚刚及冠,正是最英姿勃发的年岁,听闻还是个玉面郎君,不过因为性子狠厉,被族中人称为玉面修罗。
上一回外祖的生辰,他因为正在倭国考查当地的造船技艺,打算回梁朝后开办一个船厂,外祖的生辰乃是大寿,他本也是要回的,还是外祖命令他凡事以正事为主,才没能见上一面。
不过,沈书晴对陈十七并不感兴趣,只敷衍道:“我会跟他说,至于他愿不愿意到场,还得他自己决定。”
陈望舒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你这个表哥,是你外祖一手教出来的,也不是个好性儿的,女婿见了,两人没准也合不来,不见也罢。”
日子捻指又过了半个月,这一日沈书晴正在逗遥儿,门房来报说亲家母来了,沈母鲜少不递上帖子就登门,沈书晴料想定是陈家又有事儿,便叫上陆深一起去前厅,果不其然是出了事,还又是陈映月的事。
却说钟灵自那日从围场回去,因知晓自己早已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是以并不曾饮用下避子药,没想到老天作弄,一个半月后她口中发酸,吃什么都吐出来,大夫一探脉,才知晓是有孕了。
原本宁远侯,这两个月,没少给谢允那家伙添麻烦。这段时日谢允每日皆是提心吊胆进入衙署,深怕上司或同僚又得了宁远侯的指示暗中刁难陷害他。
没想到这一日,他垂头丧气来到僚属,竟然一进门就见到了宁远侯本尊出现在他的位置上,可着实是唬了他好大一跳。宁远侯前来找他本就够吓人了,他说出的来意更是叫人惊悚。
宁远侯竟然要他娶她闺女,同时还要将陈映月贬妻为妾。
谢允当时并没有直接应下,匆忙告了假,回头便找上了陈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望舒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来找王爷出面摆平这个事情,陈家嫡女不可能做妾,可陈映月已然失了身子,也不可能再嫁他人,非得嫁这个谢允不可。而宁远侯又是陆深的舅父,就想他从中调和,看能不能两个作为平妻,这是陈家最大的让步。
平心而论,不论是钟灵,还是陈映月,他皆是深恶痛绝,根本不想管她们的事,可看到深书晴祈求的眼神,他还是妥协了,“本王也就一试,成不成本王也不敢打包票。”
半个月后,这事终于定了下来,钟灵与陈映月同时以平妻的位份嫁入谢家,陈映月得知是五姐姐央求贤王调和,心中存了一幅感激在,面见陈望舒想要见一见沈书晴当面致谢。
陈望舒干脆拒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是不是又想借着机会接近我那好女婿?”
陈映月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很多,自己从前的确是误入歧途,遂眼泪婆娑地哭了起来,“我只是想当面同五姐姐道歉,以及说一声谢谢。”
道歉是为抢姐夫,谢谢是为此次帮她争取位份。
可陈望舒早就不再相信她,只道:“你五姐姐帮你不是因你是陈映月,而是因你是陈家人。”
“从今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却说钟灵本也是不愿意嫁人的,奈何她这一胎得来十分不易,可以说是枯木逢春,她怕她这孩子再没了,这辈子恐是再无做母亲的机会,是以这才同意了下嫁谢允,然则竟不想还只是一个平妻,后来得知是陆深从中作梗后,又得知了陈映月与沈书晴的关系,自是以为陆深是为了妻子才针对她,对沈书晴的恨意又增加了一分。
“这个贱人,就这般见不得我好。”
但其实陆深只不过言明了如今的立场,他们所成之事需要那些旧时世家的支持,他若执意要将陈映月贬妻为妾,便得罪了颍川陈氏,在陈郡谢氏手里也讨不了好,做亲不是做仇,强求来的亲事不会长久。宁远侯思索过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并没有人逼迫他。
却说这一日,陆深下值后,不见妻子,便问贵太妃。
贵太妃答:“书晴回娘家去了,听闻陈十七来了金陵。”
陈家人口众多,陆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这陈十七何许人也?”
红菱抱着遥儿过来,随口答了一句,“听小姐说,是颍川陈氏下一任的族长。”
落水。
陆深并未放在心上, 只当她回去替娘家人接风洗尘,可红菱那个没把门的又道:“听我家夫人说,那陈十七长得十分俊俏, 整个颍川的女子都想嫁给他, 若非我要看顾遥儿, 我也是先去一看究竟的。”
长得俊俏,还是陈氏一族的继任族长。
陆深眸色微闪, 当即与贵太妃道:“儿子忽然想起衙署还有些事,要回一趟衙署,母妃不必等着儿臣用晚膳。”
等陆深走后,贵太妃点了点红菱的头, “你个机灵鬼,现在是连王爷也敢耍了。”
红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贵太妃, “奴婢也是没有法子,谁叫那个陈十七是我们小姐外祖一手带出来的, 奴婢也是怕了我们小姐的外祖了。”
对此,贵太妃深有同感, “你家小姐那外祖是个狠心的, 对于他一手教出来的后生,也的确该是要打起心思应付才是。”
只是陆深刚走,宫里便来了个太监,皇帝一下子赠了贤王三个美人。陆深不在,贵太妃代为接旨, 送走太监后, 红菱当即就哭出了声来,“我们小姐怎么这么命苦啊。”
才将陈映月闹出来的事善后, 如今又一次性来了三个美人。
在小桃看来,这皇帝赐下来的美人,自然是没有不要的道理。
然贵太妃只略微扫了一眼,见她们个个纤细若蒲柳,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横生,便知不是什么良家子,既不是良家子,她出起手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当即便叫来府中管理花草的管事,“梅林那边可是缺人手?”
方才还在搔首弄姿的几个女子,听得这番话,而今已经有些战战兢兢。
那管事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如实回答,“回娘娘的话,如今梅树已进入花期,自现在至明年四五月,皆需要许多人手采摘梅花及梅子。”
王府之所以种植梅林,是因贵太妃喜好梅花花瓣做的熏香,是以陆深才在出宫建府之时,叫人栽种上了这些梅树,为的便是每年到花开时节,叫人采摘收集梅花用以制作熏香,而至于梅子,青梅可用作泡酒,熟透的梅子则可以制成梅子酱,寻常用来佐粥或是做成点心皆是食桌上的一道风景。
那几个女子皆是想要攀高枝的人精,一听主仆两人这般一唱一和,便什么都明白了,其中一个当即抖起了腿来。
贵太妃本是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不过今日既然有些人不想要她儿子有好日子过,她不介意做一回坏人,须得要在儿子儿媳回来前,将她们处置好才是。
“这几位姑娘皆是人比花娇,替本宫去采摘那些娇艳的梅花,是再合适不过。”
“你将她们领下去吧。”
等人先皆退下后,贵太妃告诫红菱及那个管事的,“此事不必惊动王爷及王妃。”
管事下去后,贵太妃考虑到红菱那张嘴,又再次叮嘱,“这事你家小姐听了只会伤心,你这张嘴可得给我闭紧了。”
红菱自是应下不提。
且说沈书晴回娘家,照理说是应该在晚食之前归家,然陈十七是下午坐船到的金陵,陈家众人乘坐了三辆马车一起去码头将人接回,等人到了抚宁巷子的陈家已然是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陈望舒不舍得女儿离开,便留她用了晚膳再回王府,沈书晴不愿拂了她娘的面,便同意了留下吃过晚膳再回王府。
虽都是自家人,陈大爷还是将接风宴设在了池塘上水榭上,池塘里飘了半个池子的荷花,此时已是冬日,池塘里依旧碧荷红蕊,却是陈家人想法子将山上的温泉水引入了庭院,他们为了低调做人,不能显山露水地购置大宅子居住已然是委屈了自己,再不能在日常中失了雅致,即便是没有湖泊,那也得凿一方池塘,种上几株碧荷才是。
水榭造在池塘中央,四面的窗外皆是覆在水面的碧荷,只一面连通了竹制栈道方便入内。
陈家正经主子并不多,陈大爷父女,陈望舒母女,以及陈映月,再一个便是今日的主角陈十七陈文俨。
沈书晴一早听母妃说过陈文俨是个冷面郎君,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时,只木着一张脸,会叫你难以接近。
说话时,又好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便是在沈书晴的大舅舅面前,也是一股自带的威严,陈大爷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也不耐烦与他说话,赶紧叫下人端上今日的菜肴。
沈书晴的大舅舅在来金陵之时,怕吃不惯金陵的吃食,带来了自家的厨子,是以一顿饭倒是叫沈书晴想到在颍川的那些日子,便多用了几口。
陈映月见她多夹了几次其中一道鸡丝笋尖绘鱼片,便用公筷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这还是在那件事后,沈书晴第一次见到陈映月,她的目光比从前清澈了许多,不似从前看起来那般阴厉。
她也是事后才知晓,陈映月的父亲也就是陈二爷竟然背后干了那样的事情,她是被自己大伯父卖过一次的,能够甚可体悟她的感受,是以当她主动求和之时,沈书晴没有拒绝。
见她很爽朗地将她夹的菜吃了下去,陈映月这才埋头扒拉饭菜,却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陈映秋,沈书晴心中也还有疙瘩,便依旧自顾自地吃菜。
陈文俨将两人的细微交锋看在眼里,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声音冷硬地道:“表妹,听闻九妹的婚事,是你丈夫帮忙定下来的?”
沈书晴正在埋头吃饭,听他冷不丁这般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甚么,且声音听去带着几分诘问,是以她皱眉不解问:“怎么了,表哥,是我们家王爷做得不够周到吗?”
陈文俨重重点头,“知晓我们陈家女竟然给人做平妻,三爷爷气得够呛。”
这下子陈望舒不高兴了,她家好女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这事,结果到头来还要受埋怨。
对方是宁远侯,金陵又是人家的地盘,要如何才能够不做妾不做平妻,除非钟灵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望舒看了一眼自家娘家侄子一眼,见他丹凤眼隐约带着锐利的锋芒,又想起从前他十二岁时被掳去匪窝也能安然回家的事,心中也是后怕,难不成他真的想过要钟灵的命?
不过,陈望舒倒是不曾问出来,因为他又开始怼陈大爷,“大伯父,你也是,竟跟着瞎闹,这样大事,怎地不去信回去禀明三爷爷再说?”
陈大爷替自己解释道:“当时实况紧急,去信颍川,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就算我们等得起,宁远侯也未必等得起。”
陈映月这个当事人也跟着说好话,“是啊,十七兄,不怪大伯父。”
陈文俨冷冷给她一个眼刀,“你闭嘴!轮到你说话了吗?听闻还是你自己找的丈夫。谢允是个甚么浪荡子谁人不知,你竟也瞧得上?如今又是要做人平妻,陈家女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一通话下来,陈映月早已是泪流面面,再也吃不下饭,却还知道礼数在,并不敢离席。
有这么一个毒舌在,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即便是目前还没撞在枪子上的陈望舒和陈映秋。
陈文俨似乎也并不在意大家对他的看法,又或许实在是旅途劳顿,他低着头,很快吃掉了三碗米饭,这叫沈书晴微微感到奇怪。这个表哥,看起来瘦削,甚至连面庞皆是凌厉似刀削,脸上没有一丝温润之感,尽是仙风道骨之态,没想到饭量这么大。
又或许,他这张嘴生得好,不仅会怼人还会吃饭。
与怼人相比,还是干饭好一些,至少她不会平白无故中枪。
好好的接风宴,到了后面,一个人皆不敢说话,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等陈文俨用完饭,大家皆默契地自位置上站了起来,皆是半点不想再待在这水榭,陈望舒和陈大爷尚且顾及一下长辈作风,三个女子家甚至直接抢步出了水榭。
水榭连通陆地上的竹制栈道并不宽展,三个女子并排走在上面十分勉强,陈映秋用了一些薄酒,头有些昏昏沉沉,走着走着,就被同样脑袋昏沉的沉映秋挤入了池塘。
陆深驾马车来到陈家,自报家门乃是沈书晴的夫婿,门房知晓沈家表小姐的夫婿是个贵不可言的人物,当即点头哈腰地将他送来了水榭。
陆深一走到池塘边,便瞧见自家妇人一头栽进了池塘,而她身旁的两个姑娘,显然也是吓醒了,皆捂着嘴巴,却无一人下去救她这个不会浮水的表姐,反观身后几步的一个面容冷硬的高大男子,此刻正在解他的外裳,似是要下去救人。
陆深哪敢叫他下去救人,当即一头栽进了池塘。
冬月的天气,池塘的水好冷,直往骨头缝里头钻。
若是她变得痴傻了,你当如何?
陆深今日穿的紫色仙鹤纹朝服, 束以三梁朝冠,冠中插入一根白玉簪,整个人金玉满堂, 只他一出现, 便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过去, 但也只是一瞬,大家伙儿又焦急起落水的沈书晴来。
陈望舒并不会浮水, 看见自家闺女落水后,张着手臂扑腾了几下,便就沉入了水底,是以她只能叫小厮去叫会水的丫鬟婆子, 倒还有几分理智在,并不会叫浮水的小厮, 可陈文俨显然不曾有这个自觉, 当即就褪下了外袍,正待往池塘中跳去, 吓得沈母当即便叫道:“文俨,你是男子, 你下去做甚么?”
虽是表兄妹, 不到万不得已,该避嫌还得避嫌。
慌忙中,陈望舒想起陈映月曾为了陆深而跳水的事,连忙呵斥陈映月,“你不是会水吗?你五姐姐落水了, 你怎地不下去救她?”
“还是说, 你认为你五姐姐淹死了,你就又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陈映月心里存的那点隐秘心思被猜到, 尤其是她是看到陈文俨有救人打算后,心中更是龌龊地想道,贤王不是对五姐姐情比金坚,若是她被旁的男子救起,两人有了这脱不了干系的肌肤之亲,不知道她那个姐夫,会不会疼惜姐姐如初呢?
是以,她才装作吓到了,连连退了几步,退到栈道另一边为止,没想到还是被姑母发现了,还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现如今她若是不去救人,她如今那无辜受害者的形象便要立不住,是以只得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姑母,映月方才是吓坏了,映月现在就去救人。”
只她才慢吞吞走到栈道边,还不曾褪去鞋子,便瞧见她姐夫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了池塘,他身上穿的可是朝服,弄脏朝服可是大罪,竟这般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不止是她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池塘边的小厮丫鬟,水榭中的收拾碗筷的婆子,以及几个主子皆看到了陆深为救妻子不带一丝犹豫入水的情形。
陈文俨丹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紧随陆深在水中游过破开的涟漪,直至这涟漪行至方才沈书晴落水处,不多时他便将人自水中抱了起来,紫色朝服上沾满了黑色污泥,朝冠也因为水底的碰撞歪向了一侧,鬓边几率碎发静贴在耳边,池塘中今日还不曾放入温泉水,想必是冷冽一场,冻得他他牙关打颤,面色也是一片晦暗。
陈文俨想起临行前三爷爷交代他的事情,本以为此行前来,可以见到两夫妻闹得不成样子,不曾想非但自家姑母一口一个好女婿,自己这个表妹夫自也是情深难却啊。
三爷爷交代的事不好办呢。
与陈文俨托着下巴细细观察陆深不同,陈望舒是一看见自家女儿女婿一出水,便安排了个婆子去搭把手,将人抬了上来,陆深将沈书晴送上岸,自己则最后一个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望舒察觉他在上岸之时,特意往她身后一瞥,是以随着他目光往后看去,却这时陈映月已错开身,她瞧见的是毫不掩饰肆意打量陆深的陈文俨。
陈望舒便笑望着替两人解释;
“女婿,这是书晴的表兄,陈十七郎。”
“十七,这是书晴的丈夫,贤王。”
陈文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原来是妹夫啊!”
陈望舒介绍的称谓是贤王,可陈文俨却只当他是妹夫,众人并不知道陈文俨心中的沟壑,妹夫也听不出错,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只有陈映月明眸中划过一抹暗色,但转眼她又双目炙热地追逐那个高大俊朗的背影离去。姐夫啊姐夫,姐姐如此平庸,如此蠢笨,你何以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压根就不爱你啊。不仅她不爱你,陈家也并未接纳你,十七兄的态度便是家主的态度,你为何还要待她如此痴心不改啊?
我才是真真切切地爱你,怎地你不明白呢?
陆深闻若未闻,直接迈着四方步,跟着那婆子进去院子。
陈望舒有些尴尬,想要替自己女婿解释一番,“他平时很有礼数的,今日只怕是吓到了。”
因着落了水,人虽不曾断气,然依旧是昏迷不醒,陆深差了一同来的小李子回去禀告贵太妃,只说可能会在陈家过夜,又另外吩咐林墨去请孙太医,切记也得避讳着贵太妃。
贵太妃得了信,倒也不曾多想,只当时自己儿子与书晴那新来的表兄相谈甚欢,要留下与其叙叙话,甚至还贴心地将儿子及儿媳的衣裳各捎了几套,包括夜里就寝时的寝衣。
却说孙太医探过沈书晴的脉搏,表示她身子康健、并无大碍,只静待她醒来即可,未免她夜间发热,又提前开了退热的汤药叫厨房在炖煮候着。又见贤王面色甚差,替他把脉后面色一沉;“王妃身子当真无碍,反倒是王爷这身子,可经受不住你这般折腾啊,你今日无论如何须得要泡一剂药浴才是。”
此刻沈书晴还不曾醒过来,陆深并不敢将她带走,以免路上吹了风加重病情,“等她醒来,本王自会药浴,孙太医不必多虑。”
陆深料想沈书晴既无大碍,那便不多时便会醒来,他届时再回王府治疗也是一样,并不愿意将自己身染疾病的事情曝露在陈家人的面前,尤其那个新来的陈十七,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
可天不遂人愿,沈书晴自打那日傍晚昏迷,虽不曾发热,也不曾咳嗽,孙太医又来了几回,也只道并无大碍,可就是一直醒不过来,直至第二日入夜,依旧躺在卧房当中。
这一日一夜,陆深衣不解带地照料着沈书晴,只在陈望舒的强求下,匆忙吃过几盏燕窝,勉强撑坐在床榻前。
但林墨知晓,若非昨儿夜里,趁着沐浴之时,好生泡了一个热汤,只怕也坚持不到现在,王妃若是再不曾醒过来,王爷也要跟着倒下了。
林墨见沈书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自家王爷又不愿意在陈家药浴,便建议先回王府再做打算。
陆深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然考虑到如今已是夜深,外面天寒地冻风又大,便说明日一早出发。
陈望舒担心闺女,便说要一同去照料,陆深不敢推辞。陈望舒收拾了好大一个包袱,看那架势只怕不是去小住的。
待收拾好包袱后,又去看了一番沈书晴,却依旧不见好,心想不是太医都说了,并未大碍,怎地却不见好呢。
陈望舒睡不着觉,便起身去到佛堂,跪在观音菩萨的宝像面前,捏着佛珠不断地祷告,“菩萨啊菩萨,求你保佑小女此番能够康健醒来,为此信女愿意茹素十年。”
“”
佛堂所处的地儿离陈映秋的院子不远,陈映秋听到自家姑母敲木鱼的声音从支摘窗外传来,也是在榻上辗转反侧,命丫鬟红鸳点了安神香也依旧无法入睡。
红鸳见状,便道:“可要奴婢去提醒下姑奶奶,叫姑奶奶白日再来诵经念佛?”
陈映秋却倏然坐起了声,她打眼扫了一眼屋子里还未放入库房的那六抬三爷爷添的嫁妆,本该是家主留给姑母的才是,顿时心里堵得慌,半晌她吩咐红鸳,“给我穿衣,我去见一见姑母。”
也不知陈映秋当夜同陈望舒说了些什么,马上陈望舒便找到了陆深,贤王府的马车当夜便离开了陈家,回到王府时已是子时,林墨依然将孙太医从小妾的被窝中给叫去了贤王府,还特意嘱咐他带上针灸的器具。
孙太医这几日白日里去陈家,比去宫里还要勤快,这便罢了,如今竟半夜三更喊人,他不是没有怨气,是以打着哈欠,十分不耐烦,甚至不愿意把脉,只道:“她脉搏平稳,肺部也不曾进水,她醒不过来,不是老朽的问题,你们将老朽叫来也是无用。”
陆深冷冷给他一个眼刀,“她脑中恐有积血,你试一试替他针灸。”
针灸可以去处脑补的积血。之所以醒不过来,也当是积血压迫所致。
脑袋上的事,可大可小,孙太医不敢耽搁,当即叫药童取出银针,并将配套的熏香取出,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替沈书晴针灸。
陈望舒见自家闺女头上接连被扎了几十根银针,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出了一脸的汗,也是不忍再看,偏过头去取出帕子不住地搵泪,只哀哀切切地道:“天杀的,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却原来,陈映秋告诉陈望舒之事,乃是她看见了九姊妹跌倒是因为陈映月推了沈书晴一把,还导致她脑袋磕在了竹制栈道下的石柱上。
而陈映秋一开始之所以没说,一是她无凭无据,而是她也怕陈映月的报复,后来沈书晴一直不曾醒过来他,她这才良心不安,将事情说给了陈望舒听。
若非陈望舒说起这茬,孙太医还并不知病症在何处,还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若是耽误了病情,还不知会不会痴了傻了。
实际上,陈望舒现在就有些担心自家闺女摔坏了脑袋,等醒过来后会变得痴傻,趁着孙太医正在替沈书晴施针,便将陆深叫到门外的廊庑下。
陈望舒此刻内心极其煎熬,两日不见她已憔悴许多,似乎连青丝也白了不少,陆深看在眼里,也是劝了她一句,“岳母,你这几日太过劳累,快些下去歇着,一切有小婿在。”
陆深这般懂事的话一出,陈望舒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哀痛,扯着陆深的衣袖哭了起来,“贤王,若是我闺女此番醒来,若是,若是她变得痴傻了,你当如何?”
小婿也只当多了一个傻女儿。
陆深从未设想过这个问题, 他当时被玉簪刺穿心脏也不曾变得痴傻,没道理她撞一下脑袋,便就撞坏了。
“岳母, 你不必忧思过甚, 孙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 有他在,瑶瑶会没事的。”
陈望舒一听这话, 顿时心凉了半截,以为贤王这是不想正面回答,是以哭得更厉害了,险些就要站不稳, 踉踉跄跄她还不忘替女儿着想,“若是我闺女没有那个福气, 真的痴了或者傻了, 还往女婿让我将她接回陈家去好生照料。”
女儿傻了,难免惹人嫌弃, 女婿还年轻,八成还要续娶, 小郡王她带不走, 傻女儿总该是要带回去才是。
沈书晴一两日不曾醒来,陆深面上虽还算从容,不过是挂了一层郁色,但心里早就是急火攻心,否则这两日的五石散余毒也不会快要抑制不住, 只他作为众人的主心骨, 不肯表露出颓败来罢了。
再者说,他并不以为沈书晴会有事, 两人经过如此多的误会,几经生死,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老天怎么忍心让他面对如此苦果,可如今岳母大人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能不稍做安抚,只将陈望舒扶起来坐在廊庑下的美人靠上,寻常冷瞳一般的墨眸此刻溢满了孺慕之情,他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岳母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瑶瑶是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纵然一日她当真小婿也只当多了一个傻女儿,小婿会侍奉她到终老。”
“岳母的好女婿!有你这句话,岳母就放心了!”陈望舒得了满意的答案,这才肯愿意下去歇息。
陆深则重新回到主屋内,听候孙太医差遣,半晌孙太医终于将沈书晴头上的银针全部取下,见陆深正在不停地踱步,显然也是心神不定,可他的确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幽幽地叹了口气,“王爷,王妃脑中积血过多,老朽也只是勉力一试,王妃的性命自是无忧,至于能否醒来,是否会这般沉睡下去,则要看天意了。”
方才陈望舒说起这一点,陆深还不肯接受,如今孙太医说起,他却是不得不重视,颤着几分嗓音道:“当真只有等吗?孙太医你是知晓本王的,最不喜的便是坐以待毙!”
孙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太医院有一株天山雪莲,活血化瘀的效果立竿见影。若是王妃能得这株天山雪莲,没准能够尽早醒来,王妃醒来得越早,自然是越好,拖得越久脑子越容易僵化。到时候醒来也只是一个废人。”
“那就去取啊?”
陆深没好气道,既然缺药,那便去取啊,跟他这里墨迹甚么。
孙太医心里苦啊,这太医院的药房又不是他的私库,哪能是说取就取的,“这天山雪莲,不只是皇宫,便是京城的所有药房,只怕皆只有这一株。而这一株,还是之前皇帝在秋猎时受了伤,刻意叫人在梁朝搜寻了两个月,才得了这么一株。”
陆深听明白了,整个梁朝目前也只有这一株雪莲花,而且还是在皇帝手里。而皇帝是恨不得书晴去死的第一人,决计不肯将雪莲花交给她,除非他死。
是啊,除非他死!
没有哪一刻,他有现在这般渴望那无上的权力,每日更新裙八刘一奇奇弎弎灵四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陆深去到书房,将墨玉令牌叫给林墨,“你去通知舅父以及隐藏在金陵地区的黑羽军,今夜包围皇宫。”
“而至于那些世家,暂时不必通知。”
此事太过急切,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暂时能调遣得动的,便只有这些人手,不过好在皇帝的舅父镇北侯府如今正在南边镇压倭国,朝中另一持有梁朝另外三十万大军的大将梁兴业正在边界与吐蕃和谈,也属于是鞭长莫及。
除此以外,朝中只有三万禁军,以及威远将军的二十万大军。这些加在一起勉强能抵抗驻扎在金陵城外宁远军二十万大军,可连宁远侯皆不知晓的事,陆深手握一只十万人的黑骑军,这些将士个个配有马骑,皆是装备精良,以一对二不再话下,目前隐藏在金陵地区的便有四万。
两相比较,并非全无胜算。
贵太妃见陈望舒回去听雨阁时,哭得眼睛红肿,忧心这边情形,便披了雪狐斗篷去到前院,恰巧就碰见自家儿子在吩咐林墨这些军事安排,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推开门来阻拦道:“深儿,事急从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意气用事。”
陆深不敢隐瞒母亲,“可是瑶瑶等着天山雪莲救命!”
贵太妃捂着心口,不住地摇头,泣声道:“娘只问你一句?你们此番可是有万全之策?”
陆深不敢回应。事情远还不到起事的那一步。
贵太妃见他迟疑,方明白还不是时候,遂坐下来苦口婆心劝道:“深儿,母妃知晓你忧心书晴,是以如今有些失了判断。母妃不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但母妃知晓急中生乱的道理,这件事涉及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不能如此儿戏。退一万步说,成了便罢,大家论功行赏,皆大欢喜。若是一个不好没有成,牵扯进来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家人,一个个的,皆是活不成。”
“既然如今时机还不成熟,深儿不如想想可还有别的法子,若是实在想不到法子,母妃亲自去求昭阳宫的那位。你母妃素日以来,在她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贵太妃当初进宫后,因其身份高,又一进宫便得了皇帝宠爱,很快便位列四妃,皇后的确是将她当做眼中钉的,后来发现贵太妃并不如何耍心眼,也从不与她红脸,这才渐渐地任由她去,可以说在皇后这里,贵太妃的确是能够说得上话。
可贵太妃显然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昨日宫里传来信息,皇帝已知晓沈书晴落水且至今不曾醒来一事,始发地在陈家,并不是铁桶一般坚固,当夜孙太医也有出现,是以根本瞒不过皇帝。
陆深捏着鼻梁沉吟半晌,最后叫林墨带上刑部所有的印章,赶在天明之前就将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朝云门前,这是只等宫门打开,便要面见皇帝的急迫。
开门的禁军教头姓田,见是王府的马车,还打趣地问坐在车夫一侧的林总管,“可是刑部有大案?”
若非刑部有大案,这位也不会如此勤勉,说来也是奇怪,先帝在时,贤王每日皆是刑部最早一个点卯,最后一个下值的,反倒是今上登基后,越发地懒散起来,听他在刑部当差的兄弟说,若非大案,平日里能够在刑部衙署看到贤王才是稀奇。
只是没想到贤王今日竟然起了一个大早,他自然认为是刑部有了大事。
林墨一宿没睡,年岁又大了,经不住熬,眼袋快垮到面中,此刻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便没有注意到谁与他搭话,只见宫门一大开,便催促车夫急速前进,王府那位王爷的心肝可是等着救命。
那田教头见王府总管如此魂不守舍,心中更是疑惑,若是刑部的案子,哪怕是去岁那个连环杀人案,也不曾见过林总管忧心,莫不是贤王府出了事?
他私下寻思着,得抽空问他那在刑部当差的兄弟打探下,在京城做官,最忌讳是不知晓旁人的忌讳。
皇帝也是没有想到陆深竟舍得交出从前他父皇在身时就交给他的刑部,皇帝登基这几年,不管他如何私底下暗害陆深,却始终不曾想过将陆深从刑部上拉下来,他心知肚明那是他父皇留给他四哥的地盘。
先皇这人也是奇怪,分明喜欢四哥得紧,却又从未想过动他的太子之位,后来还是听母后说,是因他父皇当太子时,总有兄弟想要将他拉下马,他不想自己吃过的苦叫他也吃一遍。
而至于陆深,老皇帝也并不是就全然不管,包括他死去的那些兄弟,老皇帝皆会因其才华本事,在死前安排得明明白白,若非他们各个不知死活,要在他登基的那一年联合起来宫变,他何至于亲手杀了他们。
也是因那一次的宫变,他手刃了几乎所有的兄弟,这才对贤王这个唯一在世的兄弟稍稍手下留情,可以说,只要他没有非分之想,他是乐得与他兄友弟恭。
只可惜,这些年,即便是掌管区区一个刑部,他也表现得实在太过亮眼,他这才忍不住对他下手。
皇帝看着宫人呈上来的那一黑匣子的刑部有关的印章,终于是彻底对陆深放下心来,这一放心,他便也有了闲心与贤王闲谈:“想不到,四哥竟还是个痴情种。”
可本王早已离不了她。
刑部的权力说大不大, 说小也着实不小,这些当官的有几个是干净的,哪一个不忧心一日栽在陆深手里, 是以都得对他恭恭敬敬, 如今他主动交出权柄, 等于是将他所拥有的特权全都拱手相让,自此以后可谓是个真正的闲散王爷。
便是皇帝此刻也有些佩服他的这份决心, “之前四哥养外室,皇弟还当是四哥与四嫂不和,倒是误会了四哥对四嫂的一片真心了。”
“早知如此,皇弟便不给四哥送那几个美人。”
皇帝彻底放心过后, 倒是乐得唤陆深一句四哥。陆深听在耳里,心绪丝毫没有波动, 只在皇帝说曾赠他过美人一事时, 面色略微复杂。
陆深进宫是为取药,他今次付出这般代价便是为了换药, 皇帝自是明白,很快便着人将那株天山雪莲带来给他。
等陆深一见到那天山雪莲, 便起身就要告辞, 皇帝瞧他一脸的急色,心中越发放心,心情一舒畅还赏赐了药材若干,叫带回去给沈书晴养身子。
回王府的马车上,林墨一想起皇帝那副得意的嘴脸, 连忙将手中捧着的描金朱漆礼盒扔在地上, “王爷,老奴替你不值。区区一株草药, 竟然要用整个刑部去换。没了刑部,今后您在这朝堂上,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官场上皆是些拜高踩低的,这事只怕不过一日,整个金陵的男人皆会笑话王爷你,笑你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林墨虽是个太监,可也是个男人,在男人心里,女人皆是微不足道,她们排在丈夫的事业、丈夫的双亲、孩子之后,一旦家中生事,女子永远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就如今这事而言,王爷便只是寻常看诊,即便王妃真醒不过来,也不会有人说一句王爷的不是,毕竟伤她的是娘家人,“王爷,王妃到底哪里好啊,你为何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哪里好?
陆深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从前她待他是极好的,将他奉为天,顶礼膜拜,对他的任何要求皆会满足,因他的欢心而欢心,因他的难过而难过。
可从有一天起,她将这些通通收回,他以为她收回了对他的爱,他对她的疼惜也会消失。
可事实恰恰相反,在她离开的三个月里,思念一复一日地膨胀,直至要将他吞噬而亡,也是那个时候他方才知晓,他早已不能没有她。
并不是不知晓放弃刑部意味着甚么,但是他不能没有她。
想起两人的过往,陆深有些怔惘地叹了口气,“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本王早已离不了她。”
自此,林墨不再扫兴,转而又说起如何处置陈映月一事,“可否要禀告陈家,交给陈行元决定?”
林墨知晓自家王爷顾及王妃,不敢在陈家人面前耍手段,上回陈映月之事也是交给陈家决定,本以为这一次也当如是,可陆深却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此等下贱的女人,便该待在最下贱的地方,便将她送去娼馆吧。”
从前是他太过心软,才导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书晴,本该是直接鸩死来的干净,可叫这样心比天高的女子堕入风尘,才是最杀人诛心。
因为仅仅是陈映秋一面之词,陈家并没有将此事闹大,只是飞鸽传书给了族长,等待族长的决议,是以陈映月至今还仍逍遥法外。
沈书晴的病况,陈家并非不知,个个皆是垂头丧气,除了陈映月,尤其听闻沈书晴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她是乐得合不拢嘴。
她原本还想,等沈书晴醒来,或许会指认是她推她下水,不曾想连老天爷皆在帮她,忙吩咐丫鬟素心,“走,今日本小姐高兴,请你们去鸿运楼吃饭。”
鸿运楼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光是一桌饭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是一个金陵寻常百姓几年的花销,便是陈映月这样的贵女,一个月正经月银才不过十两而已,她那个爷娘又因为公中亏空,给她的嫁妆还是公中出的,最值钱的还要数陈行元添的那十二抬嫁妆,她不过挑了其中一幅字画去卖,就卖了一千两银子,可见三爷爷手里的私产不知还有多少,也不知沈书晴这一傻,三爷爷的家产能不能手指头里漏一些给她这个陈氏嫡女。
陈家的马车很低调,只是一辆翠帷马车,和陈氏一族一般不显山不露水,陈映月随手一掀车帘,绵长温软的日光洒在她俏丽的脸上,只觉得整个人皆是暖洋洋,她闷在屋子里绣盖头,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好的日头,当即临时起意道:“至用膳的时候还早,此处有个名唤玉和斋的脂粉铺子,听闻里头有卖玉容膏,我们去买一些回去,再去用膳也不迟。”
两个月前的秋猎,当时她受了伤,沈书晴给她一瓶玉容膏,果然就不曾留疤,往后五姐姐若是傻了,便就指望不上了,不过她倒是可以买一瓶备用,听闻那个宁远侯府的钟灵是个悍妇,再有半个月两人同一日进门,到时候或许是用得着。
只是,等主仆三人终于抵达玉和斋,并点名要买玉容膏时。
那小二的竟然只淡扫了一眼她头上的钗环,见只是一根素银簪子,当即便叉着腰将她们主仆三人轰了出去,“玉容膏也是你买得起的?滚,快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素心知晓玉和斋乃是金陵最贵的脂粉铺子,却没能料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欺负人,当即就同那小二的理论,“如何就买不起了?你别狗眼看人低!”
那小二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你们拿的出?”
素心翻了一个白眼,“不就是五两银子,瞧不起谁呢?”
自家小姐一盒寻常的膏子也就是五十文,五两银子已然是十倍有余,素心已然是十倍往上报,哪想到那位小二竟然嘲笑道:“五两?你也不打听打听,这玉容膏皆是些什么人在用,我们肯卖五两银子,那些贵人也不愿意,是五百两。”
这下子素心没话说了,垂下头,悻悻地往回走。
陈映月则是掏出那个玉容膏的空瓶子,愣愣看着琉璃瓶上雕刻的宫殿标记,些微有些恍惚地道:“五姐姐,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啊,五百两银子一瓶的玉容膏,眼睛也不眨一下就送给我了?”
“你知不知你这样对我,我会内疚的啊?”
心狠手辣如陈映月,竟然动容地红了眼眶,她举起帕子去擦拭眼泪,“五姐姐啊,你要是早一点出现,那该多好啊?”
她头一次后悔了,这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亲人,可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
只可惜,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如果,一如陈映月今日必将承受的业障,早在一开始就种下了因,在她抬擦眼泪之时,几个黑衣人当街就给她来了一闷棍,紧接着当着丫鬟素心的面,明目张胆用陈家的马车将她劫持走了。
陈映月被劫持走的消息被素心传回陈家,没有一个人为她感到伤心,便是连最是心软的陈大爷,也只是说了一句,“报官吧。”
皆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看似最冷漠无情嘴不饶人的陈文俨则当场拍桌子,“陆深这是没将我们颍川陈氏放在眼里,大白日就敢掳我陈家人。”
陈大爷道:“先不说九娘犯的那些错,桩桩件件皆不值得同情。贤王更是为了给书晴求药,连刑部都交出去了,十七,你还想要贤王如何?”
“若是有人如此欺辱你的妻子,十七,你又预备如何?”
陈十七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然则他作为陈氏一族的继任族长,首先该是要为族中人伸张正义,再谈个人情感,是以他当即便骑马去到了贤王府,要问陆深要人。
陈文俨来到王府,并不曾说明真实意图,陈望舒只当她是来探病的,便一边抹泪一边将陈十七望往沈书晴如今居住的春华苑引,“你等下到了里面,小声一些,女婿几日不曾合眼,正在小憩,你切勿吵醒了他。”
哪想到,等两人抵达沈书晴所居住的内室,陈十七却意外发现该在隔间歇息的陆深,此刻正坐在床榻前的圆凳上,他左手心捧着一个白瓷药碗,右手正一勺一勺给病榻上的女子喂药。
几日不见,那个金玉满堂的王爷此刻满是颓败之感,眼下乌青甚重,唇色发白,想来的确是许久不曾歇息,再看他的面庞,轻减了许多,便是连身上月白袍子,也显出了不合身来。
回想起三爷爷临行前与他说的话,陈十七头一次觉得,或许三爷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陆深显然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痛楚之中,并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两人靠近,正将又一勺药汤喂给沈书晴嘴里,可女子大概是嫌苦,马上就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发生了让陈十七和陈望舒都惊诧不已的一幕——陆深竟然衔住了她吐出来的药,而后重新哺给她,等她吞下去后,又给她用湿拍子擦嘴。
“这可是本王用刑部换来的天山雪莲,瑶瑶你一滴不剩皆得吃下去才是。”
无人看见的角落,沈书晴耷在床沿的指尖,稍稍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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