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年初二他们回去吃饭, 董见山一家三口也回来了,他那边还有羽叶报春、蓝雪花、角堇、瓜叶菊,更多的是一些邵煊之前没听过的花。
种类不算少, 做个漂亮点的花束绰绰有余。董见山和他一拍即合,说好了过节前一天给他送花过来。
这次邵瑶回来, 杨秀芬居然还主动关心了她几句。
可惜这么多年, 邵瑶早就对她这个娘心灰意冷了, 还以为她只是想要钱。
“你不用对我献殷勤。”邵瑶抱着怀里的女儿不看她,“我这次回来带了十两银子,你待会拿回去用吧。”
杨秀芬笑得难看:“什么献不献殷勤的, 你是我女儿,我还不能关心你了?”
邵瑶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杨秀芬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去准备今天中午要吃的菜了。
张秋菊回娘家去了, 吃饭的时候没人挑事, 几个叔伯终于有闲心喝喝小酒, 邵煊和他们坐同一桌,也端着酒杯小酌了几口。
又过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正月十一,李双双一大早兴高采烈地过来问邵煊:“三哥,今天要开工了,有没有什么新的样式要做?”
姜沅见他的兴奋不似作伪:“干活你也开心?”
“闲下来这么多天,我骨头都要松散了。”李双双一边说话一边锤了锤自己的肩膀, “可能我天生就是操劳的命,没有活做我就急得慌。”
“款式我和阿沅想了一些, 你们先捡着简单的做。”邵煊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天,光是开春衣裳的款式就琢磨了五六套。
去年年尾做的棉衣没有卖完, 等邵煊回到城里,还要想办法把这批货便宜卖出去,不然后面一天天暖和起来,就只能积攒着到年底再卖了。
邵阳收拾收拾东西打算到城里去看着摊子,虎头一见他要走,两大泡眼泪包在眼睛里,要哭不哭的小模样把邵阳心疼坏了。
“父亲不走。”虎头张开手让他抱。
他俩在这父子情深的,城里的生意可耽搁不得,李双双在邵阳之前把虎头抱了起来:“晚上爹爹回来,让他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虎头又想让邵阳别走又想吃糖,犹豫着没有回答李双双的话。
“再给你带一个更好看的小老虎挂坠回来。”
好说歹说,虎头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闹着让父亲陪他了。
邵煊兄弟几个一起上了牛车,邵阳闷声道:“要是我能留在村里陪着虎头就好了。”
邵文故意逗他:“那你今个别去了,我让我四弟来顶你的差。”
“那你分我一半工钱我就不去了。”邵阳没好气地说道,“初六那天下了那么一场大雪,你和小莲打算把婚事推到哪天?”
一说到这个邵文就心痒痒,再娶不上小莲他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还没找先生算呢,我真害怕她家又反悔了,毕竟当初他们就不赞成我和小莲的事。”
邵煊笑他关心则乱:“他们家把聘礼收下了,现在要反悔可就迟了,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找个时间再找先生算个好日子。”
邵文憨厚一笑:“是这个理。”
进了城,邵煊先去飞云阁拿寄放在那里的小推车,得到一个程旭还没回来的额外消息。
“这么久还不回来,他的酒楼不开张了?”邵煊皱着眉。
虽然有程叔在这边看着,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但是酒楼没有掌柜,长久下去可不是办法。
“老爷看到掌柜的真带回来一千两银票,虽然当面没有夸他,但是背地里可是和自己的老朋友们炫耀了好久。掌柜的现在忙着应付老爷的几个朋友,暂时抽不开身回到柳城。”程叔慈祥地说。
邵煊明白了,敢情程旭被他爹当个吉祥物带出去长脸了。
程叔算了算日子:“大概还有两三天掌柜的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聚聚。”
“等阿旭回来再说。程叔,我们先走了。”
邵煊和邵阳一人推着一辆小推车,往丹墀衣坊走去。
邵文邵武先过来开了铺子的大门,邵阳远远望去,衣坊大门口围了不少人,他傻愣愣地来了一句:“呦,这才第一天,生意看起来还不错。”
邵煊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站在最前面的大婶一脸愤怒地说着什么,她粗短的手指快要戳到邵文的脸上。可惜离得有点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火药味十足。
“阿阳,我们走快一点。”邵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
邵阳迟钝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哦”一声使了力气推车。
“……我们是相信邵老板才从你们这里买东西的,你们怎么坑我们?”大婶义愤填膺地说。
邵煊来的晚,只听到了这一句。
邵文显然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才刚开了门,就被大婶带人堵住了门。她一个劲的抱怨他们坑人,但是究竟怎么坑的却一句话没说。
“婶娘你先冷静,说不定这当中有什么误会……”邵武更加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他这么高壮的一个男人,被大婶骂的抬不起头。
大婶一听,好啊,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还敢推脱责任,心里的火气恨不得从眼睛里喷出来。
她唾沫横飞道:“你们就是不想解决这件事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不赔钱,我是不会离开衣坊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衣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一个邵煊家的老顾客觉得他们不像会做这黑心生意,忍不住为邵煊辩解了几句,被大婶从头骂到脚,躲在人群里不敢吱声了。
“我是这里的老板,有什么事找我就行。”邵煊把小推车一放,大步走进铺子里。
邵文和邵武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阿煊……”
“我知道你是这里的老板!”大娘一手掐着腰一手指天画地,“邵老板,我在你们家新买的糕点中间发了霉,这事怎么算?”
为防邵煊不认,她从篮子里拿出来带着牙印的半块糕点,中间是青黑色的,看起来确实是发霉了。
那糕点从外观上来看和邵煊卖的糕点一模一样,大婶喋喋不休地还在控诉他们心黑:“我买回来尝着没以往好吃就算了,咬一口中间居然还发霉了。邵老板不是我说,这生意可不能这样做啊。”
邵煊盯着那半块糕点神色不明:“大娘,你从哪里买回来的这糕点?什么时候买的?”
大婶认准了就是邵煊家的糕点:“就在昨天在你们摆摊的老地方,那棵大槐树下面买的。”
“我们昨天没摆摊。”邵煊摇摇头,“婶娘你被人骗了。”
大婶就知道他要赖账:“你胡说!他那小摊上面也写了你这两个字,我虽然不识字,但天天买糕点已经记得很熟了,不可能看错。”
她指着衣坊门口的“丹墀”两个字说道。
邵煊意识到自己没来的这几天恐怕有人冒充了自家的小摊,打着“丹墀”的名义卖糕点,这几天恐怕赚的盆满钵满,完事了留下来的烂摊子还甩到了他的头上。
邵阳在一边听着忍不住说道:“大婶,你仔细瞧瞧,那卖糕点的人像我们当中的哪个?”
这人都对不上,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买的一定是他们家的糕点呢?
大婶翻了个白眼:“现在看小摊子的都是邵老板招的伙计,我只认牌子不认人的,说不定昨天那个就是邵老板新招的呢?”
邵煊之前也说过,买东西认准“丹墀”就够了,他确实没有考虑到会有人冒充的情况。所以大婶认牌子不认人导致被骗,他也有一点责任。
邵阳和她掰扯不清,这事又没办法拿出证据,急得他对看热闹的人说:“我们铺子今天才开张,按理说我们能来城里把小摊摆上,开铺子也就是顺手的事儿,我们昨天没开铺子,所以那小摊也不见得就是我们的对吧?”
外面围着的人简单分了三波,一波人单纯看热闹,一波人帮着邵煊说话,还有一波人自然站在大婶那边。
“这样吧。”邵煊主动做出让步,“你昨天买的几块糕点我们赔给你,铺子的棉服你买的话打半折。”
大婶对这样的处理结果还算满意:“早这样说不就好了?白浪费我那么多口水。”
说完她进去铺子挑衣服了,虽然现在买棉衣有点迟,但是距离脱掉棉衣换薄衫还有一段时间,最最重要的是,这棉衣打半折。
“最近城里有人假冒我们,大家看到不认识的人挂着我们的牌子不要买。”邵煊朗声说道,“还请拜托大家都知会一声身边人,再有人打着同样的旗号上门我们不会理会了。”
外边起了心思的人一听这话又歇气了。
“今天全场棉衣一律打八折。”邵煊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一听衣裳打折,原本站着看戏的人涌进来不少。
邵煊来的路上还想着怎么把棉衣降价售卖的消息散出去,经过大婶这么一闹,该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
“你这好几天没有开张,我还怪想那糕点奶茶的呢。”老熟客过来和邵煊搭话。
“往后你想吃什么,到老地方买就行。”邵煊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想着怎么解决“盗版”的事儿。
光认人也不行,谁家有个什么事请假了,他总得找人替一天。
小吃摊不能在大大槐树底下摆着了,他现在好几天都不过去一趟,出了什么事儿也是鞭长莫及。
暂时就和冬天一样,把小吃摊摆在衣坊门口吧,在眼皮子底下总归不会再出大乱子。邵煊想。
第六十二章
春雨贵如油。
树梢上渐渐冒出了嫩芽, 这绵绵细雨也日夜不停下了好几天。邵煊的小摊被移到了衣坊里,糕点奶茶什么的最怕淋湿。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衣坊里面卖吃食总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邵煊不是没想过再开一间铺子, 一来开春铺子没有那么好租,价格也水涨船高, 二来邵煊最近没有研究吃食的想法, 一个铺子就装几块点心一桶奶茶未免太浪费。
要是衣坊和吃食开在一起也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就好了。邵煊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坐在牛车里, 窗外田地里一片片绿苗,穿着蓑衣的男女老少弯着腰在田里忙忙碌碌。邵煊有点头疼,老太太已经催了他好几次, 告诉他那一亩三分地得种东西了。
问题是邵煊根本不会种田。
他手里提了两斤肉,打算带回去给邵阳和李双双, 让他们帮忙把地种上。
在村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邵阳和李双双都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多种一亩地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
去年被秸秆沤过的土地还算肥沃, 邵阳家里分到的田前几天就种上了。
“我当是啥事呢。”李双双接过他手里的肉, “就那一亩地, 不用阿阳回来帮忙,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他丝毫没往邵煊不会种地的那方面想,只当他是顾着城里的生意抽不开身。
邵煊又把怀里的点心给他:“这是带回来给虎头吃的。”
“有两斤肉就够了,点心你带回去给阿沅吃吧。”李双双不接,邵不和他拉扯,直接在院子里喊虎头出来:“虎头,三叔给你带糕点来了, 有你最爱吃的栗子酥。”
换作以往,听到有点心可以吃, 虎头早就跑出来了,今个却半天没有动静。
邵煊心里纳闷, 李双双指了指隔壁:“虎头今天上学还没回来呢。”
邵煊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学院开学的日子。邵煊把手里的糕点往桌子上一放,在李双双叫喊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家。
刚靠近讲堂,里面就热闹了起来,孩子们收拾好桌子上的纸笔,结伴走出大门。
“下课喽,下课喽!”虎头背着李双双给他缝的布包兴冲冲地往外跑,中午他没吃多少饭,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今天夫子没留功课,散学后我们一起去捡柴。”二蛋和身边的邵关景约好。
邵煊站在原地看着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小孩,去年来上课的学生今年一个没少,反而桃花荡今年又送过来两个新来的。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应该是邵关景那肿的跟两枚大核桃一样的眼睛,配着他脸上大大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滑稽。
姜沅是最后一个从讲堂出来的,邵煊指着二蛋和阿景的背影问他:“今天逸思打他们了?我刚刚看到阿景的眼睛肿的老高,是不是因为不听话被揍哭了?”
姜沅摇头:“阿景又不调皮,逸思才不打他。”
“那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是他爷爷来送他上学的,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好像是因为阿景他爹看到了他的功课,觉得他字不好看成绩肯定也不好,就要带他去城里学手艺。”
“阿景虽然字难看了一点,但学习还算认真。老木匠上次还夸他不用人督促,自己就能写完布置的功课呢。”
“阿景不愿意跟他爹走,昨晚闹到深夜,今早一起来就开始哭。他爹没办法自己回去了,留下阿景今早跟着爷爷过来交束脩。”
邵煊心里清楚,阿景能顺利留下来肯定也少不了老木匠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夫夫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姜沅去厨房把热好的菜端回了堂屋,正要和邵煊一起坐下来吃饭,门外忽然进来一个背着小包袱的小孩子。
“请问这里是丹墀书院吗?”他声音不大,但是咬字十分清晰,“如果不是,麻烦你们给我指条路,我要去那里读书。”
他一个小孩面对两个大人毫不露怯,看上去礼貌又冷静,是十分讨喜的一个孩子。
门外空无一人,邵煊问他:“你是哪个村子的?就你一个人过来的?”
小孩看上去有点焦急:“我是双河村的,自己一个人来的桃花荡。刚才村口有个大爷告诉我,往这边来看到的砖瓦房就是书院。”
小孩自以为很隐蔽的左右看了看,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子,不管从哪里看也不像是书院啊。难不成真是自己走错了?可是这条路上只有这一座砖瓦房。
“马上天就要黑了,我得快点去书院报名,劳烦叔叔告诉我去书院怎么走。”小孩捏紧了背上的小包袱。
“这里就是丹墀书院。”看小孩脸都急红了,邵煊问他,“你怎么现在才来?晚一步我们插上门就要睡觉了。”
“我没来过桃花荡,一路走一路问,中间走错了好几次。”小孩嚅嗫道,“听说这里的丹墀书院愿意接收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就来了。”
“你觉得你是聪明的孩子?”邵煊看着还没他腰高的娃娃好笑。
“我之前的夫子都说我天资聪颖,好好学习考个举人没有问题。”他挺了挺小胸膛,一脸正色道。
“那阿沅你来考考他。”邵煊说,“如果你通过考验,我们学院可以不收你束脩。”
听到这话,小孩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一个人来到桃花荡,为的就是能在没有束脩的条件下继续读书。
姜沅问他:“学过《中庸》吗?”
“上个书院还没教,我略知一二。”小孩直起腰板,看上去自信又从容。
“我说上文,你答下文。”姜沅定好规则。
“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
“辟如登高必自卑。”
……
一来一回几个回合,小孩对答如流。
邵煊也考了他几道不算简单的算数,小孩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直接说出了答案。
他的思维逻辑和心算能力都很强。邵煊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聪明。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沅竖起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如果你被逐出书院,你会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小孩没有停顿,他十分坚定地看着姜沅的眼睛:“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被逐出书院,于我而言,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姜沅以为他会顺着假设的问题往下想,不过他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总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仔细想想,他的这个回答可以算是最好的回答了。
“好了,你通过考试了。”姜沅宣布。
小孩眼睛亮了,把肩上背着的包袱抱进怀里来回张望:“那士舍在哪里?”
“士舍?”邵煊重复。
小孩不知道丹墀书院根本没有士舍:“对呀,我都是等到放旬假再回家,以前我在城里读书都是住在士舍的。”
丹墀书院离他们双河村又不近,他要来回折返得天天迟到。
“你叫什么名字?”邵煊看他一身粗布衣裳,并不是能付起城里束脩的样子,“你既然在城里读书,为什么又到我们桃花荡来?”
“我的名额被村长家的孙子顶替了,没办法再去城里读书。”小孩闷闷不乐地说,“然后我从别的地方听到了丹墀书院的消息,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呢。”邵煊看着他的小髻。
“啊?我叫朱鹭。”朱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书院还有饭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回士舍吗?”
“算你今天运气好。”邵煊把他带到桌子旁边,“差一点你今晚就要饿着肚子了。”
朱鹭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吃得开心,邵煊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你说你名额被村长家孩子顶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在的柳青书院,每年会下放二十个名额给村里的孩子,只用交百来文钱的束脩,名额是村长引荐上去的。”朱鹭郁闷道,“前几年都是我和村里的另外一个孩子,今年村长的孙子可以上学了,另一家的孩子给了村长家一袋稻谷,我家什么都没给,村长就把我的名额给顶了。”
邵煊想到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桃花荡,又问:“是柳城下面每个村都有名额吗?”
朱鹭并不清楚,但是他们书院有桃花荡的小孩:“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有,每个村按理来说只有一个名额,我们村因为出过三个秀才所以多给了一个。我在我们学院看过你们桃花荡的学生。”
至于为什么知道,还不是因为林睿天天把他爷爷是桃花荡村长挂在脸上。
邵煊心里有数,既然是村长推荐名额,那肯定就是给了林睿。虽然这也算人之常情,但一想到林正豪多年来毫无建树,手头的银子怕是比整个村子的人家加在一起还多,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柳城周边大大小小也就十几个村子,看来确实每个村子都有名额。只可惜他们桃花荡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吃完饭就去睡觉吧,明天你就要跟着一起读书了。”姜沅收拾桌上的碗筷,“阿煊,你把他带去之前逸思住过的房间。”
邵煊应一声,把朱鹭引到一间屋子外面:“你进去吧,先把包袱收拾收拾。”
朱鹭没听到里面小孩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只有一张大床,并不是他以为的大通铺。
丹墀书院本来就没有多少学生,朱鹭转念一想,或许是每个人都有一间屋子。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把包袱放进柜子里之后,躺在床上惬意地打了个滚。
第六十三章
直到第二天开始上课, 朱鹭才知道整个学院的住宿生只有自己一个。
二蛋笑他大惊小怪:“我们就是桃花荡村子里的,没必要住在书院里。”
“其实还是有几个别村的,但是离桃花荡都不算太远。”而且他们满打满算才读了半年书, 根本不知道原来学生还可以住在书院里,等放旬假才回家。
朱鹭突然担心起来, 他想到昨晚住的屋子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士舍:“那我还可以继续住在书院吗?”
“阿煊哥哥没说不可以, 你就继续住着吧。”二蛋看他皱着的脸安慰一句, “他和阿沅哥哥都是很好的人。”
城里的柳青书院一个班有三十多个学生,丹墀书院整个学院的师生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个出头,一切都是刚刚起步的样子。朱鹭不确定自己来丹墀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邵关景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你爹娘呢?”
“爹在城里抗包,娘刚生完弟弟还不能下地。”朱鹭说, “现在是我妹妹在家里照顾她。”
邵关景很佩服他:“你竟然一个人从双河村走来了桃花荡,就不怕走丢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朱鹭不理解, “我到柳青书院上学也是一个人, 早就习惯了。”
邵关景是家中独子, 爹娘疼他疼得厉害,一般都是走哪带到哪,本质上还是一个非常依赖父母的孩子,他不敢想自己一个人往返柳城和桃花荡得有多大的勇气。
没过几天,朱鹭就彻底融入了丹墀书院,桃花荡的孩子没有排外的意识,同窗之间很是和睦。
过完年村里的绣工依然在李双双家里做活。占了他家地方, 邵煊嘴上没说,又给往李双双家里送了两匹细布。
姜沅很看好新来的朱鹭, 每日尽心尽力地教他,晚上散学后, 别的小孩都回家了,朱鹭自己在房间温习完白天的功课,还会找时间请教姜沅他不懂的问题。
姜沅觉得他或许可以等秋日直接下场考试。
不同于其他的孩子,朱鹭在柳青书院已经待了四载有余,而且他悟性很高,姜沅想试试让他考取童生。
姜沅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了,没成想朱鹭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柳青书院,我之前的老师也说了让我今年下场。”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卓逸思知道这个消息后,白天在书院里教完孩子,晚上还会专门多留一会儿,给朱鹭开小灶。
朱鹭知道自己的老师居然是个已经考取功名的举人,对卓逸思更是敬重,基本上有什么问题都会听一听他的意见。
姜沅还从卓逸思口中得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阿竹身体好了不少,他天天念着要找别的小孩一起玩,卓逸思想把他送到书院一起读书。
这样既能满足孩子小小的心愿,而且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卓逸思也能安心。
书院这边的事宜有条不紊的步入正轨,邵煊那边,没场地摆摊子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就在邵煊愁眉不展之际,程旭终于从老家那边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喏。”程旭递给他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闻着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脂膏,你带回去给阿沅,看他喜不喜欢。”
程旭这次回去一看,他家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小玩意儿,好多哥儿和姑娘都在抢着买,他也凑了个热闹买了两盒,一盒留给周钰,另外一盒打算送给姜沅。
邵煊打开一看,里面是淡红色的脂膏,他拿手指在上面一抹,指尖很快就染成了淡红色,晕染效果很是不错。
“这东西涂到嘴巴和脸上都还挺好看。”程旭说,“据说这脂膏在京城风靡一时,好多贵人人手一盒。不过回来柳城倒没看到有卖这东西的。”
邵煊看着脂膏的质地色泽说:“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柳城来了。”
姜沅不喜欢涂这些东西,即使他们现在手里有钱了,姜沅的脸上依然是素静的,柳城不是没有卖脂粉的,可惜和手里这盒完全没法比。
程旭还在说着他回家之后的所见所闻,邵煊攥住手里的脂膏,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阿旭,你说我们赶在这东西在柳城掀起风潮之前,抢先赚上一笔怎么样?”
邵煊估计手中的这盒脂膏利润最起码能达到八成以上,加上受众众多,一旦推广收益就会暴增。
最起码短时间内,邵煊可以在桃花荡新建书院和衣厂,随着上学的小孩和做工的绣工越来越多,在家将就着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程旭卡壳了:“阿煊你还研究过脂膏?这东西要是能卖肯定会大赚一笔,可惜一般做脂膏的手艺轻易都是不外传的。”
何况还是京城匠人出品的,程旭没把握能做出同手里脂膏一样细腻的质地,到时候这脂膏一旦在柳城开售,他们照样竞争不过人家。
前世短视频流行,这种纯天然胭脂还是有许多博主推广宣传的,只是不知道按照他们的法子,做出来的成品效果怎么样。
“……我看还是先别想这么远,先想想你放在衣坊的摊子怎么办吧。”程旭劝他,“你怎么一天一个想法?我听程叔说你那小摊没地方搁,不如再租一间铺子算了。”
“暂时还不用。”邵煊想着前世陪他姐姐逛商场看到的各式美妆店面,“这两天天晴,小摊摆在衣坊外的巷口。”
“再晚就租不到了。”程旭真替他着急,“不过铺子的租金一天比一天高,要是能在铺子里打两个隔间,一边卖吃食,一边卖衣服,再来一间摆弄你想做的胭脂,岂不三全其美。”
程旭也就说说,店主人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不过一房三用确确实实能解决他们眼下的难题。
以前他和姐姐在商城买完化妆品,还会到六楼顺便吃个饭,只可惜来到这里再也没有机会逛商场了……
商场!
困扰邵煊好久的难题拨云见日般得到了解决,他一把拉住程旭的胳膊:“这不就是商场吗?”
商场一层一个领域,美妆、服饰、饮食既可共存也不显突兀,完美解决当下困境。
“阿旭,我知道怎么做了!”邵煊的脸上很少出现神采飞扬的表情,程旭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激动:“你说说看,知道要做什么?”
我们可以建一座商城!邵煊张嘴欲说,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手里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他们完成商场的建造与装修,柳城的地价虽然谈不上寸土寸金,但是要想建成邵煊心中所想的那种超级商场,也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邵煊冷静下来,突然想到程旭带回来的那个好消息:“你的好消息就是给阿沅带了一盒脂膏?”
“啊?哦,这算什么好消息。”程旭要说的可是一件大事,他把邵煊扒拉过来和自己头碰头,“你猜怎么着,我爹一听硝石能制冰,考虑了两天就答应了。”
这可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
邵煊喜上眉梢:“那硝石什么时候可以运过来?”
“也就这几天了,我爹答应之后,没多久就找人着手办事了。”程旭对他说,“你先别高兴太早,我爹说了最起码他要拿五分利。”
其实一开始说的还是四六分,当然他爹要六成利润,程旭嘴皮子磨出火星才磨掉一成利。
“成交。”邵煊很爽快地答应了,“即使只有五分利,那也够我们兄弟俩分了。”
程旭一听自己还要和邵煊再分利润,连忙拒绝道:“我爹的可不就是我的,剩下的五成我一分不要。”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邵煊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少不了程旭的助力,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不是因为程旭,他也搭不上程旭他爹这条线。
“不过硝石的来路一定要正,太过贪心反而会招致灾祸。”比如因为走私秋后问斩什么的。
可以说这是邵煊最担心的一环。
“这你放心,我敢肯定绝对不会出问题。”程旭拍着胸膛给他保证。
邵煊犹豫后还是选择多问一嘴:“阿旭,我一直想问,你家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能弄来硝石?”
程旭扭扭捏捏,半天没想到一个能糊弄过去的借口,无奈只好和邵煊坦白:“算了算了,告诉你吧。我爹不是做生意的,他在府衙里当了个小官。”
邵煊给他爹脑补的形象一直都是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豪绅形象,现在乍一听是官府里的小官,瞬间又想到了干瘦矮小,惯会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的小吏。
“你爹是当官的?”邵煊吃了一惊,程旭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小点声!时下虽然不兴抑商那一套,但当官的家里做生意也不好声张。”
邵煊把他的爪子拍开:“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不过阿旭,没看出来你家里还有两把刷子。”这老子当官儿子从商的,官商勾结,前途无量啊。
“哎呀,我本来都不打算和你说的。”程旭就怕邵煊突然改变了态度,“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们都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可不能避着我。”
“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避着你?”邵煊嘲笑他真是想多了,“我管你背后是什么身份,你不就是阿旭吗?”
程旭的心又安稳装回了肚子里,举起手和他碰了碰。
“阿旭,等硝石制出了冰块,赚到足够多的钱之后,我们就建一座商场,到时候想卖什么卖什么。”邵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脂膏,“我先回家了。”
程旭还在琢磨商场,一抬眼邵煊已经走远了,他急急往前追了过去:“你说清楚阿煊,这个商场要怎么建啊——”
第六十四章
等待硝石运来的这几天, 邵煊也没闲着,他和程旭要在飞云阁地下挖个地窖当储冰室。
从丹墀衣坊出来的时候,邵煊突然发现了巷子口的邵禄名, 他面前摆着一张四腿方桌,其中一条腿还缺了一截。
周围有零星几个人围着他的摊子, 他低着头, 手里不停的动作着, 看不出来正在做什么。
“……你就告诉他小妹春华已经嫁人了,剩下我老两口也花不了几个钱,别总是往家里寄东西, 手头有钱了去吃点好的。在外辛苦,让他千万别伤了身子。”
最前面的老头上了年纪, 两鬓间白发丛生,他起皮的嘴巴一张一合, 是在拜托邵禄名给远在他乡的儿子写家书。
邵禄名低着头仔细倾听, 偶尔遇到听不懂的地方还会耐心询问。
“就写这么多吧。”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老头满意地点点头,“一共十文钱是不?”
“对,代写家书一封十文。”邵禄名的脸上完全没了浮躁气儿,他把笔搁置在桌子上,又帮老头把信塞进了信封。
“你这字写的也不丑,价格还比城西的张秀才便宜五文钱,下次我还来找你写。”老头笑眯眯地把信封揣进怀里, 数出来十个铜板递给邵禄名,然后往驿站方向去了。
“小伙子, 来帮我把儿子寄回来的信读一读,一共要收多钱?”老头后面的是位婆婆, 她弓着腰,努力把手里的信封往邵禄名手里递。妍杉挺
“读信五文。”邵禄名把信纸展开。
婆婆显然对这个价格比较满意:“那你读吧,我站在你旁边听着。”
“娘,我在这边过的很好,你让胖虎在家听话,不要惹他娘生气……”邵禄名一字一句开始照着信纸读。
刚读一句话,就被老婆婆粗鲁地打断了:“我听到我儿子提到了胖虎?是不是问胖虎有没有好好吃饭?我这小孙子哪哪都好,就是嘴巴太挑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
眼看婆婆越扯越远,邵禄名连忙打断她的话:“不是的婆婆,你误会了,是让胖虎在家乖一点。”
婆婆看上去很茫然,她把耳朵凑上来:“你说大声点小伙子,我这耳朵有点背,声音太小听不清。”
邵禄名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婆婆指了指耳朵,意思是还没听懂。
没办法,邵禄名只好站到她跟前,把信上的内容大声吼出来,婆婆时不时点个头,她终于听见了。
这封家书不短,喊到最后,邵禄名的嗓子都哑了。等他把老婆婆的这单生意做完,桌子前暂时没了客人。
邵煊在他发现自己之前离开了。
虽然五文十文赚不多,但是奶奶在家也会很宽慰吧。
来到飞云阁,程旭正在指挥打窖匠们把地窖挖深:“这冰窖太浅不行,气温稍微回升,里头藏着的冰就会化成水。”
地窖挖深储存空间也会更大,就不用隔三差五地制冰了。
打窖匠们一边干活一边和他攀谈:“程老板,你怎么想起来现在才打冰窖?这冰窖还要等今年冬天才能用上,早三个月做好现在冰块都存上了。”
而且还给他们多加了一点钱,说是加急费用。现在水面上的冰块早就化完了,反正也存不了冰块,办个加急有什么用呢?打窖匠不明白他们这些老板的想法。
“我在庄子里有个冰窖,赶明儿把冰块运过来,方便酒楼随时取用。”关于硝石制冰的事程旭一句话没提,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打窖匠听了果然没有再多问,邵煊走过来和程旭并肩站着,程旭抬头看他一眼:“这冰早早制好放在窖子里,还要等到夏天才能换成现银。”
“我来这里刚好想和你说这事。”邵煊说,“城里的有钱人都喜欢到这吃饭,下次他们再来,你就去问他们夏天要不要买冰,要买的话我们先收押金。”
夏天的冰块光有钱还真不一定能买得到,大多数大户差的都不是钱,而是没有渠道。只要程旭放话能从飞云阁买冰,要买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你现在很缺钱?”程旭问道,这次回家还从家里顺了不少银子回来,如果邵煊急着用钱,他现在就能去钱庄取。
“我手头也有钱,只是要建商场,这点钱还远远不够。”邵煊说。
“我上次问你你也不说,为什么要建商场?”程旭经他一提醒想起来了,上次跟在邵煊身后追出了飞云阁,邵煊也没和他解释什么是商场。
“就是大一点的铺子。”邵煊说,“一层我们用来做美食,二层用来卖服饰……我打算建一个大点的,位置也不能太偏。”
“这样一说不就是个杂货铺吗?”程旭不明白怎么杂货铺也要按个新称呼,“不过是更杂一点的杂货铺。”
邵煊点点头:“你这样说倒也没错。我们两个先把手里的钱攒一攒,再把押金收上来看看够不够。”
邵煊的决定程旭一般都是无条件支持:“那行,城里谁兜里有钱我看的还是挺明白的,明天碰到他们过来吃饭,我问问他们想不想买冰。”
“押金就定五十两吧,中途反悔不退,如果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就把押金双倍返还。”邵煊觉得这个约定还是很有诚意的。
“那就按你说的办。”程旭觉得双倍退回押金没必要,但是他还是同意了邵煊的话。
等到邵煊再次路过邵禄名摆摊的那个巷口是,他的桌子旁边又围了几个新来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夫郎听着信喜笑颜开,低下头在孩子光溜溜的脑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看来是外地的丈夫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邵煊没想着过去打扰邵禄名做活,只是一个不经意地抬眼,邵禄名发现了他。他被身边人围着脱不开身,只好抬起胳膊冲邵煊挥了挥手。
邵煊这次没有故意无视他,不冷不热地对他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就此别过,谁也没想着过多打扰对方。
回到衣坊,邵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邵武身边的姜言,他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邵武看看邵煊又看看姜言:“怎么了阿言,你们两个认识?”
姜言知道这间铺子是邵煊和姜沅夫夫二人开的,姜沅离开姜家成了大老板,而自己只能巴结他手底下的伙计。
邵文没听见邵煊一进门说的话,他看着干站在原地地三个人,向邵煊介绍着:“这是阿言,就是阿武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说的心上人。”
邵武笑笑:“哥,阿煊和阿言好像认识,过些日子上门提亲,让他带路刚好。”
“你不是说自己有个城里的未婚夫吗?”邵煊觉得邵武一定是被他骗了,“怎么又和邵武搅和在一起了?”
这句话不亚于平地响惊雷,邵武听完脸色大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和姜言拉开了一段距离:“你有未婚夫了?!”
“没有!”姜言吭哧吭哧不知道怎么解释,“本来是谈好了一家,不过他家嫌我们家穷,悔婚不愿意了。”
其实没钱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他家所有人都有眼高于顶的通病,就连姜言自己也在他未婚夫面前摆下嫁的姿态。
他那个谈好的未婚夫在柳城也算富贵人家,从小到大还没看过别人的脸色,虽说娶个京城来的哥儿的确很有面子,但是他实在受不了姜家人的态度,一来二去这门亲事就吹了。
邵文面色也不好看:“阿煊,你怎么知道阿言之前有过未婚夫。”
“因为他名叫姜言,是阿沅的弟弟。”邵煊看着眼珠子乱转的姜言,“你是真心喜欢阿武的?”
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像呢。
邵武看向姜言,眼里是无法忽视的期待:“阿言,你说话呀。”
姜言对邵武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夫人最小的女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急着用钱,一时半会城里人家又相不上,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在村里找户人家嫁了。
姜言不敢当面违逆夫人。
只是他怎么可能嫁给他最看不起的泥腿子?他不肯妥协,打着做活补贴家用的名义,来了城里物色自己的如意郎君。
“我喜欢的!”姜言说完像是不好意思了,拿袖子擦了一下脸。
邵文人很实在:“好了好了,既然话都说开了,阿言和阿武又是两情相悦,我这就回家和爹娘商量定亲的事。”
邵文家以前很穷,没有姑娘和哥儿愿意嫁,有段时间邵武都要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么成不了亲,要么有丧夫的寡妇可能愿意和他凑合。
眼下能和姜言相遇,邵武这辈子已经十分知足了。
“你和阿煊以后要做连襟喽。”邵文笑着打趣。
在场只有邵煊依然绷着一张脸:“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们农家汉了吗?怎么还会愿意和邵武在一起?”
姜言瞪大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你说什么?阿武不是城里人吗!”
他已经顾不上去看邵武听到这话的脸色了。
心里乱成了一团,姜言没想到小心翼翼讨好的邵武居然也是一个泥腿子,那他妄图嫁入城里的美梦岂不是又破灭了?
“阿武,他在骗人对不对?当时衣坊招工,我看见你明明站在城里人那队里。”
当时招工,城里人和村里人分成了两拨站在衣坊门口,因为村里人得安排他们下工回家,天冷下雪那几天,邵煊还专门和黄叔说好了,用牛车把他们送回了村子。
邵武虽然不聪明,但是他也不笨,姜言图什么一目了然,他艰难地说道:“因为阿煊看重我和哥哥,所以我们两个各负责一队人上工登记,我负责的刚好是那批城里人。让你失望了阿言,其实我就是桃花荡的。”
第六十五章
姜言一脸不可置信, 邵武试图去拉他的手,他也没给任何反应。
“我虽然家在桃花荡,但是跟着阿煊后面干, 一年也能挣十几两银子呢。”城里好多人家一年下来的进项也就这么多。
姜言根本不在乎邵武一年能挣多少钱。
如果邵武住在城里,就算只能挣二两银子, 他也愿意和他好。因为他在乎的是嫁进城里的面子, 即使背地里日子贫苦, 表面上足够光鲜也就够了。
同样是家中庶子,姜沅从小到大处处压他一头,只有成功嫁到城里才能让他翻身。
姜言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好不容易姜沅嫁给了泥腿子, 原以为他这十全十美的哥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结果难孕子嗣的姜沅没费什么功夫就怀上了孩子不说, 那土啦吧唧的邵煊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柳城里小有名气的老板。
而他姜言, 废了好大力气巴结上的邵武居然不是城里的。
邵武见他迟迟不应声, 原本眼里的光亮也暗淡下去, 他迟缓地放开了姜言的手。
“……是不是城里人,就真的这么重要吗?”邵武看着姜言白嫩的小脸,再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和我表明心意的那一天,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可能是我长这么大最快活的一天了吧。”
“为了配上你, 我每天认真干活,挣回来的银子除了用来给你买东西, 剩下的全攒了起来,打算攒足聘礼来娶你。我以为, 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现在来看,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你根本不懂。”姜言看上去比邵武还要痛苦,“只有嫁到城里,我才能证明我过得比他好。”
邵煊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人是姜沅,他在心里暗暗反驳,既然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就是嫁到城里,姜言也不会有姜沅快乐。
“所以,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邵武看上去很伤心,“不就是城里人吗?我会努力攒钱,在城里买房子的。”
要是邵武现在就能掏钱带他买房子,姜言立马就能点头答应和他成亲。
只是邵武没有钱。他说了要在城里买房子一定不是骗人,只是少则三五年,多则上十年的时间,姜言真的等不起。
或许夏天来临之前,他就要被夫人半软半硬地强迫着嫁给他们同村的人了。
“我先回去想想。阿武,我现在心里真的很乱,你给我一点时间。”姜言看上去很纠结,邵武没法不放他走。
“我每天都在衣坊干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就来找我!”邵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声喊道。
姜沅不出意料地没有回头。
邵煊看着一直望着门口的邵武,拍拍他的肩膀:“回神了。有缘自然能走到最后,没有这个缘分也别强求。”
邵武低着头,过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抹了吧眼睛:“大哥,阿煊,我有预感,往后再也不会见到阿言了。”
姜言知道他在衣坊,他却不知道姜言家住哪里,选不选择见面,主动权全在姜言手上。现在邵武的直觉告诉他,姜言会选择避着他,不再相见。
邵文一把搂住邵武:“你别哭啊,我这心里也怪难受的。阿言想好了愿意和你处就处,不愿意哥给你找个更好的小哥儿。”
邵武和他没差多少岁,家里从小到大日子那么苦,都是兄弟两个并肩熬过来的,再苦再累邵武都没哭过,今天却在他这个当哥的面前抹了眼泪。
“哥……”邵武抖着嗓子,“我只等他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要是他还是没来找过我,我就当我们散了。”
一味沉溺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太过消沉,邵武的心里,姜言固然很重要,但是家里的生计也很重要,底下嗷嗷待哺的弟妹还在张着嘴等他,他必须赶快振作起来。
邵煊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反而觉得他们分开比较好:“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样子吗?”
邵武知道他们一家犯了罪,被流浪到这边之前是京城里的高官,他以为邵煊是在提醒他们家世间的鸿沟:“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是我会努力挣钱,不让阿言跟着我过苦日子。”
“谁问你这个了。”邵煊对姜沅一家很无语,“他爹娘眼高于顶,当初我上门带阿沅回家,他爹娘看不起我,可是连面都没露。”
邵武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我和阿言过日子,又不和他爹娘过,一年也就见个两三次,多忍忍就过去了。”
“你是觉得无所谓,可你爹娘呢?”邵煊冷哼,“你爹娘就要一直看老丈人一家的脸色,不止是你爹娘,他们也看不起你哥嫂弟妹,说不定见面就挖苦。”
挖苦他自己当然没问题,只要能和姜言在一起,他情愿吃点苦头。但是牵扯到爹娘亲人……
邵武犹豫了。他不能接受一把年纪还在操劳的爹娘小心翼翼赔笑脸,也不能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为他忍气吞声。
“成了亲可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阿武,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邵煊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来看姜言也未必愿意嫁你,一切随缘吧。今个我给你放一天假,你要到城里转转或者回家,都随你。”
“不了,我还是在衣坊里干活吧,忙起来也就没心思想这想那了。”邵武心乱如麻,只想借着活儿短暂麻痹自己。
邵煊也没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执意给他放假:“那随便你,你想留在衣坊也行。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你居然拒绝了,下次再放假可能就到你哥成亲那天了。”
说到喜事,邵武邵文兄弟俩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一开始那种压抑的紧绷感也消弭于无形,门口恰好有客人进来买衣服,邵武忙着过去招待:“那边来人了,我们都别围在一起了,该忙什么忙什么。”
他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影响自己该做好的分内事。
今年有窝燕子在邵煊家廊檐下筑了巢,姜沅很喜欢那对燕子,隔三差五就会往廊下看看。
邵煊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书院已经下了课,但是学生还待在院子里没有走。
“你们在那干什么?”邵煊看着叽叽喳喳的孩子问道,“是不是因为不听话,散学后被留下来了?”
虎头和他三叔最熟,闻言立马反驳:“才不是呢,就是燕子窝里好像多了三只小燕子……你瞧!刚才他们探头了!”
邵煊自然是看见了,几个小孩欢呼一声把他围住:“刚才我们去找了一点虫子,先生说等你回来喂给他们。”
说罢,指了指地上堆成一堆的青虫,满眼期待地等着邵煊踩梯子,然后把虫放进燕子窝里。
邵煊看着还在蠕动的虫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孩子们的请求:“我不去。”
虎头用两只手拉住邵煊的五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三叔,你就帮帮我们吧。夫子说梯子太高了,不让我们几个爬。”
他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和邵煊撒娇。
姜沅也从堂屋出来了,他笑意吟吟地看着邵煊央求道:“帮帮虎头他们吧阿煊,几个孩子在外面捉了好久,才捉到这么一点虫子。”
邵煊能面不改色冷酷无情地拒绝虎头,但是对上姜沅就彻底没了办法,他看着地上的青虫,对虎头他们说:“去找片大点的叶子来把虫包住。”
二蛋嫌他多此一举:“哎呀,你手这么大,抓着上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树叶包起来?”
邵煊想到肥硕的青虫在手里扭动的感觉,直接麻了半边身子,他没好气地说:“去不去?不去我可不帮你们了。”
“去,我们现在就去!”几个小孩真怕邵煊不帮他们,成群结队出去找叶子了。
没一会儿他们就带回来一片成年人巴掌大的叶子,邵煊又指挥他们把虫子放进树叶里包好。
“阿煊哥哥,你不会害怕虫子吧?”二蛋捂着嘴偷笑,又故意拎了一条虫子在邵煊眼前晃荡。
“我怕这东西干嘛?就是看着有点恶心。”邵煊故作镇定地说,害怕二蛋还要再问,邵煊连忙让他把树叶递给自己,“好了,我要去喂小燕子了。”
孩子们不再揪着邵煊怕虫的事不放,帮邵煊在底下抱着梯子腿:“阿煊哥哥放心,有我们在,你不会摔下来的。”
邵煊爬到燕子窝跟前,小燕子害怕得唧唧直叫,他把树叶摊开,里面的青虫一股脑地滚到了燕子窝里。
刚长出一层绒毛的小燕子也不吃,还是依旧叫个不停。
“怎么样三叔,小燕子吃了我们捉的虫子了吗?”虎头仰着头一脸单纯地问道。
“吃了吃了。”邵煊随口说着。自己不走小燕子不会进食,他没有久待,很快就从梯子上下去了。
“等这窝小燕子长大,我希望明年它们再回到桃花荡,能到我家廊下做窝。”阿景两眼放光地说。
虎头和二蛋不甘示弱,也跟着嚷嚷道:“我也要一只。”
剩下没分到燕子的小孩不开心了,豹子撅着嘴巴一脸不高兴:“那我呢?我也想要一只小燕子。”
邵煊眼看他们说着说着就要吵架,连忙把几个小孩分开,姜沅摸了摸豹子的头:“燕子还会生更多小燕子,明年你们一人一只。”
姜沅说话,几个小孩自然是信的,豹子点点头说:“那我就要下一窝的小燕子吧,这一窝先给虎头他们。”
姜沅夸他:“豹子是乖孩子。”
小孩抿嘴一笑,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虫子也喂给燕子了,你们先回家去吧。”邵煊看着隔壁烟囱上冒起的白烟,“爹娘还等着你们回家吃饭呢。”
几个小孩手拉手离开了,姜沅和邵煊也回去准备今天的晚饭。
第六十六章
程家送来的硝石在一个夜晚成功运到了飞云阁的庄子上, 随行的还有二十多个从程家跟过来的下人。
第二天邵煊刚到衣坊,就被程叔叫去了飞云阁,程旭已经等他好久了。
“第一批硝石已经到了, 底下的储冰室也已经建好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程旭一脸跃跃欲试。
“上次说的押金的事, 城里的那些老爷员外都怎么说?”邵煊好几天没有和他见面了, 有些事并不清楚。
“一听到夏天能给他们供冰, 那些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天押金就送到了飞云阁。”程旭带着邵煊走到内室关上门,地上摆着两个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堆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还有几家说好了今天把押金送过来, 有了这些钱,再压上我俩的积蓄, 应该能盖一间杂货铺了。”程旭拿出一个银锭在手上抛着, “两千两白银放到柳城, 甭管什么样的房子,都能给你弄的漂漂亮亮的。”
“别急,在制冰之前,我们还得选个地方建制冰厂。”光靠他一个人来到制冰,不知道要制到猴年马月去。
“那要不就建在我庄子上?”程旭觉得自己这个提议还不错,“刚好硝石现在也在那边,省的搬来搬去麻烦。”
“算了吧。”邵煊有自己的打算, “你那庄子也太偏了,我还想让我们桃花荡的乡亲到制冰厂上工呢。”要是制冰厂建到程旭的庄子上, 每天一来一回就得好几个时辰,做活的时间估计还没有走路的时间长。
程旭摸着下巴一想:“本来我是打算在庄子周围招人的, 你这么一说也是,还是自己人更放心。”
他又想起来自己老爹派过来的那些人:“庄子上还有二十来个和硝石一起送过来的长工,我爹也没事先跟我说,你说我把他们安排到哪个地方好?”
飞云阁现在人手充足,挤不下这新来的二十几个人,而他老爹摆明了是想让他们跟在后面学制冰,多半他们知道技术后还会往家里传消息,不用说邵煊了,就是程旭也不肯。
“就让他们跟着进制冰厂吧。”邵煊倒是想的很开,“你爹不是官府的吗?有他做靠山,想来柳城应该没人会打我们小厂的主意。”
一旦邵煊掌握制冰的消息传出去,肯定有眼红的对家出来捣乱,即使不是对家,光是制冰秘术就会引来纷争祸端。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先觉出不对劲了:“不对呀,你爹是哪个地方的小官?天高皇帝远的,在柳城他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柳城,当然是柳城官府最大。
“他是府州的,保着我们在柳城不出事还是很简单的。”程旭让他不用担心,“虽然他在府州官府说不上什么话,但是在柳城还能狐假虎威一把的。”
“你爹是当官的,怎么你想着出来经营飞云阁了?”要是程旭想,他在府州当官的爹肯定能给他在仕途上提供助力。
“当官多没意思,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程旭想到了他爹,“睡的比狗晚,醒的比鸡早,一年到头的俸禄还不够我飞云阁一月的流水。”
“再说了,我家还有我大哥,有他在前面挑大梁,我这个做小弟的可不就能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了。”程旭一耸肩,“要不是心血来潮来到柳州,我就遇不上阿钰,想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啊,嘿嘿。”
眼看两个人越扯越远,邵煊把他手里的银锭子重新塞回箱子里锁好:“所以我们把制冰厂建到哪里?”
“既然想方便你们桃花荡的乡亲,不如就建在你们桃花荡。”程旭说的有理有据,“在你们村里建制冰厂还便宜,只要村长点头,拉点砖头就行了。”
邵煊一想这主意确实不错,林正豪向来不管事儿,后山那还有一块挺大的无主荒地,本来邵煊想攒钱建书院和制衣厂,现在把该砍的杂树杂草砍砍,多建个制冰厂肯定不是问题。
“厂房要建大点,我爹塞过来的二十几个人,就让他们睡在厂里吧。”程旭想了想又保证道,“我爹想知道制冰方法,这二十几个人交给我看着,保准不让他们往我家传消息。”
“你爹知道就知道吧。”邵煊一来不想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跟官府作对,二来这就算是给的保护费了,他们这边出了什么问题,程旭他爹总得给想想办法。
再者就是,最坏的后果不过是程旭自家开始制冰,府州离柳城十万八千里,他们抢不走自己的生意。而且邵煊相信程旭,他不会让自己吃亏。
邵煊要在村里建制冰厂的事下午就传进了桃花荡,跟着邵煊一并回来的还有瓦泥匠,一车又一车的砖头也运过来堆在山脚的荒地上。
“今年做完农活,还没来得及到城里上工的乡亲们,我这边的制冰厂要招人,愿意过来试试的到我家里找阿沅按手印。”看热闹的人不少,趁着大家都在,邵煊宣布制冰厂动工的事。
栓子问出了大伙最关心的问题:“阿煊,你这边一天的工钱能有多少?如果能有二十文,我们就跟着你后面干了。”
“制冰厂的工钱一月一结,工钱是七十文一天,只包中午一餐。”邵煊和程旭早就商量好了工钱,硝石都是从矿里挖出来的原料,每天搬来搬去没把力气还不行。既然是苦力活,工钱自然要更高一点。
去年年前在村口谈心的汉子们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几乎是听到工钱七十文的瞬间,栓子就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阿煊,我愿意做!”
这么高的工钱还包一顿饭,之前累死累活一天才挣二三十文,每天天不亮就得赶路进城。
村里年轻气壮的汉子跟在栓子后面争先恐后表明自己的意愿:“阿煊看看我,我之前是在城里抗大包的,有的就是力气!”
“我也不差!装水的水缸我随便就能举起来,你要是不信,可以随我回家看看。”
“我也愿意做,别说七十文,就是给我五十文也够了。”
……
他们眼底冒光,一个个看起来激动得不行,想方设法争夺这次机会,生怕被刷下来了。
“都到我家去按手印。”邵煊扫过面前站着的一群人,第一批得到消息的目测只有十几人,加上程家送来的二十多个,制冰厂起步的人手就差不多够了。
提前得到消息姜沅已经备好了纸笔,在场的汉子大多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字,问也没问一句,把大拇指往红泥里一按,就想往契书上比划。
“哎——”邵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胳膊,告诉他们这封契书上写的字,“按了手印,即使你们学会了制冰技术也不能另开厂房铺子,更不可以将技术外泄,否则就要剜目砍手下入大牢,另赔偿黄金万两。”
栓子抹去头上渗出的冷汗:“这惩罚怪吓人的,阿煊你放心,我栓子永远不会背叛你。”
时下并没有无效契约,约定好的契约一经村长公证,不管内容多么无理荒诞,也被官府承认,在场的不过是桃花荡苦了大半辈子的普通老百姓,基本上没有违背契约的胆子。
邵煊拿起那张按过手印的契书甩了甩:“我这也只是以防外一,桃花荡的父老乡亲们我是信得过的,大家只要好好干活,我保证该给的一分也不会少。”
有了他这句话,在场的所有年轻汉子都按下了手印。
栓子想早点领到七十文的工钱,急不可耐地问邵煊:“阿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工?”
“可能还需要再等一个月。”邵煊把契书收好“制冰厂今天才开始建呢。”
栓子一听这还得了:“那我去帮瓦匠们搬砖去,让他们早点把厂房建好,我也能早日上工。兄弟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和他一同过来的汉子应声,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要往山脚走。
“你们自愿要帮忙盖房子,我可不给工钱。”邵煊开玩笑道。
其实他想着等招够工厂的人之后,再招几个人帮着盖房,毕竟飞云阁底下那么大一个藏冰室,到现在还空荡荡的一块冰没有。
“本来就没想着问你要工钱。”栓子走在最前头,“最近不好找活干,帮帮忙总比闲在家无事可做好。”
一天七十文工钱,一个月得耽误多少?早点盖好制冰厂,他们这些人也能早点拿钱。因此即使邵煊说了不给工钱,他们还是很热心的选择了帮忙。
姜沅把契书和家底放在一起藏好,邵煊对他说:“中午叫逸思和书院里的孩子都留下来吃饭吧,反正是要招待他们那些匠人,再加几张嘴也不碍事。”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姜沅宽松的衣裳掩盖不了他日渐鼓起的肚子,最近书院里的学生看到他都避着走,生怕打闹时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肚子。
“宝宝这几天有没有踢你?”眼下院子里只剩他们夫夫两个,邵煊伸手帮他揉了揉肚子。
第一次小家伙闹腾是在晚上,邵煊贴着姜沅的肚皮给宝宝讲故事,突然被一只小脚从里面轻轻蹬了一下。
姜沅激动地捂住肚子:“阿煊,宝宝刚才是不是动了?”
邵煊呆愣愣地看着肚皮上被顶起的一小块:“动了阿沅,他真的动了!宝宝,你再踢我一下。”
可是肚子里的宝宝很不配合,很快就没了动静,把兴奋过度的江沅和邵煊闹的一晚上没睡好。
这几天,两个人一直在等着宝宝的第二次胎动,就希望再次感受那奇妙的瞬间。
第六十七章
春光明媚, 河边柳条舒展,邵煊和程旭沿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散心,时不时有爱笑的顽童举着风筝从他们身边跑过。
柳城稍微有点家底的都知道邵煊掌握了制冰方法, 蹲不到邵煊的日子,请帖像雪花一样片片落入飞云阁, 暗戳戳起了心思的都在考虑抓住时机, 寻求与制冰厂的合作。
“……我们王府愿意出一千两白银, 若是邵老板和程老板有意,还请月半到府上一叙。”程旭从袖子里拿出一封颇为讲究的请帖,里面还附赠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王员外出手就是大方, 不亏是卖香料起家的。”程旭把银票掏出来放在荷包里塞好,“这已经是我收到的第八封请帖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手头建商场的钱已经攒够了,为什么要让柳城大户横插一脚?”邵煊若有所思道, “利益当头势必要起纷争, 现在一个两个倒是好说话, 等到分钱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但是能在柳城排上名号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和他们合作,他们暗地里下绊子怎么办?”程旭来到柳城不过五载有余,邵煊更是生意才起步,轮根基,他们根本比不上城里的那些老油条。
“这不还有你爹吗?”邵煊现在背靠大山,心里还是很有底气的。
“对哦,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程旭拿扇子轻轻拍了拍头。
飞云阁是他一手打造的,没有依靠家里一分一毫, 经营酒楼这么多年,不管生意上遇到什么困难, 程旭从没朝家里张过口。所以眼下遇到难题,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应该怎么解决,而不是回家找爹。
“我爹从我们这顺了不少好处,该他使劲的时候他也不准躲懒,我回去就写信跟他念叨念叨,城里那些人送来的请帖,我就原封不动还回去了。”程旭“欻——”的一下把扇子打开,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
不过邵煊觉得这事还用不着程家出面,或许拒绝其中一家两家,会让被拒绝的人感到难堪不服,但是递了请帖的邵煊全部一视同仁,他们最多嘴上说说他个毛头小子不识抬举,倒也不会费心费力地想办法多做纠缠。
和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
两个人溜达着溜达着,就回到了山脚下正在建工的制冰厂。
今日太阳高照,微风轻拂,顶好的天气下盖房子的汉子打着赤膊,额上的汗水哗哗直淌,负责递砖的还在“一二,一二”地喊着号子。
栓子负责和泥,见了邵煊,他把手头的木棍搭在肩上:“阿煊,你今天没去城里?旁边这位又是?”
乡下人吃饭都成问题,哪有心思拿着把扇子乱扇,加上程旭也是一表人才,栓子能看出来他有来头。
“这是我朋友,他叫程旭。”邵煊给他介绍。
“哦,哦,是程老板。你们去别处转转吧,我这地方在和泥,别被泥点子溅一身。”栓子低下头重新举起木棍,在泥里搅和着。
“阿煊,他是不是有点怕我?”走出一段距离,确保栓子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后,程旭才问邵煊。
“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很有钱,栓子哥没怎么和有钱人打过交道,怕得罪你罢了。”邵煊没有走远,制冰厂大体模样已经建成了,干活的汉子挥洒汗水,一刻也不停歇地正在干活。
“他们都是很老实本分的农民,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是做起活来细致可靠,不会和你耍心眼,以后你要是招人,村里来的你也别嫌弃。”
程旭叫嚷嚷着邵煊真是把他看扁了:“我是那种目中无人的人吗?飞云阁菜价便宜,偶尔也有村里人过来点些素菜,你看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他们了?”
邵煊的耳朵遭了罪:“小声一点,耳朵都被你吼的听不见了。我就跟你说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程旭气呼呼地没理他。
“他们这样紧赶慢赶的,或许还有十天就能建成了吧。”邵煊算算日子,“你那庄子上的人也要准备收拾东西过来了,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好被褥,我这边可不发。”
程旭渐渐闻到了饭香,走到现在他既累又饿:“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等我回到城里再说。我们赶快回去吃饭吧,早晨我只喝了点稀粥。”
程旭和周钰是昨天过来的,一来程旭想看看制冰厂的建造情况,二来邵文好事将近,程旭想跟在邵煊后面蹭一顿农家大宴。随礼他也准备好了,被姜沅妥善安置在屋里。
推开门周钰和姜沅凑在一起也在说话,周钰的身边还站着抱着他不放的阿竹,在医馆相处的那些日子,他和周钰已经很亲近了,这么多天没见,阿竹很想他。
程旭径直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着廊下的几个人:“你们先进屋坐着,我来给你们端碗拿筷。”
他是真饿着了,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吃饭。周钰不会做饭,菜是姜沅炒的,周钰帮他看着灶洞的火。
“中午就和我们一起吃吧,别回家了。”周钰摸了摸阿竹的脑袋。他这两天又有点咳嗽,文嘉和卓逸思如临大敌,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圆球。
阿竹点点头拉住周钰的手,吃饭时也坐在他身边。
中午桌子上有鱼汤,邵煊给姜沅盛了一碗,程旭虽然急着吃饭,但还是学着邵煊的样子给周钰也盛了一碗,然后他才埋下头开始吃饭。
周钰瞥了他一眼,站起来给阿竹也盛了一碗。
“阿煊,上次我们说要给宝宝做百家被,刚好阿旭和阿钰也在这里,今天下午你就去讨碎布吧。”吃得半饱之际,姜沅对邵煊说。
缝百家被是他们这边的一个习俗,桃花荡之前穷困,没办法为新生的孩子购置衣物,就会挨家挨户从乡亲们手里凑碎布,缝成一套百家被。
不过这个习俗只限生男孩的人家,女娃和小哥儿没有这种待遇。毕竟要做一条被子,里面得填厚实的棉花,总归还是要花钱的。
所以孩子还没出生前就急着做百家被的,整个桃花荡只有邵煊一家。
“你也跟着阿煊一起去。”周钰看着依然大快朵颐的程旭说,“听阿沅说,百家被的意思是吸取百家的好运和善良,孩子能够得到祝福,所以给我们崽崽也做一件吧。”
夫郎发话程旭不敢不从,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那这碎布有没有什么讲究,还是只要是块布就行?”
邵煊吃饱了把筷子搁下:“是块布就可以。”
“这不简单。”程旭表示小菜一碟,“你等着,今天下午我就把布带回来。”
村里好多人家都在邵煊手底下做活,一听他要来讨布做百家被,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也没问为什么这么早就开始做。
李婶拿出来一块方方正正的碎布头子,不知道是不是搁久了,白色的布上面落了一层灰。
邵煊正要接过,李婶又侧着身把布收回去了:“哎呦,我琢磨着要给你挑一块颜色好的,怎么这块布这么腌臜。你等着,婶婶给你搓一搓。”
她儿子现在就在山脚建制冰厂,再过几天就要上工了。对给他们家发工钱的邵煊,李婶自然是百般热情。
程旭跟在邵煊后面都不需要怎么说话,只要邵煊把来意一说,叔婶哥姐给布的同时,自然而然就会捎上他。
没一会儿,他们就转到了邵家门口。
李春桃坐在门口劈柴,杨秀芬正在给鸡喂食,剩下的张秋菊也没闲着,她在院子里刷碗。
“阿煊,你怎么过来了?”李春桃把手里的斧头放下,“呦,你旁边站着的是谁?”
“他是程旭,等吃完邵文的喜酒,就回城里去了。”邵煊说。
李春桃也就随便问问,她没对着程旭刨根问底,见邵煊盯着干活的两个伯母,她会心一笑:“你大伯母如今倒是样样都干,二伯母不好一个人偷懒,也会装装样子帮帮忙。”
李春桃的日子过得舒心了不少,有两个嫂子帮衬,她终于不用那么累了。
“你们大下午的过来做什么?”她把邵煊和程旭往家里领。
“我要一块碎布,给宝宝做百家衣,刚好阿旭他夫郎也怀了孩子,我们两个就结了个伴。”
“我那刚好还有几块布,本来想用来纳鞋底的,你要就给你吧。”李春桃往自己的屋子里走,“那你大伯母二伯母那边,你还去不去?”
“不去了,我手里的布也收的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邵煊想也不想就说。
李春桃给了他俩一人一块布,邵煊本来想走,没成想正巧和屋子里出来的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阿煊,你咋过来了?”她两步走上前,握住邵煊的手。
邵煊把对李春桃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满脸不认同:“这么着急做被子干什么?万一生的不是儿子,这做被子的钱不就白花了?”
上次虎头贴着姜沅的肚皮说里面是个小哥儿,老太太虽然不喜欢,但是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她始终觉得小孩子的话灵验。
林小芽前几天去了一趟寺庙,又是磕头又是许愿的,就想生一个小男孩。都说灵怀寺很灵,老太太觉得林小芽肚子里的女娃儿说不准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胖小子。
“你和阿沅要是有时间,也去灵怀寺拜拜,第一胎还是儿子好。”老太太叮嘱道。
其实她话还没说完,姜沅能怀一胎就算是老天显灵,她怕邵煊夫夫可能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如果这样,必须得生儿子才行。
第六十八章
程旭张嘴想说什么, 但是一想到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邵煊的奶奶,他又把嘴闭上了。
“阿煊,你听到没有?”邵煊迟迟不搭话, 老太太叹息,“奶奶是过来人, 你就听奶奶一回。这人一旦老了, 还得有儿子在身边才行。”
邵煊把手里讨来的小碎布一一叠好, 对老太太刚说的话避而不答:“奶奶,百家被要用的碎布凑够了,我和阿旭先回去了。”
程旭听了老太太的话很不得劲, 他来回踱了几步早想离开了。听了邵煊的话,他冲老太太微微一笑:“您和阿煊慢说, 我出去等着阿煊就行。”
邵煊和他一唱一和:“奶奶,人家是客人, 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门外?我们走了。”
老太太看着邵煊的背影“哎——”一声, 不死心地再次叮嘱:“好好想想奶奶说的话, 没事儿就去寺里拜拜!”
邵煊越走越快,走出大门拐了个弯,就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邵煊显而易见的对“生儿子”这件事兴致缺缺,老太太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
李春桃走过来搀着她回屋,老太太扶住她的胳膊:“春桃啊,你来说是不是我说的那么回事?这家里没个儿子怎么顶事儿,姑娘家家和小哥儿, 大了都是要嫁到别家去的。”
“哎呀,娘, 这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咱村里的大雷也就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 不还是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阿煊他心里有主意呢。”李春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身体好好的,不给他们小辈儿添乱,这就够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瞎折腾去吧。”
门外程旭也在叨叨:“小姑娘和小哥儿不也挺好的?你瞧阿竹多乖。”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第一胎无所谓生男生女,只要小孩平安降生。
“不过你不是喜欢小哥儿吗?如果阿沅真的如你所愿,那我就让阿钰生个儿子。”程旭一手好算盘打得叮当响。
邵煊笑他贼心不死:“这亲家你是非当不可了是吧?”
程旭嘿嘿一笑:“就像你说的,这亲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愿。”
他看了看手里的碎布:“就这么一点,够做一套被子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能有多大。”邵煊其实也不清楚,“不如我们再去一趟村长家吧,先把制冰厂的事和他说了,顺便再讨一点碎布。”
程旭满头问号:“你这厂房马上都要建成了,敢情到现在村长还不知情?”
“他不管事。”邵煊没把林正豪当回事,“不过虽说是荒地,但也是桃花荡的,可能得把那块地买下来。”
到了村长家,皮猴子林睿过来给他们开的门:“谁呀——”
他抬眼看见了邵煊,二话不说就往家里跑:“奶奶!”
前几天他和村里的小孩玩,路过邵煊家,在他家墙角撒了一泡尿,他以为这事被邵煊发现了。
听到林睿喊她,林王氏探头看了一眼:“又怎么了?有事没事就得喊我一声。”
“他要过来打我。”林睿一头钻进她的怀里,两只手抱紧她的胳膊。
林王氏一瞧,门口还是老熟人。
“我今天可不是过来揍你的,我找村长有点事。”前半句话是对林睿说的,说后半句话邵煊看向了林王氏。
“老林,外面有人找!”林王氏一听不是来找孙子麻烦的,放心了。
她不想见到邵煊,往偏屋去了,临走还顺带着拉上林睿:“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跟我一起去外面玩。”
林睿被她牵着,趁着邵煊没注意做个了鬼脸。
林正豪午后正打算美滋滋睡上一觉,被林王氏一嗓子嚎起来,心里正烦着,院子里的鸡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的咯咯直叫。
他冲着鸡屁股就是一脚:“大中午的不睡觉,你叫什么叫?就喜欢这时候来吵人清闲是吧,我让你叫!”
恍一抬眼,他看见了站在堂屋的邵煊,旁边还跟着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打城里来的有钱贵公子。
邵煊在桃花荡本就风头无双,林正豪想和他们搞好关系,心里那股起床郁气不觉散了,他笑眯眯道:“阿煊,你今个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
说着话眼睛还往程旭身上乱飘,邵煊不欲介绍他们认识,只说了自己来的目的:“我在山脚下建厂房的事,林叔你都知道吧?今天就是来问问地契的事。”
林正豪心下一喜,这是来给自己送钱了。
他右手成拳抵在嘴上清咳了两声:“那块荒地属于村里,你要用就交十五两银子上来吧。”
银子说的好听是交给村里,实际还不是交到林正豪手里,到时候这笔钱怎么用,当然就是林正豪的一言堂了。
“十两银子行不行?”邵煊皱眉,那块荒地原本没有那么大,邵煊又是劈树又是砍草,硬生生又开出来一块空地。
“十两银子行不行,还得村里人来说说看。毕竟钱交到村里,大家都能说两句。”林正豪这时候又想起来乡里乡亲了。
邵煊嫌麻烦:“那就十五两银子吧。开春冰雪初融,河水汹涌湍急,乡亲们过河还得抬高裤腿,我看不如用这银子修座桥吧。”
桃花荡每年春天都有村民呼吁村长修桥,林正豪硬是装聋作哑熬过了这么多年。实在没辙了,就会和大家诉苦,什么“我们桃花荡有多穷,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什么“今年村里收上来的钱都用来买粮过冬了,就连我自己还贴了一点”诸如此类的话。
过冬粮食是买了,挨家挨户只发了浅浅半袋,想靠村里发的救济粮挨过冬天,不如直接找个歪脖子树挂上去,还能少受两天罪。
偏偏村里人还拿他没什么办法,修桥不修桥的事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眼下邵煊说要把银子拿去修桥,林正豪当然不情愿,但是他是一村之长,总不能明着说这钱自己要花:“这桥肯定是得修的,不过最近你不是在让村里的汉子帮忙建厂吗?等过了这阵再说。”
“你只要放话这十五两用来修桥,剩下的事我来做。”邵煊雷厉风行道,“咱村招不到人手,给钱的话别村人肯定愿意帮忙。”
“阿煊你这话说的,咱们村的钱,当然是咱们村自己挣,把钱给外村人不是浪费吗。”林正豪隐隐动怒,邵煊不是生意人吗?自己话说的也不算隐晦,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那就让村里的叔伯们去修吧,他们虽然比不得年轻人身强力壮,但是农活照干不误,没道理修桥就没了力气。”林正豪硬起来,邵煊只会比他更硬,“林叔,不如先去村里问问,叔伯愿意干就干,不愿意这钱就先放在你那。”
邵煊看似给了他机会,实际上这个消息一旦在村里公布,只要没老到扛不起铁锹,大家都会愿意做。
不管是邵煊还是林正豪,对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眼见彻底没了借口,加上林正豪不想与面前的两个人交恶,最终还是他先松口:“那就和村里人说说吧,过两天就开始修桥。”
“村长英明。”既然林正豪愿意退步,邵煊不介意捡点他爱听的话说两句,“等乡亲们知道这件事,一定很高兴。”
林正豪这么多年来没怎么为村里做过实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对美名外扬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十五两银子也不算让他伤筋动骨,属于有了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的情况。
我看往后谁还敢说我林正豪不干事,就知道贪图自己快活。
以往乡亲们背后说这话,林正豪因为心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谁再敢把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可就不像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这件事到此就算谈妥了,邵煊把手里的布举给林正豪看,问能不能再从他家要一点碎布做百家被。
林正豪喊来林王氏,给他和程旭一人一截碎布,两个人才结伴离去。
“刚才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十五两,是不是邵煊建厂要给的钱?”林王氏看着两个人走远,转过身拉着林正豪说。
“十五两银子又不给我!”林正豪没好气的说,他不敢甩脸子给邵煊和程旭看,对着林王氏自然没了那么多顾虑,“一天天就想着钱,我在村里被叫软蛋,你咋没去帮我说说。”
林王氏那叫一个委屈:“什么叫我没帮你说话?还不是天天在外面为你说话,他们才喊我母夜叉。”
林正豪不想和她纠缠,林王氏见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是一肚子火气,但她没法朝林正豪发火,只好骂离开没多久的邵煊:“怎么邵煊事就这么多,那桥修不修的与他何干,他又不要过桥!现在就大张旗鼓要布头做百家被,最后生了个小哥儿可就惹人笑话了!”
说着说着,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林睿虽然不明所以,但一听奶奶在骂邵煊,连忙凑过来赶个热闹:“邵煊那样的肯定生不出来儿子!”
生小哥儿好,小哥儿到底比不得男孩力气大,到时候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在邵煊那边受了气,就在他儿子那边讨回场子。
林睿一边想一边笑。
修桥的事邵煊没有说,刚好书院下课,他把消息告诉了书院里的几个小孩。二蛋牵头带他们出去溜了一圈,很快就有人找上了门。
邵煊没想着揽功,在乡亲们面前说了几句林正豪的好话,只可惜大家不以为意。他们念着邵煊的好,对林正豪做出的那点让步嗤之以鼻。
第六十九章
桃花荡多了一条崭新的石桥, 日出日落,水面的波纹荡漾着穿桥而过的乡亲,顽童新奇地在桥上跑来跑去, 身后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小鸭,时不时也有牛车慢悠悠地驶过, 留下一牛一人的倒影。
由于资金充足, 这座新桥修建得坚固又漂亮, 只要每年定期修缮,撑个百八十年的不是问题。
河水两岸的村民来往更加密切了,这也便宜了即将成婚的邵文和小荷。
新桥修好的第二天, 桃花荡再次吹起热热闹闹的唢呐,这天是邵文大喜的日子。
小荷家刚好住在河对岸, 邵文攒了不少银子,原本打算咬一咬牙雇个花轿, 被小荷体贴地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 但是咱家本来就不富裕, 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弟妹多做两身衣裳。”她很会过日子,一心一意都是为家里打算,邵文被她再三劝说,最终决定沿袭他们桃花荡的老传统,成婚那天自己把小荷背回来。
原本过岸不想趟过河水,就得绕很大一圈路,新桥算是给邵文行了个方便。
邵煊和程旭应邵文的邀请, 在衣服上绑了一截红布,随他一起去接新娘子过门。
吹唢呐的叔伯就是邵煊成亲请的那些人, 程旭长这么大没当过傧相,正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小话。
此情此景, 一个恍惚间,邵煊好像重新回到了他迎娶姜沅的那天,盖着红盖头的小哥儿就像在桥的那边等着他。
小荷的爹娘很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虽然家里算不得富裕,但是小荷从小到大也是不愁吃穿,上头几个哥哥也疼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
就是这样一个饱受疼爱的女儿,今天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当大嫂了。
都说长嫂如母,邵文的几个弟妹还都那样小,小荷嫁过去又要孝顺公婆,又要照顾弟妹,上有老下有小,她娘只要稍微想想,心就快碎了。
“你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小荷的娘亲孙氏眼眶微红,“你大哥给你相看的那户人家多好,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虽然嫁给邵文是小荷一直以来都非常期待的事,但是大婚当日,她的心里却充满了不舍。
不舍得爹娘哥嫂,不舍得这个她住了小二十年的家。今日一别,有爹有娘的家就变成了“娘家”,再也不是自己想回就回的地方了。
母女二人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还是小荷她爹上来帮女儿把盖头重新盖好了:“今天是小荷大喜的日子,你们母女俩哭天抢地的算什么事?”
隔着薄薄一层红布,小荷她爹看向她:“小荷,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我和你娘,受了欺负你也要说,我让你几个哥哥撵到他家帮你出气。”
“我保证,我永远不会欺负小荷!”穿着喜服的邵文从门外踉跄着进来了,身后跟着浑身上下乱糟糟的邵煊和程旭。
小荷几个哥哥爱妹心切,自然越看邵文越不爽,在外面百般刁难。邵文是今日新郎官,别的不说,模样必须得体,于是邵煊和程旭一路护送。
等到了小荷闺房门口,两个人的身上沾满了墨绿色的糊糊,闻起来又腥又臭,临行前扎好的发髻也有散开的迹象。
邵煊成亲的时候,姜家根本看不上他,从进屋到背着姜沅出来,一路可谓畅通无阻,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味道也太恶心了吧。”程旭皱着眉毛用手扇风,可惜一点不奏效,那股味道还是往鼻子里钻。
邵煊也不太清楚,最前方的邵文已经打开了小荷的房门,他连忙抓住程旭的袖子扯了扯,提醒他端正姿态。
邵文和老丈人保证一定好好对待小荷,又赶忙掏出红布里裹着的银镯子给她戴上。今日表现尚佳,他顶住了丈人的压力,成功抱得美人归。
“今天多谢你们了。”邵文低声小语地道谢。要是他一身腥臭站到老丈人和丈母娘身边,铁定被他们老两口捏着鼻子轰出去。
程旭同情的看向邵煊:“阿煊,你当初娶阿沅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至今都不知道阿沅爹娘长什么样儿。”邵煊云淡风轻地说,“他和兄弟姐妹间的关系也不亲厚,所以我十分轻易地接到了阿沅。”
“没见到阿沅爹娘……”程旭觉得匪夷所思,“成亲这种大事,你居然没瞧见对方爹娘?”
“人家不待见我。”邵煊一笔带过,“好了,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邵文稳当地背着背上的小荷:“你们随便聊,想聊什么聊什么,我和小荷不介意。”
邵煊和程旭依然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邵文的爹娘老早就等在了门口,面前站着邵文的弟弟妹妹,看到回来的仪仗队,最小的弟弟抬起手指了指邵文和他背上的新娘:“娘,你看,大哥带着大嫂回来了!”
邵文他娘赵氏笑得开怀:“大家都让让,让我媳妇儿过门!”老大不小的邵文终于成亲了,可算是了结了她的一桩心事。
围在门口的乡亲们依言四散开,赵氏上前扶着儿媳妇,满面红光的跟着一对新人一起去了新房。
等把小荷安置妥当,差不多就可以开席了。邵文把邵煊和程旭安置在一桌,这桌坐的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程旭背靠桃树,眼前的乡亲们虽衣着朴素,但随和大方,几个汉子和他不熟却不显生分,一个劲地吆喝他吃肉。
邵文家摆的席面就是村里最常见的三荤六素两汤,只不过份量比别家稍足一点。姜沅和周钰吃惯了荤菜,因此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狼吞虎咽。
成亲摆席在桃花荡叫做“喝喜酒”,所以吃饭必然少不了喝酒。
程旭和村里的汉子相互敬酒,一来一回,一桌人就熟络起来,开始称兄道弟了。
邵煊推辞不过,也跟着他们喝了起来,随着菜品上齐,席上越发热闹,时不时还有别桌的汉子过来和邵煊喝酒。
姜沅假装喝汤,借着碗的阻挡小声的和邵煊说:“阿煊,你不能喝太多酒。”
邵煊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腿,意思是自己心里有数。程旭却喝醉了,他倒在周钰的肩膀上,搂着周钰不肯起来。
周围人戏谑地看着恨不得黏成一团的夫夫二人,周钰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却还是有点不太自在,他推了推程旭的肩膀告诉他:“去找阿煊,他想和你说话。”
程旭就换了个方向,从左边扭到了右边,想和邵煊勾肩搭背。
邵煊扒拉他一下,没有扒拉开。他眼睛喝的都快睁不开了,还拉着邵煊碰杯:“再喝一个,明天我就要回柳城了。”
邵煊端起碗抿了一口。程旭倒是想一饮而尽,被周钰在旁边抓住了手腕:“你不能再喝了,小心明早醒来又抱怨头疼。”
程旭即使醉着也不敢反驳周钰的话,喝了一口就把碗放下了:“哎呀,这村里的酒席可比我们城里的热闹多了,我哥成亲那天,来了好多从前根本没见过的宾客,那笑容就跟粘上去的一样,看着假的不得了。喝酒也是一小杯一小杯碰在一起,哪有我们一碗一碗来的畅快。”
邵煊见他逐渐管不住自己的嘴,生怕他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扶着程旭往背后的桃树上一靠:“你喝多了,睡一觉会舒服一点。”
程旭觉得不对劲:“这床板怎么这么硬?”
周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喝多了,这就是我们在阿煊家睡的床。”
程旭不疑有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坐着而不是躺着,就那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邵武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着,喝到后面同桌的人都怕了他了:“知道你哥成亲你高兴,但这酒也不是这种喝法,一杯又一杯,都不带喘气的。”
邵武一愣:“我哥和嫂子能在一起不容易,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了,哈哈,我今天是有点太高兴了。”
“那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了。”旁边的人端起碗,一边喝酒一边唠嗑。
邵武含含糊糊地说:“考虑考虑,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邵煊知道邵武的心思,也清楚这么多天姜言一次也没去衣坊找过他。邵武私底下也问了他住在哪个村子,邵煊告诉他之后,他不知怎的也没找过去。
听说赵氏最近也替邵武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他暂时没有那个意思,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宴席临近结束,院子里突然起了风。虽然现在天气算不上冷,但是姜沅和周钰身体情况特殊,以防万一,在和邵文打过招呼后,他们一行人先回去了。
邵煊扶着走得歪歪斜斜的程旭,凉风一吹,自己的脑袋也越来越胀,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当心——”姜沅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周钰也试着把程旭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被邵煊拦住了:“刚才只是没看清,地上有颗石头绊了我一下。我扶着阿旭就好。”
周钰没有逞强,邵煊说的对,自己和崽崽不能出事,否则追悔莫及。
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的回到了家,邵煊把程旭放到他们暂住的屋子,厨房里没有备醒酒汤,醉酒的两个人只好将就着休息。
姜沅先洗漱好躺在床上,他盯着屋顶的房梁,漫无边际地想着幸好邵煊没有喝醉,不然他和周钰两个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他们两个醉鬼带回来。
就这么想着想着,身上突然压下来一个人,姜沅猝不及防,被吓得抖了一下。邵煊浑然不觉,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突然小声喊了一句:“宝贝。”
第七十章
邵煊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姜沅捧起他的脑袋, 邵煊晕乎乎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俯下身亲他,一股淡淡的酒味弥漫在两个人的唇齿间。
“阿煊……你再喊一次。”姜沅小声而又坚定地说, “我想听。”
一个醉鬼没有理智可言,邵煊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是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姜沅撑起他的头, 强迫他看着自己:“阿煊, 就像刚才那样,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
邵煊一听姜沅问好不好,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说:“好。”
说完“好”之后, 他就一门心思往姜沅怀里埋,姜沅的手放在他脸颊两侧, 微微使力不让他低头。
邵煊着急了,不明白姜沅为什么抗拒自己:“阿沅, 让我抱一下吧。”
姜沅不为所动, 邵煊喝醉了也记得不能和姜沅动粗。他没有强硬地往姜沅怀里钻, 而是保持着伏在他上方的姿势不动,有点茫然又有点难过地说:“宝贝,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姜沅听着这声清晰的“宝贝”,内心一阵柔软酥麻。他往里靠了靠,让邵煊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然后主动靠近了邵煊怀里。
邵煊闻着他头发上的清香,搂紧了投怀送抱的姜沅, 然后“阿沅”“宝贝”又混着喊了好几声。
姜沅隐约感觉他有点兴奋,试探着问他:“阿煊, 你现在很高兴?”
邵煊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在心里偷偷叫过你好几次宝贝,现在终于能当着你的面这么喊你了。”
姜沅能感受到自己的心, 在静谧的春夜里砰砰直跳,他问邵煊:“为什么之前不叫我?”
“因为……因为有点不好意思吧。”邵煊把姜沅按进怀里,不让他抬眼借着月亮的微光看他:“我觉得有点腻歪,就在心里过过瘾。”
肚子里的宝宝在这个时候动了动,似乎是在提醒父亲和爹爹还有他的存在。邵煊迷迷糊糊把手搭在姜沅的肚子上,低声喃喃道:“你是大宝贝,他是小宝贝,我也太幸福了吧,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宝贝。”
姜沅难免动容,邵煊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打动他,不然他怎么光听他的几句醉话,就有了想哭的冲动呢。
“睡吧。”姜沅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邵煊老老实实闭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邵煊是被哇哇大叫的程旭吵醒的。
“我的头好痛。阿钰,我昨天喝了多少?”程旭扶着头一脸痛苦,“大席上摆的酒喝着寡淡,但是这后劲也太足了吧。”
周钰正在接水洗手,对程旭的抱怨无动于衷:“头疼今天也必须回去了。”离开医馆这几天,他的心里还惦记着两个生病严重的病患。
“知道了,知道了。”程旭不满,“你怎么对那些病患比对我还上心?”
周钰用一种难以沟通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洗完手没再搭理他,起身去厨房盛饭了。
邵煊喝的没有程旭多,醒来过后脑子里只是微微刺痛。他喝酒不断片,昨晚对姜沅说的话都还记得。
阿沅似乎挺喜欢我叫他宝贝的。邵煊看着姜沅叠衣裳的背影想到。正打算再喊一声,程旭不合时宜地敲了敲他们屋的门:“阿煊阿沅,快出来吃饭了。”
姜沅一听,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去开门:“你们过来做客,早饭留着我烧就行了。”
程旭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多大点事,我们之间不讲究那些虚礼,你和阿煊收拾收拾就过来吧。”
饭桌上姜沅得知了他们今天就会回去的消息,他看向周钰面露不舍。
周钰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表示一下:“要不然这样,阿沅,你也去我们家做回客?”
姜沅没有答应,正如周钰放不下自己的小医馆一样,他也放不下自己的书院。而且他不想住到城里,对他来说远没有待在村里来的自在。
“我想你了就和阿煊一起进城,可以在城里待一整天。”最终姜沅这样说。
周钰不擅长劝说,见姜沅不情愿,他把吃好的程旭拽起来:“那就这样吧,程叔差不多要来接我们了。阿旭你把房间的包袱背上,我们去门口等程叔吧。”
邵煊打算搭一程他们的马车,去城里挑选一块好地儿,买下来建造商场。他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和姜沅道别:“宝贝,我今晚会早点回来的!”
姜沅原本还在和他招手,听了邵煊的话根本没敢看站在旁边的李双双,他低着头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小跑两步回了家。
程旭听了邵煊的打算,决定跟他一起。程叔的马车在医馆门口停下,周钰先下了车。
“掌柜的,我们回飞云阁?”程叔又看了看邵煊,“邵老板在哪下?”
“你把我们放到飞云阁门口就行。”
程叔点头,载着两个人一路穿过喧闹的集市,来到酒楼门口。
邵煊和程旭在城里逛了一圈,柳城的街道纵横交错,各式铺子鳞次栉比,内城肯定是挤不下一间异军突起的大商场,除非买下来几间铺子,把房子拆掉,在原有的地基上重新再盖。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预想的两千两银子就不够看了。邵煊和程旭早就该想到,柳城地方不大,商城选址肯定是个难题。
“那我们就在外城看看。”不到万不得已,邵煊不会选择拆铺子重建。
“说的好听是外城,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村子,在那怎么盖商场。”程旭觉得不行,他以商人的眼光来看,在外城发展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就算百姓一开始因着新颖会过来凑热闹,时间一长,位置太偏的铺子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了。”
他懂的道理邵煊不是不懂,只是内城外城必须选一个:“一下子铲平好几间铺子,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程旭也觉得棘手:“这外城里的人手里都没什么钱,平时买点油盐酱醋都不进城,靠着路边的卖货郎补给家里缺少的东西。我们在这里开杂货铺,是很难挣到钱的。”
邵煊为难,程旭心里也不轻快:“要不再等等,再攒两年手里的钱说不定就够了。”
没办法就只能按着程旭说的来,可是眼看万事俱备,该打点的都打点的差不多了,现在突然说停手,难免让人失望。
程旭觑着邵煊的脸色,突然警惕起来:“阿煊,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去贷银子,阎王债的利息是借一还十。”
连着拆掉好几件当铺,要花费的银子少说也得在他们原想的基础上翻倍,柳城正规钱庄和当铺吃不下这么大的一个单子。想在短时间内凑足足够多的银子,只有去借“阎王债”——也就是高利贷。
邵煊看着程旭轻飘飘地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阿钰总说你笨了,看起来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我日子过得好着呐,怎么可能想不开去贷阎王债。”
“你明白就好。”程旭顾不得邵煊说他笨的事,“杂货铺总归会开起来的,我这不是害怕你一个不小心误入歧途嘛。”
邵煊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想起来自己的两个小摊:“我小摊还摆在外面呢,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就算暂时建不了商城,总得把摊子给安置了。”
“那就晴天的时候在外面摆摊,下雨天再推到衣坊里,少挣一点也不妨事。”程旭认真地给邵煊出着主意。
“到了梅雨季节怎么办?”邵煊睨了他一眼,“到时候接连一个月阴雨绵绵,我这小摊生意做不做了。”
“反正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你先回衣坊吧。这几天我再去城里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程旭主动说道。
突然间他想起了城里的那些大户:“……阿煊,不然我们还是和上次递请帖的那些人合作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肯定能把钱凑齐。”
“你再让我想想。”邵煊实在为难,这左选右选都是他不想做的事。
“哎呀,你别这么墨迹!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大丈夫不要优柔寡断。”除了他说的这两个提议,他不信邵煊还能想出第三种办法。
“你别激我。”邵煊低下头沉思,程旭也识趣地跟在他后面没有多嘴。
两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飞云阁门口,程旭正想说自己先进去了,让他再好好想想,邵煊低了一路的头又猛然抬起来了。
“就问问上次递帖子的那些人愿不愿意吧,我们就选势头最强的两家来合作。”邵煊一锤定音。
程旭恨不得飞奔回内室开始写信,他往邵煊胸口锤了一拳:“你早就该这样想了,那我回去就拟请帖!”
邵煊也不知道做出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不过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反悔就是把人当猴耍,眼下他只能静候程旭佳音。
隔了几天邵煊得到了消息,如意赌坊老板王大洪接受与他们合作。王大洪自己经营柳城最大赌坊,加上背靠官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豪爽地给邵煊他们透了个底,最近赌坊生意好,手头拿出来五千两白银没有问题。仗着有钱,他十分不委婉地要求邵煊只能和他一人合作。毕竟谁也不喜欢和别人分钱,当然是合伙人越少平摊的银子越多。
邵煊和程旭没有和他较劲的资本,再说邵煊私心也不希望多招人,于是就同意了。有了王大洪的五千两银子,在内城盖商场总算成为可能。
就在邵煊以为这事可以收锣罢鼓时,远在府城的程家快马加鞭递过来一封信,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王大洪扯上关系,否则就回运硝石,制冰一事暂且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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