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拿到老爹传回来的信纸, 程旭发了一通火,摔碎了一个他最喜欢的黑釉杯。
“好不容易筹到了五千两银子,爹他到底什么意思!”程旭皱着眉, 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府城,和他老爹当面对峙。
这么一通搅和, 程旭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邵煊, 制冰厂那边肯定也得了消息, 说不定他老爹的要求已经传到了邵煊的耳朵里。
“程叔,给我备一辆马车,我先回家一趟。”程旭一刻也不耽搁地吩咐道, “飞云阁暂且交给你,顺便帮我和阿钰打个招呼, 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
程叔连忙拉住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家掌柜:“老爷态度强硬,你回去也不一定能劝得了他, 不如留下来和邵老板想想办法。”
“能想到的办法我们都想到了。”程旭心急如焚, “爹不让我们和王大洪合作, 我们想绕过他去寻找别的老板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们这边也不知道怎么和王大洪说反悔了。
王大洪这个人睚眦必报,手段下流,加上赌坊里又养着那么多打手,估计知道消息会把他和邵煊扒下来一层皮。经商最忌讳出尔反尔,不出意外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处处受人诘问。
程旭越想头越大,他担忧地问道:“程叔, 你说阿煊会不会怪我?”
程叔一路和邵煊接触下来,心觉邵煊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他尽力安抚自家掌柜:“你和邵老板交情深厚,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你的。”
“最好如此。”程旭苦笑一声, “王大洪要是问我们反悔的原由,就说是我一时兴起不愿意继续合作了,让他有什么招数都往我身上使吧。”
“是兄弟就一起承担。”门外传来了邵煊的声音,下一刻他撩开门口的布帘走了进来。
“这事儿怨不得你,王大洪那边我们准备一点赔礼送过去,接下来不管是刁难还是胡搅蛮缠,我们一起面对。”
“我真不知道我爹在想什么!”程旭恨声道,“阿煊你放心,没了王大洪那五千两白银,等我回府城一趟,从我家里的铺子出。”
程叔原本不欲多言,可是眼见自家掌柜怨上了老爷,为防父子离心,他只好吐露了一点自己知道的真相。
“老爷也不是故意搅和你的事的。”程叔像个长辈一般拍了拍程旭的肩膀,“如意赌坊老板做事高调,在柳城的名声算不得好。老爷的升迁调令已经下来了,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丁点差池都会让这些年的功绩付之一炬,你明白吗?”
难怪老爹匆匆忙忙让自己和王大洪撇清关系。
程旭明白老爹那边肯定是说不通了。王大洪虽然算不得恶贯满盈,但也绝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老爹升官在即,自己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不能和王大洪一类混在一起。
这个当口,他们一家说是要小心谨慎也不为过,铺子上的生意要遮掩好,至于程旭原本想的从家来填补五千两银子的空当,现在来看也不太可能了。
毕竟五千两银子不算小数目,若是程家不痛不痒地就能掏出来这么多银两,一向以清廉立身的他爹难免引人注目。
这事绝无回转余地,邵煊不怪程旭,但是难免气馁:“算了,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把制冰厂建起来,至于商场……日后总有机会。”
邵煊看开了,可能真的就是时机未到,人生也不会总是一帆风顺。
“我先去看看小摊,下午再回去盯着点制冰厂……”邵煊看着程旭低着头,以为他还在为这件事内疚,“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摊上你爹升官也是没法的事,说起来我还得恭喜你呢。”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邵煊和他告别,刚抬起脚就被程旭叫住了:“慢着。”
邵煊被他拽住衣角不得不转身:“怎么了?”
“阿煊,五天后你再来一趟,我保证你的商场能在今年开起来。”程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表情复杂,以至于邵煊没能在第一时间猜出他心里的想法。
风水轮流转,邵煊不放心地对着程旭叮嘱一句:“阿旭,歪门邪道的事可不能沾。”
“我爹还等着升官呢,整这么一出,他不得打死我。”程旭勉强笑了笑,“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保证商场能建起来。”
邵煊不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可一看他又不是冲动的样子,只好先行离开。
姜沅虽然没在城里,但是商场可能建不成的事他是知情的。
邵煊回到家难掩疲惫,姜沅给他倒了一杯茶,什么也没说坐在身边陪他。
“今早阿旭说他可能还有办法,但是我觉得希望不大。”他主动给姜沅透了个底,“阿沅,现在麻烦的不是这事,而是不知道王大洪会作何反应。这下肯定把他得罪了个彻底,你说我准备什么赔礼好?”
姜沅不在乎邵煊能不能挣到大钱,他只要邵煊平平安安。眼下他们板上钉钉会得罪柳城地头蛇,姜沅害怕地握住邵煊的一只手:“阿煊,你一定要小心,挣不到钱也没关系。”
他把邵煊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说让邵煊别去是不可能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邵煊不甘心拘泥于桃花荡,该是他要解决的事迟早要他解决。
所以姜沅只让他万事小心,告诉他背后永远有人愿意等他。
邵煊的手在他肚子上上下抚了抚,突然觉得从柳城带回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我不会冒险的,就算是为了你们。”邵煊在他鼓起来的肚子上亲了一口。
程旭让他五天后再去城里,邵煊这些天就待在村子。一方面是盯着制冰厂的收尾工程别出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在想如何安抚王大洪,以及小摊摆放等一些琐事。
制冰厂顺利竣工,只是迟迟没有让人进去干活。邵煊和程旭没把王大洪的事情解决之前,程家不允许他们动用硝石原料。
原本说好了房子一旦建成就立马上工,等了三天,制冰厂还是没有传出动静,村里有的汉子坐不住了。
“行不行也就一句话,把我们都晾在这里算什么事?”
“我看那厂房里早早就住进去了二十多个人,不会是看人手够了,邵煊不要我们去做工了吧。”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我们去阿煊家里问问?猜来猜去也猜不透原由。”
还是那个人熟悉的村口,只不过这次聚集的汉子比年前那次稍多。
栓子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进厂上工成了一个未知数,容易多想的人难免内心惶惶。他自己心里当然也不好受。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听说阿煊在城里惹了事,会不会他得罪了城里人,现在手里头没钱了?”
“肯定是这么个原因!”脾气急躁的显然相信了,“他手里没钱一下子雇不起这么多人,所以才会说话不算话,把我们晾在这里。”
栓子听了他的话有点生气:“阿煊不是这样的人。就算真出了事没法让我们上工,他也会过来和我们说一声的。”
山柱从靠着的木桩上站起来:“去阿煊家里看看吧,就像刚才那谁说的,在这猜来猜去的也猜不出名堂。”
听了山柱的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打算一起去找邵煊讨个说法。
今日书院休假,邵煊正逗着虎头玩,一群人一窝蜂涌进院子里。虎头躲到邵煊身后,眨巴着两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叔伯。
过来的大人面色凝重,不是虎头熟悉的面带笑容的样子,他有点害怕这样的他们。
“三叔,他们是不是过来打架的?”虎头用手捂着嘴,自以为很小声地说。
“虎头,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山柱对他笑了笑:“我们找你三叔有点事儿。”
邵煊坐在小马扎上,背后的虎头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三叔,我先出去找爷爷,他们要打你的话,我叫爷爷来帮忙。”
邵阳还在城里看着摊子没回来,可是爷爷家住在村子的另一边,虎头真怕邵煊等不及。
“叔伯不是过来打架的。”邵煊侧过头和虎头说,“你先出去找豹子玩,等叔伯们离开了,你再到我家来。”
虎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邵煊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先是对他们歉意一笑,然后才说:“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我忘了和你们说,让你们再等几天了。”
“这多等几天其实无所谓,过几天不会不想要我们了吧?”急性子的栓子说完后又找补一句,“我说话的比较直,阿煊你担待着点。”
邵煊没在意:“这件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你们放心,既然说好了要雇你们上工,我们就不会无缘无故反悔。”
“不是耍我们就好。”栓子松了一口气,“我们也不是逼你。就是这几天闲在家里没干活,你要是不想让我们进制冰厂,说一声就行,这样也不耽搁我们早点进城找活。这家里一天没个进项,心里头就不踏实。”
“最多再等三天,三天后你们就去制冰厂上工。”邵煊承诺道。
家境贫苦的铁牛有点为难地问:“阿煊,那这三天我能不能去城里做点零工?家里的米缸又见底了。”
“当然可以,只要在三天后回来就行。”邵煊通情达理地同意了,过两天他要去城里找程旭,王大洪那边也该有个了断。
希望三天之后一切顺利。虽然没抱太大希望,邵煊还是如此期望着。
第七十二章
两天后, 邵煊再次踏上了去柳城的路。
对王大洪来说,大俗即是大雅,邵煊的荷包里装了几张银票, 他打算去金银铺买一套金盏玉器当作赔礼。
不管邵煊内心如何思绪万千,柳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 邵煊心不在焉地往飞云阁方向走, 离了老远发现前方飞尘漫天, 不时有匠人推着砖头进进出出,似乎有哪家老板在拆房。
邵煊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没细究究竟是哪家, 只觉得离飞云阁似乎有点太近了,也不知道酒楼最近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
他低头盘算着要把赔礼控制在哪个价格区间, 才能既显上心又不会太破费。
直到他听见街边有人在说话——
“唉,你说大老板都是怎么想的?好好一间酒楼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们家的菜色又便宜又好吃, 以后上哪再找这样子的酒楼啊。”
“还有这个‘天下第一酒楼’的称号, 不知道又要花落谁家。反正半死不活的食客来, 肯定别想再把这名号夺回去喽。”
邵煊耳边“轰”了一声,寥寥数言,他听了之后身心俱震。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抬起头,蓦然发现不远处正在拆除的铺子正是飞云阁。
它标致性的、形如飞鸟展翅的飞檐翘角已经寻不到踪影,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了半边。精雕细刻的雕梁画壁被拆的零零散散,跟随剥落的墙土被随意地扔进了推车里推走了。
曾经座无虚席的大酒楼现如今门可罗雀,甚至因为灰尘太大, 好多人都绕着这条街道走,更显得飞云阁的冷清。
邵煊第一次为自己的执意而为感到后悔, 他没想到这就是程旭说的办法。
他开始疾走,而后奔跑, 心里早就没了向王大洪赔礼道歉的想法。他不管不顾地朝飞云阁全力奔去,只是路上风沙太大迷了眼,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到地面,快到邵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程旭就在飞云阁门口,看着来往的匠人在墙上捶捶凿凿,很快又是一面墙体坍塌在眼前。
见到飞奔而来的邵煊,他甚至还从容不迫地对着邵煊笑了一下,只是面色惨淡,实在算不得好看。
“你让我五天后过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要拆了飞云阁?”邵煊哑着声音,头一次对程旭冷了脸。
“哟,怎么眼睛这么红。”程旭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不瞒着你,你会同意让我把飞云阁拆了吗?”
“你觉得我会喜欢你用这种办法帮我吗!”
飞云阁是程旭来到柳城后的心血,邵煊还记得他因为生意不好愁掉多少头发,又因为成功夺下“柳城第一酒楼”后笑得有多开心。可以说,这栋楼见证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喜怒哀乐。
程旭不愿意和他吵架,眼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他无赖地往地上横斜着的梁木上一坐:“现在拆都拆了,旁边的铺子我也买下来两间,这么大的地方,足够你盖商场了吧。”
邵煊很难说清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就是先把一声招呼不打的程旭揍一顿,再把无能为力的自己揍一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邵煊一把把程旭从地上拽起来,“你不是一向以自己一手打造的飞云阁为荣吗,它现在没了!”
程旭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疲惫地顺着邵煊的力道站起来:“阿煊,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怎么合眼了。”
邵煊吃软不吃硬,面对这样子的程旭,他无言以对。
“原本阿钰劝我不要再到这边来,可是我不肯,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程旭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我不后悔拆掉飞云阁。你也别说我冲动,这几天我想的可仔细了。”
邵煊未置一词,他自暴自弃地又拉着程旭坐到那根木梁上。
“你说过那杂货铺又要经营衣裳又要经营吃食,大不了等铺子盖好之后,你专门给我划一块地方再建飞云阁。”程旭坦然地看着在他面前分崩离析的酒楼,“实在不行,我回家继承家业还能比现在更潇洒,我背后有人撑腰,可你却只能靠自己。我前几天想了想,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的准呢。意外随时降临,商场现在开不起来,三年五年后一样未必开得起,所以还得把握机会。”
最重要的是程旭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内疚自责,除了拆掉飞云阁给邵煊腾地方盖商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减轻自己内心愧疚带来的折磨。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成了马后炮,邵煊实在觉得无力:“你真的不用太过自责阿旭。要不是你爹,制冰厂根本没办法建起来,所以还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程旭心情好了一点,开始笑着调侃邵煊,“幸好没告诉你,不然你肯定更加气急败坏,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也不是这样用的。”
“阿煊,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你那杂货铺的想法一听就不错,我把飞云阁并进去,说不定生意会比之前还要红火。现在飞云阁只是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相信总有一天还能再见。当了五年的掌柜,我就当这段时间是歇业休息了。”
商场面世是一飞冲天还是无人问津,眼下他们都说不准,邵煊一字一顿地说道:“商场建成后整个一楼都用来给你再建飞云阁,如果你想复刻飞云阁酒楼,那二楼也给你。”
“你怎么说的这么煽情呢?”程旭装作不自在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可是他心里清楚,邵煊心里是有自己这个兄弟的。他果然没让自己后悔拆掉飞云阁。
“不过一楼就够了,你这商场的一层可比之前的飞云阁要大的多。”
程旭有句话说的很对,飞云阁拆除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他们现在得想办法面对接下来的难题。
一口气买了两间铺子,年前又带了一千两银子回家,现在他程序手里的现银所剩无几了。
他留了时间给铺子老板收拾东西走人,所以两个小点的铺子到现在还没拆。
邵煊先入为主地问道:“是一左一右的两间铺子?”
“不是。”陈旭指了指左边,“这家面馆的老板死活不愿意,我又不好强人所难,就没要他的铺子。”
“右边连着买了两间。他们生意不温不火,原本也不同意现在卖铺子,然后我一人多给了两百两银子,他们才勉强松口。”一贯大手大脚的程旭说着还心疼了,“他们一人得了两百两银子,对我来说就出了四百两啊。”
“我为了让他们把铺子卖给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不然你这商场还要再小一圈。”程旭和邵煊炫耀,“这可是我一个人谈妥的,程叔都没出面帮忙。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厉害。”邵煊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王大洪那边怎么办?”程旭突然想到了这一茬,“我给他递的帖子也没有回音,大概率心里正憋着火呢,不然就算了,等他找上门吧。”
邵煊看他一脸自暴自弃忙说不行:“等他上门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先把赔礼给他送过去,说不定他一开心就饶过我们了呢?”
虽然这比邵煊突然穿回去的希望更加渺茫。
“我本来是要去金银铺选玉器的,左右你也无事,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
程旭欣然同意。
半个时辰后,邵煊怀里抱了一套金杯盏,程旭握着装着玉佩的锦盒,两个人就这样去了如意赌坊。
还没进门就听见赌徒狂热的嘶吼尖叫声,邵煊不适地揉了揉耳朵。他们有的人连着熬了好几天,熬的眼眶通红,有的披头散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一身酸臭。
赢的人怀抱金银欣喜若狂,输的人悔恨不甘无能狂叫。整个赌坊内光线昏暗,俨然群魔乱舞不似人间。
程旭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好在很快就有管事的上来招呼他。
“哟,程老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如意赌坊来了?”柳城都知道邵煊和程旭二人玩的好,管事的又给邵煊赔笑脸,“这就是邵老板了吧。”
这二人老爷之前可是交代过了,看到他们进赌坊一定要好好招待,好像赌坊流行一时的“逮狗腿”就是他们先玩的。
“我来找王老板,还请管事的带我们去见他一面。”程旭说。
管事的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往楼上走:“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老爷恰好就在赌坊里。”
王大洪邀了几个朋友在摸牌,邵煊和程旭站在门口,等着管事的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管事笑眯眯地出来了,对他们摆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老板快进去吧。”
推开门,王大洪居然没在打牌。这可不是他的作风,邵煊和程旭还没那个能耐,让一个嗜赌如命的赌徒放下牌,专程等着他们进来。
而且王大洪面上也挂着笑,看上去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打上次邀请你们到我如意赌坊坐坐,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们来。”王大洪大手一挥,指着旁边多加的两个凳子,“你们坐。”
看上去就像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龃龉一样。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程旭可是递过帖子给他,告诉他这门生意吹了的。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帖子没有递到王大洪手上?
他和邵煊对视一眼,总觉得其中有诈。
王大洪对他们的眉眼官司一概不知,倒是对程旭殷勤了不少,又是叫人端茶又是叫人送水的,末了他附在程旭耳边说了一句:“您是这个身份,怎么也不早点和我说呀?”
第七十三章
程旭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要说身份,他在柳城就一个酒楼掌柜的身份,别的就没有了。嬿删听
王大洪见他不吭声, 又提醒他:“帮你打理酒楼的那个老头今早过来找了我。”
程旭一听明白了,应该是程叔在他爹的授意下, 过来敲打了几句王大洪, 让他不敢再去找他们的茬。
王大洪刚看到帖子的时候的确被气的不轻, 柳城哪方生意人不敬他三分,只有他能一言不合临阵反悔,哪有他被别人一脚踹开的份。他都已经想好要派哪些人去砸邵煊的场子了。
不过今早却忽然得了消息, 飞云阁那老头恩威并施,让他别把主意打到不该打到的人的头上。王大洪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不似作假, 软磨硬泡才套出了程旭的身份。
原来是府州郡守的儿子。
这下王大洪不管有什么心思都歇着了,他背后惊起一层冷汗, 只得暗自庆幸这几天被打牌绊住了脚, 还没来得及找程旭和邵煊的麻烦。
毕竟柳城和府州之间的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 程旭既然有个在府城当官的亲爹,王大洪要想动他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眼下他绝口不提被邵煊他们放鸽子的事,甚至又搬了出来两千两银子:“这是我如意赌坊的一点心意,程掌柜若是不嫌弃,尽管拿过去用。”
他害怕程旭误会什么,还专门跟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制冰厂的事我也不掺和。”
这两千两白银就是用来讨好程旭的了。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王大洪只希望和程旭划清界限, 二人在柳城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毕竟他手底下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产业,当匪的哪有不怕当官的, 而且还是暂时不太能惹得起的大官。对于程旭,王大洪只想尽可能的敬而远之。
程旭听到程叔来了一趟之后,眸中亮光一闪,两个人开始心照不宣地打起哑迷:“你知道就知道了,但是别对外说,我还想过两天清净点的日子。这两千两银子就算了吧,我们反悔在先,这套玉器你收下。”
王大洪见他端起了少爷架子,配合地应着他的话:“程掌柜给的玉器我收下,那礼尚往来,银子你也别再推辞了。”
虽然他不想惹祸上身,但是讨好一下这位府城来的少爷总归不会有错。王大洪不懂程旭心中所想,要是他也有个当郡守的爹,出门在外不但要左搂右抱,更要随从数百,反正怎么高调怎么来,一定要彰显自己郡守之子的身份。
程旭倒好,来柳城好歹也有五年了,他的身份硬是瞒的密不透风。平日里就经营一家酒楼,屋里头干干净净的就一位夫郎。
王大洪暗自谴责他暴殄天物,有这样的身份还能混成这个样子。
还是邵煊慧眼识珠啊,一来柳城做生意,迅速就巴结上了程旭,一天两天玩着哥俩好的游戏,光是哄着这位大少爷,便可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大洪面上笑容无懈可击,程旭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子,废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勉强把眼睛从木箱上挪开。
“阿煊,你收下吧。”程旭给他使了个眼色,王大洪的银子他不能收,但是邵煊就一平头老百姓,再怎么样也不会查到他身上,这两千两白银交给他再好不过。
邵煊知道程旭的顾虑,他把视线移到王大洪的脸上:“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临走时,王大洪体贴地叫了两个人上来搬箱子,邵煊走在前面带路,程旭遥遥地缀在后面和王大洪站到了一块儿。
“程掌柜的,你年纪轻容易受人蒙骗,有的人面上同你交好,指不定哪天就会背后捅你一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王大洪以过来人的身份意有所指,“这番话我可算得上推心置腹了,话糙理不糙,掌柜的懂我意思就好。”
程旭差点绷不住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脸皮,他阴阳怪气来了句:“不劳王老板费心。”想挑拨他和邵煊之间的感情,也不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王大洪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他的语气,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敢和他计较,他乐呵呵地把程旭送到等在门口的邵煊旁边:“不费心,不费心。”
一直到邵煊和程旭走得看不见人影,他才慢悠悠地回到了楼上,继续拉着几个好友耍牌。
王大洪叫了几个打手跟在他们身后,负责押运那两千两白银。路上行人一瞧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大多避之不及,唯恐那几个提着棍的打手注意到自己。
程旭和邵煊还挺不自在的,他们周遭无人敢近身,熙熙攘攘的大街他们硬是走得畅通无阻。
两人不好当着几个打手的面说事,一路攀谈闲聊着回到了程旭家里。
邵煊习惯了和他在飞云阁碰面,这还是第一次到他家里来。
程旭住的院子比邵煊想的要小很多,从外边来看更是平平无奇。他没有住到柳城富人聚集的碧云街,家中经年苦药味儿不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烟火气。
“我还以为你家一进门就有婢女问好呢。”邵煊故意说道,“按你程大少爷的性子,这屋里居然没有人端茶送水伺候着?”
柳城有专门的人伢集市,要找几个婢子小厮可算不上难事。
程旭一脸往事不堪回首:“想我当初一个人住在碧云街,府里小厮多到我都认不齐。奈何阿钰不喜欢,然后那些人我就遣散了。然后他又抱怨碧云街离医馆太远,我就在这里买了这个小院。”
邵煊跟着他往屋里走,这才发现他家里不是一个外人没有,还有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小丫头正在干活。
“这不是阿钰身子重,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我才买了两个人平时帮忙扫扫地洗洗衣啥的,你可不要多想。”程旭趁邵煊还没开口,先解释避免他误会。
再者就是,等周钰生了孩子,小哥儿和小丫头更方便照顾他。
“你对阿钰的情谊我看得分明,谅你也不敢做辜负他的事。”邵煊从未怀疑过程旭夫夫的感情。
“等下等程叔回来,我让他送你和那几箱银子回家。”程旭往椅子上一坐,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两千两银子你都带走。”
“这可是王大洪给你的,就这样让我带走了?”邵煊拿出来一个银锭子放在程旭面前摇了摇。
“你不带走我能怎么办?”他眼不见心不烦,又把银子丢回箱子里,“可不能叫别人知道,我和王大洪还有联系。”
“那这银子就当你借我的吧,等商场开业,你再多分两千两银子。”邵煊也没多说别的,他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程叔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按理说他不用到飞云阁忙活了,应该待在家里才是。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前门依然没有被打开的迹象,程旭说,“你再等等,不行你今晚就在这边过一夜。”
邵煊是肯定要回桃花荡的:“出来过夜没和阿沅说,他一个人在家肯定担心。大不了我一个人走,银子等程叔回来再帮我运回去。”
程旭点头答应,就在邵煊起身准备离开之时,程叔终于回来了。
“程叔,你送阿煊回家吧,顺便把这两箱银子带上,他一个人没法把东西运回桃花荡。”程旭交代道。
程叔看了两眼地上的箱子,心里有了推测:“这是如意赌坊运出来的?”
“你都和王大洪揭我老底了,他能在柳城逞逞威风,在我家面前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可不得送点金银讨好我。”程旭没好气的说,因为程叔去找王大洪没和他通气。
“还不是老爷爱子心切,托我帮你摆平这事。”程叔哄着置气的大少爷,“老爷说对付他那种人,只有比他还豪横他才会服气。果然把咱家来头一说,他非但不打算再找你们麻烦,反而先低头服软。”
“这事到此为止。”程旭摆了摆手,“程叔你送阿煊回家吧,我去衣坊接阿钰回来。”
程叔牵来邵煊熟悉的那辆马车,两个人一起把木箱抬到车上。
前半段路程他们都没搭话,邵煊撩起帘子看天上升起的星星,程叔驾着马车,只能偶尔说着“驾”“吁”,廖廖几个词。
眼见就要到桃花荡了,程叔突然和他唠起家常:“邵老板,我家掌柜的为了你那个商场,可是连他最得意的飞云阁豆拆了呀。”
原本眼皮子打架的邵煊凛然一惊,迅速清醒过来:“程叔你放心,商场的一半利润我会给阿旭,制冰厂除了你家老爷那边的抽成,剩下的我也会和阿旭平分。”
程叔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也别怪阿叔多嘴,掌柜的也算是被我看着长大的,他长这么大除了追求周大夫吃过一点苦头,还没摔过这样大的跟头。”
“我明白,阿旭这次为我付出良多。”
“程叔我也不是在怪你,这飞云阁说是掌柜最珍爱的宝贝也不为过,看他说拆就拆了我也心疼。不过有你之前几句话,我倒是不用担心他交友不慎了。这一回就当是掌柜的历练吧。”
马车速度还是很快的,邵煊和程叔刚说了几句话,转眼就进到了村子里。
程叔婉拒了邵煊让他进屋喝水的邀请,把他送到门口就走了。邵煊推开门,堂屋果然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姜沅就坐在那团明火旁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第七十四章
有了王大洪送过来的两千两白银, 邵煊手头暂时又宽裕起来。
程家那边松口之后,制冰厂也在三天后准时上工,做出来的第一批冰, 邵煊送给了城里的那些大户,让他们看看成色。
他们那边满意, 给钱也就更加爽快, 邵煊想了想, 把制衣坊和书院的建造提上了日程。制衣厂建在制冰厂旁边,书院建在那块空地的另一个方位。
负责给衣坊供货的那批绣工总算不用在李双双家里凑合了。听到他们也要像村里男人那般,有专门的地方等着他们上工, 夫郎媳妇们都笑弯了眼。
“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柳三娘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和围在一起的几个人搭话, “说实在的,一开始阿煊让我们缝衣裳, 我只当是一份零工, 做完就了事。没成想这一做就是好几个月, 现在每天不到双双这边忙活忙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孩在书院读书的那个寡妇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后,也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邵老板真是个大好人呐,不仅给我们找活干,还给我们建工厂。”
邵煊从不拖欠大家的工钱,每月按时发放,寡妇手里存了一点钱, 隔三差五也能买巴掌大的一块肉回来给儿子解馋了。
“我们也不比他们男人差。他们能挣钱养家,我们一样可以。”李双双拿剪刀把线头剪断, “真想制衣厂快点盖好,咱们早点搬进去。”
那样等以后邵阳去城里, 李双双早起也能昂首挺胸说上一句:“嘿,阿阳,我今天也要去厂里上工啦。”想想心里就美滋滋,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
孩子们那边也从卓逸思嘴里知道了要盖书院的好消息,一下课就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阿煊哥哥还从我爷爷那边打了好大一块木匾,上面写了我们书院的名字,以后要挂在书院外头。”邵关景把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分享给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他们一个跟着一个的“哇”起来。
“很大的木匾是有多大?”虎头张开双手,“有这么大吗?”
“得有邵煊哥哥那么高!”邵关景爬到板凳上踮起脚,手尽可能的往上伸,“不对,应该有大门那样高。”
小财迷二蛋不关心匾到底多大,他抽了一口气说:“这么大的一块匾,得花不少钱吧!”
“我爷爷没收阿煊哥哥的钱。”邵关景摇摇头,“爷爷说他也想为书院做点什么,这块匾是他主动要送给书院的。”
“咦,那我们以后就不用到先生家来上课了。虎头你小心早上迟到,毕竟你就住在隔壁,每天还踩着点进书院。”有人幸灾乐祸地说。
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早上想睡懒觉起不来,但是书院盖好后我会努力起更早的!”
卓逸思站在门口听孩子们说话,几个小孩都没注意到他。不光小孩有着要去新书院的激动,就连他也抑制不住的兴奋,真正的丹墀书院就要和他们第一批师生见面了。
桃花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乡亲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经不住家里人唠叨的苗根最近也不到处偷鸡摸狗了,他稍微给自己捯饬捯饬,打算去工厂试试能不能招上。
姜沅拿了支朱笔在给孩子们的作业批字。今儿日头好,迎面而来的微风夹杂着春日的气息,姜沅开了窗,端着饭碗的李双双站在窗户边。
“中午吃了没?”
“还没。阿煊跟着村里人一起去看地了,现在还没回来。”
“三哥越来越忙了,听说他还要在城里建什么商场?阿阳昨晚回来跟我说的。”李双双扒了一口饭,中午炒了两个鸡蛋,吃着喷香。
“嗯。等书院和制衣厂盖起来之后,阿煊还要去城里盯着建商场。”姜沅把最后一份作业批改完,站起来去院子里洗了个手。
李双双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跟姜沅商量。
“阿沅,你还记得上次到我家来的那个小哥儿吗?就是跟在我弟夫郎身边的那个。”
李双双的弟夫郎喜欢到他家串门,次数一多,加上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姜沅就认识他了。
上次他弟夫郎抱着孩子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哥儿,虽然皮肤有点黑,但是模样看起来还是很清秀的。
只是很腼腆,别人说话他也不插嘴,就站在一边抿着嘴笑。
“我记得他。”姜沅不知道李双双在这支支吾吾的做什么,他对那个小哥儿有印象是不假,但是两个人谈不上有交情,李双双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提到他?
“那个小哥儿是我弟夫郎的亲弟,给他爹守孝耽误了三年,现在也过了说亲的年龄。你看能不能帮我问问邵武他家有没有意思?”李双双对这事很上心。
“邵武?”江沅惊讶,李双双弟夫郎的娘家不住在桃花荡,邵武他娘说亲暂时也没说到别村,不知道那个小哥儿是从哪认识邵武的。
“这不是上次邵文成亲,我那弟夫郎一家和小荷他们是不远不近的亲戚,那天也来桃花荡喝喜酒了。”
“说来也是缘分,那小哥儿一眼就相中了邵武。我弟夫郎知道他的心思,就托我过来问问。邵阳不在家,我一个哥儿也不好私下去找邵武,就来找三哥了。”
李双双在弟夫郎面前拍着胸脯把这事应下来了,他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早上刚从弟夫郎那边得了消息,中午就乐颠颠地找上了姜沅。
“你让三哥去问问邵武的意思呗。”李双双和姜沅商量着。他不知道邵武和姜言之间的破事,只想着就此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也算一桩好事。
离邵武说过的三月之约才过去不到两个月,那个小哥儿很大可能会失望。但是姜沅也不能代替邵武说他们的之间没戏,只好先囫囵地点点头应付面前的李双双:“我会让阿煊去问的,但是这事能不能成,我可不敢说。”
“哎呀,这种事哪是你我一张嘴皮子能说准的,得看他们之间有没有缘分。如果没谈成只能说缘分太浅,和你我这中间人有何干系。”李双双笑嘻嘻道,“你尽管问就是了,剩下的交给他们。”
临走时他再三叮嘱姜沅不要把这事给忘了,姜沅也不敢大意,一等到邵煊进门就把这事说了。
邵武在衣坊干活还没回来,邵煊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先去问问赵婶?”
姜沅犹豫道:“这样行吗?万一赵婶看上了那小哥儿,阿武不愿意也没辙。”
“反正我看你那弟弟并非阿武良人,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阿武不要和他在一起。”邵煊怂恿他,“你就去呗。阿武本来就看重家人,有他娘在身边劝劝,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姜沅不清楚,但是邵煊清楚,虽然当初邵武说的是三个月,可是这快两个月没见,邵武心里那点希望都快磨没了,说到他和姜言之间的事也是一副心灰意冷地样子。依邵煊来看,邵武现在对娶亲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了。
姜沅也不希望心思重的姜言和纯朴老实的邵武在一起。邵煊一看他意动,又喊来李双双:“双双,你和阿沅一起去趟邵武家,找他娘说说这事。阿沅没你那么能说,你帮着多谈谈那小哥儿的长处。”
李双双一拍脑袋:“对哦,我明明可以直接和赵婶商量的,还劳烦阿沅帮我。不过阿沅,反正也是这样了,你就陪我去一趟阿武家吧。”
说完他欢欢喜喜地拉着姜沅走了。邵煊回到姜沅平时检查功课的屋子,从桌子上拿起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不时撑起下巴沉思。
另一边姜沅他们也还算顺利。赵氏原本正挑着小桶在给屋前的菜地浇水,一见到姜沅立马收拾收拾从菜园子出来了。
“阿沅,你和双双怎么到我家来了?”她热情地给他俩搬来了板凳,还拿出前几天邵文带回来的、他们一家不舍得用的糖,给两个人一人泡了一杯糖水。
“你们喝,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她摸不准姜沅过来的意思,也懒的去猜,索性就直接问了:“你俩这时候到我家来有事?”
就在姜沅点头的功夫间,李双双已经嚷嚷上了:“这不是我听到最近你在给阿武相看人家嘛,我弟夫郎娘家也有嫁小哥儿的意思,就托我们过来打听打听。”
“呦。”一说到这事,赵氏果然来劲了,她搬个板凳挨着李双双,要他仔细说说那个小哥儿。
“……你要是不信,可以让小荷姐过来听听,她和那小哥儿是亲戚,一听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李双双一咕噜连着夸了小哥儿好几句,害怕赵氏认为他夸大其词,又搬出来刚过门的小荷。
“那就算了,赵婶相信你们的话。”赵氏一看就是上心了,“那我得空去那小哥儿家里瞧瞧,要是可以得早点把事办下来。难搞的是阿武,我是他娘还能害他不成,一听到说亲就把脸一拉,我都不想管他了。”
话虽这样说,当母亲的哪能真不管孩子,她握住姜沅的一只手:“阿沅,如今阿煊是阿武的东家,我瞧着他也挺听阿煊话的,你和阿煊说说,让他劝劝阿武呗。阿武这亲事也拖不了多久了,再过两年他可就要成老光棍了。”
显然邵武和姜言那点事还瞒着他娘,赵氏不知道邵武心里有人了。
姜沅点点头,李双双和赵氏又聊了几句,一听那小哥儿对邵武有意,赵氏更加满意了:“父母双亲同意还不行,得孩子们能看对眼才好。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小哥儿看上了我家阿武,那可再好不过了。”
第七十五章
等制衣厂和书院陆陆续续盖好, 又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村里多了三栋占地辽阔,漂漂亮亮的青砖白瓦房,李双双和虎头父子二人早上和邵阳告别, 然后手拉手一起朝后山那边走去。
到了书院门口,虎头先进去上课, 李双双转个身去了另一边的制衣厂, 紧张而又充实地投入到新一批衣裳的缝制中。
即使书院现在只有十来个人, 邵煊也没有糊弄了事,新建的书院规模马上快赶上城里了。
“我相信以阿沅和逸思的能力,不久的将来, 这么大的书院肯定能装满学生。”邵煊笑着拉住姜沅的手,“朱鹭那小子的功课最不能落下, 今年能不能多招几个人,全看他下场能不能考上童生。”
赵氏躲着邵武去了小哥儿家里, 对那个清秀腼腆的小哥儿很有好感, 两边父母一来二去见了几回, 感觉差不多到时候了,赵氏就把这事对邵武说了。
邵武这次没像以往那样果断拒绝,他犹豫后同意了和小哥儿的见面,把赵氏喜得眉开眼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程旭在飞云阁和两间铺子一并拆掉之后,来桃花荡找邵煊讨论接下来的事宜。
“咱们长话短说,我下午得早点回去,阿钰一个人在医馆, 我得看着他才行。”程旭颇有点提心吊胆的架势。
算算日子,他和周钰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可周钰心里挂记着医馆里的病患, 每天还是照例按时往医馆跑。虽然买回来的那两个小哥儿和小姑娘和他同进同出,做事也尽心尽力, 但是程旭不在他身边,就怎么也放心不下。
今天还是周钰催着他来找邵煊的。其实飞云阁那块地早就空出来了,只是程旭看周钰看的紧,最后一个月他比周钰还要小心,恨不得片刻不离,生意上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那杂货铺我们要建几层?”程旭打算今天回去后就和瓦匠把方方面面交代清楚,后面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守着周钰了。
邵煊拿出那天他涂涂画画的草纸,后来姜沅说亲回来,两个人又一起商量着改了改,现在手里的稿子已经比较完备了,关于商场的细节也修改了一些。
“一共要建六层。”邵煊把草纸推到他眼前,“还有飞云阁地下的储冰室,也需要扩建。”
“建这么高?”程旭知道邵煊要建的杂货铺很大,原本以为建个三层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口气翻了两倍。
“嗯。”邵煊把纸上标注的地方指给他看,“一楼得留着给你开飞云阁,二楼我打算用来安置我的小摊,顺带着地方大了,在琢磨点别的吃食。现在我们手头有冰了,夏天做点冰镇果茶一定卖的很好。”烟陕廷
“那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啊。”程旭看向邵煊,“你应该知道那商场有多大,吃食什么的本来就不占地方,你得变着花样想出多少种不同的吃食才能填满整个二层?”
这就是邵煊的下一步策略了:“我们可以把地方租给外面的人啊。”
“你看这画的一个个小格子,一个小格子就是一个房间,整个商场二楼分出来二十间小铺子,我们自己占几间,剩下的全部租出去。”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程旭从抓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这样一方面不用担心二层太空旷,另一方面也能收租。一石二鸟!”
“三层我们用来卖衣裳,也就是服饰专区。”邵煊等他把话说完之后又接着说,“暂定亲子装,情侣装,还有增添夫妻房中情趣的小衣专区。”
邵煊说的面不改色,倒是把程旭闹了个大红脸。他惊讶于邵煊的大胆:“那什么,增添情趣的小衣专区就别弄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卖这些东西还挺让人难堪的,他们是正经商场,又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邵煊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程旭自觉受到了轻视:“我是不懂,你很懂吗!不会是背着阿沅做什么坏事了吧?”
“起开。”邵煊笑骂一句,“你想到哪去了?我就问你,想不想晚上玩点刺激的?”
这话说的直白,程旭自诩厚脸皮,但是在房中私事上还是很保守的。不过就像邵煊说的那样,如果周钰晚上可以穿一件半遮半掩的纱衣……
程旭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摸了摸还好没出血。
“不谈这事了!”他粗声粗气地急忙摆脱这个话题,“三楼用来卖衣裳,我们来说说四楼吧。”
邵煊却没被他绕过去:“阿旭,你还没回答我刚才说的话呢。”
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不好意思的表情,程旭心想他为什么能放的这么开。只是邵煊一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样子不好糊弄,程旭脸红脖子粗地搬出孔圣人:“老祖宗都说了食色性也,我不信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当然有想法,面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夫郎有想法不是很正常的吗?”邵煊面色正气坦然,光看他的脸,根本想不出他们讨论的话题如此私密。
程旭一脸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心里却悄悄赞同邵煊说的话。
“怎么样?这专攻房中情趣的小衣铺子,我们在门口按上帘子,这样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能避免被外面的熟人看到,就不用担心太尴尬了。”
“能行吗?”程旭提醒他,“很少有男人到铺子里买衣裳,女人和夫郎,他们会进来买这种东西吗?”
程旭已经被他这个想法勾住了,只是他性情虽然活泼,骨子还是很保守的。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数“谈色性变”,正经男人都不把夫妻那档子事放在明面上说,女人和夫郎更是避如蛇蝎,想到这层,程旭难免瞻前顾后。
“女人和哥儿就不是人了吗?既然都是人,他们自然也有欲望。”邵煊耸肩,“这又不是什么可以被谴责的事,就像饿了要吃饭,冷了要添衣,欲望也只是本能的一部分。”
程旭一方面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一方面又觉得有点道理,总之非常矛盾。
“总有大胆的女人和哥儿先迈出第一步,只要有人起头,后面就会有人效仿。”邵煊说,“我倒是觉得这小衣铺子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就按我说的来办。”邵煊难得向程旭展现他强硬的一面,“你怎么知道那些媳妇夫郎是不想买,还是买不到呢?”
程旭恍然,一般这种衣服市面上可不会卖,只有妓院手底下会养专门的绣娘缝制这类衣物。正经的裁缝一听这种要求,好点的会红着脸委婉地说做不了,脾气稍微暴躁点的早就一脚把人踹出去了,他们会认为这是羞辱。
“那要不要再找人把剩下的铺子租出去了?”程旭觉得邵煊说的可行,最后松口同意了,“我们留三间铺子够用了。”
他一眼就瞅见了纸上画的三层那三个较大的铺子,眉开眼笑地说:“这是留给我们自己做生意的是不是?”
“当然了,我们肯定要这最大的三件铺子。其实单衣我们也能做,现在我手下的制衣厂养着我们全村大半的妇女和夫郎呢。”
目前人手充足,不用担心货源问题。
“不过针对冬衣我心里倒是有点想法,到时候再看能不能做出来。”邵煊在柳城完整的度过了一整个冬天,还没见过有人用鸭绒填充衣物保暖呢,“阿旭如果可以的话,今年你的庄子上可以多养一点鸭子。”
“行。”程旭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自己再留一间小点的单衣铺,剩下的就租出去。”邵煊说。
“四层就来打造娱乐场所吧。什么按摩采耳足浴都安排上,顺便建个茶馆,从别处挖个说书人过来说书。再找几个家境贫苦端不了架子的书生过来写话本,顺便那些剧本杀狼人杀什么的也给安排上……”
程旭一开始还能勉强听懂邵煊的话,等什么剧本杀狼人杀出来他就迷迷瞪瞪的了,明明邵煊说的还是他熟悉的语言,他却愣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现在大家都爱听戏,话本子刚好一举两用,说书人那边说完,这边立马找伶人来演。”邵煊把四楼规划的明明白白,程旭在一边根本插不上嘴。
“四层就不租给外面了,我们花样又多又新颖,我还担心地方不够呢。”邵煊把自己想到的可行娱乐方案都说出来了,心里十分满意。
“那个阿煊,你说的什么剧本杀狼人杀都是什么?”程旭趁着邵煊歇口气喝水的瞬间,弱弱举起手问。
“到时候带你玩几把你就明白了。”邵煊不欲多说,真和程旭解说那些桌游的规则,一个下午恐怕都说不完。
“五楼用来卖脂膏一类的梳妆用品。”这是邵煊早就想好的。男人对逛街不感兴趣,真想赚到钱,还得讨好女人和小哥儿。
“最后一层楼……最后一层楼我想为母婴提供便利。”原本邵煊只打算建五层楼,母婴更是他从未设想的领域。
只是他突然想起,姜沅和他肚子里的宝宝。
时下大多数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人和小哥儿主内的模式,男人要出去上工干活,自然不会有时间陪自己夫郎或者媳妇逛街,邵煊想为这类人群提供方便。
“最好他们能暂时放下孩子,也有属于自己的放松机会。”邵煊说。他希望自己不在姜沅身边的时候,他也能不被孩子束缚,开心的度过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第七十六章
程旭家里有个即将待产的周钰, 对邵煊提的这个建议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我也舍不得阿钰以后成天围着孩子打转。再说了,六层楼寓意也很好啊,六六大顺嘛。”
“这六楼我打算开辟一小块地方给阿钰, 这次回家,你问问阿钰愿不愿意来商场做个‘产后健康顾问’。”
“产后健康顾问?”
“我在柳城发现大多数医馆里的郎中都是男子, 如果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或者夫郎漏尿, 在没有严重影响生活的条件下, 他们应该不好意思去医馆看病吧。”邵煊想到这个问题的初衷也是因为姜沅。
“生孩子怎么会漏尿呢?我周围生过孩子的人从未提过。阿煊,你又是从哪得到的这个消息?”程旭觉得不大可能,就算有, 那肯定也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这种事情人家会到处宣扬吗?”邵煊看一脸单纯的程旭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有其他好多并发症呢, 只是有的人内敛,或许连他们的丈夫也不知情。城里夫郎开了医馆的只有阿钰一家, 如果郎中是他, 想必那些生了孩子的夫郎和姑娘就不会那么抵触看医了吧。”
“我家阿钰自然最厉害。”程旭一脸骄傲。周钰的医馆是从他爹手里继承下来的, 他一个哥儿能在没有程旭的帮助下守住这份家业,本身就是十分不容易的一件事。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生了孩子的姑娘和夫郎一身是病,这事我会和阿钰商量的。”嘻笑完过后,程旭又重新正经起来。
“我们可以开一间托儿房挨在看诊的隔壁,那样病人看病的时候就不用分神安抚小孩,临时有其他事情也可以把孩子放在里面托人照看。”
“这个主意不错!”程旭拍案叫好, “逛商场也可以不用带着小累赘了,可以放松地做他们想做的事, 买买脂膏也好,听听戏按按摩也很好。”
顿了顿程旭又说:“只是阿旭, 这托儿房里得雇不少人照看着吧?”
“这倒不难,只要找生育过的妇女和夫郎稍加培训,很快就能上手到托儿房照看小孩。”邵煊说。除了大户人家,哪家孩子不是爹娘亲力亲为一手拉扯大的,基本上到了年龄的都有经验。
“我打算招一些年轻点的夫郎和姑娘,最好自己孩子也没多大的那种。”照看孩子的看护员面孔年轻,手脚利索,能把自己和孩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客人看到也能放心把孩子送过来。
招人的事程旭不插手,他害怕招到的人邵煊不满意。
邵煊思索着,既然已经决定把六层打造成母婴场所,他们还能卖点小孩吃的玩的,六层不建铺子,空出来一大块地方能打造一个儿童乐园。
“……暂时就这么多了?”程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的我后背酸疼。今天回去我就安排瓦匠过来盖房,你这张草纸就让我带回去吧,说不明白的时候也能给他们做个参考。”
邵煊也舒了一口气,姜沅听到他们差不多把事谈完了,过来敲了敲门,让他们出去吃饭。
“我就不吃了。”程旭可谓是归心似箭,“阿钰还在医馆里,我得回去陪着他。”
邵煊和姜沅表示理解,程旭在邵煊家喝了一口水,很快就回到城里去了。
大越过了十来天,他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周钰在一个月明稀星的夜晚,平安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小男孩。
邵煊和姜沅赶去城里看他,邵煊不方便进房,就和程旭喝酒去了。姜沅进了屋里一看,周钰披着外衣正在喝粥,旁边睡了个红彤彤的小婴儿。
他看上去气色不错,这段时间程旭把他照顾的很好。
“要不要抱抱?”周钰看到他,招呼身边站着的小姑娘把碗筷收下去。他两只手稳稳地托起裹在襁褓里的孩子,示意姜沅过来抱他。
姜沅不敢伸手,他戳了戳小孩嫩生生的小脸:“他怎么这么小?”
“这才刚出生,小孩子都是迎风长的,下次你再看到他,说不定就长大了一圈。”周钰拍了拍包被,小孩嘴巴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宝宝也快要出生了,你先拿他练练手,试试怎么抱孩子。”周钰把孩子往他怀里放,“怕什么?你又不会把他摔了。”
姜沅坐到他床边,僵硬地抱起孩子。刚出生的小婴儿软的像是没有骨头,姜沅害怕弄疼他,只能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不动。
“小孩取名了没有?”姜沅问。虽然孩子皱巴巴的,但是双眼皮的褶皱很明显,嘴唇很像周钰,长开了肯定不会丑。
“阿旭他爹特地传了信,按族谱来取,孩子得叫程奉林。”周钰稍微坐起来一点,把孩子下巴处的棉布往底下按了按,露出来完整的一张小脸。
“奉林。”姜沅笑着喊了他一声,怀里的宝宝睡的正香,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姜沅逗了一会儿孩子,害怕把他闹醒,就送回了周钰的身边。
“阿沅,上次阿煊托阿旭过来和我商量的事,我答应了。”周钰突然想起来这茬,趁着姜沅刚好在身边,他说,“你告诉阿煊,等奉林办了满月酒之后,我就可以去商场接诊了。”
孩子满月他的身体也休养的差不多了,按照瓦匠们的速度,那时候商场应该也刚竣工,周钰相当是开业即接诊,耽误不了事。
“你手下还有一间医馆,只要抽空到商场这边看看就行。刚开始可能没什么生意,医馆的事要紧。”姜沅关切地看着他。
“阿煊说的‘产后健康’让我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花柳病也很少有病患愿意袒露病情,到医馆接受治疗。”
经常有不检点的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后染上花柳病,回到家又传染给自己的媳妇或者夫郎,而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羞于启齿而隐瞒。周钰接手他爹的医馆也有不少年头了,至今还没有人过来看过这方面的病。
“如果可以,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如果产后一系列的并发症他们愿意看的话,总有一天他们会愿意询问花柳病如何诊治。”
还有那些并非本意而流落风尘的人,自身经历本来就够可怜的了,若是不幸染上什么脏病,楼里的老鸨可不会怜惜你,不但要照常接客,找郎中来看病也是想都别想的事。
如果有心求治,只能自己外出找医馆。
可是他们这样的身份,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惹人白眼。一听要治花柳病,别的病患躲得远远的不说,古板一点的郎中也不愿意近这些可怜人的身。
这也是没人来医馆看这种病的另外一个原因,生怕遭受别人侧目,被旁人误会是自己水性杨花不检点。
姜沅注意到,周钰的床脚还放了几本医书,他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写着不同草药的功效,还很贴心地配上了图。
“这几天待在床上哪也不能去,我就叫阿旭帮我把医馆的书带回来了。”周钰说,“我打算专攻我刚才说的两个方面了,一个产后健康,一个花柳病医治。”
姜沅笑了笑:“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和别的医馆抢病患了。”
周钰虽然乐善好施,没有钱的病患也愿意治,但是医馆却一直不温不火。大多数来看病的人一看他是个哥儿,下意识就会认为他医术不精。
“我爹留下来的医书没有一本是专门阐述花柳病医治和产后恢复的,大多数只是在角落里谈到了,然后草草一笔带过。”周钰拿起另外两本医书,把书角的翘边重新抚平,“我想把他们提到的一些方法重新梳理一遍,然后编写成册。这样到时候针对病人的症状,就可以翻开小册对着治疗了。”
还有一些话周钰没说,他爹留下来的医书里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太少了,要想切切实实解决大家的难题,周钰更多的要靠自己摸索。
“如果你决定专门诊断这方面的问题,或许可以和阿煊说一声,不用再去商场给他们看病,直接让他们到医馆来就好。”姜沅为他着想,“不然的话,天天跑来跑去的多累呀。”
周钰却摇了摇头:“不行,如果不是阿煊,我也不会想到这些问题。既然我一开始就决定答应他了,就没有半途反悔的道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姜沅把孩子重新抱起来,周钰在一旁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打算把孩子带出去给邵煊看看。
程旭和邵煊正在喝酒,程叔见姜沅把孩子抱过来了,连忙上前把包被往上提了提,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冻着。
程旭看着啧了一声,认为程叔小题大做:“程叔你也太娇惯他了,这种天气穿单衣正合适,我还觉得你们给我儿子裹得太严实,小心给他捂出痱子。”
程叔当然不听:“小孩子和大人能一样吗?小心一点准没错。”
邵煊把手搭在姜沅的胳膊底下给他借力,免得他抱久了胳膊酸痛。姜沅看懂了他的意图,连忙说道:“孩子一点也不重,抱起来轻飘飘的,你不用担心。”
邵煊低下头看他怀里的小孩:“呦,怎么看起来跟个猴子似的。”
程旭这个亲爹还没发表意见,程叔倒是先不乐意了:“刚出生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养养就能变得白白胖胖的了。”
邵煊左看右看也不知道从哪得出来的结论,他说道:“像程旭。”
程旭得瑟一笑:“我儿子自然像我。”说完他把孩子从姜沅手里抱过来,小半天不见,他早就想这个小家伙了。
第七十七章
中午程旭留姜沅和邵煊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周钰生了孩子的事只有关系极为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暂时还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拜访。
邵煊向一直伺候着周钰的那个小姑娘请教,生完孩子后吃什么滋补,有没有什么忌口。小姑娘耐心地把自己知道的注意事项都告诉了他, 吃完便饭后,邵煊拉着姜沅要和程旭告别。
程奉林一觉睡醒后又被他爹抱了出来, 他打了个哈欠, 窝在程旭怀里不哭不闹, 只安静地盯着邵煊和姜沅看。
邵煊把见面礼给他带到了手脖子上,是一对银镯子。
“这次来的匆忙也没仔细准备,等下次叔叔来喝你满月酒, 再给你补上一份大礼。”邵煊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程旭抬着儿子的一只胳膊,对着太阳欣赏:“你别说, 带上这么个银镯子,我看我儿子漂亮了一大截。”
程叔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 连忙把他的手轻轻拍开:“小孩子骨头脆着呢, 掌柜的你手上没个轻重, 还是把我们小小少爷的手放下来吧。”
说罢又趁机把小婴儿的胳膊塞进了襁褓中,他总疑心露在外边会生病。
程旭看着有点吃味:“程叔,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呀,怎么现在对我儿子比对我还要好?”
程叔哭笑不得:“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还和自己儿子较上劲了?”
程旭一脸闷闷不乐,邵煊嘲笑他:“这事叫人说出去了,你不嫌丢脸阿钰还嫌丢脸呢。”
姜沅安静地挽着邵煊的胳膊, 看着他和程旭拌嘴。等两个人闹够了,程旭把怀里的儿子竖抱起来左右晃了晃:“和你阿煊叔叔说再见, 下次见到他记得朝他要那份大礼。”
邵煊爽朗一笑:“放心吧,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我大侄儿的。”
又在门口磨蹭了半天, 邵煊和姜沅告了别。他们拐了个弯去了丹墀衣坊,这个月的账本该看了。
铺子里生意不错,邵煊刚进门,忙的脚不沾地的邵文就看了过来:“铺子里都是最近才上的新品,不买也来看一看……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今晚把账本带回去呢。”
“我就是来看账本的,省的你再跑一趟。”邵煊往柜台后面一坐,邵文走不开身,让邵武去拿账本了。
很快账本就被呈递上来,姜沅和邵煊聚精会神地对着账,偶尔在伙计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帮忙,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归家之时,倒是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对邵武有意思的小哥儿站在衣坊外面等着他,手里攥着两个大饼。
邵煊他们一行四人从衣坊里出来,明眼人一瞧就是认识的,阿苗嘴角向下撇,不知道该不该把手里的饼送出去。
——他只准备了邵文和邵武的大饼,眼下多出来两个人,这要怎么分啊?
姜沅看出了他的意图,柔声安慰他说:“你把饼给阿文阿武吧,他们累了一下午,现在也该饿了。”
“那你们怎么办?”阿苗嗫喏道,“我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饼。”
“我们现在还不饿,而且手里有钱,想吃什么随便买一点就行。”江沅说,当然他没打算在城里吃,家里还有一点剩饭剩菜,今晚热了刚好。
阿苗就把饼递给了邵文邵武兄弟俩。对着邵文他还能笑笑,对着邵武就害羞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邵文满足的咬了一口大饼,邵武看着面前只到他下巴的小哥儿欲言又止。
这不是阿苗第一次过来给他们送东西了。
阿苗长这么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人又腼腆,光是站在喜欢的人面前就耗光了他的勇气。所以第一天送东西的时候,他没敢说话,把从摊子上买的奶茶塞到邵武手里就跑了。
送出去之后他还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没和邵武说上话,但是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就是这心跳快的像是在打鼓。
他真的很喜欢邵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和他成家过日子。
后来他又慢慢地送过几回别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块煎饺,有时候是几块糕点。虽然大多数时候邵武都不会接,只让他把东西带回去自己吃,但是他们总归说上话了。
“阿武,不能一直让人家小哥儿给你送东西啊,你也得有点表示才行。”邵煊觉得他不开窍,“你这样怎么讨到夫郎?”
邵武吭哧吭哧,说出来的话连不成句子,阿苗眼睛里燃起的亮光又很快消灭了:“我不用阿武给我送……”
邵文在一边看着着急,他伸手在弟弟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怎么回事啊?不会心里还想着那个姜言吧。”
邵武愿意和阿苗接触,邵文这个当哥的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结果看这架势,邵武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里有人还敢招惹别的哥儿?
邵文生气了:“咱们家就没出过这么不靠谱的男人,阿武你老实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邵武看着面前难过的小哥儿心里一紧:“哥,你别瞎说!我早把姜言放下了!”
邵武和阿苗第一次见面之时,就把姜言的事儿说了,所以阿苗知道邵武之前喜欢过别人。邵武说想彻底放下姜言,所以才会听他娘的话和他见面,阿苗也能理解。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邵武依然对他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他难免感到受挫。
“我瞎说什么了?”邵文给他气得嗓门都大了,“人家阿苗每天给你买这买那的,让你给他买点东西你都要犹豫半天。能处就好好处,你收了阿苗的东西,又不给人家小哥儿一句准话是什么意思?”
人家姜言的哥哥在这里,他不能说姜言半句不好,但是事实就是他对姜言感观一般,反而和他娘赵氏一样,打心眼里喜欢单纯老实的阿苗。
“阿苗这么好的一个小哥儿主动追求你,你居然还不珍惜,等到失去了你别后悔。”邵文气哄哄地说,“阿苗到了年纪,人家家里着急把他嫁出去呢,你再不主动点,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他和别人的喜酒了。”
“不行!”之前让他送东西他犹犹豫豫,一提到阿苗要嫁给别人他反对的倒是迅速。
邵煊被他气笑了:“阿苗总不能一直围着你转,你连东西都舍不得给他买,就算以后真的成了亲,还能指望你对他好吗?”
姜沅适时拉过阿苗:“阿苗我们先回去吧,这种人生大事你不能冲动,还得好好想一想。”
阿苗看了看拉着他的姜沅,又看看身后依然抿着唇的邵武,失望地低下头和姜沅往家走。
突然,有人从后面握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阿苗猛然回头,邵武红着脸轻声问他:“阿苗,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买来送你。”
邵武迟迟没有回赠阿苗不是因为他对姜言余情未了,只是遭受了姜言别有目的的靠近,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一段崭新的感情了。
出于赵氏的好意,邵武答应了和阿苗见面,阿苗没有姜言长的好看,两个人的性子更是大相庭径,一开始邵武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想法。
只是不知不觉间,像是有阵润物细无声的小雨拂过心田,邵武夜晚临睡前枕着自己的胳膊,想着明天会不会再次见到那个不敢和他对视的小哥儿。他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过姜言了。
只是当局者迷,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意,邵文的话像是落在脸上的一个巴掌,把他昏沉的脑袋打醒了。
在看到阿苗要跟着姜沅离开后,他下意识地拉住阿苗的手想要挽留。
“我,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阿苗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脸颊上有着明显的红晕,但是他看向邵武的目光不再躲闪,“不是,我是说你不用费心送我东西。”
“那怎么行。”邵煊看热闹不嫌事大,“阿武有钱,你不用替他省着,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向他要。”
阿苗的手心出了汗,黏黏腻腻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谁也没有放开。最后邵武从摊子上买了根手链送给他。
两个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邵文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回去和娘说,让她带阿武一起,拎着聘礼早日上门提亲。”
他说这话没有避人,邵武和阿苗离得近,两个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邵武本来就耿直,娶媳妇生孩子又是他这几年来一直渴望的事,闻言大大方方一笑:“好,今天回去我就和娘说说。”
阿苗低下头看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尖——他又不好意思了。
家里的光景比前些年好了太多,小荷又带了不少嫁妆过来,目前再操持一场邵武的喜宴完全不是问题。
赵氏一合计,聘礼备好就立马带着邵武登门拜访,他和阿苗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定了亲事的二人越发蜜里调油,邵武每天从衣坊回家,都能碰到等在外面的阿苗。
“明天你别来给我送吃的了。每天都要走这么远的路,你又是一个人,我担心你路上遇到什么事。”邵武担忧地说。
“我每天跟着村里的牛车过来,不会出什么事的。”阿苗捏了捏他的手。
邵武在城里干活不能轻易离开,两个人要想见上一面,只能是阿苗过来找他。
“那明天你进来,衣坊里面有凳子,站在外面多累啊。等铺子关了门,我们还能一起去街上逛逛。”邵武说。
阿苗笑着应了声好,两个人牵着手正要回家,旁边突然出现了一道略显惊慌的声音:“阿武,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第七十八章
邵武脚步一顿, 回过头姜言似惊似怒地看着他,阿苗被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邵武没想到他还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时之间百味杂陈,不过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拉着阿苗就走。
和阿苗在一起之后, 他才明白只靠一头热的感情维系不了多久。从前一直都是他围在姜言身边转, 他前前后后为姜沅花了不少银子,得到的只是几声谈不上诚恳的“谢谢”。
现在看来,即使没有当初闹的那一场, 他和姜言也走不到最后。
“阿苗,我们走吧。”邵武铁了心不再理睬姜言, 牵过阿苗打算绕过他。
阿苗猜出了他的身份,没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比自己白, 眼睛也比自己大, 站在他面前的阿苗只觉得相形见绌, 他自卑地捏住了自己麻布衣衫的一角。
姜言拦在了他们面前,他的眼睛向下一瞟,发现了阿苗手腕上带着的手链。无需旁人多言,他下意识就认定那是邵武买给阿苗的。
心中的妒恨迫使他口不择言:“你居然看上了这么丑的一个哥儿?”
阿苗咬紧了嘴唇,他大着胆子地辩驳了一句:“我才不丑。阿沅他夸我长得好看。”
姜言的脸蛋看上去明明还是那么漂亮,可是邵武却觉得远不如阿苗的笑容让人心动,就在他出口伤人的那个瞬间, 邵武对他就只剩下了厌倦:“姜言,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人美心善的哥儿, 没想到你的嘴巴这么毒。不过阿苗并不丑,在我心里他比你好看。”
姜言的讥笑僵在了脸上, 他没想到邵武会不留情面地贬低自己讨好他身边那个小哥儿,那个哪哪都比自己差上一大截的小哥儿。
“阿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从前面的巷子里钻出来一个男人,面色警惕地把姜言拉到自己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邵武生得高大,板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那个男人担心他欺负姜言。
姜言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邵武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拉住那个男人的袖子:“没干什么没干什么,就是说说话而已。”
男人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狐疑地看着姜言:“你一个小哥儿,有什么话要对他一个大男人说?”
好在姜言早有对策:“就是我哥哥嫁到了他们村,我想让他给我哥带句话,就说爹娘想让他们回家看看。原本我还在发愁怎么告诉我哥呢,没想到居然在这碰巧遇到了他。”
这倒不是姜言临时起意乱编的,他爹娘是有这个打算,并且已经托人去找姜沅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呢。”
安抚好男人,姜言对邵武说:“你回去就这么和姜沅说就行了,也就一句话的事。”
说罢他主动挽住了男人的胳膊,生怕继续留在这里露出什么破绽:“我们先走吧,前几天我看中了一根银簪,你给我买好不好?”
男人拍了拍他的手,好像又说了什么,姜言没在意,他悄悄转头再次看向身后的邵武。
邵武也在和那个小哥儿说话,他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姜言已经躲了他好些天了,丹墀衣坊在的那条街,他这三个月愣是宁愿绕远路也一次没走过。今天走到这条街也是个意外,他刚祈祷完一定不要遇见邵武,转身就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小哥儿站在一起亲亲我我。
姜言:““……”
姜言下意识甩开身边的男人,要到邵武面前兴师问罪,只可惜走到他们面前,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责怪邵武。
“我刚才说的你听了没有?”身边的男人不满起来,“你再这样就回家去,我也不陪你买什么银簪子了。”
姜言回过神笑了笑:“别呀,我就是再想爹娘还有没有交代什么别的事,好像没有了。走吧,我们去买簪子吧。”
他再也不用担心邵武对他纠缠不放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他感觉到了解脱,可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邵武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感到困扰,阿苗有点不放心,问他:“阿武,你还好吧?”
邵武神态自若:“我没事的阿苗,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只是好久没见到他,一时有点震惊罢了。”
阿苗抠了抠手指头:“阿武,我没想到他这么好看,我、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怎么会!他人长得好看是不假,可是论品行十个他也比不上你。而且我刚才说的是真心的,在我心里你比他好看。”只凭姜言一句“他好丑”,就能看出来他并非什么善茬,邵武却到现在才看出来他的真面目。
阿苗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他拉着邵武的手左右晃了两下:“阿武,以后不要和他见面了好不好?”
“这次遇见了只是一个意外,我想应该也没下一次了。就算他不躲着我,我也会躲着他的。”邵武想给阿苗他想要的安全感。
“不过刚才他说的话是真的吗?他真想让我们给阿沅带话,还是只是一个托词?”阿苗又问。
邵武也不知道,保守起见,他决定回去和姜沅说一声:“不管真假,反正告诉阿沅也就是顺嘴的事。”
阿苗点点头:“姜言和阿沅一点也不像,脸不像,性子也不像。有他这么一个弟弟,我想阿沅一定很苦恼吧。”
邵武见他依然一副单纯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故意挖苦姜言,然后就被逗笑了:“我也这样觉得。”
回到桃花荡邵武就把这事跟姜沅说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不过你们最好回去看看。”邵武说,他拉着阿苗,马上还要送他回家。
姜沅和他道谢,他爹娘让他回家的事,一个时辰前已经有人找他说过了,所以面对邵武时就有点反应平平。
阿苗和他们不熟,自然不知晓姜沅的家事。他和邵武手拉手回家,走到桥上回头看了看邵煊家住的山脚:“阿沅爹娘让他回家,怎么他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他大姐嫁到了邻村,每次回来都会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带东西,爹娘也会做一桌好吃的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
“阿沅他爹娘对他不好,阿苗你以后少问他家里的事。”邵武说。
“我懂的。”阿苗两步并做一步地踏上石阶,他觉得爹不疼娘不爱的姜沅很可怜,“我不会当着他面戳他的伤心事的。”
“……你最好明天回家看看吧。”今早过来传话的那个人说,姜沅他爹生了一场大病,眼下竟是连起身都很难做到。
心不定又怎能练好字,姜沅把写废了的纸从桌上轻轻揭去,揉成拳头大小的纸团扔在了角落,那个犄角旮旯的纸团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有什么好烦的?明天我们回去一趟,该给钱就给点钱,该请郎中就给他请个郎中,把本分的事做了,外人就说不了闲话。”邵煊一眼就瞧出来姜沅在烦什么,他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坐到身边问他,“刚做好的焦糖羊奶布丁吃不吃?”
姜沅点点头,看上去依然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你不想回去有点难,我们不进门,把钱交给他们就走好不好?”邵煊明白他对原来的那个家毫无留念,只不过亲爹生病却不肯回去看一眼,难免被人背后指责不孝。
姜沅闷闷地答应了。家门口的小水塘上,翠绿的荷叶层层叠叠拥簇着中间的几朵花骨朵,邵煊脑中灵光乍现:“阿沅,我们今天中午做叫花鸡吃好不好?”
说干就干,邵煊去塘边摘了几片荷叶,又去鸡笼里逮出来一只咯咯直叫的老母鸡。他在处理老母鸡的空当,对着屋里的姜沅喊了一声:“阿沅,给我和一点稀泥巴。”
姜沅走出来了,邵煊就对着他笑:“我在杀鸡腾不出手,你帮我弄点泥巴来。”
村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姜沅拿着把小铲子在地上挖了个坑,倒进水之后找了根木棍搅了搅,很快邵煊要的稀泥就和好了。
邵煊把香料均匀地涂抹到鸡的内外,又刷了一层油,腌好后就把鸡裹在洗干净的荷叶里,又往外裹了厚厚一层泥巴,放进搭好的土堆里开始烧。
“阿沅,捡几根树枝过来。”
“阿沅,火又小了,你去厨房拿点柴火。”
“阿沅,风往你那个方向吹,你快换个地方,别被熏到眼睛。”
姜沅被他使唤的团团转,原本心里的那点愁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火熄了之后,邵煊没急着把叫花鸡取出来,又放在土堆里闷了好一会儿。
他找来一把小锤子放到姜沅手里:“阿沅,这个叫花鸡算是你做的,你来敲开。”
姜沅试探着在叫花鸡硬邦邦的土壳上点了两下,然后猛一锤开——由内而外迸发的香气让两人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他乖巧地等着邵煊把荷叶拆开,然后看着他撕下来一块肉香四溢的大鸡腿递到自己手上:“吃吧。”
姜沅吹了吹,咬下来一大口肉。他专注于叫花鸡鲜嫩多汁的口感,邵煊给他擦了擦脸上沾上的黑灰:“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姜沅一愣,而后很快笑了起来:“好多了,叫花鸡真好吃。”
邵煊这才满意,把院子里的狼藉收拾干净后,拉着姜沅去屋里商量明天回去要带的东西。
第七十九章
邵煊和姜沅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到了姜家住的村子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他拿出准备好的帕子给邵煊擦了擦汗,姜家大门依然紧闭, 好像不知道他们要今天回来一样。
邵煊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动静。又敲了几次之后, 姜家大哥从里面把门打开了:“瞧我们这记性, 居然把你们今天回来的事给忘了。快进来吧。”
成亲都没见上一面的姜夫人此刻正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她的头发盘的整整齐齐,露出来一张白皙圆润的脸庞。
“阿沅回来了。”她扬起笑容对姜沅点了点头,这次不好继续忽视邵煊, 姜夫人也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爹病了之后天天惦记着你呢,一直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姜夫人让姜沅站到她身边, “这月份看上去也不小了,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还有一个多月。”姜沅看着面前这个磋磨他娘将近二十载的女人, 此刻她对自己笑得温柔,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姜夫人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冰冷而威严的, 她一度是姜沅在家最害怕的人,哪怕脾气暴躁的亲爹姜典也没让他这么恐惧过。
现在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关怀他,反而让他不自在了,姜沅往后退了一步:“我这里还有一点钱,请个郎中过来给父亲瞧瞧吧。”他把手里攥着的荷包递给姜夫人,里面塞了两张银票。
姜沅对自己亲爹并没有感情,甚至从小到大只有在家宴上才能见他一面。他是和娘亲相依为命长大的, 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去见姜典。
说的好听他爹心里记挂着姜沅,他们年初二没有回门, 姜家这边静悄悄地也没把人叫回去,现在想到了姜沅, 不过是想到了姜沅荷包里的钱罢了。
姜沅一直很清醒,还不至于被姜夫人三言两语骗过去。
姜夫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荷包,心里有了数:“你还是去看看你父亲吧,把邵煊也一并带上,他们翁婿还没见过面呢。”
邵煊最近风头无双,依靠他桃花荡又盖厂房又盖书院。姜家不仅不能和他交恶,反而还要想想办法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再从他手指缝抠点银子出来花花。
只是她自诩京中贵妇,又是邵煊的长辈,她有她的骄傲,做不来谄媚讨好。如今她说让邵煊跟着一起去看姜沅父亲,就是一种变相的示好,说明他们姜家认可邵煊这个哥婿了。
姜沅大哥也劝他:“反正都到家了,不如就去看看吧,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原本和邵煊说好把钱给他们之后就回家,现在姜沅右手边是姜大哥,左手边是姜夫人,他们拉着姜沅,非让他去看一眼父亲。
姜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姜沅第一眼见到他还有点恍惚。他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人看上去也越发苍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场大病消耗他太多心神,直到他们走到床边,姜沅他爹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姜夫人走上前用粘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起皮的嘴唇,他爹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沅,我和你母亲不叫你回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姜典的语气咄咄逼人,一点不像是记挂了他很久的样子。
“我和阿煊每日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很难抽开身。”姜沅答非所问。
姜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你们现在忙着挣钱,可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的。”
是我娘亲。
姜沅捏紧了拳头猛地站起来:“钱我已经给了母亲,父亲你多加保重,我和阿煊先回去了。”
“慢着!”姜典被姜夫人扶着坐起来,“我曾经送了你娘一根梅花簪,那簪子现在还在你手上吧。”
那根梅花簪是姜沅娘亲生前最喜欢的簪子,在姜沅他爹那边受到了冷遇,或者在姜夫人面前碰到了软钉子,他娘总喜欢把簪子拿在手里抚摸,好似回想起之前的幸福,现在就不会感到难过了一样。
姜沅他娘去世时把所有遗物都交给了姜沅,那只簪子和他娘准备的嫁妆保存在一起,现在好好地躺在他们睡觉那间屋子的木柜里。
“家里有段时间周转不开,那根簪子已经被我当掉了,换了五两银子回来。”姜沅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五两银子你就把它当了?”姜典气极,“你知不知道那根簪子乃是当朝大儒王启仁亲手所做,市面上抬价已经抬到了百两白银了?”
以前他不在乎,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所以为博姜沅他娘一笑,梅花簪眼也不眨地就送出去了。可是现在的姜家,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明白姜家是真的没落了。
“你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作为他的哥哥,你是不是得给她添份厚实点的嫁妆?”姜典说。
姜夫人眸光一闪,姜沅他爹说的妹妹正是她膝下最小的一个女孩。
邵煊看着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姜大哥,皱了皱眉:“你这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都没有表示,为什么阿沅一个庶兄还得添嫁妆。”
姜典原本要开口呵斥这里没他说话的份,转念想到他的厂房又闭嘴了。
“你大哥手里没什么钱。阿沅,我和你母亲不适合在城里抛头露面找活做,你和阿煊如今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能帮衬妹妹一把就帮衬一下吧。”
说到底还是要钱。
姜沅冷硬道:“钱我已经交给母亲了,不如把那些银子留给小妹做嫁妆。”
这当然不行。姜典卧病在床,这些钱要留着看郎中吃药,剩下的钱可以隔三差五打打牙祭,怎么能给小女儿当嫁妆呢。
“你就这么狠心?爹娘养你这么大,临了老了,让你出点钱你都不愿意?”姜典虎着脸,“我看是白把你养到这么大了。”
“我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多亏了我娘亲,和你们无关。”姜沅看着他假仁假义亲爹,“我一年和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姜夫人从不拿正眼看我,我只有娘亲。”
姜典没想到他会顶嘴,愣了一下。紧接着仔细琢磨琢磨他的话之后,他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我没养你?你长这么大吃的喝的哪样不是花我钱买的?”
姜夫人的嘴角要撇不撇的,一看就是不高兴了:“我对你们几个孩子都一样,没有什么正眼不正眼的。”
邵煊本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听到姜夫人的话他忍不住了:“你拿正眼看阿沅,他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没宴请乡邻也就算了,居然托病连哥婿的面都不见。等你女儿出嫁,你是不是也打算这样?”
姜夫人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说教过,她强忍着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没有失了贵夫人的体面。
偏偏他们想从邵煊手里讨银子,暂时还不好和他直接翻脸。姜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硬是给邵煊撑出来一个笑脸:“阿煊,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姜沅很累,事情的走向怎么就变成了一大家子阴阳怪气的吵架,早知道这样,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跟着姜夫人他们进来。
“我先走了,小妹的嫁妆我不会帮她准备。”姜沅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就这样吧。”
“站住!”床上的姜典大喝一声,“既然梅花簪你拿不回来了,就还我一百两银子吧。”
“那簪子你已经送给娘亲了!”姜沅被他的厚颜无耻惊住了,“既然送给娘亲,那就是我娘的了,簪子她留给了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
姜典冷笑一声:“姜家如今势颓,你作为姜家哥儿理应为家里分忧。你和邵煊如今靠城里的铺子发了家,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掏不出,我让你出一百两银子又不是强人所难。”
这次让姜沅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姜典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放缓了语气:“阿沅,你娘若是在世,一定不愿意看你不管生你养你的父亲和母亲。”
这句话一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姜沅被气的眼前一黑:“你辜负我娘,还想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帮姜家一把?”
眉目间总是萦绕着愁苦之色的娘亲,为了把他养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下人克扣他们母子的吃穿用度,她还要费力讨好姜夫人,姜沅早就忘了她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姜家流放之后,她客死他乡,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一座矮矮的坟包永远的伫立在荒野间。
现在姜典和他说,要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再给姜家一百两银子?
姜沅的呼吸声愈加急促,宝宝似乎察觉到他不对劲,在他肚子里不安地动了动。邵煊连忙给他拍了拍后背:“阿沅深呼吸,宝宝还睡在你肚子里,情绪不能太过激动。”
对了,他还有宝宝。
姜沅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往邵煊肩膀一靠:“阿煊,我想回家。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都听你的。”邵煊搂住他的腰,“我们现在就回家。”
姜大哥还要上来拦他们:“唉……”
“阿沅不想看到你们。”邵煊沉下脸,“我揍我亲大哥拳拳到肉,毫不心软,对你更不可能留情。要是不怕死,你就过来试试。”
这话说的又狠又绝,姜大哥不敢过来了,光凭躺在床上的姜典和姜夫人更是拦不住他。邵煊看姜沅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早知道就该硬气一点,在姜夫人他们劝姜沅去看他爹的时候,直接把他拉走带他回家。
就在他魂不守舍的那一刻,面前的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胖墩猛地冲了进来:“爹——”
他没想到有两个人站在门口,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刹不住地撞向了面前的姜沅,过大的冲力直接把他撞脱了邵煊的手臂,姜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八十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致使所有人呆立当场, 姜沅的面色很快由迷茫转变成痛苦,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素净的下裳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邵煊脑中“嗡——”了一声, 那根名为理智的筋突然断裂成两节,整个人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 邵煊扑过去搂住姜沅, 不敢看他身下蜿蜒似小溪的血泊。
姜夫人惊骇至极, 尖叫着让姜大哥赶快出去找产婆,她明白姜沅应该是要提前发动了。
姜大哥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听到姜夫人的指挥立马就跑出去了。门口的小胖墩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揉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只有姜典,在最初的惊惧过后, 立马让姜夫人把姜沅带下去,并且觉得自己这间屋子不能继续住人了——犯了血光之灾, 容易让人霉运缠身。
好在姜夫人也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试着扶起姜沅,奈何邵煊抱得太紧,没有拉动。
“快松手,你还想不想救他了!”姜夫人一脸严肃,“得赶快把他扶到床上躺好,再晚点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保不住了。”
邵煊如梦方醒,他横抱起姜沅立马冲向了隔壁空房, 姜沅握住他的一只手,临到这时他反而不怕了, 甚至反过来安慰邵煊:“阿煊别怕,我没事……”话说到一半, 腹中天翻地覆的疼痛让他屏住了呼吸,浑身上下冷汗津津,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你千万不能有事。”邵煊方寸大乱,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愿意,你千万不能有事。阿沅,阿沅……”
后来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有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不断砸在姜沅苍白的脸上。
不知等了多久,村里的接生婆跟着姜大哥过来了。她在姜沅的肚子上摸了两把:“情况不好,快去给我准备剪刀、木盆和热水。还有干净的棉布也要备上。”
交代完事儿,她想扯过床头趴着的邵煊,没成想居然没有扯动。接生婆使劲在邵煊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快出去等着,别在里面碍手碍脚的。”
“我不出去。”邵煊心如刀绞,“阿沅现在离不开我,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我看是你离不开他才是。”接生婆一针见血道,“夫郎生产男人不能待在屋子里头,容易倒霉招灾。而且你一个大活人站在床边,也影响我接生。”
姜夫人在她没来之前就把东西准备好了,接生婆拿到东西也不和邵煊继续废话了:“你要想你夫郎和小孩好好的,现在就出去。”
她的话戳到了邵煊软肋,他默不吭声地在姜沅额上亲了一口:“阿沅你一定要挺过来,我在外面等你。”
这次不用接生婆再催,邵煊主动出去了。
门外姜夫人和姜大哥都在等着,说到底他们只想从姜沅手里要点钱,即使没有情分也不至于盼着他死。更何况姜沅早产这事还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邵煊一出来,原本还想问问里面情况的姜夫人看清他的脸色,被吓得紧紧闭上嘴,就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无他,邵煊此刻的模样太可怕了。
他眼眶通红,眼白上攀附着细密的血丝,配上他阴沉狰狞的表情,像是困兽一样焦躁地宣泄自己的怒火:“如果阿沅和宝宝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搭上我一条命也好,你们都得陪葬。”
离他最近的姜大哥被吓得两股战战,他毫不怀疑邵煊话里的真假,也没敢质疑他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
“放、放心,阿沅肯定会没事的。”他干着嗓子说,眼睛不住地往姜夫人身上瞄,希望姜夫人开口救他。
姜夫人同样被他骇住了,这个状态下的邵煊明显不正常,她害怕他突然暴起伤人:“你可千万不能冲动,等下阿沅出来还要你照顾他。”
邵煊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你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我能拉住他没让他摔到,阿沅也不会经受这样的痛苦。我们都对不起他。他要是出了事,始作俑者都该死。”
说罢他没管姜夫人是什么脸色,面对着房门等着姜沅出来。
从天亮等到天黑,姜沅痛苦的惨叫声断断续续,邵煊就像一块屹立不倒的顽石,从他站在那开始再也没挪过步,即使双腿酸到已经失去了知觉。
好几次听到姜沅的呼痛声他想破门而入,又怕影响到里面全神贯注的接生婆,最后生生忍了下来。
他此生第一次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缓慢而又折磨,也是第一次体会到爱的人正在遭受痛苦,自己却无能无力的感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站在后面的姜夫人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两声,偏偏邵煊就跟闻不到一样,拔腿就想往里冲。
接生婆拦住了他:“夫郎这次生产太遭罪了,身体没个三年五载的养不回来,短时间内不可让他再次受孕。目前人还没醒,不过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那个刚出生的小孩不算好。”
邵煊哑着嗓子问道:“是男孩女孩还是小哥儿。”
“是一个小哥儿。”接生婆面露不忍,“丁点大的一个小家伙,我拍了他好多下脚心 ,他才哼唧了那么一两下。养不大的话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夫郎受不得刺激,孩子不好的事暂时先别和他说。”
邵煊点头,进到房间关上了门。姜沅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嘴巴被他咬的鲜血淋漓,乌紫色的宝宝被放在他的身边。
邵煊抚住他的脸庞,他想说一句“阿沅辛苦了”,然而此刻一切语言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又虚伪,他只好用沾了水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顺便把干涸的血迹一道抹去。
和他睡在一起的宝宝真的很小,细软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手指甲还没长全就离开了温暖的母体。邵煊把手放在他鼻子底下,察觉不到他微弱的呼吸,只有胸口若有似无的起伏,说明他还在坚强的活着。
邵煊捏住了他的一只小手,又嫩又软的触感传来,他明明没有使力,却还是担心会把宝宝捏痛。
“宝宝快点好起来,睁开眼睛看看父亲和爹爹。”邵煊低声说,眼眶一阵阵发热,他却疲惫地哭不出来了。
“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啊,瞧瞧这流畅的瓜子脸,小嘴上还有唇珠呢。”宝宝比足月出生的程奉林还要难看,邵煊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小孩了。
“你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和你爹爹说想要一个小哥儿,你可真是我的宝贝,完全按着我的心意来的。”邵煊喃喃道,“每次我和你打招呼,你都会踢踢爹爹的肚皮回应我,这次我想让你平平安安长大,你也要努力做到好吗?”
宝宝依然一动不动,邵煊神经质地又探了一次他的呼吸,虽然微乎其微,但是没有消失。于是邵煊提起的心神又稍稍松懈下来。
就这样周而复始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沅终于醒过来了,他一睁开眼就往身边看去:“宝宝?”
看到小孩安然无恙地睡在自己身边,姜沅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爹爹还以为就要失去你了。”
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圈,姜沅对这个害的自己九死一生的小哥儿只有满腔疼爱,一想到他身体里同时流着自己和邵煊两个人的血脉,血缘间的羁绊就让他心软的不行。
他想坐起来仔细看看孩子,被邵煊轻柔而又不容拒绝地按回了床榻:“你才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还是躺在床上休息吧,动来动去的容易受累。”
姜沅不疑有他:“我就看一眼好不好,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呢。”
“我怕他丑到你,刚出生的小孩都是很丑的。”邵煊把孩子那边的被子往里塞了塞,“你看他闭着眼睛皱巴巴的一团,根本看不出来像你还是像我。”
姜沅躺着看小孩的侧脸,能瞧出来以后肯定是个高鼻梁的漂亮小哥儿。
“想要小哥儿还真来了个小哥儿。”姜沅闭上眼睛有点累了,“我会护着宝宝,不让他吃一点苦。”
邵煊见他不再那么执着地要看孩子了,帮他把额上的湿发捋开:“睡吧,床不够大,今晚我守着你和宝宝。”
姜沅不敢让他上来,生怕两个人一个不注意压到睡在中间的宝宝:“那阿煊,今晚就辛苦你了……”
邵煊见他没发觉宝宝的异样,给他揉了揉肚子:“你快睡吧,明天我叫黄叔来接我们回家。”
深夜半梦半醒间,邵煊突然听见了姜沅极力压抑着的哭腔。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开始疼了?”邵煊的声音困倦,手心对着他的小腹要给他暖暖。
“宝宝,呜,我感觉不到宝宝的呼吸了……”姜沅自责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孩子的不对劲,“他提前这么多天就从我肚子里出来了,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呢?”
邵煊也就才刚合眼,前半夜他探了无数次宝宝的呼吸,好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上半宿。
“这不怪你阿沅,你冷静一点。”眼看瞒不过去了,邵煊一只手握住宝宝脆弱的脖颈,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小屁股,把他放到了姜沅的怀里。
闻到姜沅身上熟悉的味道,宝宝攥成拳的小手松开,在空气中抓了抓,然后又睡熟了。
姜沅摸了摸宝宝胎毛稀疏的头顶:“阿煊,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们了,我要和他们断亲。”
几年前娘亲死在眼前他没有办法,现在宝宝命悬一线他也无能为力,好像前半生,他竭尽全力,却什么也守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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