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邵煊说的话你信, 你母亲的话你就不信了?”姜夫人才不相信邵煊会这么好心,“他说让你当管事,你怎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反悔?”
邵煊能白手起家怎么着也有点手段, 姜同和怕不是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母亲,我进城会和他签契书, 按下手印他就再不能后悔了。”姜同和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邵煊的口头承诺。
以断亲书换管事之位不管从哪个方面想都是漏洞百出。如果真让邵煊拿到了断亲书, 不管是管事之位还是往后的赡养都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夫人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她皱着眉用手撑着额头:“你父亲的药煮好了,我待会得给他送过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莫要再提。”
姜夫人的语气不容置喙,姜同明几个庶子自然不敢违逆她的话, 瞧见大哥梗着脖子对她怒目而视,姜同明领着几个弟弟也装傻充愣地伫立在原地。
“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姜夫人瞪着眼前的兄弟几人, 枉她自诩聪明一世, 怎么生了个儿子如此愚笨不堪, “姜同明我告诉你,断亲的事你想也别想,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她看上去像是被气狠了,坐在桃木板凳上急促地喘着气,姜同和也怕真把她气出个好歹,一甩袖子领着缩在角落,跟鹌鹑一样的庶弟们走了。
刚走出房门, 姜同明走上前问道:“大哥,看母亲这样决计是不会写断亲书的,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同和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等过几个时辰再来和她说说, 反正这五天我们必须拿到断亲书。”
“光是让母亲同意就已经如此艰难了,往后还得征求父亲的同意。”姜同明垂头丧气地说。
姜典那边姜同明早就想好了对策:“这还不好办?反正父亲现在大多时候都在睡觉,直接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房间,让他按下手印不就行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姜典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万一等他醒来发现了他们几个偷按他手印……姜同和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凉飕飕的。
“大哥,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姜同明一脸不以为意,“反正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再说了,父亲病重卧床,我们只是不想再拿这些小事打扰他罢了。”
“那就按大哥说的办。”反正有大哥托底,姜同明顺水推舟同意了,“我们只要让母亲同意签字,这事儿就算完了。”
即使姜典醒来大发雷霆,有姜同明这个嫡子混在其中,他也不会真拿他们怎么样。
往后五天姜同和几个兄弟没去城里找活,一直在游说姜夫人。
姜夫人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只可惜几个儿子就跟吃了迷魂散一般,听了邵煊两句不知真假的话,一直缠着她不放。
只可惜她心如磐石坚不可摧,任凭姜同和百般哀求,最后也没松口。
五天期限一到,姜同和带着几个庶弟去找邵煊。
也不知道是刻意晾着他们还是真的有要事相商,邵煊和程旭在屋子里磨蹭了快两个时辰,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怎么样?断亲书带来了没有?”邵煊把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黄纸倒放在桌上,原想偷偷瞥一眼的姜同和只好把目光停在邵煊脸上。
“母亲没同意,我这次来就是想问,能不能再缓个几天?”姜同和说。
“说好了五天就是五天,既如此,我还是从别处再想想办法吧。”邵煊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你们先回去吧。”
姜同和不太情愿,姜同明几个庶子听了他的话垂着脑袋往外走。
邵煊眸光一闪叫住他们:“等等。”
姜同明等人顿住脚步。
邵煊又把目光转向姜同和:“我和他们有话要说,你先出去避一避?”
江同和一听只把自己一个人撇下,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情愿:“他们是我庶弟,有什么话是我这个大哥不能一起听的?”
“那行,你就留下来一起听吧。”
程旭让他们坐到一边的长凳上,邵煊对他们说:“你们几个要不要留在商场?我可以让你们先体验几天,然后决定去留。”
峰回路转,姜同明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我们可以留下来?可是断亲书没拿到。”
旁边的姜同和气了个倒仰,他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为什么他们都能留下来,只有我不行?!”
“因为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害的阿沅早产的是你儿子,执意不肯断亲的是你娘。”邵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几个庶弟除了是姜家人,在阿沅这件事上并没犯什么大错。”
姜同明等人慌忙点头。
姜同和没法反驳邵煊的话,他伸手指着自己的几个弟弟:“你们几个把我不管不顾地撇下,要留在商场干活了?”
“大哥你先别生气,我们能留在商场,家里也就有了进项,你就不用着急找活儿了。”姜同明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到时候母亲也不会逼你外出了。”
“你们兄弟先别聊,我让你们到商场干活也不是没有条件的。”邵煊好整以暇地打断姜家兄弟之间的对话,告诉他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姜同明的心一整个沉入谷底:“条件是什么?”
“说难也不难,就是让你们回家和姜夫人闹分家。”
这还不难?姜同明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分家,一旦他们开始挣钱,姜夫人肯定不会放人。
“我们再回去想想吧。”姜同明几个庶兄弟对视一眼,“分家不是小事。”
“想好之后就可以来商场干活了。”邵煊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我可以多给你们几天时间考虑。或者你们可以先来商场适应适应,然后再思考我说的要求。”
姜同明一行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程旭从他们进屋就一直没说话,尽心尽力地充当背景板,等他们走后才站起来倚靠在窗前。
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底下一道出去的兄弟几人,姜同和跟其他几个庶弟之间明显拉开了距离,只可惜其他几个弟弟浑然没有察觉到大哥的气愤,正埋头思索着什么。
“他们肯定会答应,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程旭问邵煊下一步的打算,“你为什么又让他们几个庶子闹分家?”
“他们几个都能领到月俸,于情于理要供养爹娘没错,但是还要管着自家大哥。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不要我说,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分家。”邵煊说。
“既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不过是不想让姜夫人的日子过得太舒心,鸡飞狗跳才热闹不是吗?”邵煊的声音听不出来太多情绪,“我给他们工钱日结,阿旭你说,姜夫人会不会每天都让他们上交一部分呢?”
这样要不了几天,姜同明他们一定会感到厌烦。现在嘴上说的好听,他们几个弟弟挣钱,大哥可以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到真金白银拿到手了,心态就会立马发生转变。
人性就是这样的复杂而善变,邵煊可不觉得姜同明几个庶兄弟会是圣人。
程旭连连咋舌:“阿煊,谁跟你对上可真倒霉,还好我们刚认识那会,我没有招惹你。”
邵煊对他的话宛然一笑:“你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能处。”
程旭转头和他说起另外一件事:“食客来老板要从商场二楼租个铺子,被我拒绝了。照他那样的经营方法,答应他坏的是我们商场的口碑。”
“反正现在铺子不愁租不出去,实在没必要租给食客来。”邵煊很赞同程旭的做法,“我们尽量找一些诚信经营,产品质量上乘的商户进来。”
程旭点点头,很快就把忐忑等待消息的食客来老板打发了。
姜同明他们回家根本没敢和姜夫人提要分家的事,只说除了大哥,邵煊已经同意他们几个去商场干活了。
“城里找不着活做,大哥就先歇在家里吧,家里有我们几个顶着,大哥可以慢慢找。”姜同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同和,想了想又说,“邵煊没再说断亲书的事儿。”
庶弟懂事又为自己考虑,姜同和心里的那股郁气消散了不少,也不好继续对他们几个摆脸色了:“我先出去看看还之。”
邵煊不让姜同和进商场,姜夫人没有那么大的意见,本来她就不想让儿子出去操劳,只不过总不好摆明了说让几个弟弟养着哥哥,这才把他们一起轰出去找活做。
“那你们何日进城干活,工钱是一月一结吗?”姜夫人说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和村里一样,拿到工钱后交一半给家里,剩下的你们留着养自己的小家。”
姜同明几个庶子自然不敢有异议。
姜夫人满意了,对他们摆摆手:“你们出去吧,明天记得早起,干活第一天不能迟到。”
姜同明没想到商场的工钱是日结,姜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自然喜不自胜,勒令他们每天都得上交。
姜同和好几天没去城里了,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当起了米虫。久而久之,想去城里干活的念头就打消了。他觉得现在日子也挺好的,就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不出去干活,有几个弟弟在也足够维持家用了。
——如果没让他听到村里人闲谈内容的话。
“姜家这种高门大户也要出去找活做了,不过他们大哥没出去,整天就待着家里,指望几个弟弟养着。”
“还有这种事?那他也太软骨头了吧!几个弟弟可真惨,要养大哥,还要养大哥的媳妇孩子。”一个年轻的妇人捂着嘴。
“没听过这样的,听说他是家里的嫡子,当然不把几个庶出的兄弟当人看了!”
他们聊着天,没注意到身后黑着脸的姜同和。
第九十二章
几天没出去, 姜同和没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居然传成了这样,他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你们胡言乱语在说些什么!”
放在以往,他早就叫人把这些多嘴多舌的贱民舌头拔了。只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现在除了呵斥他们几句,一时半会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原本坐在树荫底下的几位乡亲被他一吼, 一看来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坐在他眼皮子底下聊天了, 纷纷寻个由头就要离开。
“孩子应该快要醒了, 我先回去看看。”
“那我也回去了,你看我这记性,中午居然忘了喂鸡。”
一群人一哄而散, 只有姜同和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在王家圩也住了好几年了,村里人的秉性他也差不多知道。
不像京城那些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 哪家出了事只会避开私底下说说,村里的这些人恨不得敲锣打鼓把别人的家事宣告天下, 还要添油加醋编排一番, 最后不知道能传成什么样子。
姜同和知道他们只是暂时不聊了, 等自己离开后肯定还会再聚到一起。可是嘴长在别人身上,失了势的姜家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
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这么羞辱?
原本觉得有几个弟弟撑着,自己留在家里不算什么的姜同和再次燃起进城干活的决心,他找到正在教姜还之认字的姜夫人一通大闹。
姜夫人骂他不知道享福,安安稳稳待在家里等吃等喝有什么不好,非得进城累死累活。
“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传我的吗?说我只知道靠家里,烂泥扶不上墙的软骨头一个。母亲, 我要进城。”
继续待在家里只会让人看不起。姜同和也是有点傲气的,最起码做不到别人指着鼻子骂他窝囊废, 他还可以无动于衷。
知道缘由后,姜夫人也不拦着他了。而且姜同和年纪也不小了, 总不能指望她和姜典养一辈子:“你想进城就去吧,只要能找到活就行,不用太累。”
“那你写断亲书给我,我要带给邵煊。”
“邵煊那个商场是不错,但是你为什么就非要到他手底下干活呢,不怕他磋磨你?”姜夫人不明白为什么和他就是讲不通,“有姜沅在,等我和你爹老了也不愁没饭吃,说不定还能攒点钱留给你和还之。”
“我在柳城找活处处碰壁,只有邵煊愿意给我在商场里当个管事。”而且邵煊也说了,每天只要在商场里面溜达两圈就算完事,这样轻松的活计,在柳城肯定是独一份的。
“怎么会找不到别的活儿呢?”姜夫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锤着胸口恨声道,“他们两口子这是逼我一定要拿出断亲书啊。”
邵煊现在功成名就人生得意,姜同和找不到活背后肯定有他的手笔。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姜家在柳城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
越是对比越是容易显露差距,往后家里几个庶子挣到钱出息了,姜夫人不能接受村里人夸赞几个生母低贱庶出的儿子,而把姜家正经的嫡子贬得一无是处。
这简直和往她脸上扇巴掌没什么两样。
“你别着急,母亲再给你想想办法。”姜夫人先安抚住儿子。只是撕开强撑起来的夫人外皮,现在她内里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介民妇,拿什么给姜同和谋个好出路?
况且他们姜家被贬在柳城,除非得了赦令,否则这辈子不能踏出柳城地界一步,就是想让姜同和去往别处也做不到。
“母亲,待在家里我会被村里人的口水淹死,我保证日后会好好赡养你,这断亲书你就写了吧。”姜同和苦苦哀求。
正当姜夫人心烦意乱之际,姜同明几个庶子回来了。
姜夫人以为他们只是过来上交工钱的:“钱放在桌子上就行,我和你们大哥有事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母亲,我们也有话要和你说。”姜同明几个攥着钱没走。
姜夫人警告他们别来添乱:“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母亲,我们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搬出去了。”姜同明第一次不闪不避地看着姜夫人的眼睛,“如果家里没出变故,早在我们几个庶出的成亲之后,就该另住了。”
姜夫人大怒,一时间顾不上站在跟前可怜巴巴的姜同和:“你们敢!挣了几天银子,就想把父亲母亲撇下了?”
“不是把你们撇下,该给你们的我们每个月一样会给。”
“那为什么着急搬出去?”姜夫人冷笑,“别以为我看不透你们那点小心思,出去转了一圈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姜同明只好搬出邵煊:“邵煊说了,让我们留在商场干活的条件就是分家。”
居然又是邵煊的主意!
姜夫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绝望,邵煊能让姜同和在柳城找不到活,自然也能让姜同明几个小虾米在柳城站不住脚,如果几个兄弟都被赶回来,他们一家得出去挖野菜吃了。
“所以母亲,等过几天父亲病好一点,我们就商量分家吧。”姜同明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姜夫人说。
姜夫人不信没有别的办法,眼下只能再往后拖一拖,她好仔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两天事情太多了,过几天我们再商量……”
“邵煊给的期限是三天后,三天后我们没分家,他就要把我们几个踢出商场了!”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下,一贯沉默老实的老三姜同季终于爆发了,“姜家落魄至此,你还当自己是当家主母呢,我们几个庶子用不着再听你的话。”
他瞪着眼前的母子二人:“说到底你没生我养我,我叫你一声母亲给你养老还不够吗?现在每天上交工钱,养你还要养你儿子。哪有弟弟养着哥嫂的?哈,你们也是真不要脸了。”
姜夫人原本就一肚子火,被他这几句话一激,怒急攻心翻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姜同季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姜同和肿着一只眼睛,端了一碗水递到她嘴边:“母亲,感觉有没有好点?”
姜夫人猛地坐起来:“姜同季人呢?”
“他先出去了。母亲你先别管他了,保重身体要紧。”姜同和身边的姜还之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姜夫人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你眼睛怎么肿了?”
“刚才父亲和三叔打了一架,三叔的鼻子还流血了!”小胖墩抢在姜同和前面说。
“你们打架了?身上有没有哪个地方不舒坦,要不要找郎中看看?”
“我没事。”姜同和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疼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消肿了。”
姜夫人看着眨巴着眼睛什么也不懂的小胖墩,叹了一口气对姜同和说:“去拿纸来,我要写断亲书。明天你去桃花荡找姜沅过来,要在村长面前,双方按下手印,断亲书才算生效。”
“母亲!”姜同和惊喜地笑出了声,“你想通就好!就算没有姜沅,我们几个兄弟也会好好照顾你和爹的,你就放心吧。”
刚说完这话,他就想到了口不择言的姜同季,默默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姜沅那个白眼狼,剩下几个兄弟谁敢不养你们,别说是你,我肯定会先收拾他们一顿。”
姜夫人苦笑一声。
如果有选择,她肯定不会选断亲。只不过现在不向邵煊妥协,她恐怕撑不到姜沅赡养她的那天就会饿死。
“同和,邵煊在中间挑拨,你几个庶出的弟弟已经与我离心,母亲往后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姜夫人面带愁色地说。
第二天一早,姜同和去往桃花荡,经过村里人热心的指路后,成功找到了姜沅家。只可惜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姜沅早就带着孩子出去了。
又询问了一番村里人之后,姜同和在书院找到了正在批改孩子们功课的姜沅,宝宝坐在一个模样古怪的小推车里,啃着手里的布老虎,一个人自娱自乐玩得很开心。
“母亲的断亲书已经写好了,需要你回去按个手印。”姜同和生硬地说,“你快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回去吧。”
姜沅应了一声,黄叔驾着牛车去了城里,他就去村长家借了一辆。
林正豪如今非常好说话,姜沅要给他车钱他也没收。这对关系并不怎么亲厚的兄弟二人一路无话的回到了王家圩。
路上姜同和暗自打量着小车里的宝宝,他睁着黑珍珠似的大眼睛看着窗外,藕节一样的手腕上套着银镯子,肉嘟嘟的脸蛋白净可爱。邵煊和姜沅把他养的很好,小胳膊挥来挥去十分有力,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差点没留住的早产小孩。
姜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把宝宝的婴儿车往自己这边推了推,微微侧过身挡住他的视线。
姜同和觉得他没必要防贼一般的防着自己,不过为了不惹姜沅生气,他还是转移了视线。
到了姜家,姜夫人和村长已经等候多时了。姜沅对她远比对姜同和还要冷淡。在村长的见证下,两方人一人一边按下手印,姜沅收过自己的那份断亲书,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带着宝宝就要离开。
“你要和我断亲我没意见,你连你亲爹也不管了?”姜夫人喊住他。
姜沅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有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到了姜夫人的耳边:“反正有他没他都一样。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一个正眼。我们恩怨已了,往后不必再见。”
走出姜家,姜沅只觉得束缚在身上的无形枷锁伴着断亲书的生效彻底脱下了,他逗着怀里的宝宝玩举高高:“宝宝,我们彻底自由啦!”
回应他的是宝宝懵懂稚嫩的笑容。
第九十三章
邵煊没有食言, 在得知姜沅已经从姜夫人那里拿到断亲书之后,十分爽快地给了姜同和一个管事之位。
江同和美滋滋在商场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时, 邵煊那个堂弟突然找到他:“昨天晚上算账发现三楼流水对不上账,我盘问过你手底下的几个伙计, 没人承认自己手脚不干净。”
姜同和昨天负责三楼的一应事务, 眼下突然告知他流水不对劲, 他这个管事自然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就这样吧,你还是从飞云阁帮厨的伙计做起,多学多看, 往后自然就能知道怎么管好手下的人。昨天缺了的钱就不用你赔了。”
邵阳轻飘飘地剥夺了他管事的身份,姜同和稀里糊涂地就被赶去了后厨。
搞定姜同和, 邵阳上楼找到邵煊:“三哥,你吩咐的事我都做好了, 姜同和已经按照程大哥的要求, 被我撵去了飞云阁后厨。”
程旭闻言一笑:“正好我家厨子说最近缺个帮手, 我不用再额外招人了,倒是省事。”
昨日账本并无异常,邵阳只是随便想了个借口赶他走:“我骗他心里可虚了,好险他没有当场和我呛声。不过我瞧他不是很服气的样子,估计往后还得闹。”
“让他闹,光是姜同和掀不起大浪。”邵煊的心思全扑在另一件事上,“阿旭你看, 这样的话我们保守估计还得再招几十人。”
邵阳好奇地走上前:“你们在说什么?商场现在人手充足,没必要再招那么多人了。”
“阿煊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想送餐上门。”程旭说,“如今商场生意红火, 连带着我飞云阁生意也不差,只是一层楼拢共就那么大,饭点的时候一人多,每次都要排队。”
“这事我也早就发现了。上次那个王员外带着他夫人来飞云阁吃饭,因为没有包厢,他又不想和旁人挤在一起,最后饭也没吃,直接就走了。”邵阳若有所思,“好像城里的有钱人都不愿意和咱们平头老百姓挨在一起吃饭,最近那些大人都不太爱到飞云阁来了。”
虽然菜品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又便宜,只不过没有包厢,他们觉得和百姓凑在一起吃饭太跌份。
“所以我们现在在研究送餐上门。”程旭说,“一次多加几文钱跑腿费用,想来那些大户肯定不会在意。”
“这个主意很好啊。”邵阳拍手叫好,“虽然一家只能收取几文钱,不过若是普及到全城,咱们商场又多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暂定一次收取两文钱吧,如果送到外城就得多加一文钱。”邵煊琢磨着,“一家每月送餐上门超过十五天以上,跑腿费可以再打八折。”
程旭提议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别拘泥于飞云阁了,二层的吃食也纳入送餐上门的服务吧。”
他还很会举一反三:“确定要享受这项服务的商户每月向商场缴纳一定费用,我们就负责找人帮他们跑腿。阿煊,你说这样可好?”
“你也是商场的老板,你觉得可行就去做。”邵煊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马上我们就去二层问问,有多少商户愿意给客人送餐上门。”
邵阳脑子机灵:“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很少每日都会在外抛头露面,如果能送餐上门,她们肯定愿意花钱。”
“那先这样,我去二楼问问那些老板的意思。”
程旭作势抬脚出门,邵阳跟在他身后:“我也去我也去,最近我跟着双双认了不少字,等下我来拟名单。”
邵阳的话让邵煊想到了王夫人,当时商场开业,王夫人去三楼买了小衣,还说日后商场再出新品,让邵煊给她见样留一件。
既然那些女眷不喜出门,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拿到商场推出的新品,邵煊想和她们做桩买卖。
商场几乎每个月都会推出新衣款式,李双双带着村里的几个绣工,琢磨出来的样式都很不错,拿到城里卖得也都挺好。
还有五层的那些发钗耳饰脂膏,不管是夫郎还是妇人都很感兴趣,复刻姜沅他娘留下来那款梅花簪最受欢迎,柳城的哥儿和姑娘几乎人手一件。
由此可见,商场在时尚风潮方面的敏锐度还是很可以的,也受到了柳城夫人们的喜爱和青睐。
正如王夫人说的那样,邵煊完全可以把每月新品第一时间送到她们手上,和送餐上门一样,每月只需多支出一点费用。如果新出的商品有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再让人带回商场。
他让商场的小哥儿和姑娘们负责联络那些夫人,得到的反馈还不错,她们都觉得买了这项服务不亏。
二楼程旭也把愿意和商场合作的商户名单拿过来了,邵阳跟在后面甩了甩手腕:“这么多人愿意参加,我胳膊写字写得酸死了。”
“卖羊角蜜的那家下个月不在商场干了,一听说我们又找他们要钱,当着面就开始骂我们黑心。”程旭说着又是一肚子火,“我巴不得他们早点离开,谁还缺他们那点钱了?”
邵阳不知道他们上次的恩怨,只以为是他们嘴贱惹得程旭不高兴了:“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反正下个月他们就退租,往后说不定再也见不着了。”
邵煊接过程旭拿回来的名单,除了零星几户不愿意,大多数商户的名字都在上面。
“三楼的那些老板都说跟着你干准没错,他们等着再赚一笔呢。”程旭见他瞧着名单聚精会神,把三楼老板的话学给他听,“阿煊,他们很信任我们的,可不能叫他们失望啊。”
程旭听了那些老板的话,只觉得压力倍增。仔细想想不能只有自己背负这么大的负担,又悄咪咪给邵煊施加压力。
邵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俩商量的时候,你不是说很看好送货上门这项服务吗,怎么现在又畏怯起来了?”
“我看好有什么用,得让他们切切实实拿到银子才算数。”程旭“嚯”一声,“我自己赔了倒是算不了什么,做生意有赢有亏很正常,我只是不想磨灭他们对我们的期望。”
“放心,亏不了。”邵煊胸有成竹地说,“顶多前几个月挣不多。”
商场门口有一块巨大的公示栏,一般要推出的新活动都会提前在上面写明,好让百姓知道,邵煊说这叫“预热”。
所以商场即将推出送餐上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好多人聚在公示栏下边讨论。
“我来看看邵老板又有了什么新花样……呦,送餐上门,仅需两文跑腿费?”
“这个点子想的好!我家在离商场最远的那条街,每次我想来飞云阁吃顿饭都要犹豫好久。我得进去问问,怎么才能约上这项服务。”
“才两文钱也不算太贵,而且一个月约的次数多还能享受八折优惠,我也进去看看吧。”
想要试一试的人不在少数,当然反对的声音也不小。
“送餐上门,那碗筷不就得自己洗了?不如直接到商场来搓一顿。”
“两文钱送一次虽然算不上贵,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花这个冤枉钱。这两文又两文的,看起来不起眼,一个月多约几次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我也觉得这什么送餐上门没必要,反正我不会多花那两文钱。”
进来商场约这项服务的人,都被带到程旭面前。有人想约一次试试水,有人要每隔三天送一次,邵阳仔细记着客人们的要求,并工工整整誊到了纸上。
“王二乙,飞云阁酱肘卤牛肉各一份,后天中午送往兰草街徐记糕点隔壁。”
“孔复,二楼鸡丝拌面一份并奶茶铺的多冰芋圆茶乳一筒,次日傍晚送到枫林路长青小巷。”
……
程旭一一统计好,没过多久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张览说:“看懂没有?你就把他们的要求照我这样写清楚就行。”
张览明白了,他点点头接过程旭手中的纸和笔。
程旭起身把位置让给他:“话本你就先不用写了,往后你就负责在这记名单,人多要是忙不过来,我再给你派两个帮手。”
张览坐下来接过活,程旭又在一边盯了他片刻,见没出什么岔子,就扭扭手腕离开了。
商场里各色吃食糕点最贵的要数邵煊开的那家火锅店,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每天来吃的人也不少,邵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去香料铺买香料,没过多久就和铺子的掌柜混熟了。
因为他一次性买的多,掌柜的价格已经压的很低了,邵煊还是花了大几十两银子。
“掌柜,你这些香料都是从哪进的货?”
掌柜不肯说:“一家有一家的门道,我和你说了,你不就不从我这买了?”
诸如八角桂皮一类的香料一般都是从南方跋山涉水运过来的,邵煊觑着掌柜的神色:“是找商队从别处运回来的吧?我猜猜看,是不是和南方的商队做的交易?”
掌柜有点惊讶:“这你也能猜到?不过和哪个商队联系,怎么联系,我是万万不能告诉你了。”
柳城暂时只有他一家做香料生意,掌柜的也是偶然结识了商队的老大,才阴差阳错的干了这行。
近年来香料生意还不错,掌柜的想不开才愿意多个邵煊这样强劲的竞争对手。
邵煊也没让他为难,接过买到手的一大包香料拿回了商场。
既然掌柜的不愿意说,那他是不是可以和程旭商量商量,他们自己来组建个商队?
第九十四章
邵煊扛着一大包香料回到商场, 程旭看见后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这么多香料,又能做不少火锅了吧?”
“反正这个月的火锅底料应该够用了。”邵煊心不在焉地说,他还在想商队的事。
程旭吸溜吸溜口水:“那我们明天来吃火锅吧阿煊, 你把阿沅也叫过来。”
邵煊回神:“阿沅这段时间很忙,要不了多久, 朱鹭那小子就要下场考试了。他最近没空到商场这边来。”
程旭有点败兴:“那好吧, 阿沅不来的话阿钰肯定也会推脱, 他最近天天钻在六楼那个小医馆里,儿子都不管了。”
程旭的侧前方是还在吭哧吭哧忙着记名单的张览,他问邵煊:“不过张览是不是要到书院读书了?”
“柳青书院已经放假了, 过几天他就会到我们桃花荡报到,阿沅的意思是让他也下场试一试。”邵煊也在看着他, “马上他就要专心读书了,他在商场的活记得找人顶。”
程旭点点头, 邵煊想把商队的事和他说说, 被匆匆赶来的阿金打断了:“邵老板, 外面来了想和你谈生意的散商,我先把他们安置在厢房了。”晏衫厅
邵煊有点意外:“我们铺子能租的都租出去了,怎么还有人找上门?”
“他们不是来租铺子的。”阿金说,“我问过他们了。”
程旭抬脚往厢房走:“想那么多干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房间里坐着好几个商户,邵煊一眼扫过去,在场的几个人衣冠楚楚, 气度不凡。中间的那人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翠扳指,右边的那个腰上挂着水头极好的玉佩。
这几人非富即贵, 根本不是什么散商。
“邵老板?”中间的那位来客盯住邵煊,“我们过来是想和你谈笔生意。”
邵煊发现他们的口音和柳城这边略有不同, 应该是专程从外地赶过来的。
“你们说。”邵煊的态度不由得郑重起来,他和程旭坐到他们身边,阿金端来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你建的这个商场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我们就是想来问问,能不能卖点货给我们,让我们拿回去售卖?”
原来是找上门的分销商。
邵煊心里有了数:“你们想从我这边拿什么货?”
“冰饮!”最左边的那个胡子一把的中年男人抢着说,“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想运点冰饮带回去卖,我铺子底下的储冰室都盖好了。”
虽然他们也很费解邵煊大夏天哪来这么多冰块,不过既然商场的冰饮卖的这么便宜,他们成批购买的价格肯定只会更低。
“还有那什子火锅,我们也想试试。”其实商场里还有许多之前从未听过见过的吃食,几个商户的想法是如果邵煊愿意,他们想每样都从他手里买一点。
“还有你卖的衣裳,这几天居然又出了一批新款式,我还在让手底下的绣工仿制你们上个月的款式呢。算了算了,我不折腾了,还是从你这边进货吧。”
他们七嘴八舌地谈着要从邵煊这边买的东西,邵煊和程旭就在一边听着,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才发现,商场的两位老板还没发话。
“邵老板你给个准话,到底愿不愿意卖给我们?”腰间挂玉佩的商户性子直爽,不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可以的话我们就来谈谈价格。”
当然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不可以他们也不会走,最起码还得再磨两天让邵煊松口。
“卖,当然乐意卖!”程旭看邵煊不吭声,生怕错过了这单生意。虽然和他们这种经商多年的老油条谈价格势必会被压价,但架不住他们要的多啊。
几个商户见邵煊没反驳,就知道这事十拿九稳:“那邵老板愿意出什么价?我们东西要的多,你得给便宜一点。”
“你们从哪里过来的?夏天奶茶不耐放,在路上停留时间太久会变质。”邵煊问他们,“还有你们谈到的火锅,我只能把底料卖给你们。”
“我们离得不远,是从隔壁刘县过来的。”商户老实交代,“我们没想着要火锅配方,有底料就足够了。”
“冰块我们按重称斤,你们自己找人来运,路上的损失由你们自己承担。”
天气酷热难耐,快马加鞭从柳城赶回刘县也要三个时辰,到时候不知道冰块会化成什么样子。
“那冰块一斤多少钱?”手上戴扳指的那个商户说,“还希望邵老板通融通融,价格放低一点。”
“就二十文一斤吧。”邵煊说,“这是我能给的最低价格,你们看要不要。”
单价二十文一斤肯定不贵,只是冰块很压秤,买一马车肯定也要不少钱。
“成交!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能过来运冰?”这个价格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再低一点,因此几个商户很爽快地答应了。
“估计还要再等几天,我们制冰厂里没多少存货了。”
“那行,那就再等几天,不过烦请邵老板尽快给我们安排,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的冰块抢手,我们都着急等着卖。”
邵煊慨然应允,答应他们五天后把冰块和奶茶果茶分开装好,到时候他们直接到商场来运。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运回去的冰饮要专门弄个角落摆放,还要把写有‘丹墀奶茶’几个大字的木牌放到角落醒目的位置,最起码要叫人一眼就能瞧见。”邵煊说。
“这……”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把目光投到中间的那个商户身上,他应该就是领头的。
“那就照邵老板说的做。”他们老大最终点点头,“柳城商场名声在外,借用他们的名号说不定能吸引不少客人。”
这其实是双赢的局面,他们能借着名号吸引顾客,邵煊也能在别的地方进一步推广知名度。
他们要的东西很多,末了几个商户把他们带过来的一小箱银锭留给邵煊做定金,剩下的他们商量等清点好货物再当面结清。
此番交易双方都很满意,眼瞧到了吃饭的时间,程旭做主要请他们去吃二楼的火锅。几个商户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相互客套过后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邵煊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他晚上还要回桃花荡,不能喝酒。
从包厢出来,阿金走上前告诉他姜沅来了。
“阿沅怎么会过来?”他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余晖映照,晚霞漫天,这个点过来的姜沅,应该在书院刚散学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赶进城了。
“这不是最近商城忙,邵阳哥好几天都没回家,双双哥今晚来给他送饭了。”阿金说,“他们现在都在六楼,双双哥顺带去找周大夫看身体。”
邵煊一口气爬上六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了老远就听见了宝宝咯咯的笑声,他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正和虎头玩得开心。
“宝宝!”
听到邵煊的声音,宝宝立马看了过来,手里抓着的竹蜻蜓也不要了,冲邵煊张开两个肉乎乎的小胳膊要他抱。
邵煊把他抱起来,宝宝兴奋地在他怀里连蹬带跳,淘气得一刻也停不下来。
“宝宝真有劲。怎么就你一个和哥哥在这里玩,爹爹呢?”
什么都听不懂的小心肝只会懵懂地看着他笑。
托儿房里负责照看宝宝的小哥儿指了指虎头说:“夫郎和这小孩的爹爹去周大夫的医馆了。”
“那我们就在这等他们出来吧。”邵煊把掉在地上的竹蜻蜓重新塞回宝宝的手里,带着他和虎头一起玩了起来。
姜沅那边也没耽搁多长时间,很快他们就一起出来了,李双双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手里还拿着一张药方。
“没什么事吧?”邵煊问道。
“没事,就一点小问题,阿钰说喝两贴药调理一下就好了。”李双双含糊地说,他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哎呀三哥,我们过来还没吃饭呢,今天你可要请客啊。”
“你给阿阳带饭,自己在家没吃?”
“那是阿阳想吃我亲手做的饭了。”李双双招手让虎头过来,“虎头还没吃过商场里的那些小吃点心呢,我今天就想带他过来尝尝。”
姜沅把周钰背上背着的程奉林抱下来:“阿钰你歇歇吧,都背了一下午了,我来帮你抱着。”
周钰锤了锤酸疼的肩膀:“他这两天有点发热,不把他带在身边我不放心,不然早把他扔到托儿房交给其他人带了。”
姜沅握住程奉林的小手:“听到没有奉林,快点好起来,就能到托儿房和别的小孩子一起玩了。”
蔫蔫的程奉林在看到邵煊怀里的宝宝时满血复活,他猛地从姜沅肩上直起身,对着宝宝“哇哇”地叫起来,原本吃着小手的宝宝歪着头看他,没一会儿就冲着他笑了。
“这小子好像很喜欢宝宝。”周钰看着恨不得黏在宝宝身上的儿子,“今天一天都没精神,看到宝宝跟打了鸡血一样。”
姜沅说:“他们都是小孩子嘛,见到了自然亲近一点。”
“你们想吃什么?”邵煊虽然问着大家,眼睛却是看着姜沅的。
“我和虎头随意,本来也不知道什么好吃,还是你们决定吧。”
“我也随意,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周钰说,“阿旭呢?”
“他在和几个商户一起吃火锅。”邵煊沉吟片刻,“不如这样吧,我们今晚到商场后面的空地吃烧烤。”
铁制的烧烤架打好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刚好买回来的香料里有孜然,再让飞云阁的后厨磨点辣椒粉,洒在烧烤上肯定很香。
“烧烤?”
“对,就是烧烤。既然大家都在,今晚我们就吃点不一样的吧。”邵煊笑着说。
第九十五章
众人于是跟着邵煊来到商场后面那不大不小的一块空地, 没过多久,就有得了吩咐的伙计搬来了烧烤架。
飞云阁的厨子把磨好的辣椒粉拿过来,还带了一小瓶芝麻油。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深黑色短褐的后厨帮厨, 是留下来帮他们切肉的。
就在邵煊忙着烧炭的功夫,李双双与那个帮厨配合着, 手脚麻利地用竹签把他切下来的肉片穿成一串。
姜沅把宝宝放在婴儿推车里, 交给抱着程奉林的周钰看着, 也挽起袖子过来帮忙。
不一会儿炭火燃起来之后,邵煊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阿沅,把穿好的烤串拿过来。”
穿好的烤串摆了满满一桌, 听到邵煊的话,姜沅随手拿了几串放在烤架上。邵煊等他摆好, 又像模像样地给每串上面都抹了一层油。
沾了油的烤串被高温烤得滋滋作响,不一会儿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经过夏夜的晚风一吹, 那令人欲罢不能的气味传出了二里地, 远处有人抬头搜罗着香气来源。
原本穿串穿得起劲的李双双小狗一般耸动着鼻子:“这闻着好香啊,不行了不行了,我快要饿死了。”
虎头凑到姜沅身边,他只比烧烤架高上那么一点,得踮着脚才能看清上面烤着的肉和菜。
邵煊不停地翻动着手里握着的烤串,牛肉串被烤得微微变色,估摸着差不多了, 邵煊往肉串上撒了点盐和孜然粉,递到眼巴巴瞧着的虎头手上。
“虎头吃吧, 帮三叔尝尝味道怎么样。”
虎头吞咽着口水盯着面前的烤串,然后抬高手递到姜沅嘴边:“三婶, 你吃。”
姜沅感觉心里暖烘烘的:“架子上还有很多呢,虎头留着自己吃。”
虎头又瞧一眼烧烤架,上面确实还有好多串串,这才放心地咬了一口。
嫩牛肉不肥不柴,肉块的油脂在唇齿间碰撞,配上恰到好处的调料,一口下去别提有多满足。
嫩滑鲜咸一瞬间在口中翻腾,虎头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好吃!”
“你们也别站在那边了,烧烤好了,大家都来吃吧。”邵煊对着旁边的李双双和周钰说。
姜沅给前来帮忙的伙计也分了两串,他受宠若惊似的连忙点头道谢,知道这边不需要自己后,才揣着一兜子香味进了商场。
人都过来了,李双双的手在衣摆上随意抹了两下,然后拿起他垂涎已久的烤鸡翅猛地塞进嘴里:“好香!”
周钰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拿起一串烤五花肉,他和姜沅闲散地聊着天:“阿沅,宝宝的小推车看起来真不错,你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程奉林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重死了。”
李双双往烤串上疯狂地加着辣椒面,同时还要分心给儿子拿串:“多加点辣椒似乎更好吃。”
“烧烤抹酱也很好吃,改天我找村里做大酱的跛脚大爷,看能不能让他做出来。”邵煊一边给他们烤串一边说。
现在就已经很好吃了,李双双想不到蘸了酱的烧烤该有多么美味,他又馋又不放心地说:“三哥,你可不能忘了啊,我还在等着吃呢。”
夜风习习,众人一洗白日里的疲乏劳累,插科打诨,闲谈漫聊好不惬意。李双双拿了三个肉串一并塞进嘴里,姜沅拿着一串烤年糕让邵煊张嘴。
他还在尽职尽责地给大家烤串,姜沅见他忙活半天一口没吃着,也不管会不会被李双双和周钰打趣了,拿着烤串要喂他吃。
被父亲和爹爹暂时遗忘的宝宝很着急,他的小手扣着婴儿推车,肥乎乎的脚丫也不安分的乱蹬着,看起来非常想从车里出来。
周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指着宝宝让他们看:“宝宝是不是也馋了?口水巾湿了一大块。”
姜沅和邵煊一瞧,那没长牙的小馋猫粉嫩的小嘴上糊着一层晶莹的口水,眼睛牢牢地盯着姜沅手里的烤串。
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三哥,商场后面这么大块空地你也别浪费了,我瞧着就做烧烤很不错。”方便他以后过来还能再蹭着大吃一顿。
“等过几天再说,我只让铁匠打了这一副烧烤架,要是想做生意,一副烧烤架肯定不够。”邵煊说。
不过卖羊角蜜的那家下个月要退租,到时候或许可以考虑不把那间铺子再租出去,看看能不能开个烤肉店。
这一顿烧烤吃的分外尽兴,等程旭招待完上门做生意的商户,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狼藉的桌子和烤架上已经冷了的肉串。
“你们怎么这样啊,这烧烤什么滋味我还没尝过呢。阿煊,你制烧烤架的时候不是说让我第一个吃的吗?”他满脸怨色地控诉邵煊。
“别听他瞎扯,没那回事。”邵煊说,“我估计他在饭桌上喝多了。这地方就交给伙计收拾吧,阿钰,你快带着阿旭回家去。”
周钰应一声,抱着程奉林路过程旭身边时轻轻踢了他一脚:“还不跟着我回家喝醒酒汤,明个醒来又要抱怨头疼。”
他们一家三口先走了,邵煊问还在抹嘴的李双双:“你和虎头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李双双“啊”了一声:“你们现在就走?”
“不然呢,商场马上也要关门了。”
“那你们再等我一小会,我要去和阿阳说句话。”李双双把虎头推到姜沅身边,“阿沅你先帮我看着虎头。”
姜沅点点头,李双双转身飞快地朝着商场跑去。邵阳自从当了商场的管事之后特别忙,他在商场有专门休息的地方,索性这段时间夜里就歇在了商场。
宝宝闭着眼睛将睡未睡,姜沅从推车里拿了个小薄毯盖在他身上。
李双双在商场待了半柱香时间才小跑着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坐上程旭一早打点好的马车,邵煊见他和邵阳分隔两地也不容易,于是就和他说:“要不你过来和阿阳一起在商场干活算了,虎头带到城里读书也不错。”
李双双也动过这个念头,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留在桃花荡:“阿阳在这边有他自己的生计,我在家里的制衣厂还是个小队长呢。每日早起照顾虎头吃饭,然后他去书院我去厂房,日子过得也很充实。”
说完他摸了摸虎头的脸颊:“至于到城里读书……听说城里书院的孩子很喜欢排挤外来的,虎头年岁也不大,我害怕他在外面叫人欺负了。况且阿沅办的书院也很好啊,咱们没必要到城里吃苦。”
“现在商场刚建好没多久,大家都在摸索着向前走。日后阿阳上手了,就能把活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忙了。”邵煊说。
李双双却不甚在意:“该他做好的事他就应该做好,不能推脱给别人去做。他回不了家也没什么大碍,厂里清闲的时候,我就能带虎头过来看他了。”
姜沅握住邵煊的一只手:“最近商场是不是非常忙?太忙的话你也别回来了,往返路程遥远,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宝宝有罗婶帮我看着,很省心的。”
李双双听了他的话笑起来:“就是。你们男人不回家,我们少洗两件衣裳一个碗的,别提有多舒服了,阿沅盼着你不回家是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沅讷讷道,有李双双在旁边,他又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心疼邵煊。
“阿沅才不会嫌我在家烦。”邵煊把宝宝伸出来的小手重新塞进薄毯里,“明个去商场,我要把你说的话讲给邵阳听。”
“你说吧,反正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我又不怕他。”李双双撇撇嘴。
邵煊抬眼看看车窗外:“到家了,我帮你把虎头抱回去吧。”
虎头窝在李双双怀里酣眠,邵煊要把他抱起来,李双双抬手挡了一下:“虎头我能抱动,你快抱着宝宝和阿沅回家吧。”
大晚上的家里没个男人,邵煊抱着孩子进门被别人瞧见了,不知道会被好事的传成什么样子。
李双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虎头也不重,就自己把他抱回去了。
邵煊和姜沅进了屋,把宝宝放在他们床边的小床上。还有那只宝宝非常喜欢的布老虎,邵煊把它塞到宝宝被子里,要它陪着宝宝一起睡。
“那布老虎灰扑扑的得洗了。”邵煊说。
姜沅已经很困了,在邵煊掀开被子后,主动贴进了他的怀里:“明天让罗婶一并洗。我好困,阿煊我们睡觉吧。”
于是一夜好梦。
最近忙着商场的活儿,邵煊好久没去厂里看看了,加上刚好要去吩咐制衣厂赶工,第二天他就和李双双一起过去了。
柳三娘他们早就到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埋头苦干,小春皱着眉头,和她一手挑出来的几个人在思索着新的衣裳款式。
邵煊看他们各司其职,把自己分内的活计做得井井有条,宣布这个月月末发赏金。厂里的绣工听后,干活干得更卖力,争取能从邵煊那里多结一点工钱。
邵煊把刘县几位老板要从他们这边进货的消息告诉他们,李双双拍着胸脯:“我们绣工第一小队手脚麻利,一天还能再多赶制几件。”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小队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这几天会迟一点回家,争取在五天内先把刘县老板要的衣裳做出来。
邵煊还想着要不要给制衣厂多招点人手,不出所料的话,以后像刘县老板那样的分销商还会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他走出去一看,制冰厂门前押了个人,他被村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按住了手脚,垂着头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阿煊,我们正想去找你呢。这个孙子,他偷厂里的制冰配方!”
第九十六章
邵煊疾步向前走到他身边:“你想偷制冰配方?”
“可不是!今早过来我瞧见这小子摸到你平日待的屋子, 鬼鬼祟祟在桌子上一同乱翻,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就进去喝止了他。”负责厂内清洁的张老五说, 手里的一把破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邵煊俯身和他平视:“你进来之前签过契书,应该知道泄露配方的后果。”
那人看着还很年轻,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邵煊后重新低下头, 闷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邵煊看他很面生, 不像是他们桃花荡的人:“这人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是我们村翠英婶家的小儿子,前些年一直待在外面,也就今年村里的光景好一点了, 他才回来进了厂。”张老五解释道。
邵煊点点头,张老五虽然把人抓住了, 但也不想真把他害死:“阿煊,这小子最近刚来, 每天就负责搬冰运冰, 并不知晓冰块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念在他没得逞的份上, 能不能放过他一马?”
都是一个村的,邵杰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娃娃秉性不坏,也不知道今儿怎么就迷乱了心神,做了错事。
张老五觑着邵煊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大喇喇把这事摊开,也不知道当着众人的面给邵杰求情,会不会让邵煊为难。
毕竟在厂里上工的人都清楚, 邵煊的性子虽然平和随意,但真踩到他底线的话, 他处理人的手段还是很强硬的。
“阿煊,阿煊你放过我家邵杰, 有什么事我替他担着。”一个满脸泪水的妇人突然冲了过来,连滚带爬的搂住地上跪着邵杰,止不住的向邵煊哀求着。
是翠英婶来了。
“阿煊,阿杰只是一时……一时鬼迷心窍,他做错事我这个当娘的做不到冷眼旁观。”
邵杰似乎有些触动,他轻轻推开趴伏在自己身上的翠英婶:“娘,我也不小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恐怕连累你往后不能继续在邵老板的厂里干活了。”
不过他这些年外出也攒了一点钱,除却留给蓉娘和孩子的,剩下的全给翠英婶,也足够她用上好一段时日了。
在场的乡亲们面露不忍,就连原本从制衣坊出来看热闹的柳三娘他们也劝:“阿煊,把这小子撵出去,不让他在商场干活就差不多了得了,说到底他也没拿到配方。”
邵煊对周遭的吵闹声充耳不闻,他看向邵杰又问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泄露秘方的后果?”
邵杰看着面前恸哭的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会死。”
“没必要到这一步!”李双双急得在原地打转,既然没有成功把秘方泄露出去,就不必谈什么生生死死的,多吓人啊。
他借着前面柳三娘等人的掩护,自己悄悄往书院跑去——既然他们劝不动邵煊,阿沅出面肯定能叫他回心转意。
邵煊在邵杰旁边蹲下:“你应该不是自己想要制冰配方的吧?要不然我们来谈谈你身后的那个人?”
“他肯定不是自己想要的!阿煊,我们一家都老实本分的很,也干不来什么大事,所以不可能主动偷你的方子,一定有人在背后挑唆。”翠英婶抓住邵杰的袖子,“阿杰你快说话,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邵杰的喉头上下滚动,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吐出真相,不过最后他又重新把头撇开:“是我自己想做的,没有受人指使。”
翠英婶又气又急,她跪在地上去拽邵煊的衣摆:“阿煊你放过我儿子这一回,我们家所有人往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的厂里,你看这样行吗?”
“都让一让!”李双双大声喊道。
围在一起的众人自觉给他让了一条道,李双双身后露出从书院匆匆赶来的姜沅:“阿煊,怎么回事?”
“怎么把你找过来了?书院最近事情也不少,你就别跟来操心了。”
“双双刚才把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阿煊,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会随意伤人性命,还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吧。太阳都升这么高了,今天大家的活还没做呢。”姜沅好言相劝。
邵煊站起来蹬了蹬发麻的双腿,对邵杰说:“你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根本没打算把秘方泄露出去。”
姜沅一怔,身边的李双双瞪大双眼:“啊?”
围在一起的众人都不明白邵煊怎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的,直到看到邵杰难以掩饰的震惊,才明白邵煊或许没有说错。
“这到底怎么回事?”张老五犹疑不定,“我瞧着他是要偷配方的啊。”
“你要真想偷配方,就不会等着一大早大家都来了才下手,夜里更方便不是吗?就算你晚上有事来不了,白天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我的房间,也不拿块布把脸挡住。”
邵杰微微张开嘴巴,看上去惊讶极了。
“还有就是——”邵煊瞄了眼张老五矮小精瘦的身板,“如果你使劲挣扎的话,光凭五叔应该按不住你吧。”
张老五听他这么一说,也逐渐回过味了:“好像是这样。阿杰这小子都没怎么挣扎,就被我捆住了手脚。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故意让我捉住的。”
翠英婶往他头上拍了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邵杰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巴掌也不吭声,就像被捏祝了嗓子一样。
“说话啊。”翠英婶催他,“你快说为什么要偷秘方,还故意被你五叔抓到。”
“因为我不想偷。”邵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邵老板有钱了还想着咱们桃花荡的乡亲,我不想做背叛他的事。”
“但是你又不能不偷。”邵煊顺着他的话猜测,“你欠了那个幕后人的人情,还是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反正他提的要求不管于情于理你都不能拒绝,但是你又不想真把秘方交给他,索性就被我抓到。”
邵杰这才发现邵煊真的很聪明,他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在外人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所以你真不打算说说到底是谁吗?”
邵煊其实自己也在思索着,不过商场建好后他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愿意同他交好的人很多,但是暗地里想给他使绊子的人也不少。邵煊一时半会也不确定这次是谁下的手。
邵杰只说了句:“无论你打算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这就难办了。
他不愿意说,邵煊总不能严刑逼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仗义?”姜沅突然开口,“虽然不至于要杀要剐,但是这事过后你们一家肯定得从厂里出去。”
邵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他已经给家里人留了足够多的钱财。而且只是被从厂里赶出去,他还能从别的地方找活干,一家人怎么着也饿不死。
姜沅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话音一拐又说:“那你不为你娘,不为蓉娘考虑考虑了?嗯,你媳妇是蓉娘没错吧?”
只靠自己依然能让他们把日子过好。邵杰这样想着,自然没有搭理姜沅。
“现在桃花荡家家户户都有事要忙,村口唠嗑也没几个人了,你娘和蓉娘每天只能看着其他人开开心心上工,一定也会感到失落吧。而且往后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更好,村里子只有你家止步不前……”
姜沅没把话说完,翠英婶就变了脸色。她怅然一叹:“我儿子做错了事,这一切都是我们该受着的。”
邵杰隐忍着一言不发,一边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一边是血脉相连感情深厚的家人,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不会让自己日后后悔。
“还有你家的小孩,蓉娘说等下半年就让他进我们书院读书的。有了你这件事在前,那小孩我们不会收了。”姜沅装作惋惜地说。
“村里的书院不收,外面的书院总会收。村里容不下我们一家的话,我就带着他们离开。”邵杰不知道是在说给姜沅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不走。”翠英婶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我岁数也不小了,你要带我上哪里去?咱们家世世辈辈都在窝在桃花荡这么个小地方,你爹就葬在后山上,他这一生没出去过,我也是要在这过一辈子的。要走你带着蓉娘和孩子走。”
“娘……”邵杰没了办法,总不能真把自己亲娘落在村子里,自己带着媳妇和孩子远走高飞。
今个请假没来厂里干活的蓉娘刚从城里回来,就得知自己男人闯了大祸,她带着孩子匆匆赶来,看到依然平安无事的邵杰双腿一软:“你这是要吓死我啊!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留下我和孩儿还怎么活?”
邵杰抱住妻子和嚎啕大哭的孩子,眼圈也红了:“这不是没事吗。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待会嗓子该哑了。”
姜沅等他们夫妻互诉完衷肠又说:“还是不说吗?如果不说,明天翠英婶和蓉娘就不用过来干活了。”
蓉娘的眼睛里还闪着泪光,怀里的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趴在他怀里一个劲的喊爹。翠英婶摩挲着粗糙的手指也不说话,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样子。
邵杰攥紧拳头:“是不是我说了,我娘和蓉娘就不用被赶出厂了?她们从来没做过什么愧对心肠的事,在厂里也绝对不会做手脚,这事是我连累了她们。”
李双双也帮他们说话:“我可以作证三哥,蓉娘和翠英婶脾气老好了,别人有事都会找她们帮忙,她们也从不推辞。”
邵煊就说:“只要你把背后那个人说出来,你娘和蓉娘就能留下。”
“是城里食客来的老板让我偷的配方。”邵杰磕磕巴巴地说。
第九十七章
居然是食客来?
邵煊的脑子里把最近得罪的商户都过了一遍, 唯独没想起来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的食客来。
“食客来的陶老板于我家有恩,他命我来盗取制冰配方。”张老五松开捆住邵杰手脚的绳子,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接着说。
食客来自从被飞云阁抢了风头之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加上求租商场铺子被拒怀恨在心, 陶老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想出这样一个歪门邪道来恶心邵煊。
“是他?”翠英婶惊呼一声, “那年冬天救了你和你爹的那个老板?”
邵杰点点头,那是他和蓉娘成亲之前的事了。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邵杰和他爹被困在柳城回不去桃花荡, 当时的食客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食肆,还很年轻的陶老板见父子二人蜷缩在食肆门口, 就让他们进门去一同烤火。
“那时的陶老板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来。”邵杰轻叹一声, 印象中瘦削而又爱笑的年轻人再见时阴沉暴躁, 邵杰从他的肥肉堆积的脸上再也瞧不出从前宽和善良的神态了。
岁月如刀, 物是人非。
记忆中那个寒彻骨髓的雪夜,邵杰被他爹搂在怀里,两个人没钱住客栈,只好随意找个墙角对付一晚。
鹅毛大雪从天而落,很快就给他们盖上了一层“雪被”,食肆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冲他们招招手:“反正我这铺子生意冷清, 你们不如进来,陪我聊聊天吧。”
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如果没有陶老板,或许他和他爹早就死了。所以那个落魄的中年男人找到他的时候, 为了还他的救命之恩,邵杰答应了他的请求。
“然后我就进了制冰厂。只是我在里面待过这段时间,知道这个厂对咱们桃花荡的老百姓有多重要了。我很感激你,不想违背良心偷盗秘方。”邵杰看着邵煊说,“而且……食客来发达后我们这种穷人就没办法进去吃饭了,不过我也听闻他们家态度傲慢,菜品昂贵又难吃,邵老板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我不想让他拿到制冰的配方。”
那个烛光下励志要把食客来打造成“柳城第一酒楼”,让所有百姓都能品尝美味佳肴的陶老板早就变了,在金钱和权势的熏陶下,他忘记了他的初心,变得市侩而又精明。
“下次见面你告诉他,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运冰工,只有混到工厂制冰才能知道配方,暂且不要向他透露计划已经失败的事。”邵煊说,“不然让他知道你泄露了他的意图,搞不好他会寻机报复。”
邵杰就怕陶老板把主意打到他家人身上,他收起一身硬刺恳求邵煊:“邵老板,不管怎么说我娘他们是无辜的,还请你救救他们。”
“你娘他们待在桃花荡不会出事。”陶老板的手伸不到这个犄角小旮旯。
“这段时间你先稳住他。”邵煊觉得那个陶老板或许有点闲,得给他找点事做。等他忙得焦头烂额,自然就不会想着来找邵杰的茬了。
邵杰如今完全倒戈,自然是邵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只是陶老板的恩情,我这辈子可能也还不上了……”邵杰惆怅又迷茫,他苦笑一声:“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了吧。”
他忍不住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无颜再见陶老板。爹娘从小教导他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但在救命恩人面前,他不但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事,还要反过来欺骗他。
蓉娘见他情绪不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手聊作慰藉。
“陶老板不该挟恩求报,这事错在他不在你。”邵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善恶分明,虽然想要报恩,却不肯损害他人的利益,是条好汉。”
邵杰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
看了大半天的热闹,事情差不多了结后,大家就各回工厂干活了。这几天的活很重,耽误这么长时间,今晚大概要迟点才能回家。
姜沅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没一会儿也离开了。
蓉娘和翠英婶没走,一是因为他们放心不下邵杰,二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厂里干活。
直到邵煊对她们说:“你们不进去?我和邵杰还有话要说。”
婆媳二人听了他的话带着孩子走了。邵杰的儿子很乖,平日里奶奶和娘做活,他就待着她们身边自己玩。
“听说你之前一直待在外面,是柳城吗?”邵煊记得一开始张老五说的话。
“……不是柳城。那会儿年轻气盛不懂事儿,我十六岁进了镖局,跟着镖头走南闯北过一阵。”邵杰摇头,邵煊注意到他眉上有一块狭长的疤痕,“这几年年纪上来了,加上走镖确实危险,我就听了蓉娘的话,回到桃花荡了。”
邵煊心神一动:“我想组个商队,你愿意领头吗?”
邵杰没想到邵煊还会信任自己。
邵煊当他的沉默不语是在犹豫:“你不愿意?”
“我不是不愿意。”邵杰否认,制冰厂反正是待不下去了,而且商队奔走四方和镖队差不多,也算是他的老本行,“我想偷你的秘方,你还愿意让我做商队的头目?”
“你这不是没偷成吗。”邵煊笑眯眯地说,“而且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你走过镖,这事交给你做最合适不过了。我还怕你不答应呢。”
毕竟谁想整天风餐露宿,安安稳稳待在村子里有份营生多好。
邵杰在几息之间答应了下来:“我愿意去做。镖队里还有几个和我一样退下来的兄弟,我能把他们也带上吗?”
“嗯?既然他们退下想过安稳日子,不会愿意再和商队乱跑了吧。”
“他们退下并非自愿,只是镖局欺人太甚,咱们刀口舔血帮他运镖,得到的工钱却一次比一次少。他们气不过,就决定另谋生路了。”
“有几个镖师和商队一起再好不过了,阿杰,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工钱咱们好商量。你和你那个几个兄弟也说说,咱们商队不会亏待他们的。”邵煊高兴地说。
然后再让程旭从他家那边挑几个有经验的人过来,他们家生意做得大,可能会有自己的商队。
剩下的再招一些体格强健的年轻人,能组建一支小几十人的商队就好。
“我得把这事和我娘他们说说,邵老板,我明天再去找我几个镖局的兄弟可不可以?”邵杰询问道。
“不着急,就是再迟几天也没事。”邵煊很好说话,“你愿意答应下来这事就行。”
“那我家孩子下半年还能来书院读书吗?”刚才邵煊说了蓉娘他们能留在厂里干活,却没有说他儿子该怎么办。他是死脑筋,没听到邵煊亲口应承就不放心。
“自然可以。你揽下商队的活就是咱们商场的功臣,书院自然欢迎你儿子。”
两个人聊了一阵儿,邵杰回家收拾行李,邵煊去书院找姜沅。他在给学生们讲课,罗婶抱着宝宝在院子里玩。
“宝宝看,这有一朵小花,奶奶摘给你好不好?”罗婶耐心十足地哄着宝宝,一开始她是为了钱才来照顾这个小哥儿,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俨然已经把宝宝当成了自己的乖乖孙儿,自称也从“罗奶奶”变成了“奶奶”。
地上的那朵小野花被放在了宝宝手上,他抓着要往嘴里塞,被罗婶吓得一巴掌拍开了:“宝宝不能吃,吃了会生病。”
宝宝看着被拍了一下的小手瘪嘴,罗婶看他要哭,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宝宝快看,那颗树上有小鸟……阿煊,你怎么来了?”
她抱着宝宝转了个身,正好和邵煊面对面。
“我等下得去城里,先过来和阿沅说一声,中午就不留在家里吃饭了。”邵煊走上前逗宝宝,“宝宝乖乖听罗婶的话,不要调皮。”
“宝宝一直很乖,带起来很省心的。”罗婶眼角笑出两道细纹,“你要有急事就先走吧,等会书院下课,我来替你向阿沅转达。”
邵煊只想着快点回城收拾那个姓陶的,他看着屋子里还在认真教书的姜沅,觉得没必要拿这点小事打扰他:“那就劳烦你了。宝宝,父亲先走了,过来亲一口。”
他在宝宝嘟起来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宝宝不闪不避,还以为邵煊在带他玩,笑得可开心了。
直到邵煊转身走了,他才发现不对劲,皱着眉毛伸出一只小手,想让邵煊回头抱他。
罗婶见状连忙指向树梢:“宝宝听,树上的小鸟又叫了……”
*
程旭昨天喝多了,今天早上偷懒没来商场,然后碰巧和邵煊在商场大门口相遇了。
“呦,你昨天不是没喝酒,怎么今天也来迟了?”
“制冰厂出了点事。”
邵煊把上午发生的事和他说后,程旭头也不疼了,脚也不发虚了:“食客来还想着盗我们的秘方?反正他们那个酒楼也是半死不活的,我们直接送他一程吧。”
街上人来人往的,邵煊拉了他一把:“进了商场再说。”
程旭自觉失言,好在周围经过的行人一脸淡定,似乎没注意到他说的话。
等到进了只有他和邵煊两个人在的屋子,程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邵煊:“不如找王大洪来帮我们这个忙。”
赌坊出手狠辣,肯定能给食客来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让那什么陶老板知道,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就是找死。
“别的不说,他们赌坊教人做事还是很有一套的,比方说,砸店。”程旭笑得狡黠又奸诈。
第九十八章
“姓陶的能想出来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对付我们, 对他自然不用太客气。”程旭怕邵煊不答应,“这事不用你插手,交给我办就行。”
邵煊从来就不是个烂好心的人, 不知道程旭哪来的误解,认为他会对食客来心软。
程旭愿意解决当然再好不过, 邵煊说:“你一手包揽, 我落得一身轻松。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王大洪?”
“马上。”程旭撸了两把袖子, 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邵煊于是就转头洗了个手,再回头程旭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如意赌坊的管事在坊里瞧见大步流星赶来的程旭,嘴快咧到后脑勺。他挂着夸张的笑容问道:“程老板, 要不要来赌一场?我做你那桌的苛官。”
“改天,改天。”程旭随意打发了他, 自顾自上了二楼去找王大洪。
“哎——”管事的拉住他的袖子,“程老板, 今个不凑巧, 东家有事外出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程旭着急见他, 往王大洪见客的屋子里大马金刀地一坐,摆明了等不到人不会走。
管事的不敢得罪他,只好苦着脸喊了个坊里负责打杂的伙计过来:“你去兰草街找徐姑娘家,老爷在她那边。就说程老板来了赌坊,要见他一面。”
徐姑娘是王大洪养的外室,王大洪的媳妇是个蛮横的,平日里就连他多看一眼丫鬟都要闹, 府里至今没抬一门娇妾。
王大洪有年轻貌美的徐姑娘作陪,正花天酒好不快活, 一听程旭有事找他,当即拉长了脸, 把依偎在他身边的徐姑娘推开了。
“老爷……?”徐姑娘面露不解,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王大洪都是选择置之不理的啊。
那个程旭她知道,就是商场老板当中的一个。只是虽说这段时间他们风光无限,但是也没到让呼风唤雨的柳城一霸随叫随到的地步吧。
王大洪推开她又靠过来的身体:“程老板什么时候来的?没让他等太久吧。”
“没等太久。他才刚来,管事就让我到兰草街找您了。”
“你在家好好歇息,我明天再过来。”王大洪对跟在一旁的徐姑娘说,然后匆匆往如意赌坊赶去。
说实在的,他一点也不想和程旭单独见面。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也不是可以一起喝酒吃肉的狐朋狗友,程旭找他一定有事。
关键作为柳城为数不多知道他有个郡守老爹的人,程旭的要求他还不敢不照着做。
王大洪暗骂晦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麻烦又找到家里了。
回到如意赌坊,程旭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平时坐的位子上,桌子上还摆着两盘精致的点心,赌坊的几个伙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王大洪强撑着扬起一个笑容:“程老板,你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终于回来了。”程旭对身边的伙计说,“给我倒杯水,这糕点也太噎人了。”
王大洪没让他起来,又挑了方桌右侧的一把椅子坐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心里惴惴,就怕程旭冷不丁告诉他,他那个郡守老爹要查到他头上了。
虽说郡守日理万机,不大可能会注意到柳城这边的动静,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和程旭挨得近了,总让他觉得大难临头。
“我要赌坊出面帮我收拾个人。”程旭呷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这要求不算过分,甚至对王大洪来说还非常简单。知道程旭不是来找茬的,王大洪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这事好办。不知道程老板想收拾哪个?”
“食客来那个姓陶的老板。”程旭说,“他敢偷我家的制冰配方,总得给他点颜色看。”
“你是说陶兴木?”王大洪了然,同时心里不由得暗嗤他胆大包天。他王大洪都不敢打制冰厂的主意,反而对邵煊和程旭礼遇有加,陶兴木那个蠢货也不想想到底是为什么。
“那应该就是陶兴木了。怎么样王老板,这个忙你帮不帮?”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你亲自过来。你找人给我传个消息,我今天下午就能把事办成。”王大洪说,对付一个陶兴木,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赌坊出面一般不会善了,王大洪主动给程旭出主意:“我找人把他狠揍一顿?或者说,程老板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你找人去他店里闹事,闹的越大越好。”赌坊的人下手没个轻重,陶兴木虽然可恶,但是还不至于把他打残。
砸场子也是赌坊的拿手好戏之一,王大洪也不避着程旭,对手下的人吩咐一声:“去找黄有根过来,我有点事交给他做。”
伙计领命,很快退了下去,没一会儿就带着打手黄有根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对上了坐在方桌上座的程旭,心里“怦怦”打起了鼓。他知道程旭和邵煊是朋友,两个人还合开了柳城备受瞩目的商场,而他之前好死不死得罪过邵煊。
程旭不会是来替自己兄弟鸣不平的吧?不然王老板怎么谁也没找,偏偏找到自己头上了呢?
“黄有根,你给程老板……”
黄有根心里一惊,暗道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利落地给程旭赔不是:“程老板,当时我鬼迷心窍得罪了邵老板,还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
只想让黄有根给程旭办点事的王大洪:“……”这都什么跟什么。
黄有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程旭,没瞧出什么端倪,王大洪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他暗道不好,程旭来到赌坊肯定不是为了这事,王大洪也只是恰好找到了他。整这一出他无疑是赶上门提醒他们,自己和邵煊之间的梁子还没了结。
黄有根悔青了肠子,正当他懊恼之际,程旭开口说话了:“你和邵煊之间的恩怨暂且放在一边,我这有事让你做,做好了不愁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黄有根振作起精神,王大洪对他说:“你去食客来给陶老板招揽招揽生意,他那地方太冷清了一点,让大伙都来瞧瞧热闹。”
黄有根还没蠢到真去给食客来招揽生意,他恭敬地对王大洪说:“东家,要不要连人一并收拾了?”
王大洪没说可不可以,只告诉他要拿捏好分寸:“打肿眼擦破皮都是小事,大不了赔他点钱了事。但是要是打得他缺了胳膊断了腿,下半辈子就你来照顾他吧。”
黄有根明白了不能下狠手,王大洪又接着说:“不过店里能砸的就都砸了吧,不必手下留情。”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程旭:“程老板,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程旭矜持地点了点头。
黄有根当即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去了食客来。
曾经的柳城第一酒楼如今门可罗雀,陶兴木不得不将店内酒菜的价格一降再降,就是这样过来吃饭的人也不多。
食客来只留下了三个伙计在酒楼里跑堂,剩下的都因为付不起工钱辞退了。陶兴木坐在柜台后面,正无所事事地思索着明天去找邵杰打探打探消息,然后就被大堂内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回了神。
他定睛一瞧,进来的几个人二话不说就砸起了他摆放好的桌子。
堂内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被这场变故吓坏了,饭钱也没付,慌慌张张就往门外跑。
黄有根他们动作迅速,很快堂内的二十来张桌子就被砸了一半。
陶兴木的心在滴血。本来这段时间他就没怎么赚到钱,叫他们这样一搅和,赚的钱都要搭在重新买桌子上面了!燕膳艇
“住手!”他不顾身边伙计的拉扯,出声喝止正在大肆破坏的几个人,“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无缘无故来砸我的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们如意赌坊向来恩怨分明,你得罪了我们东家,就得接受我们的报复。”黄有根说,“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就去报官吧。”
陶兴木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柳城谁不知道如意赌坊和官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怕不是昏了头才会想着报官。
“慢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从来没有得罪王老板。”陶兴木年年都给王大洪送礼,就是想得到他的照拂,怎么可能想不开去招惹他呢?
而且王大洪养的那些打手就跟疯狗一样,正常人都知道要避着走。
“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知道的事了。你若是不服,要么去报官,要么就去找我们东家,不过他可能不会愿意见你。”黄有根不再同他废话,“兄弟们,砸!”
黄有根一声令下,店里很快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巨响。陶兴木阻止无果,又没法和这些恶徒对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刚才被吓跑的客人没走远,就在门外看着这场闹剧。
“听说陶老板是得罪了赌坊的人,这不就被找上门了,店都快砸的不成样子了。”
“那以后我可不敢过来吃饭了,反正做的也不好吃。我可不想吃着吃着突然冲出来一群人把我饭桌掀了。”
他们的说话声不大不小,陶兴木愣愣地捧着摔碎的半个碗,身边的伙计怕他被砸红了眼的打手波及,连忙拉着他躲到了柜台下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黄有根砸碎最后一个茶壶,带着兄弟们张扬而去。临走时他好心地提了一嘴:“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商场的程老板?”
陶兴木猛地抬起头。
酒楼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瓷片,混着客人没有吃完的饭菜牢牢黏在地上。外面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今天中午吃饭的客人,在风波过后也没把钱给他们。
陶兴木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怨愤,他喃喃道:“一定是邵杰那边出了差池,邵煊这是来报复我了。”
第九十九章
黄有根过来一搅和, 食客来彻彻底底开不下去了。酒楼剩下的三个伙计也在第二天主动请离,枯坐一夜的陶兴木没说挽留的话,反而在把工钱结清后, 一人还多给了一点赏钱。
食客来的老伙计郭大,一路见证了食客来从一个小食肆蜕变成柳城第一酒楼, 又看着它从欣欣向荣走向日薄西山。
郭大心中感慨, 他看着面前共事多年的老东家说:“掌柜的, 或许我们真的错了。我老家有句话叫‘平路摔死马,浅水淹死人’,这人呐, 一旦发飘就会狠狠摔个跟头。”
陶兴木坐在缺了一条腿的板凳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郭大也不在意, 既然都要走了,他就把心里话全都吐了出来:“掌柜的, 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我想和你说一句真心话。说的不好听, 食客来的名声是彻底臭了,不过你还年轻,未尝没有从头再来的底气。下次保持一颗谦逊的心好好经营,总有一天失去的东西还会回到你手里。”
陶兴木发达后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上行下效,郭大他们曾经也喜欢狗眼看人低。只不过跟着食客来起起落落,经受一番磨练后他们已然幡然醒悟, 往后去到别处再也不会装腔作势的摆款儿了。
陶兴木依然一副木愣愣的样子,郭大言尽于此, 他左右环顾这间自己待了二十年的酒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才和其他两个伙计结伴离开了。
陶兴木的确没把郭大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见到邵杰。
他没没去过桃花荡,之前和邵杰约好了每隔三天在食客来见一面。眼下计划败露,要么是邵杰那小子反水告了秘,要么就是他被邵煊抓住了,受不住严刑拷打把他也供出来了。
听黄有根的意思,邵煊和程旭巴上了王大洪,那这两个人他肯定是惹不起了。不过他在柳城经营多年,各方各势都还有点交情,收拾收拾邵杰还算心有余力。
陶兴木从口袋里掏出为数不多的几两银子,决定先从城里雇趟牛车,去桃花荡找到邵杰。
白日里的桃花荡冷冷清清,村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田里,陶兴木在村里溜达一圈,才从门扉半掩的人家看见个年逾古稀的老奶奶。
“大娘,你知不知道邵杰家在哪?”
老奶奶眼睛瞧不见,耳朵也聋得差不多了。陶兴木喊了她半天也没得到回应,无奈之下他只好从这个农家小院离开。
又在村里走了一段路,陶兴木瞧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背后的布背带里装着一个胖胖的小孩,正站在门口喂鸡。
“我请问个事,你知道邵杰家住哪吗?”陶兴木走上前问。
林小芽抬起眼一瞧,这不是食客来的大老板吗。之前林正豪带他们一家去吃饭,这大老板态度非常恶劣,林小芽可谓是记忆犹新。
不过自从嫁到了邵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食客来这样的大酒楼吃过饭了。
“小芽,你在和谁说话?”院子里的李春桃远远瞧见了门口多了个人,只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是食客来的大掌柜到咱们村里来了。”林小芽没有多想,李春桃怎么问她就怎么答。
“你来找邵杰……唔!”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赶过来的李春桃一把捂住了嘴。
“小芽,娃娃醒了,快背着他回房间喂奶去。”
林小芽把她的手拨开想要发火,一听自己的宝贝疙瘩醒了,立马就往回赶:“我心肝儿不哭,娘这就给你喂奶。”
邵煊的制冰配方差点就被这个食客来的老板偷去,这事村里人都传开了,李春桃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敢一个人过来村子。
她决定按兵不动,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对陶兴木笑了笑:“掌柜的,你要不要先到我家坐坐,阿杰在厂里干活还没回来。”
陶兴木不知道他干的事已经从村头传到村尾,他还以为桃花荡这个小村子不会有人认得他。
毕竟桃花荡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陶兴木不觉得他们会上食客来吃饭。而且有手下人帮着打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出面的,因此能认出他的百姓也就更少。
邵杰在镖局可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如非自愿,肯定不会轻易把他供出来。从邵杰嘴里撬消息既费时间又费手段,如果真的到了用刑的地步,肯定不会闹到人尽皆知,大概只有邵煊和他信得过的几个兄弟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这也是陶兴木敢来桃花荡的原因。来之前他特意打探过消息,知道邵煊现在还在商场。所以陶兴木笃定,既然没人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又没人能认出他,那他摸到桃花荡肯定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只不过邵杰居然还在工厂干活,难不成邵煊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既然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又是什么事值得邵煊找王大洪来教训他?
“不用了。”陶兴木摇摇头,他打算到制冰厂附近随便找个角落,等邵杰一出来立马就能找他问个明白。
李春桃哪能让他跑了,她情急之下抄起铁锹拦在陶兴木前面:“哎——你不能走,村子昨晚遭了贼,村长说了,见到可疑的人要押过去见他。”
陶兴木当然不怕她一个女人,只不过她手里有把铁锹……
他老实地站在院子里没有再动弹:“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是从城里来的食客来老板,怎么会是进村偷东西的贼?”
李春桃蛮不讲理地挥起铁锹:“那我可不管,谁叫你看着眼生。反正事情没有明了之前,我可不会让你离开。”
“咱们村里都十年没出过贼了,一穷二白的,贼都看不上。昨晚那贼人直直地就奔着阿煊的厂房去了,只可惜让他跑了。”
昨天下午食客来就被黄有根砸了,说明邵煊是中午或者上午就得了消息,晚上行动的那个应该不是邵杰。
但也说不定,怎么可能刚好这么巧,十年没被盗过的桃花荡就在这几天突然进了贼?而且邵杰还被留在商场干活,那就说明邵煊没有怀疑到他头上。难不成是别处泄露了消息?
可是这事天知地知,邵杰知他知,他可没有再对第二个人说起过这件事。
郭大!
陶兴木瞪大眼睛,上次邵杰来找他谈话,他明明吩咐过旁人不要靠近他和邵杰说事的房间,可是聊到一半外面还是传来了声响。
他打开门一看,郭大端着茶壶似乎想要送水。当时他没想太多,现在一看他应该是在偷听他们说话,什么送不送水的根本就是个幌子。
难怪今日离开之际,郭大瞧不出半点悲色,原来是偷偷投靠了邵煊,恐怕他早就想着怎么一脚踹开自己这个老东家了!
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郭大在早上去商场把消息递给了邵煊,于是下午邵煊就让王大洪帮忙教训自己,村子里的邵杰还没来的及料理。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的邵杰选择在夜里偷盗秘方。
至于邵杰为什么今天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制冰厂,应该是昨天商场事情太多,邵煊就宿在商场没有回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等邵煊回来,邵杰多半得完蛋。
“真相大白”后,自觉推出了整个事情经过的陶兴木一抬头,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前的李春桃离开了。
就在他犹豫着还要不要去找邵杰的时候,李春桃又匆匆回来了。
“我去了一趟茅房。”她倒了点井水洗手,“过一会儿我们去找村长,如果那个贼人真的不是你,咱们桃花荡的乡亲也不会冤枉了你。”
陶兴木懊恼自己怎么没趁她不注意离开,李春桃看他盯着大门有点好笑:“你别想着偷跑了,大门我从里面插上了,还挂了把锁。我家这木门是前几天刚做的,可结实着呢,使劲踹上几脚也打不开。”
陶兴木没有搭话,李春桃也不在意,一个人自言自语又扯了点别的事。
“到底什么时候能找你们村长?”陶兴木不耐烦了,反正昨晚的贼不是他,他也不虚去见村长。
话音刚落,砸门声一声一声短暂而又急促,李春桃看着倒是挺高兴,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十来个汉子,最前面的那个人陶兴木认识,是邵煊的夫郎。正当他惊讶之际,那十个汉子上前捆住了他的手脚。
“阿沅你们可算来了!”李春桃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可真怕叫他跑了。”
“大嫂来的很及时,她把话说完,我就带着柱子哥他们来了。”姜沅说。
“为了说动她去找你,花了我十文钱呢。”
被绑住的陶兴木听他们一来一回的说着话,哪里不明白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妇人耍了。
“阿煊什么时候回来?”李春桃问道。
“我让人去城里找他了,不过路程遥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姜沅看着地上的陶兴木非常不解,“你为什么还敢来桃花荡?”
陶兴木努力挣动手脚:“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们我在村子里的那个内应,包括昨夜进的贼也是那个人。”
“你的内应?你的内应不是邵杰吗?”姜沅俯视着他,“还有就是,昨天夜里村子没进贼。”
“那是我骗你的!”李春桃笑眯眯地说。
接连两句话让陶兴木如遭雷击,他拼命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被柱子按住了:“你们早就知道我和邵杰是一伙的了?”
“不然呢?这可是阿杰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的。”姜沅平静地说,“所以我很好奇,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为什么敢来桃花荡?”
第一百章
陶兴木被五花大绑扭送到邵煊家大院。
邵煊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见到陶兴木的第一眼发出了和姜沅一样的疑问:“你怎么敢到桃花荡来的?”
陶兴木心中后悔,这下可是上赶着落到了邵煊手里。整个村子都是他的人,陶兴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插翅难逃。
“你听不见阿煊问你的话?”栓子远没有邵煊那样松弛, 一次想到面前这人的可恶行径,他恨不得抄起扁担把他打个鼻青脸肿。
“我为什么不敢?按我想的那样, 村里人不会知道你的秘方被我偷了, 就算他们捕风捉影知道了这事, 我也不觉得你们这个又穷又破的小村,有人能认出来食客来的大老板是我。”
陶兴木左右看了看:“邵杰那小子呢,他还能在厂里干活, 一定是主动和你告了密,我要见他。”
“阿杰就要和商队一起南下了, 最近忙得很,没空见你。”邵煊说。
陶兴木瞪大了眼睛, 邵煊为什么不怪邵杰, 还让他跟着商队一起南下?他就不担心邵杰半路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吗?
邵煊半蹲下来, 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没收回去:“陶老板,你可真是自大。”
邵煊的话就像扎在指头上的一根小木刺,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但也无法叫人忽视。陶兴木恼羞成怒道:“用不着你来说教。”
邵煊觉得没意思,或许他曾经真有经商天赋,不过凭他这种自大傲慢的性格,即使没有他和程旭, 他的食客来也走不远。
“把陶老板绑到外面的树上,谁叫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邵煊对柱子说, “今天多亏你们能来,不然阿沅和我四婶两个还不一定能压住他。”
柱子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然后和一起过来的几个兄弟把陶兴木绑到了外面的桃树下。
天气依旧很热,午后太阳尤其毒辣,树荫底下的热风一阵一阵的,陶兴木有钱后哪里遭受过这样的痛苦,没一会儿就晒的“哎呦哎呦”直叫唤,整个人也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柱子他们要回制冰厂,邵煊和李春桃说:“四婶,等他喊渴了你就给他喂点水。”
李春桃说:“你们有事就先去忙,我晓得的。我就坐在门口剥毛豆,看到有什么不对劲,不会把他晾在那的。”
邵煊去两个厂房看进度,交货期限近在眼前,恰好昨晚李双双说他们一组已经把衣服全都赶制出来了,由于缝制的时间比较紧,他得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陶兴木的眼睛被汗水蜇得通红,面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晒伤了。李春桃害怕给人晒中暑了,给他喂点水看了看情况,发现他除了耳朵晒肿了之外没什么大事。
陶兴木被他们捆了一个下午,面上和嘴唇都起了死皮,其中受到的折磨难以言喻,是接下来几个月睡觉都要被惊醒的程度。
傍晚时分,从厂里回来的邵煊把他身上的绳子松开。陶兴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滚吧。”邵煊说,“以后少想那些恶心人的歪门邪道,你该庆幸碰到的人是我,如果是王大洪,你早就泡在柳城某个角落的池子里了。”
陶兴木瘫倒在树根上张着嘴急促地倒气,过了好半天才缓和了一点,只是他脸上的热意怎么也消退不下去。
他十分后悔,不过不是后悔要偷邵煊的制冰配方,而是后悔为什么没有事先打听清楚情况,就脑子一热孤身来到了桃花荡。
“你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傲慢不逊,狂妄自大,以为自己的分析决断一定就是对的,从来不会去想另外的一些可能。只是,你怎么不想想,事情怎么可能一定会恰到好处地按照你的想法来发生呢?”邵煊看他又红又肿的胖脸,“你走吧。脸上记得涂药。”
陶兴木一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把话问出口了。
他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没忍住“嘶”了一声,然后扶着树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了。
“阿煊,回来吃饭了。”邵煊和陶兴木同时转头,姜沅抱着宝宝站在门口,脚边还有一只乱转的小狗。
“来了。”邵煊应了一声,扭头朝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陶兴木捂着肚子,他已经两顿饭没吃了。
他看着邵煊从姜沅的怀里抱起宝宝,那个可爱的小哥儿乖巧地靠在邵煊怀里,小狗摇着尾巴,时不时“汪汪”叫上两声。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陶兴木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在食客来没有成为柳城第一酒楼之前,她也是这样,喜欢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喊他吃饭。
不过时过境迁,后来的陶兴木流连花丛,这样平凡而又美好的瞬间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惊觉妻子已经很久没对他笑过了,就连他们的孩子,也再不会向小时候那样,热热切切地贴上来喊他爹爹了。
陶兴木酿酿跄跄地往村口走,如今再晚回家,也不会有人披着外衣,拎着灯笼在廊下等他了。
他的脊背突然弯了很多,整个人透出一股失意的颓势。傍晚的桃花荡炊烟袅袅,忙碌了一整天的一家人聚在一起聊着闲话,只有他一个人饿着肚子,迎着夕阳不知道何去何从。
……
“食客来的铺子租给别人了,我今天路过瞅了一眼,木门上的牌匾都被摘下来了。”程旭对邵煊说出他的重大发现,他还不知道陶兴木又被邵煊收拾了一顿。
“没在意。不过今天是不是就要交货了?”邵煊说,“今早我已经用牛车把衣裳带过来了,待会把他们叫来看看。”
程旭还在想着食客来的那事儿:“不过食客来本来也开不下去了,还是早点换人比较好,还能少赔点。”
听了邵煊的话,程旭的思绪转了个弯:“——他们就住在商场旁边的客栈里,马上我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制衣厂做出来的衣裳那几个商户非常满意,一人挑出一两件前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就说这批衣裳他们要了。
邵煊不会坑骗他们,只是毕竟是人工赶制出来的,难免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他说:“你们还是让人清点一遍吧,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就解决。别往后出了什么岔子,两方扯皮伤了和气。”
邵煊找了商场的几个伙计,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衣裳都检查了一遍,只有几件因为线头脱落破了洞,其他的衣物都是完好无损的。
“你们都是看着的,没制好的衣裳我们都挑出来了,剩下的如果再出问题就不关我们商场的事了。”邵煊擦去额角的汗说。
“是,是。”腰间挂着玉佩的商户凑近了一点:“邵老板,我们还要了冰块……”
“冰块还要再等一会儿,我已经让他们连着奶茶一起,抓紧运过来了。”
几个商户松了一口气,不是突然反悔不想卖了就好。他们要的东西多,桃花荡还往旁边的村子借了来两辆牛车,才把所有的货一下子运来。
其中他们最宝贵的就是那些冰块,隔上一段时间就要看一眼。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手上戴着扳指的领头商户说,“虽然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但是冰块也放不了太久。邵老板,我们下次再聚。”
他们带来的伙计把一箱箱货物搬上马车,几个商户在上车前和邵煊挥手告别。这次的交易他们都很满意,邵煊做生意很实在,没有缺斤少两,甚至因为他们买的多,还额外送了一小桶冰块。
“下次再聚。”邵煊礼尚往来,也对他们挥了挥手。
“哎呀,今天又大赚了一笔。”程旭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咱们也够义气的了,他们下次应该还会来吧。”
邵煊觉得,他们这次带着东西回去也算给他们打了一波广告,说不定下次再来的分销商还会更多。
正当邵煊想着可以休息片刻之时,楼梯口处突然传来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阿金白着一张脸跑下来,“邵老板,小荷姐姐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是哪个伙计欺负她了?”邵煊一脸严肃,当时给他们做员工培训的时候可是明确说过,如非夫妻或者未婚男女自愿结交,商场的男人不许对女人和小哥儿动手动脚。一旦被发现,惩罚还是相当严重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有人开始明知故犯了?
“不是不是,是一位夫人。”阿金急得快要哭了,“那位夫人说要找你评理,你快去看看吧。”
邵煊跟着他快步走上二楼火锅店,小荷捂着脸站在一边,邵阳挡在她和那位夫人中间。他正好言好语的对那夫人说着什么,可惜她不领情,右手一直往小荷脸上伸,只不过被拦在中间的邵阳挡住了。
邵煊走过去才听清楚邵阳的话,他正一个劲儿地劝说那位夫人:“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怎么回事?”
“三哥,你可算来了。”邵阳长舒了一口气,在商场一般他是不会叫邵煊“三哥”的,都是随大流喊邵老板或者掌柜。今天情急之下,一个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邵煊看着小荷印着五根手指头的半边脸:“你被打了?”
小荷刚一张嘴,旁边的妇人就一脸不屑地说:“打她又怎么了?这么不检点,一个劲地盯着别人的丈夫看。邵老板我正想和你说说,你还是赶快把她从商场赶出去吧,我可不想每次来吃饭都看到她这张倒胃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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