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4
一夜之间, 傅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古人类,而且还以珍鸟的名义把古人类售卖这件事,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无数个星球。
“……”
而此刻, “傅老板”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几乎是半揽着身边的人, 与面前另一个男人对质着。
往日里风度翩翩的傅老板此刻有些狼狈——那是因为他亲自钻进笼子里把人抱出来时,弄乱了头发,压皱了衣服所致的。但此刻没人顾得上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边,披着他衣服,被他挡住身形的女孩身上。
而站在他对面与他对质的正是‘陆先生’。‘陆先生’的脸色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淡,唇角微微向下,大约是房间里光线的原因,那张冷淡的脸竟在此刻变得生动而咄咄逼人。
他一扬下巴,身边有人递上一个屏幕,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提示框。那是竞价成功后的加密消息, 大意是已拍得宝物,可以去取的意思。
“……”傅云眉往日里总是微笑的唇紧抿,脸色实在不算好看。他就这样一手揽着怀里晕晕乎乎的楚娇娇, 拉起衣服遮住她, 声线透着一股因为强压下怒火而显得有些礼节性的冷淡的笑:“陆先生, 这是伙计上错了货,您要的珍鸟稍后让伙计送过去——”
“……”陆先生微微偏着头看他。半晌后垂下眼整理着自己的手上的皮质手套,过了片刻, 他慢慢地说, “傅老板, 您好像搞错了什么……”
他身侧的人还端着那显示屏,上面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 暗色与亮色交错,显示出一种坚硬的质感:“我要的就是她。”
傅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抱歉,陆先生,就算您是……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这可不见得。”陆先生说,“难道傅老板要报警吗?”
——你一个地下拍卖场,走私贩卖违禁遗物,还敢报警,是嫌自己的罪名还不够多?这话说得有些滑稽刻薄了,但现场没有人能笑得出来,气氛紧绷如同拉紧的琴弦。
看不清是哪边先动的手,但在一瞬间——紧张感猛地冲破了两人面上维持的礼貌笑意!两方一同抬手:“咔!”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对方!
“……”半晌,没有人说话。
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从傅云眉黑色的大衣下面伸了出来,抓住他的袖口,继而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楚娇娇伸着头,长眉微蹙,嘴唇一抿,在众目睽睽之下,奇怪道:“……傅云眉?”
“……陆长——你是哥哥吧?陆长平?”
“陆长平”三个字一出,能清晰感觉到,‘陆先生’那边的几人浑身一震,警惕地看着她,像是她泄露了天大的秘密似的。
她看看剑拔弩张的上面,面露疑色:“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眉和陆长平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三人皆是面露狐疑,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人再开口。
楚娇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巨响,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护卫队督察官!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我们收到举报,这里涉嫌贩卖违禁遗物!”
楚娇娇晕晕乎乎看向门外的闯进来的几个人,满脸茫然,而傅云眉和陆长平都是面色骤然一变,满脸的匪夷所思——
傅老板这地下拍卖会开了多少年,保密措施向来是一顶一的好,来往的人都是过他的手,被他亲自邀请来的老顾客,怎么会被举报?!
这些老顾客举报拍卖会,不就等于举报自己?
两人目光相接,紧接着看向傅云眉怀里的人:这些人冒着蹲大牢的风险也要举报傅云眉,除了因为傅云眉带走楚娇娇之外也不做它想了。
就在所有人呆愣的一瞬间,傅云眉上前一步,而陆长平十分默契地微微偏头,往后退了一步,藏进阴影里。但还是没有来得及——走在最前面的护卫队督察官眼睛雪亮一般扫过一眼,脱口而出:“……殿下?!”
“……”场面再次凝固了。
直到陆长平从黑暗中慢吞吞地走出来,纤长的眼睫一抬。那张脸终于清晰地展现在了灯光之下,消瘦的侧脸,深深凹陷的眼眶,挺拔的鼻梁……还有那标志性的,冷淡的表情。
督察官艰难无比地吞了口唾沫:“皇太子殿下?!”
“……”灯光下,他白皙的脸颊呈现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苍冰般的质感。半晌,他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而转向督察,“举报无误,查封此处大楼,还有……汇报给军部,傅云眉可能涉嫌买卖古人类,压入审查。”
那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只感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他的脑海中,但每一个字都无法理解。
陆长平又叹了口气——这次很清晰——随即他一瞥那人,哂道:“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处理的,去找军部的人来。”
只见那人嘴唇颤抖着,视线透过屋子里的其他人,直直地看向人群中央,被傅云眉的大衣遮住的楚娇娇,一副看起来马上就要晕倒的表情:“古、古人类?!”
那其实很奇怪的一幕,并没有任何人为他指明,但就像看到黑夜里的一捧火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直直地越过其他“黑暗”落在她的身上。
傅云眉磨了磨后槽牙:“还不去?!”
督察官一噎,彼此对视几眼,才回过味来。涉及到皇室,这事确实不是小小的督察队能处理得了的。看着冷冰冰的皇太子还在屋里杵着,一点没有要避嫌离开的意思,不请个重量级的压一下这事是没法善终了。队长颤巍巍的一指,看起来马上就要晕倒了:“去、去联系顾觉副官,找简元帅来……”
……
半小时后,汹汹而来的军部特勤队包围了这栋大楼。
才从训练室被副官拎出来的简昊连作战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穿着露肩膀的黑色背心,在寒风凛凛中露出健壮结实的手臂和腹部肌肉,只简单地披着一件挂满徽章的外套表明身份,一脸不耐烦地大步走进了大楼。
“那帮人又发什么疯?”他一脸麻木且不耐,“什么玩意儿?古人类?疯了吧?现在还有这东西?还说漏了,其实是古人类的骨头?”
顾觉脚步匆匆地跟在他身后,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出声提醒他:“待会儿见到了皇太子殿下可别这样说。”
简昊吸了口气,在周围一帮人的簇拥下,毫不避忌:“反正他也看不惯咱们,咱们也看不惯他,何必装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骗得了谁?”说着自己也是一哂,“反正骗不了陆长平。”
顾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周围七八个,具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只当自己从没有听过这话——皇室和军部不睦已久,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和平,但背地里的暗潮汹涌从来没有少过。这也是为什么陆长平有什么事,督察队立刻请简昊来的原因——除了这尊大神,也没谁能镇住皇太子殿下了。
倒是顾觉若有所思地抬了下眼镜,思忖着什么:“说起来,皇太子殿下怎么会跟地下拍卖会和古人类拍卖扯上关系?”
……
“……”
“好吧,我说。”房间内,陆长平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我来这里,是想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一副古人类遗迹上发现的画。据可靠消息称,那副画被星际海盗转手卖给一位政要,这是违法行为,皇室希望通过那副画获得一些对方的犯罪证据,以此起诉对方。”
“傅老板常年往我的宅邸寄送推荐信,我就顺水推舟,来认识了一下。”陆长平面对着自己身前的几位督察官和他们身后,站在门口的简昊顾觉,平静地解释道,“后来我发现傅老板送了我一封拍卖会的请柬,刚好今天又是我们约定来拿货的日子,所以我来了。”
——这话说得半分真半分假,最难让人分辨。他前半句话都是真的,只有后半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话是假的:他不是因为傅云眉送了他请柬才来的。傅云眉以往也没少送这些东西,唯独这一次他来了,是奔着楚娇娇来的。
这话几位督察官和简昊顾觉都没有办法分辨,唯独傅云眉心下跟雪似的亮,一瞬间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已然明了楚娇娇失踪和莫名其妙地混入拍卖会上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了。
“至于古人类……”说到这里,陆长平也有些迟疑。他沉默了一下,随后侧身,露出椅子后的两人,“不如问问傅老板吧。”
简昊靠着门,没太在意里面的对话。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最常见的一次针对皇室的行动,彼此都心知肚明抓不到对方的把柄,自己来这里一趟单纯镇场子用的,就像那吉祥物似的,不用说话,往那里一杵就算是完美完成任务了。
直到里面的人骤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听到了自己身边的顾觉轻轻吸气的声音。
搞什么鬼?简昊抬起头——
却见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露出陆长平身后,那个披着大衣的娇小身影。她怀里抱着三个样式奇怪的娃娃,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发顶,片刻后似乎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抬起头来。
那张脸掩在发丝之中,雪白的脸颊在黑暗中有种陶瓷般的质地,漆黑的眼睫一颤。
歪头:“古人类?你们在说什么?”
不需多说,她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简昊心里蓦地一动,他不由地站直了些,沉声:“证据确凿,先抓人。”
身后几人闻声而动,冲上来要压住傅云眉。
混乱中只听得她小小地吸气声,紧接着,有些着急:“抓谁?!不许抓他——傅云眉?!”
“等等!”陆长平喝令!
几个督察官放开了傅云眉。只见楚娇娇走上前一步,狐疑地望着自己熟悉的四人。傅云眉衣发散乱,像是小可怜一般靠着她,而她气势汹汹,环顾四周,指指傅云眉又指指简昊,小脸憋得红彤彤的,气急:“不许抓他!狗是不能伤害其他狗狗的!”
“……”简昊发现她看着自己。不仅是她,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他,而他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古人类会看向自己,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完全被她的理直气壮压倒了。半晌,张了张嘴,茫然且虚弱地吐出一个字:“……啊?”
她的房间5
半小时后, 在前往军部大楼的悬浮车上。
“所以说,狗到底是什么东西?”简昊把挂满徽章以至于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像个音乐盒一样的外套扔在后座,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 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形来显得自己和蔼可亲一些, “娇娇小姐,我好像从书上听说过这个词,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们刚刚上车时互相介绍了一下名字,楚娇娇对于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自己在这部恐怖片里的身份,但四人都不像是愿意多说的样子。
简昊看起来像是很担心自己浑身上下的压迫感会吓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珍贵活体遗物”,但对方不仅不怕他,反而像是与他很熟稔一般,“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简队, 你又不读书了?”
这还是当初在恐怖片里的时候,简昊跟她说的。原话是:“不想读书?也行,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讨厌读书。”
看来这个世界的简昊也没有好好读书呢。
“什么叫又不读书……”简昊话没说完, 身旁的顾觉拍上他的肩膀, 没给他辩解的余地, 开口说,“根据古地球生物学史,狗是古地球上与人类伴生的一种生物, 在人类……”他打了顿。本来想说的‘在人类灭亡不久后也彻底消失在了历史之中’但看着楚娇娇, 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在一个人类面前说这种话, 无异于诛心之言。顾觉顿了顿,突然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 像是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心脏,但他的反应何等快速,立刻就把那情绪压了下去,平淡地接话道:“总之,现在已经没有这种生物了,您不知道也很正常。”
楚娇娇似懂非懂。
顾觉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飞速地划过,转而看向透明车窗外面。
这里是首都星球,是一座距离地球非常遥遥的星球。其气候与地质差异与书上的古地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海洋,没有树林——但从车窗看去,外面的一切都与古地球没什么区别。
天空辽远广阔,铅灰色的云层被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一角,身姿美丽轻盈的白鸟沿着大楼顶端一圈一圈飞行,在晴空荡出美丽的涟漪。
但这些都只是电子显示屏和投影制造出来的虚影罢了。
悬浮车行驶而过,显示屏的光落在车窗上,却又在明暗交错之间,把她的脸映在了那透明纯净的玻璃上。她一张脸雪白而精致,呼吸的时候脸颊和胸膛都在微微起伏,窗外的霓虹灯凝成一条细细的线落在她的身上,顺着脸侧和细长的脖颈一滑而下,最后收拢在她伶仃的锁骨和衣衫里。
……就在那一瞬间,在身旁无数星际人的包围下,顾觉后知后觉地,突然从她苍白的、陶瓷似的脸颊中品出了一丝孤独的味道。
她的族群……太古老了。古老到举目四望,举目无亲。
一个于遥远长河中消逝的族群所留下的最后一位幸存者,两千年后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醒来。她要如何去面对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她……会想念家乡吗?那个遥远的,已不存在的国度。
少顷,车停了下来。楚娇娇抱着三个娃娃,下车前只见简昊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让她从车上跳下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陆长平从车上下来,眼神看了过来——虽然他辩解说自己拍下楚娇娇,是为了保护她不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带走,但在军部看来这位皇太子可没有半分信誉可言,虽然没有像是傅云眉那样被强行隔离,但还是暂时不被允许靠近她。
傅云眉就比他惨多了。他是被从车上压下来的,虽然因为楚娇娇的力保没有锒铛入狱,但还是被扣上了手铐,最后在楚娇娇的强烈要求下,被压着一起过来了。
楚娇娇仰头望向前方——
这里的军部大楼的背面,似乎是一个生活区。此刻夜已深,但前面的区域似乎还灯火通明,不停地有身着正装的人来来去去;前方和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划出了一个清晰的分界线,后面的生活区不算热闹,几乎没有人,即使有人说说笑笑地从远处走过,也都穿着便服。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简昊说。他望向身前的一栋小楼,姿态随意地往前走了几步,“情况紧急,先暂时安排在这里,怎么样?”
他们坐了这么久的车就是为了来这里。来之前简昊就跟她解释过了:她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军方先安排她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慢慢熟悉之后再看她的想法决定自己去哪里。
楚娇娇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脚下——从肉眼上看,她正踩在一捧将融未融的雪上。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感觉出踩在雪上的那种,松软冰冷又咯脚的感觉。
简昊发现了她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又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偏,刚好对上了顾觉从她身上移开的视线。
那视线里隐含的担忧让他愣了一瞬,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瞬间看向楚娇娇。
她……会问什么吗?如果她问了,他们又要怎么跟她解释?
怎么跟她解释族群的覆灭、文明的消逝,又要怎么为她讲述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才能让她不感到难过或是孤单?
谁知,楚娇娇低着头好奇地看了一眼脚底,紧接着抬起头,眼里闪着新奇,但到底没有问什么,快步往前走了些,又回头,朝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陆长平和傅云眉招呼:“过来呀!”
她还沉浸在“这部恐怖片里的高科技真新奇”的情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四个男人紧绷的肩背同时一松。
陆长平和傅云眉跟了过来,五个人一同挤在小楼前,简昊的视线扫过几人,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门——屋子没有锁,这一片都是军部的保密范围,全楼二十四小时监控,这里的房子不需要锁。
楚娇娇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反复地打开脑海里的直播间,却发现以往即使是睡觉时也密密麻麻的弹幕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原本直播的画面也变成了黑屏,反复打开后直播间中间跳出一个不断转圈的加载条,除此之外再不能点击和操作。
没有弹幕,没有办法查看之前的弹幕,也打不开道具栏,在脑海中反复呼叫系统,却连系统都凭空消失了,就像之前会在她脑海里说话的那个机械音全是她的错觉一样。
——她和系统彻底失联了。
道具栏也打不开,不知道那些道具还能不能使用,但三个娃娃还在。
楚娇娇把怀里的娃娃抱紧了一些。很奇怪的是,她失去了全部的,由恐怖片里角色变化而成的娃娃,只有三只恐怖片的鬼怪娃娃:第一部恐怖片里的鬼怪、第三部恐怖片里的山神和最后一部恐怖片里的邪神。
奇怪——她对于上一部恐怖片的结尾已经没有印象了。印象中,只有最后林恒自杀,而她被邪神带走的记忆,之后她就陷入了沉睡,所以对于之后的一切都没有印象了。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上一部恐怖片里了呢。她回过自己的员工宿舍吗?她应该没有用过【■■的娃娃】这个道具吧?那邪神娃娃又是从哪里来的?
身侧的陆长平看了过来,似乎是看到她一直蹙着眉站在门口,便将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出声询问:“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楚娇娇刹那间回神。
前面的简昊回过头来,眼神淡淡地扫过她身边的陆长平和傅云眉:“情况紧急,先将就一晚上吧。”
其实完全说不上是将就。这屋子十分崭新,是个两层的小楼,一进门是餐客厅,从门口往里看去,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摆放着漂亮的地毯和柔软的白色大沙发,没有住人的痕迹,里面的家具似乎都是紧急找来的,有些甚至连包装都还没有拆开,虽然很多东西楚娇娇看不明白是什么用处,但也能从它们光滑而有质感的外皮看出价格不菲。
顾觉歉意地道:“时间紧急,没来得及布置。这些东西都是按照书上古地球的制式布置的,我们尽量为您找来的类似的用具,但您可能一时习惯不了。”
他顿了顿:“所以,考虑到您或许会需要一个管家兼保镖……我们也为您找了个人来。”
“谁?”陆长平骤然抬头,敏感地问。
顾觉又是微妙地一顿。半晌,含蓄地笑了笑:“等他过来之后,您会知道的。”
……
天色已晚,几个大男人都不好多留。简昊和顾觉吩咐人送些吃的过来,说明天还会再来看她,便跟她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傅云眉的手铐还没解开,但简昊离开之前特意把他的手铐的钥匙塞给了楚娇娇,陆长平没有走,借口给她调试家里的显示屏和投影仪留了下来。
楚娇娇把三个娃娃放好,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坐到了沙发上。傅云眉也坐在旁边,她拿着东西问他吃不吃,傅云眉只是轻轻地摇头,他的眉眼之中含着微微的笑意,看着楚娇娇:“你要喂我吃吗?”
楚娇娇:“嗯?”
傅云眉从容地抬手,手上手铐的银光在她眼底一闪而过。那意思是他被铐着,没法自己吃东西。但是他的表情之中没有一点点阶下囚的意思,反而微微笑着,神情之中又一丝暧昧,仿佛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一个游戏,楚娇娇的恶作剧一般。
楚娇娇“啊”了一声,四下望望,见简昊和顾觉已经离开许久,而陆长平半跪在沙发前面,背对着他们,专心地调试什么她看不懂的设备,便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一点,然后从拿出钥匙,捧起他的手,正要把钥匙插.进去,身前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娇娇。”
楚娇娇一顿。
只见陆长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他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却将上半身转了过来,这个姿势将他的腰线拉得又长又韧,像是流畅而优美的远山的轮廓,挽起的袖子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削薄而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语气淡淡的:“傅老板现在还是危险的犯罪嫌疑人,手铐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以防他伤害你。”
“哦?”没等楚娇娇回答,傅云眉就抢先一步开口,“害娇娇被送去拍卖、暴露身份的人是谁,想必皇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吧?”
陆长平确实不知道楚娇娇的真实身份,因此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很烂,闻言一顿。他抬头,与傅云眉对视。两人之间无形的视线瞬间擦出了针锋相对的火花,如果不是楚娇娇坐在这里,他们俩看上去像是随时能打起来一样。
但还没有等陆长平反唇相讥,忽然,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楚娇娇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跑去开门一边问了一句:“谁呀?”
大门打开,门外的人静静地立在夜色之中,身形高大挺拔,朦胧的路灯落在他的肩头,映出他沉默而冷冽的侧脸,鼻梁高挺,剑眉星目,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把永不弯折的,被封在鞘里的匕首。
他抬头,漆黑的眼珠倒映出两个小小的楚娇娇的身影。
“您好,我是步秉。”他平静地道,“从今往后,就是您的随身保镖,负责贴身照顾您的起居,保护您的安全。”
她的房间6
楚娇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步秉?”
步秉?这不是……在丧尸那部恐怖片里的雇佣兵队长吗?
步秉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点头,动作自然地走进了门里:“娇娇小姐。”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训练服, 身材高大, 动作利落,手上还带着黑色露指手套,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下来,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却又十分干净好闻。
随着一步进门,屋里的三人一致对上了视线,似乎都是彼此熟识,微微一愣。
尊贵的皇太子半跪在地上倒腾他那一个多小时都没修好的电子屏,狡猾的傅老板衣衫微皱,双手有些狼狈被手铐铐住,在情敌的注视下勉强做平静微笑状。反而是步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因为都彼此熟识,没有过多寒暄, 便偏开视线。楚娇娇关上门,噔噔噔跑过来,只见步秉走过去蹲下身, 接过陆长平手里的东西, 低声道:“我来吧。”
陆长平呼出一口气, 站起身,看他半蹲坐在地上,按了几个按钮, 原本大半天没有修好的电子屏居然就“咔哒”一声, “奇迹”般地好了!
楚娇娇“哇”了一声, 只见步秉按下开关,整个屋子里的景象骤然变化, 直到这种时候,她才意识到屋子里的墙壁都是由电子屏幕构成的,看起来有些像是白墙只是因为屏幕显示的是禁止状态,而步秉按下按键之后,电子屏幕和投射出的虚影就组成了不同的景象:有城堡一样的华丽装饰、有深山之中人迹罕至的雨林、有高高悬崖上大雪纷飞的冬夜……
这些电子屏幕的仿真度用肉眼来看和真实的景象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投影还能模拟雪和雨滴从头顶落下的场景。
步秉调来调去,最后重新让屋子里变回了白墙:“听说人类喜欢这样的屋子……或许这会让您感到安心。”他沉声道,声音平稳,让人感到无比可靠,“如果屋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损坏,您可以来找我。”
“……娇娇小姐?”他抬起头。
只见楚娇娇埋着头,站在沙发边上,用力地把钥匙捅.进手铐的锁孔里,“啪嗒”一声,手铐应声而开。
“嗯我知道。”她抬起头,对着脸色微变的步秉和陆长平笑了笑,把扬起手里的手铐,看起来乖乖的,嘴里却说,“……因为步秉你来保护我的安全了,所以傅云眉的手铐是不是就能解开了?”
“……”陆长平张了张嘴,步秉不卑不亢地接话,“是的。”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危险人物在夜间应当与您分开休息。”
陆长平满脸狐疑,估计在疑惑为什么楚娇娇对傅云眉那么好;而话题中心,“危险人物”傅云眉则一脸无辜,好像步秉戒备的不是他一般,双手一摊,笑意盈盈地看向了楚娇娇。
刹那间一个想法自陆长平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地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脸上骤然闪出一个笑,道:“毕竟……狗不能跟主人睡一个房间,我说得对吗?”
楚娇娇:“唔……”
……
“水放好了,先洗澡吧。”步秉一边用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一边从浴室走出来,看向坐在床上的楚娇娇。
到最后傅云眉也没能跟楚娇娇睡在一起,被步秉安排住在一楼的客卧,睡在隔壁客卧的则是陆长平——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修好了显示屏也不愿意走,找了个监视危险人物傅云眉的借口留了下来。
步秉则以照顾楚娇娇的名义把她送上房间,关好门,放好热水,出来后立在一边,看起来像个完美的管家和保镖——唯一的问题是放热水似乎并不在保镖的职责范围之内。
但他的语气平静而不容置疑:“小姐根本不懂怎么操作浴室里的东西,还是让我来吧。”
楚娇娇从床上站起来,走进浴室前,见男人直挺挺地站在浴室前面,视线随着她一动,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顿了顿。
步秉会意,帮她打开门。
楚娇娇知道他想错了,扶着门,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你不去睡觉吗?”
“不用。”步秉说,“小姐,我不用睡觉。”
不用睡觉是什么意思?要守夜?
楚娇娇:“可是你不需要也去洗澡吗?”
步秉的腰默默地挺直了一些:“小姐,我身上很干净,不用洗澡。”
楚娇娇:“?”
步秉紧接着道:“我是您的贴身保镖。”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贴身”两个字,“职责是贴身保护您,当然也包括现在。”
他清澈的黑眼睛像是玻璃珠似的透亮,言辞诚恳表情真诚,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旖旎成分,绝无二意,朝她伸手:“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进去帮您洗——”
在步秉坦坦荡荡的表情之下,气氛却骤然暧昧了起来,两人挤在浴室前,大开的门里泄出浴室里温暖的水汽,湿淋淋地扑面而来,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
楚娇娇后退一步:“不、不用了!”说罢甩门而逃。
步秉伸出的手骤然落空。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门里。
这浴室的玻璃看起来是半透明的,但看不到里面的动静和人影,只能隐约看到里面透出来的光亮,一丝水汽还未来得及散逸开来,便轻飘飘地扑在了他的脸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薄唇一抿,许久没有言语。
……
楚娇娇洗完澡换好了睡衣,打开了浴室门的一条缝,本以为会看到步秉直挺挺地站在门前,跟放哨似的。探着脑袋往外一望,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
……没人?
她有些奇怪:步秉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吗?
走出门,却看到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隙,屋里灯光较外面暗些,便只能看到外面明亮的光线一线透入房间,落在地上。
楚娇娇轻轻走过去:“步秉?”
门外没有声音。
她将门推开一条缝,借着那条缝打量,门外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美丽柔软的地毯在灯光下散着柔和的光线。
她又将门缝推开了一些:“步秉?”
忽地,从门旁边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小姐,我在这里。”
楚娇娇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高大而瘦削的男人坐在门的旁边,脊背抵着墙壁,一只脚支起来一只脚搭在地上,有一盏灯从他的头顶打下光来,更衬得那张脸苍白而坚硬,下颚、嘴唇到鼻梁的线条都锐利得可怕,眼窝处却有一抹淡色的阴影——那是光从他头顶直直落下来,却未能穿透他的眼睫而落下的阴影。
那阴影的颜色非常浅淡,但就那么小小的一块淡色,却非常完美地柔和了他五官线条的锋利。
而视线再往下,却看到他将作战背心掀起了一部分,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块儿,还有……腹部一块金属色的东西。
楚娇娇眨了眨眼:是看错了吗?
但还不等她多看,步秉便抿着唇拉下了背心,遮住了那一小块地方——却遮不住腹部形状奇怪的凸起。他撑着手臂想站起来:“有什么事吗小姐?”
楚娇娇按住他,没让他起身,随后在他有些茫然和细微的忐忑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半蹲下来,按了按他的腹部。
硬硬的……虽然隔着还带着体温的薄衣衫,但摸起来有些独属于金属的质感和冷冽。
“小姐,别……!”楚娇娇好奇地掀开了他的衣服。
只见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一节金属质感的皮肤就像是硬生生嵌进去似的,在腹部肉色的皮肤中间非常显眼,现在那皮肤就像是一个机器娃娃被打开的电池仓,里面露出金属、电路板和交错的电线,更深处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点隐约的轮廓,但很明显不是人类应该有的腹部。
步秉有些犹豫地想拉住她,但楚娇娇已经低下身子,改蹲为坐,两腿分开,用一种鸭子坐的姿势,弯着腰,头埋在他衣服底下,鼻子几乎抵着他的腹部,呼吸声盖在衣服底下,变得沉闷而清晰。
靠近了些,楚娇娇能看到里面的电线,似乎有一根掉了出来,在漆黑的身体内部闪着一点很明显的火花。
而步秉的身体里……竟全是这样的电子线路。
这就是“星际人”吗?楚娇娇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步秉刚刚说自己不需要洗澡。
而他刚刚靠在这里,是为了“维修自己”?
那电线跳了一下,露出一个内部的插.口来。楚娇娇又咦了一身,想着帮他插.好电线,随手将手伸进了他的腹部。
“……唔。”头顶传来低低的一声闷哼。
楚娇娇下意识抬头,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被步秉按住了。她被迫往前贴去,额头几乎蹭上他的胸膛,发丝抵着他的腰,纤细的手指在敏.感的腹部深处摸了一会儿,终于拽住了那根掉下来的电线。
“……”压抑的喘.息声更大了。甚至急促得显得有些狼狈。
她把手伸进他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因为低着头,又有衣服挡着,因此她没有看到。
步秉在那一瞬间忽地仰起头。他脊背紧紧靠着墙壁,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耸,腹部和胸膛下意识地挺起,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轻轻贴上了楚娇娇的背,却不知道是要将她往后拉还是往前推,另一只手死死地抵着唇,却还是抵不住那些又低又闷的,难以忍耐的、微妙的、引人遐想的喘.息。
她的房间7
她的指尖带着暖融融的温度, 足以融化一捧冰凉的雪。擦过内里冰冷的机械,摩挲过一个个转动的齿轮,拉起纷杂的线。
步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和触碰, 让他压抑不住沉闷的喘.息。
有点……有点不妙。
何止是不妙, 这简直……简直是……
步秉抿住唇,浑身僵硬,眼睫颤了颤,才定神往下看去。毛绒绒的脑袋抵着他的腹部,那作乱的发丝又软又滑,从皮.肉上擦过,将单薄的战术背心顶起一个诡异又暧昧的,不断移动的鼓包。
轻巧的鼻息没有阻隔,直直地拍打在他的腹部,带来真切的温热触感,那是与冰冷的机械肢体截然相反的气息, 足以令人浑身颤栗。
步秉抵着唇,背靠着墙壁,整个身体都僵硬得像是一块铁板, 极其强大自制力才能让他在此刻一动不动, 仿佛完全没有感受的机器人似的。
他不敢动。怕自己一动, 会惊起坐在身上的小猫;又怕自己一动,会让她看到自己滚烫的脸颊和耳朵。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浑身都已经麻了, 大脑一片空白, 听觉和视觉都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 只能感受到她摸索时靠近的温度。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暧昧到有些冒犯的程度。
他薄唇颤了颤,一片空白的大脑还想挣扎一下:“娇娇、小姐……这、这, 别……”
“嗯?”闷闷的声响从衣服底下传来,即使是他也没忍住一瞬间的颤栗——楚娇娇说话的时候,唇似乎贴上了他的腹部,那两瓣柔软而湿润的触感让他脑袋“轰”地一声,手下意识地用力!
“你在说什么?”她有些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又骤然“唔”了一声,剩下的话全部吞进了肚子里——步秉贴在她背上的手忽然按住了她,把她往他胸膛上贴。
楚娇娇猝不及防,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但她的手本来都已经把电线插.进了接口,就这么往前踉跄了一下,重力带着手上往前一怼!
只听得头顶一声闷闷的“唔”声,像是一把软刀子插进了腹部似的,步秉身体猛地一躬,支起的腿下意识地一弹——
楚娇娇猝不及防地坐进了他怀里。
只听“刺啦”一声清脆的撕裂声,满脸通红的步秉和一脸茫然的楚娇娇对上了视线。
——她这样滑坐下来,背心撑不住重量,从脖颈处撕裂开来,倒让她钻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几秒钟后,步秉骤然扭头,把那张俊美而满面绯红的侧脸藏在身后,只留下一只红彤彤的耳根。
楚娇娇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耳垂。
但手指还没有挨上去,眼前一花,没有看清楚步秉是怎么动作的,但他又骤然转过头,握住了她的手。
声音低哑:“……别碰。”
他说着别碰,却又用手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楚娇娇感觉自己的掌心忽然变得滚烫起来,那是他脸颊上的温度传了过来,抵着她的手掌。
他眼睫低垂,在本就深陷的眼窝上打下一片阴影,似乎很不好意思看她。
但过了片刻,那阴影微微一动,他又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目光非常专注,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而澄澈,视线仿佛又某种热度或是重量,细细地描摹过她的五官和脸颊。
“步秉……你怎么了?”楚娇娇问。她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往下,搭着他腹部的那块金属,但她只是一碰,步秉就闷哼一声,抱着她坐直了一些,伸手绕过她,轻轻盖上了腹部的金属板。
楚娇娇顿了顿,有些不解:“你身上的这个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腹部?难道步秉其实是个机器人?可是,在丧尸恐怖片里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这是这部恐怖片的设定吗?
步秉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不知道是该挫败还是该松了口气地发现,她的脸上只有很茫然的疑惑,而不掺杂任何别的……欲望。
他靠着墙,就着这个抱住她的姿势,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坐姿,让她坐得稳当了一点儿,才开口:“这是替换的器官。”
“什么?”楚娇娇睁大了眼睛,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
“我曾经在战场上受了点伤。”步秉轻飘飘地带过细节,“医生问我要替换血肉器官还是机械的,考虑到机械的可能会方便保养一些,就用了机械器官——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时代人们生物技术和机械技术已经非常精通了,大部分人都愿意随意塑造自己的身体来美容或者治病。”
他顿了顿,含蓄地找了一个楚娇娇比较能接受的方面打比方:“比如说曾经首都星很流行的一种手术是给自己装上六只手,可以兼顾实用和美观,有点像是你们那个年代神话里的神。”
说着,他不由得有些懊恼。
……本来是不想让楚娇娇发现他的身体不对劲的。考虑到她接受新世界可能还需要一些世界,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循序渐进地让她发现这个世界与古地球的不同之处与其他的美好……如果这个世界有的话。
但没有想到,楚娇娇不仅没有露出奇怪或是嫌恶的表情,反而一脸新奇,看起来接受良好。
他顿了顿,片刻后,似乎不经意般开口:
“小姐……”
“嗯?”楚娇娇抬头,下意识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步秉恰巧低头,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出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他抿了抿唇:“小姐,我能知道吗?”
“什么?”楚娇娇更疑惑了。
步秉有些踌躇,又顿了顿:“晚上在客厅时,陆先生说狗不能和主人睡一个房间……狗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楚娇娇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什么啊……看步秉那么紧张那么犹豫的样子,她还以为他想问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她哭笑不得,步秉的视线却专注而灼热,像是诚恳而勤奋地请教老师问题的好好学生。与那样的视线相触,楚娇娇也愣了愣。
半晌,犹豫了一下,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嗯……按照顾觉说的,你们的说法,狗是古地球人时期与人类伴生的一种动物,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这种生物了。”
步秉果真勤奋好学,不依不饶:“那陆先生为什么说傅云眉是你的狗?”
楚娇娇一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勤奋的好学生似乎不需要她回答,自己就能举一反三:“狗是人类的伴生动物,所以人类和狗是相伴相生,不能分开的?”
“也……也不是这么说。”楚娇娇说,这些星际人可能搞错了什么,他们应该是只有一些残缺的资料和遗骨,从那些资料和人与狗的遗骨残留看到人和狗总是出现在一起,所以以为狗是人类的伴生动物,“狗是人类驯服的一种……嗯,宠物吧,你们应该也有宠物这种说法——就是会被主人养在家里,偶尔带上项圈出去散步的动物。因为狗忠诚可靠、聪明又护主,所以是人类最喜欢的动物,被许多人类喜爱,也被称为是人类的好朋友……”
步秉若有所思。他就这么抱着楚娇娇,凝视着她的面颊,沉思了一会儿。
“忠诚可靠、聪明护主,被主人养在家里,偶尔散步……被人类喜爱,是人类的好朋友……”他眼睛不着痕迹地一亮,十分笃定地开口,“所以我也是你的狗?”
楚娇娇:“……”
楚娇娇:“啊?”
她懵然以对,不知作何表情,步秉却真像一只小狗似地歪了歪头,问:“我不是吗?”
他自认自己的忠诚可靠和聪明护主都无可置疑,那就只能是……
在楚娇娇的目光下,步秉露出了有点受伤又有些疑惑的表情:“为什么傅云眉是,我不能是?——因为你喜欢他,不喜欢我,不想当我的好朋友吗?”
楚娇娇眼皮一跳:“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好学生自认已经足够勤奋,在得到了不对的答案后依然不依不饶,“因为我没有你给的项圈吗?”
楚娇娇在这样的狼虎之词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步秉一怔,霎时间就忘了本来要说的话,拍了拍她的背,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楚娇娇好容易缓过一口气,雪白的两腮咳得浮起一层红,鼻尖耸了耸,眼里一层雾气,“不是……”
她两只手搭上步秉的肩膀:“我的意思是,嗯……”
“你已经是我的狗了。”
——在恐怖片里的时候就是了!还是步秉先说的呢!
要认真说起来,她后面那么多狗狗,都是步秉先带头称呼自己的。在这部恐怖片里,虽然这些人都失了忆,但步秉还是重蹈前辙,不改本色……
步秉嘴唇微动:“那你要给我——”
楚娇娇按住了他的唇。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说:“你已经是我的狗狗了,所以,嗯,不用项圈……”
步秉看着她,眼神灼灼。他的唇干燥无比,因为过分消薄的原因而显得凌厉,并不柔软,却又灼热地挨着她的指尖,楚娇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温度,指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
步秉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瑟缩的指尖往前探,抵住齿关。温暖,湿热……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开口:“所以我以后就……”
话没说完,头顶忽然叮咚两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走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仿古的时钟,从成色来看应该很多年了。秒针滴答一声与时针分针重合起来——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楚娇娇今天被简昊和顾觉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又折腾了好一顿,到现在凌晨两点,倒是不出乎意料,但那时钟居然会响,倒是让楚娇娇有些奇怪——没有人会在房间里挂会报时的钟,这估计又是星际人对古地球人的误解之一。
就在时钟响起的刹那,似乎有什么微弱的脚步声传入步秉的耳朵里。步秉何等敏觉,几乎在脚步声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什么,他保持着看向时钟的姿势,面上毫无表情,眼神却飞快地往声音出现的地方——楼下看去。
楼下静悄悄的。只有伪装成墙壁的显示屏散发着一点点微弱的光,像是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屋内。
他看向怀中的楚娇娇,吞下了准备说出口的话,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抱起她:“已经很晚了,听说人类的作息时间不能轻易改变,您该睡觉了。”
楚娇娇:?!
她本来几乎是坐在步秉的腰上,此刻姿势变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她下意识抱住步秉的脖子,腿圈住他劲瘦的腰。
步秉推开门,把她放在床边,顺势半跪下来,为她整理床铺。
床是早就铺好了的,软被香扑扑的,其实没什么可以整理的地方。步秉随手把被子提了提,目光往上,骤然对上了被楚娇娇放在床头的三个娃娃。
三个模样奇怪的娃娃,姿势乖巧地坐在床头,骤然一眼看去又乖又可爱,但……
是错觉吗?似乎是绣线在灯光反射下给人的错觉,但是……步秉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它们分明是在瞪他。
但等他再定睛一看,不过是三个样式奇怪的毛绒娃娃罢了。什么瞪他什么直觉,似乎都是他眼花之下产生的错觉。
他莫名其妙。
楚娇娇已经一溜烟钻进了被子里,动作太大带倒了三个娃娃,步秉随手捏起三个娃娃,想转身放到柜子上,楚娇娇赶紧伸手:“给我吧。”
“嗯?”
“我抱着睡。”楚娇娇说,她把被子掀开了一些,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我抱着睡才睡得着。”
步秉便又几步走回来,把三个娃娃塞进了她的被子里,眼见着她手臂一伸抱住娃娃,然后整个人往软软的床铺里陷,露出惬意的表情。
步秉弯腰,帮她关上房间的灯。他视力好,黑暗中也能看清楚东西。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三个娃娃主动往楚娇娇的怀里钻,还扭头对他抛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步秉:……
他确定自己刚刚抓起娃娃的时候摸过了,这三个娃娃都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毛绒娃娃,身体里既没有机械也没有别的人造物体,填充的都是普通的棉花。
步秉一脸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他轻轻关上门,顺着楼梯往下,走向之前发出脚步声的地方,走过拐角,却发现傅云眉静静地坐在客厅前的沙发上,黑暗中他身材削瘦,脊背笔挺,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步秉面无表情,视若无睹,直直地路过他身边,走到角落里,操纵显示屏查看外面的监视器。
已经是深夜,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楼外的显示屏亮着,一半照亮了漆黑的地面,一半紧紧贴在墙上,形成了奇怪而孤独的光影效果。
再拉动屏幕,他往前看了十分钟,依然空无一人,只有荒芜的街道落在监视器里。似乎刚才的脚步声和那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都是他的错觉。
——但步秉知道,那绝对不是错觉。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对于暗处的窥伺和生死瞬间往往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几乎准到诡异。
步秉关掉显示屏,用自己的智脑发了一条短信:【帮我查一下这个监视器画面有没有被人替换过。】
虽然是深夜,但那边迅速发来了一个没问题的表情。
步秉沉吟半晌,又发了一条消息,附带着一个地址:【明天派人来检查这个监视器有没有问题。】
虽然简昊和顾觉今天才装上的监视器多半不会出现问题,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亲自过一遍手,他放心不下。
发完消息,他就准备关掉智脑,这时却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老大,我们查监视器会不会被顾觉副官骂?】是一个黑底白字的头像的人发的消息,那字是一个“萌”字。是李萌。
不等他回复,另一条消息跳出来:【不会,顾觉副官那么好说话,不会骂人的!】
李萌:【我是说顾觉副官背后的男人——简昊啊!】
【……至少被骂的不是我们。】
【嘿嘿,让他骂老大去!】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但他发出的这一条消息就像是一滴冷水滴入油锅里,整个群瞬间沸腾起来,几人插科打诨的说了好几条,李萌忽然发了一句:
【老大,今晚不回来呀?】
【嗯。】他回复的消息很简洁。
【哟哦哦,老大的处子之身终于要被拿走了吗~!】
【……】步秉回了一句,【我在工作。】
什么处子之身,乱七八糟的……处狗之身还差不多。
【工作?】李萌回复得很快,【是今天他们说的那个……】
【嗯。去给一个遗物当保镖。】
【哈?!】
【不是吧?!来真的啊!】
【什么遗物?那些古地球人的珠宝还是他们的骨头架子?】
【不是吧——假的吧!】
【老大你说句话啊,你快说你听姓简的话去当保镖其实是想躲避监视悄悄干翻其他人逃命去当星盗啊!】
【老大我保证我们的智脑没有监控!你快说,我们也想个法子逃出去跟你干!】
【……】步秉回了一排省略号。
他从战场上下来以后,因为极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精神失控而一直被军部所监视,无法回到战场上,却也无法在军部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和位置。因此简昊今天一提,他就主动找了过来,要求来做这个珍贵遗物的保镖——原本的打算确实如他们所想,是想找个机会逃出首都星。
至于逃出去做什么,他还没有想好,他只是确信自己无法待在这里,就像猛兽无法永远被困在笼子里安稳地活着,因此需要计划离开这个樊笼。
但他脑海中刚刚成型的一切计划都在看到他需要保护的人的第一眼时消散了。
步秉抿紧唇,回复:【我是认真的。】
如果说刚刚他的消息是一滴水落进油里,现在这句回复就是一瓢水泼进油锅里了——所有人炸了锅一般疯狂地给他发信息,而他开着智脑,对于那些疯狂跳出来的消息视若无睹,在消息发出的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不久之前。
……腹部似乎又滚烫了起来。指尖的温热和呼吸时扑面而来的暖风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抿唇将脑海中的思绪全部甩掉,最后回了一句:【……不信算了,明天还要早起给小姐做早餐,先睡了。】然后啪地一声关闭智脑,把所有人的震惊和鬼哭狼嚎都关闭在小小的机器之中,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他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在黑暗中,人的指甲轻轻扣在沙发扶手上的“咔哒”一声,他的脚步顿住了。
但步秉没有回头,就这样跟傅云眉背对背地站了一会儿,寂静的深夜之中只有二楼的仿古时钟的秒针咔哒咔哒一下下转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眉开口道:“现在的保镖,已经这么不守职业道德了吗?”
他的声音含着礼貌性的,但细听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而凝在那笑意之下的是森森的寒冰,如果这里是地下拍卖场,是傅云眉的场子,他毫不怀疑大名鼎鼎的傅老板马上就要“上手段”了。
他森森地道:“敢把手伸向主人的保镖,就该把手打断。”
但这里不是地下拍卖场。这里是楚娇娇的屋子。
步秉也并不怕他。
他站定,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微微侧身,整张脸藏在黑暗之中,冰冷的声音里含着暗讽:
“傅老板,我相信你是聪明人。如果我是你,在撕掉‘危险人物’这个标签之前就不会说任何挑衅的话。”
“毕竟,当狗最重要的是自觉。”
她的房间8
次日一早。
随着分针转动, 墙壁四周的显示屏一点点亮了起来,模拟成窗户的电子屏幕上投出天边一片金灿灿的艳红,紧接着一层朦胧的光笼罩了城市的轮廓, 继而那光晕飞速褪去, 显出地平线上遥远的天际和天际之下一栋栋高楼大厦。
人群微渺的身影穿梭期间,早已看不到的古老汽车驶入街道,汇聚成一条条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远处巨大的显示屏闪了闪,开始播放广告。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手持智脑,露出整齐的四颗牙,赫然是几千年前常见的路边小广告样式——如果忽视男人长着四只手、两个胸的身体的话。
“……什么东西。”步秉拎着一篮子衣服走过去,把篮子里的衣服倒进自动晒洗机里,随手关上了显示屏,“不是复原古地球的街景吗,怎么弄出一个星际人。”
晒洗机旁边的傅云眉一顿操作,过了一会儿, 这台从傅云眉收藏柜里翻出来的、古老的文物才慢慢地转了一圈,启动起来。
客厅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指望他们复原古地球街景,开什么玩笑。”傅云眉嗤笑道, “这些不都是星际人的臆测吗, 要我说, 费心费力搞那么多古地球的东西来,骗得过原住民吗?这些东西不是才更容易吓到她吗?”
沙发前的陆长平默不作声地调了显示屏,过了一会儿, 之前出现的场景再一次跳跃到了显示屏上, 太阳、城市轮廓、人群与汽车都再一次出现, 活灵活现的声音与影像清晰地传入脑海中,真实得就像是身处街道之中, 只是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个代言明星了。
步秉放下篮子,又走进厨房里把刚刚温好的早餐端了出来——他一个前半辈子都奔波在战场上的糙人自然不可能会做什么饭,都是一大早叫人送来的,只是那时候楚娇娇还没醒,就一直温在盘子里。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这个点也该起了,便起身上楼准备叫人。
但还没走出去两步,忽然身后响起了轻轻的礼貌的敲门声。
“什么人?”傅云眉开了电子屏。监视器投影出一个一人高的虚影,只能看到他瘦削高挑的背影,听到监视器滴地一声,他抬起头,面对监视器,露出了那张俊俏而冷淡的脸。
他五官深邃锐利,狭长的眼型里放着两颗玻璃球似的眼珠,虽然抬起头看着监视器,但表情却一动不动,如同终年不化的坚冰。
冷淡的声音透过监视器传来:
“您好,我是中元研究所的楚封,受简昊元帅所托前来拜访。”
“……”傅云眉转身,脸臭臭的。三人对视一眼,只见彼此的脸上都写着一行大字:能不给这小子开门吗?
“……”
大门打开,步秉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朝门外冷道:“您好。”
就这样跟门外的楚封对上了视线。两人都不是爱笑爱说话的性格,初见的第一面就是开门见山。
“您好,我家小姐现在还在休息。”步秉语气冷漠,说出的话倒是彬彬有礼,“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楚封脸色也淡淡的。两个人面对着面,就好像两块冰杵在门口似的,步秉冷漠的语气也没让他的脸色有什么变化:“我是受简昊元帅所托,前来拜访楚小姐的。”他强调,然后递出一张名片。
步秉接过来一看,一张硬纸片上印着名字、印章和简单的个人信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纹饰,但上面的个人简历已足够金光闪闪,而最瞩目的是上面的一行小字——中元研究院研究员、古生物学家。
步秉瞬间抬头。
楚封会意,微微侧身,露出自己身后被机器人推着过来送的一套采样和观察器材。
步秉问:“这是什么?”作为一名爱岗敬业的保镖,他有责任把可能伤害到主人的机械拒之门外。
楚封道:“检查身体的器材。”他应该是早就被简昊告知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说起话来有种熟稔感,像是反客为主,“她在废墟里睡得太久了,有必要做一次身体检查。”
步秉望向他身后的许多仪器——恐怕不只是检查身体这么简单。除此之外的,还有古人类身体构造的数据,楚娇娇的具体身份,她的来处,她为什么能在废墟里活那么久——这一切的答案都要由他来做评估。这就是简昊让他来的意义。
步秉也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关心主人的保镖没有理由拒绝为主人检查身体这件事。
他后退一步,让楚封和他的机器人进门。
只见楚封点点头,从身后机器人递上来的手里拿过一个包着精美彩纸的盒子,大步跨进了门。
“等一下。”步秉拦住他,像盘查一样周密地问,“你拿着的什么?”
楚封垂眼,视线落在了手指之间那个被紫色彩纸包装得可爱无比、又因此显得与冷漠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礼物盒:“……这是给楚小姐带的礼物。”
步秉略带疑惑,但没有多问,楚封握着礼物盒进了门,在旁边两人暗含敌视的目光下坐在了沙发上,一言不发,稳如泰山。
他稳稳当当,对于对面两人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半晌只听对面半是犹豫半是迟疑地问一句:“楚……楚封先生?”
抬头一看,正是陆长平。作为皇室钦定的下一位国王,比起他常年参与政务处理的弟弟,这位皇太子殿下却鲜少在人前露面,楚封与他见过几面,尽管不算特别熟悉,但还是很快认出了他,轻声打了招呼。
陆长平眼神里带着探究:“本来打算一早让侍从给楚先生发消息的,谁想到被简元帅抢了先。楚先生似乎与简昊很熟?”
“哪里。”楚封垂下眼,“只是在某次讲座时见过一面。不过恰好,军部与中元研究所有几个共同项目罢了。”
陆长平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张嘴还想说什么,喉咙里的话,却一瞬间被楼上传来的细微声音给打断了。
刹那间只见陆长平愣了一下,然后转头。楚封也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
楼上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困困地踩着毛绒拖鞋走下来。先从楼梯上露出了一张雪白的面颊,两腮因为过长的睡眠而透着淡粉色,眼下有些青色,脸颊上柔软的绒毛在床边投下来的光线里都变得清晰可变辨。她咬着唇往下走,缀着雪白蕾丝的胸膛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柔软的……鲜活的……
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被遗落的族群。
楚封感觉到自己握住礼物盒的手重重地捏上了盒子,却又在一瞬间将动作放轻了。就像害怕惊醒一个美好的梦境那样……
他知道那些古生物很美丽,足够让人在黑白的字里行间放飞无穷的想象力,他也曾早就复原过不止一个古代人类,但现在,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种无与伦比的鲜活一瞬间冲击了他的大脑,只留下茫然而激动的颤栗。
而那鲜活的生物,在路过他面前时还稍微顿了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过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嗯?”然后问:“你是……楚封?”
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个问题只在他的脑袋里过了一秒钟都不到。
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站起身,然后微微地俯下身,像是一个第一次来访的客人那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将手中的礼物盒递到了她的掌心。
“这是给您带的礼物,楚小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她肯定也没有看出和听出异样,“听简昊说您喜欢小狗。我给您带了一只机械小狗……希望您会喜欢。”
楚娇娇点点头,刚睡醒的迟钝大脑还停留在再次看到熟悉的脸的时候的诧异,没想到楚封也在这部恐怖片里,而并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她愣愣地拆开礼物盒,一只机械的小狗骤然从盒子里跳了出来,扑到了她的脸颊上!
“唔?!”楚娇娇猝不及防,差点往后仰倒摔到地上去,索性步秉在身后扶了一把腰,才勉强站稳。
楚封送的礼物热情得不像话。这只机械小狗没有披着仿照的皮毛或是血肉,从五官、眼睛、外壳到内里都是纯金属制成的,似乎是加入了能够模拟生物的人工智能,它不像是楚娇娇记忆里那些小孩的玩具宠物,而更像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狗。
“汪,汪汪!”会跳,会叫,会咧嘴大笑,还会热情地扑进她的怀里,用冰凉的舌头舔舐她的脸。
热情的楚娇娇几乎招架不住。眼睛笑得弯起来,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子。
楚封又递给步秉一个大盒子:“这是研究院最近做出来的仿智能陪伴生物,目前还是试用版。我把说明书和养护配套工具都放在里面了。”
“谢谢你,楚封!”楚娇娇抱着小狗的脖子,蹲在地上,笑着道谢。
步秉点点头,垂下眼看了一眼楚娇娇。她开心得整张脸都仿佛发着光,两颊浮起红彤彤的颜色,并没有注意到步秉的视线。步秉没说什么,转身把盒子放到了储物间里去。
楚娇娇和其他三人坐到了餐桌前,她抱着小狗慢吞吞地吃了口饭,跟三人问了早安,要把下一口饭送进嘴里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步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她心下顿生奇怪。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便从餐桌上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储物间。
储物间的门关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楚娇娇更奇怪了。
“娇娇,怎么了?”傅云眉出声问。
楚娇娇摆摆手,往储物间走:“我去看下步秉那边是不是还没放好东西……”她刚走出几步,热情的机械小狗又跟了上来,绕着她的脚打滚,跟着她走。
楚娇娇走到储物间那边,又喊了一声:“步秉?”
门里静悄悄的,但却没有关死,留着一条缝隙,却也看不清楚屋里的景象——里面没开灯。
机械小狗“嗷呜”一声,看出了主人的疑惑,用脑袋顶门。
楚娇娇一边推开门,一边有些好笑地低头去看已经焦躁到用爪子扒拉门的小狗,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手腕,往门里一拽!
“唔!”惊呼声又被堵回了唇里。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把她整个人顶在门板上。灼热的气息铺面而下,拍打在她的脖颈间。
门外的小狗没有被他放进来,嘎吱嘎吱地挠门。就在那样细微的动静里,步秉开口了。他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委屈:
“娇娇……”他毛绒绒的脑袋顶了她一下,大狗狗的天都要塌了似的委屈,“不要别的小狗。”
她的房间9
黑暗的房间内, 什么都看不清。失去了视觉,触感就变得无比明晰。发丝顶在细嫩的脖颈间,痒痒的。步秉的脸颊似乎也很滚烫, 干燥的唇紧贴着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烫得人晕乎乎的。
楚娇娇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发丝在白皙指尖一划而过。
她膝盖被顶开了,步秉急促地,或许还有点嫉妒地,非要紧紧地贴上来,整个人挤在她的身上,把她顶在门板上。
“……”呼吸声很急促。步秉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喉咙里含着一把滚烫粗糙的沙砾,凑在脖颈边,一字一句让她颈间的血管也被灼得发烫,“……娇娇。”
楚娇娇没有说话, 觉得他把短短的两个字哼得像是小狗呜咽。
门外小狗撞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下接着一下,似乎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楚娇娇听到了脚步声。
这房间还算大, 但他却把空间压缩得很小, 低哑的声音, 滚烫而高大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包裹住了她,迫使她不得不用膝盖夹着他的腰, 被挤在他臂弯的方寸之间, 显出赤.裸.裸的体型差来。
步秉见她不说话, 更加用力地用脑袋拱了她一下,张开嘴, 用牙齿轻轻地叼住了她脖颈间一小块肌肤。
楚娇娇似乎听到了清晰的磨牙声。像小狗烦躁地走来走去,磨着后槽牙恨不得把入侵的新住民撕得七零八碎,想在主人身上留下标记却又怕弄疼了她,只能呜呜咽咽地往她怀里拱。
楚娇娇有点苦恼地垂着眼:“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怎么连小狗的醋都要吃呀?”
黑暗中,只听步秉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也只是一只小狗而已。”
他一边说话,脑袋不住地往下低,楚娇娇抓住他的头发,黑色的发丝从细瘦指尖露出一截,她还想说什么,但步秉环住她的腰,忽然站起身——
“哇啊!”楚娇娇差点摔下去,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步秉迈开两步,黑暗中他也看得清楚方向,准确地避开储物间里林立的柜子和杂物,走到墙边。墙边的开放式柜子下,放着楚封给她的礼物盒,里面是说明书和保养工具。
步秉抱着半她跪下来,让她靠墙坐在自己的面前,然后握着她的手,伸到盒子里去。
她看不清楚盒子里是什么,但指尖触碰到了一些布料,似乎是给宠物狗准备的衣服;紧接着手被步秉握着往旁边去,摸到了一些圆软的物品,材质各异,有布的,有铁的,有塑料的,还有带着花边和铃铛装饰的。
步秉说:“选一个。”
门外的脚步声更近了。似乎是楚封走近了门边,抱起了门外的小狗:“你怎么在这里?”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娇娇一下绷紧了身体。
而步秉好像没听到似的,不依不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背,催促道:“给我选一个,娇娇。”
门外,楚封在敲门:“楚小姐?你在里面吗?”
……在。但她说不出话来。即使看不到,她也能感觉到步秉的灼热的视线,他抓着她的手选了一条,然后俯下身来,膝盖顶进了她的腿间,高大身躯沉沉地俯身,一种灼热压迫感随之逼近。
楚娇娇双手抓着手里的东西,而他握着她的手。
缓慢地移动到他的脖颈间。咔嚓一声。
一条黑色的项圈扣紧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压着过于突出的喉结。
他低下头,又用脑袋拱了一下他。在门外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中,像只大狗狗似的,闷闷地抵在她颈间,酸溜溜地道:“不许再给那畜生带我的东西。”
——那明明就是它的。可恶又凶巴巴的小狗,占据了机械狗狗的项圈,还要倒打一耙说那是他的东西。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甚至还惊动了其他人,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三人在商量撞门,步秉低下头,用牙齿咬住她的脖颈,感受到那娇气的皮.肉在他的牙齿间厮磨。
虽然小狗很想圈地,很想让其他人看到他已经是娇娇的狗了,但害怕让她疼,只能闷闷地放开她。他跪回去,垂眼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服,又拉起领子,稍微遮盖了一下脖颈间那个纯黑色的项圈。
站起身,拉起她。
大门打开,门外细碎的光落进来。楚娇娇看到他站在门边,与其他三人对视。她站在他身后,这个角度,耳根红红的痕迹。
……明明是纯情小狗,逞什么凶呀。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步秉神色冷淡,单手撑门,堵住了其他三人看向屋里的视线。
“有点事,这就来。”他语调平静,声音却有种异样的沙哑。“有什么事?”
三人都没注意到他声音的沙哑,反而是步秉,堵在门前,单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非常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若有若无地露出颈间黑色的素色项圈,没有装饰的窄窄一条,如果不是他刻意地露出来,还真难分辨。
但此刻他有意无意地外露,纤长有力的颈间横亘着一条黑色的项圈,压住了性感的喉结,显出莫名的张力。
陆长平和傅云眉:?
莫名其妙,步秉发什么疯呢?
只有楚封:……
楚封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放进礼物盒的东西。研究所出的这一套仿古智能宠物是和一个娱乐公司合作的产品,配有全套的养护工具。上至说明书、替换零件,下至装饰用的小衣服和小铃铛项圈,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他眉头狠狠地一跳。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他抱在臂弯间的机械小狗已经已经发出了撒娇的“呜呜呜”声,从他的手臂里拱出头,探头探脑地找自己的新主人。
“呀!”楚娇娇走上前一步,抱住它。“你在这里!”
机械小狗热情地舔她的脸。
楚封不动声色地抿了抿翘起的唇,只见步秉那张因为隐隐炫耀而露出几分欠揍的俊脸一垮,但又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领,露出项圈——那意思是你没有。
楚封:……
跟狗也要炫耀是吗?
算了。楚封磨着牙想,给女人当狗的人已经脑子不正常了,他原谅。
而那只单纯的机械小狗完全不知道人类的险恶,它舔够了楚娇娇的脸,傻里傻气地对着步秉也是咧开嘴笑着撒娇:“汪!汪汪!”
“……”太傻了。楚封简直想叹气。回去他一定要改改这个AI的运算逻辑。
重新回到桌前,好容易把早餐吃完了,楚封终于能提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为楚娇娇检查身体。
“检查身体?”楚娇娇睁大了眼睛,指着他身后一堆庞大的,由机器人推着才能勉强进屋的机器,问,“用这些仪器?”
楚封点头。这些仪器堆满了屋子,有两个过于巨大的仪器甚至已经顶到了天花板,无数密密麻麻的电线交错着,两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的轮子在屋子里咕噜咕噜地转,操纵着打开仪器。
仪器滴滴地响了两声,虚空中跳出一个显示屏成像,上面密密麻麻地滚动着一些数据,楚娇娇一个也看不懂,反而看得头晕眼花。
这些仪器长得奇形怪状,有横生的机械手臂和吊臂,楚娇娇没有见过这种检查身体的仪器,便转身,乖乖地等着楚封上手指导自己怎么做检查。
楚封却站起身,把两个座椅拉近了一些,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对面:“先坐吧,有些问题需要问……”他抿起唇,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话太过冷硬,像是命令似的。可他又确实不会软下声说话,只能生硬地打了个顿,接着道,“……别紧张,放松一点。就像平常聊天那样就好了。”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把身体压低了。随着这个动作,由身形的冷淡表情而带来的压迫感也随着消散。
他挥手招来一个录音的机器人,低声道:“楚小姐……娇娇。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楚娇娇点头:“嗯。”
楚封露出一个短促的笑意,在冰山一般的面容上如同冰雪消融,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出处吗?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从称呼到名字,很流畅的切入角度。问的也是很稀松平常的问题。一旁站在的三人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
但紧接着,就看到楚娇娇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就连她怀里的机械小狗跳起来舔她的脸颊都没有反应,她似乎是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但满脸茫然,片刻后说:“……我不记得了。”
顿了顿,仍然迟疑着:“名字……也需要出处吗?我好像生来就叫这个名字,我不记得是谁给我取名的了。”
不记得了?楚封一顿,但没有给她压力,顺着问了下去:“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出处,那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楚娇娇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好像躺在一个什么黑黑的小小的床上,有个叫丛云和林恒的人说我躺的地方是棺材……后面就不记得了。我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在拍卖会上了。”
“林恒……”楚封慢慢地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四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林恒,星际著名海盗头子,军部与皇室头号通缉犯,从丛云手里抢走她的人——从昨晚地下拍卖会被举报开始,他的悬赏金又加了两个零。
而按照楚娇娇的说法,她应该是没有见过他的——她醒来之前,傅云眉就把林恒支走了。按照林恒的脚程来说,他昨晚就该回来了。但军部与皇室封锁了首都星,不知道是不是消息走漏惊动了他,天罗地网落了个空,林恒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完全不见踪影。
楚娇娇还是茫然:“不知道。”她顿了顿。她不知道林恒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但她在上一部恐怖片见过林恒的,“不过我见过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救了我的命。”
对面四人的表情骤然变得奇怪起来。
楚封问:“救了你的命?”
不是这样的吧?按照犯罪嫌疑人傅云眉的供词,明明是林恒把她抢走了。如果林恒不动手,楚娇娇现在应该是在丛云的研究所里接受最好的照顾和研究,而不是阴差阳错,被人弄到拍卖会去拍卖。
楚娇娇点头:“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啦。”
“可以详细说说吗?”楚封问。
楚娇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上一部恐怖片发生的事情,有些含糊地带过:“总之他是救了我……我很确信是他救了我。在我来到这里以前。”
来到这里以前?根据丛云对于中庭遗迹的判断,中庭遗迹被埋在地壳里两千多年。难道在是在两千年以前?开什么玩笑,林恒的生平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军部早就查清楚了他的出生地和出生日期,林恒绝不可能来自两千多年以前。
忽然,陆长平和傅云眉突然一同想到了什么——昨晚在拍卖会,楚娇娇第一眼就喊出了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楚娇娇。
陆长平率先道:“娇娇。你……认识我吗?”
楚娇娇看了过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她说:“我认识你啊。”
不知为何,好似一个毛线团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用力把那个不存在的毛线团吞进肚子里,声音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艰涩:“……在你认识林恒的时候吗?”
楚娇娇笑了起来。在四人的目光中,她举起食指,摇了摇。
“不是……我认识你比认识他还早哦。”她歪着头问,“你不认识我吗?”
她的目光透着一点亲昵。那分明是很熟悉的人之间才会有的——为什么昨天没有发现呢?
没有发现……她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她的房间10
为什么昨天没有发现呢?——是因为太过沾沾自喜了吗?为那一点点来路不明的亲昵, 晕头转向地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没有怀疑她为什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她把自己认错成了谁?
两千年前的,她的朋友吗?或者是更亲密一点的关系……他们那么亲昵, 或许是情侣也说不定?
她把自己错认成了他?是认错, 还是故意的?
想象如同一只只来自深渊的手,拉扯着他,拽着他往下坠落。
陆长平抿紧了唇,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一脸茫然的楚娇娇。那张漂亮的脸庞白皙而柔软,睡了两千年了,还是不谙世事的模样。
但就是这么一张天真的脸,却能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把人当狗和替身……
但还不等他开口发问,楚封先一步截断了他们的对话。他面色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开口,循循善诱:“那你还记得别人吗?”
“还记得一些。”楚娇娇说, 她伸出的食指弯下来,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楚封和步秉,“你还有步秉。我也认识你们。”
直到这一刻, 楚封的表情才真正的变了。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时候, 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原状, 快得好像错觉,楚娇娇根本就没有看见。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继续往下问, 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那你觉得在这里住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
“有很多新奇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楚娇娇想了想, “不过,有步秉在, 他帮我。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嗯。你很快适应了新环境,这是好事。”楚封说。他看起来有点想礼貌地微笑,但那笑容还没有从面颊上浮现就消失了。
“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吗?”
他问得很平常,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楚娇娇刚想顺嘴开口,但一瞬间顿住了,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之前在恐怖片里的事情——这些人看起来并不记得在恐怖片里的事情了。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被楚封尽收眼底。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话题:“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呃……”楚娇娇有点不太确定自己该怎么回答,根据她在这个恐怖片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话,“我是从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来的。”
楚封点头,又问:“那么,你还记得在自己在地球上的事情吗?例如身份、年龄、家人朋友什么的。”
楚娇娇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身份和记忆都是与生俱来的,她没什么经历过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她的人生是世界上最普通又微不足道的人生。那些东西共同构成了她,所以不需要思考。但在这一刻,在楚封的刨根问底下,她却真真切切地犹豫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感觉……那些记忆很模糊。
她竟然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一无所知。即使仔细回想,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像是被植入了一个念头的机器人似的,认为自己:“我是一个学生,还在念书……我的父母……嗯,他们应该是很恩爱的普通人吧。别的,我不太记得了。”
楚封垂下眼,望着她问:“那你在学校里人缘怎么样?你的老师和同学喜欢你吗?”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把楚娇娇给问住了——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在读书,但具体的细节呢?这些都很模糊。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应该……都很好吧?”
楚封点点头。他没有再多问,起身关掉了录音的机器人,然后打开了检查身体的仪器。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像是楚娇娇见过的安检门一样的东西,但整体形状是椭圆形的,中间可以站人,有淡蓝色的电弧在仪器中跳跃。
楚封示意她站进去——“最好把鞋子脱掉。”他这样说。
楚娇娇“唔”了一声,弯腰脱下鞋子,仅仅穿着白色的过膝袜踩进了仪器里。
这东西的使用方式看起来有点像是安检门,又有点像是医院门口放着的测量身高体重的仪器,但看起来远比那些要高级一点——至少是全自动的。
一道蓝光扫过,楚封在仪器上按了几个键,跳出她的身高体重之类的的信息,还有提示身上没有开放性外伤,但脖颈上有一处较淡的红肿淤青。
楚娇娇清晰地看到仪器上跳出的画面——是刚刚步秉咬的地方。她眉头一条,两腮不由自主地泛起红色,低下头。
楚封像是没看到似的。他平静地命令:“腿分开,站直。抬头——张嘴。”
楚娇娇一一照做,“啊”地一声张嘴,任由蓝光扫过她的口腔。
然后楚封动作一顿,看了过来。那冷淡的视线扫过她张开的嘴,似乎是微微地思考了一下。
“唔?”楚娇娇还张着嘴,没法说话。但楚封已经走上前来了。
他肩宽腿长,长腿一迈就跨到面前,站在楚娇娇跟前时就显得他更高了,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往旁边一伸手。
小机器人咕咚咕咚地跑来,递给他一副手套。
他垂下眼,挽起衬衫袖子,纤长的五指分开,慢条斯理地带上黑色的手套,最后拉着掌根处往下一扯。
然后伸手,食指顶起她的舌尖,中指则伸到她湿热柔软的口腔里摸索。
“张嘴。”他说。
“唔!唔唔……”楚娇娇完全说不出话来,呜呜呜地示意他自己已经张到最大了。他的两指还不安分地搅动着,似乎是在摸她嘴里牙齿的形状和数量,柔软的小舌乖乖蜷缩着,他似乎还嫌弃碍事,要用手指顶开。
“张大一点。”
他的手指停留的太久,楚娇娇的下巴都有点合不上了。她眼里涌起朦胧的水雾,蹙着眉,不堪重负地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含不住的涎水从因为大张而发红的嘴角留下来,“啪嗒”一声,顺着她精致的下巴砸在地上。
她抬起变得沉重的眼皮,漆黑的眼睫上沾着雾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雪白的面颊鼓鼓,时不时被顶出轮廓。她有点难受,“呜”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含含糊糊地:“我、我张开了……”
声音都发着颤。
她下巴也发酸,舌头也发酸,颤颤巍巍地站得太久,脚也酸酸的。在楚封抽回手的一瞬间,就站不住地往下跌。
楚封一把揽住她,伸手招了招。小机器人又咕噜噜地推着椅子来了。
等她坐稳,楚封伸手拉了一个仪器过来。那仪器形状很奇怪,头顶有一盏大灯,光线明晃晃地照下来,楚娇娇闷哼一声,眼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下意识闭上眼偏过头。
但很快,眼前一片阴影盖了下来。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的眼睫上舔舐过,温暖的嘴唇轻轻地蹭过她的眼皮。楚娇娇微微睁开眼,只见楚封直起身。他表情冷静,但淡色的唇上水光淋漓。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歪歪头看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像是自己吻掉了她眼睫上的泪水,是多么自然正常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招过机器人推着另外几个仪器,轮流过来给楚娇娇检查了身体,最后一招手,示意步秉带楚娇娇去休息。
片刻后,机器吐出几张检查单,楚封细细地看过每一处数据,点头:“没有问题,你很健康,娇娇。”
楚娇娇松了一口气。做检查的时候,楚封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虽然他就没有好看的脸色,但楚娇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意着什么,现在楚封说没有问题了,总算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楚封指挥几个小机器人把仪器收好推出去,一刻都没有多留就要告辞离开,不知为何,他拿着楚娇娇的检查单,有些非常隐晦的急切地模样。
楚娇娇有点奇怪,挽留了一下:“楚封?你要去哪里?”
“回研究所。”他扬起自己手上的检查单,“这些都是珍贵的数据,要全部录入档案。”
“噢……”楚娇娇说。她纤长的眼睫蒲扇般扇动,问,“那你今晚会过来,住在我这里吗?”
楚封猝不及防,一向冷静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雪一般冰冷的脸颊上微不可见地爬上一丝红晕。半晌他才找回声音问:“……你想让我住进来吗?”
“嗯。”楚娇娇说,“外面很危险,我们住在一起会比较安全。”
这里是恐怖片,楚娇娇知道恐怖片里落单的人没什么好下场——虽然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恐怖事件发生,但或许只是恐怖片没有开始罢了。如果恐怖片开始了,他们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安全。
楚封表情微不可查地一顿,他说:“那我晚上会过来的。”
楚娇娇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反而是陆长平、步秉和傅云眉都注意到了。几人皱眉,直觉楚封有隐瞒,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去送楚封。
楚封没有拒绝。楚娇娇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挥挥手瘫倒在沙发上休息。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她没太在意,捧起腰间乱动的娃娃。章鱼娃娃慢吞吞地挥舞着触手蹭到她脸颊边,毛绒绒的触腕轻轻地触碰她被撑得发红的嘴角。
……
另一边,三人送楚封到了院子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已经是中午了,路上的行人不算多,大多数都是穿着军装的军人,抱着文件或是什么别的东西急匆匆地往外去。
四个男人之间,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沉默。
“……”
半晌,楚封的衣服的内袋里抽出那几张检查单,扔给他们:“自己看。”
检查单上各项数据都非常正常,确实如楚封所说,楚娇娇的身体很健康——甚至健康得有点不符合常理了,一个在棺椁里沉睡两千年的人,一朝醒来,身体竟强健如新。没有肌肉萎靡,没有器官失能……像个健康的普通人。
但楚封表情阴郁。不在楚娇娇面前,他也不必再掩饰了,脸色难看得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我怀疑……”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娇娇可能有精神上的问题。”
“?!”
楚封把检查单折了一折,收回了衣兜里。这才淡声道:
“林恒,你,步秉,傅云眉……我们都是生活在星际的新人类。她却说自己见过我们——我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她。”
“我怀疑她是骤然来到两千年,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导致了精神错乱。她说自己不记得有什么朋友,却又说记得我们,这是很典型的移情。她可能曾经有一些朋友,在精神错乱后把对于他们的感情投射到了我们身上。”
他说到这里,脸色更冷淡了。侧脸几乎像是冰一般坚硬而剔透:“我提出离开时,她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很可能也是她内心的投射,是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周围的环境很危险,所以想象出我们这些朋友,来让她安心,保护她。”
“那怎么办?!”
楚封摇头。“我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什么心理方面的专家。回去我会托人去问问,如果顺利的话,请他来帮忙看看。”
“至于现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己身后的三人,“顺着她,别刺激她。”
陆长平感觉喉咙有些发梗,许多话梗在喉咙里,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她……有这么多朋友?!”
楚封锐利的眼睛扫过他们,就像是看穿了陆长平和傅云眉在想什么:
“就算她要把你们当替身,也得忍着,顺着她扮好你们的角色,明白了?”
她的房间11
“就算她要把你们当替身, 也得忍着,顺着她扮好你们的角色,明白了?”
傍晚的餐桌上异常安静, 夜色沉沉地降临到了天幕尽头。白日里楚封那冰冷的话语再次翻涌上来, 冲进了脑海,仿佛过去了这么久,还有余音在脑袋里不断地回响。
“步秉?步秉??”
“傅云眉?陆长平?”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骤然回神。餐桌对面,女孩晃了晃手里的叉子:“你们怎么了?怎么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陆长平闭了闭眼说。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但在一瞬间又发现自己如果笑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奇怪,于是那个笑就不尴不尬地僵硬在了脸上,半晌他揉了揉鼻梁,说,“只是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噢。”楚娇娇理解地点头。虽然她现在还不太清楚陆长平的身份代表什么,但听起来就是很忙的大人物,“那你明天去忙吧。”
陆长平长睫一颤, 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今晚还是……住在这里?”
“嗯!”楚娇娇用力点头,“因为恐怖片……这里的晚上很危险。”本来想说恐怖片的晚上很危险,但话头及时打住了, 看向门外, “楚封还没有回来吗?天要黑了……”
陆长平的手一顿。紧接着握紧了叉子, 若有其事地道:“可能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吧。”
吃完饭之后,夜色掩盖了天边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这个时间对于人类本能来说,已经不适合再在屋外活动了。楚娇娇昨天就睡得晚, 这个时候已经打起了哈欠, 步秉上楼给她开热水洗漱, 楚娇娇却只是挥了挥手,靠在沙发上, 看着窗外。
就像在等什么人似的——而那个人明显是夜色降临还没有回到家的楚封。
她手里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两只穿着白色长袜的脚缩在沙发上,露出粉红色的膝盖,薄薄的皮.肉下清凌凌地支着骨头,流畅的线条往下收缩,一面是纤细的小腿,一面是丰润的大腿,腿肉挤在一起,滑腻洁白如同一摊软烂的白玉。
老式电视机里放着最新的电影,几个奇形怪状的星际人在复原的古地球遗迹里相爱,低声细语地说着一些地球人难以听懂的情话。
声音哔啵哔啵,光线暧昧,亮色一闪一闪。楚娇娇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那些画面吸引了。
她看了一会儿,大概从角色之间的对话理解了这个故事在讲什么:一个痴迷古地球遗迹的女孩逃离家庭,她居住在美丽而残破的遗迹之中,发誓要与这些岁月的痕迹相伴终生,可父母却为她选好了一个高傲的未婚夫。
未婚夫为了带走女主,强行来到遗迹中掳走了她……他是个庸俗而高傲的男人,爱钱爱权,却不爱这些美丽的事物。但是,在他来到古地球之后,他却被这些美丽的遗迹和遗迹之中闪闪发光的女主打动了,选择抛弃一切陪伴女主在遗迹之中住了下来。
看到这里,楚娇娇“咦”了一声。
身旁忽然一重,她侧脸过去,发现是陆长平坐了过来。电视机中暧昧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看着电视机里的内容,说:“这是最近大热的电视剧,听说很多人都喜欢,皇宫内外,不少人在讨论。”
楚娇娇又“咦”了一声,才说:“可是你不觉得这个遗迹很奇怪吗?”
陆长平眼皮一抬:“什么奇怪的?”
楚娇娇抬手一指,指尖跟有魔力似的,泛着粉色,让人移不开视线:“它一点也不像地球。”
花开在石上,水流在空中,到处都是朦胧的雾气,镜头拍得一个比一个梦幻,比起现实的地球,倒更像是幻想中的仙境花园。
陆长平说:“那只是星际人的想象……绝大部分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都丢失了,我们对于地球的了解仅限于遗迹和从两千年前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歌谣。在那些思乡的歌谣里,地球是个无比美好的地方。很多星际人也相信地球是美丽的乌托邦,而星际是残酷的地狱。”
楚娇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心里想着,这部恐怖片是科幻题材吗?还怪真实的……
忽然,肩膀一重。陆长平从身后靠了过来。
他那么高,偏要弯着腰,低着头,把嘴唇抵在她的后颈上,说话时炽热的气流就全部打在了她的颈后的软肉上:“那你觉得呢?你觉得……地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的声音有点低哑,似乎含着一些深重的情绪,但楚娇娇无从分辨,她“唔”了一声,说:“地球是很好的地方呀。”
……是地方好,还是人好?陆长平想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殪崋
楚封说过的话就像是尖锐的噪音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人烦躁。
他是想问的。抓着她的肩膀质问,问她到底把自己当成谁?!问出来,然后逼着她不许想那个人,只能看着自己。
但是,他的手在身侧动了又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听到自己干涩地问:“那你觉得地球人好吗?”
她看了过来。那张漂亮的脸白皙柔软,漆黑的发丝散开,脸上有点恰好到处的疑惑,天真得可怕,像是闪着柔软的光似的——但就是这么柔软的光,却好像一瞬间刺痛了陆长平的心脏。
她疑惑地说:“那当然是好——呃。”
陆长平的掌心骤然贴上了她的后颈。像是捏住了幼猫柔软的后颈皮似的,她一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她被迫低下头去,露出了白皙的后颈,像是受难的羔羊一般。
紧接着,陆长平俯身,炽热的唇贴在那上面,呢喃着像是情人的低语,语气里却又有些微不可查的扭曲:“不许……”
不许说好。
但他又是多么扭曲着,妒忌着,抓心挠肝一般地,想要追问。
想要追问,她和那个“陆长平”是怎么认识的;想要追问,自己和他谁好。
楚娇娇“唔”了一声,因为低着头,发丝也跟着掉下来,但在那黑色绞绳一样的发丝里,陆长平仍然能看到她的脸颊,似乎因为惊讶,柔软的唇微微分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显得她小巧的鼻子很挺,鼻尖都红了,眼尾不知道是因为后颈的鼻息还是因为什么,浮起一层浅浅的艳色。
陆长平又感觉到自己的僵硬了。他僵住了,好半晌,才问:“……我不能问?你哭什么?”她都把他当替身了,他还不能问问了?
——这没道理。但陆长平觉得自己就像是活该被坏女人玩弄的傻子一样,即使这个时候了,还是很心疼。
虽然他又别扭,又嫉妒,怒火中烧。
但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他还是……
只能别别扭扭又带着一点懊恼,一点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他僵硬着伸手揉了揉她的眼睫,感觉到怀里的女孩也很僵硬,一时间更懊恼了。本来是气楚娇娇,这下全气自己了。
楚娇娇眨了眨眼:他在说什么?
她没哭啊?
但是他这样揉她的眼皮,让她很难受。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沾湿了他的手指。
这下,陆长平更确信是自己惹哭她了。他懊恼地想:他跟她计较什么呢?她是个病人。在这个地方无依无靠,她那么害怕,认错人也不是她想的。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僵硬地拍拍她,一肚子怒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哭了。”
她说:“我没哭啊。”
但因为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可信度——至少陆长平没有信。
他抿了抿唇,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以前……他是怎么安慰你的?”
“什么?”楚娇娇没有听清楚。
但紧接着,她就被陆长平扳过身,眼前骤然盖下一片阴影。
她被按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被温柔地、充满歉意地,亲吻了。
头顶忽然一重。似乎是有人坐了下来。楚娇娇迷迷瞪瞪地抬眼一看,只感觉到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发丝,是傅云眉。他不知道何时坐了过来,听完了全程。
“……”陆长平在她的唇边低喘,“专心点,娇娇。”
……
夜幕降临时,楚封才将所有数据录入数据库。
他抬起悬浮在虚空中的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指僵硬发麻,稍微活动了一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挪到了智脑上。屏幕上,一个号码静静地躺着哪里,看到那个临时通话号码的瞬间,给他这个号码的人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畔:
“啊,您说封欲教授呀?他最近有点事情请假了,不在学校里。”
“什么事?那我就不知道了。”
“您找他是有什么急事吗?看病?抱歉啊楚老师,我本来不该说这话的。但是……看您很着急的样子,劝您去找别人吧,别耽误病人。”那人支支吾吾的,“封教授他啊……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请一次假,说来也奇怪,封欲教授平常在学校脾气挺好的,但是每次请假的时候被打扰,脾气很暴躁……嗯,就挺怪的吧。感觉就像是两个人一样。哈哈……我这么说您可别见怪。可能他也有私事不方便被打扰吧。”
这个通话号码……要打吗?整个首都星可能都再没有封欲这样好的心理医生了,更别提封欲的嘴很严,他是皇家学院的教授,身份也受皇室钳制,可以保证不泄露消息。
这是最好的人选了。
静默半晌,楚封拨通了这个号码。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接电话,又自动挂断了。楚封皱着眉,一连打了三个电话过去。
直到第四次,才终于被接通。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嘈杂的声响,过了半晌,似乎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沙哑而压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好。”
那声音……仿佛竭力压抑着怒火一般。楚封垂下眼,心里有数了。
他开口:“您好,封欲教授。冒昧打扰,我是中元研究所的楚封,曾经跟您一起在皇家学院任教共事过。是这样,我有一位学生,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很抱歉,但病人应该去看医生。”那头的人直接打断了他。他的用词是礼貌的,但语气很不耐烦。
“这位病人身份比较特别,或许封欲教授您来看一看再做决定比较——”
“不用看了。”那头很不客气地说,“我对她的身份没什么兴趣。既然身份特别,她的选择也会很多,不缺我一个。如果你需要,我把我认识的一个医生推荐给你,她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医生。想必她会比我适合那位病人。”
说罢,他就直接断开了通话。
片刻后,一个新的联系号码被发到了楚封的智脑上。
……
黑暗的卧室里,只有智脑投射出的幽幽白光照亮了床上男人的脸。
幽暗的光线给他锋利的面颊轮廓打上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几乎是把那张过分英俊的面庞活生生削成了两张脸,一面温柔,一面狂躁。
他半躺在床上,姿势很别扭——因为一个手铐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右手,把他整个人捆绑在了床头,没法离开。
呵。封欲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知晓这是另一个人格的自己做的好事。以为捆住自己,他就不能离开了?愚蠢,天真。
他没有去管铃声响个不停的智脑,左手握住右手,“咔啦!”一声。手腕脱臼,却也从手铐里挣脱了出来。指尖疼得发白,他却没有管,只随意把脱臼的手腕掰了回去,又是“咔啦!”一声脆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甩了甩手,终于恢复自由。
落在床上的智脑还在响个不停,这已经是第四个电话了。
封欲不堪其扰,终于接了电话,随口敷衍那边的人几句,好让对方不再死缠烂打,他本来想把智脑关机就出门的,但鬼使神差的——
他从联系人中找出了那个认识的同行,复制,发送。
“滴”地一声,消息发送成功。
封欲看也没看对方发来的道谢,事实上发完消息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管这闲事干嘛?
多半是跟那个蠢货住在一个身体里,也被传染了傻气。他冷冷哼了一声,随手把桌面上另一个自己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心理学资料扫落一地,在噼里啪啦声中稍感满意,随后开窗,扬长而去。
她的房间12
“……”
老旧的电视机还在响。哔哔啵啵, 暧昧的声响从电视机里流淌,男女主角之间低声倾诉的爱语像是静谧河流的潺潺声响,微弱却又不容忽视, 光影变换, 散落在沙发和地面。
唇上一点点水光被电视机里的光影映照着,忽明忽暗,粘稠暧昧。
楚娇娇半阖着眼,唇瓣微微分开,在对方抽离时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随时都可以含住什么似的。身前的人半靠下来,一只手撑着她脸颊旁边的沙发,另外一手往下,刚好掌住她的腿肉,那形状姣好的腿肉挤在他的掌心里,手指完全陷入其中。
“叮咚。”门铃响了一声。
“……有人在外面。”她垂着头, 半靠在身后的人身上,对方从鬓角一路落到肩膀,“是楚封回来了吗?”
“……”
“叮咚。”门铃又响了。
“别管他。”陆长平低声说, 他半跪在沙发上, 膝盖插进她的腿间, 漫长的、含着一点歉意和安慰的亲吻这才结束,从分开的柔软唇瓣上拉出透明的丝线,他舔了舔唇, 喉结上下滑动, 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的声音——他一定是故意把这种动作做得那么明显又那么暧昧, 惹人脸红。
“……让我亲一下。”身后的人哑声说。他捧着楚娇娇的侧脸,就要掰过她的脸,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一声,而伴随着门铃声的是刷开通行证开门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声: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我进来咯——”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楚娇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她只感觉到自己忽然翻了个面,然后整个人被一件盖住了,瞬间失去了视线。
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温热的衣服盖在脸上。衣服外,许久都没有动静。
半晌,楚娇娇轻轻地掀开衣服一角,往外看去。
一个脸熟的女人站在门前,目瞪口呆地,与陆长平和傅云眉面面相觑。
随即她将自己的视线往下移动,两个男人身下鼓囊囊的衣服忽然动了动,挣扎着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尾红彤彤,似乎因为刚刚哭过而显得水汽朦胧的眼睛。
她迟疑道:“你……好?是楚小姐吗?”
楚娇娇茫然点头。
女人面色更加迟疑。过了一会儿,她打开了自己的智脑,问:“呃……楚小姐。按照皇太子殿下上个月通过的帝国公民女性权益保护法——要我帮您报警吗?”
陆长平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楚娇娇:?
……
十几分钟之后,在楚娇娇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解释自己并没有被强迫,洗清了陆长平和傅云眉的嫌疑之后,这位脸熟的女人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报警按钮,坐在了三人对面。
发现自己误会了,女人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撩了撩头发,清咳一声,才说:“我是楚封先生推荐来的营养师,楚封先生希望我能照顾您的起居饮食,这是我的营养师资格证,请您过目。如果您喜欢我的话,今晚我就能上任了。啊,对了,还没有介绍我自己,我叫梁熹微,您叫我——”
“小梁就好。”
“梁姐!”
谦逊的介绍和惊喜的呼声一前一后地响起。
梁熹微有些愕然,但楚娇娇却是恍然大悟又十分惊喜。刚才她进门的时候楚娇娇就觉得她很脸熟了。只是后来手忙脚乱的,屋里灯光又暗淡,这才没有一下子认出她来。
但随着她的诉说,楚娇娇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终于认出来她是谁了。
这不就是第一部恐怖片里,简昊手下的那个女警,梁熹微梁姐吗?!
第一部恐怖片里,楚娇娇记得她最后的结局是升职加薪,成为警察局局长了。而对于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姐姐,楚娇娇是记忆深刻又十分喜欢她的。
此刻再见到故人,楚娇娇有些高兴。
而梁熹微看到她态度如此亲近,却是一愣。不过她很快想起了楚封告诉她的事情:“她可能有一些精神上的错位,会把周围的人错认成自己以往的朋友。”
——是的,梁熹微不是什么楚封请来的营养师,而是被封欲推荐给楚封的心理医生。为了不引起楚娇娇的应激反应,也为了让她更好的接受治疗,才谎称是楚封请来的营养师。
但也不是完全的撒谎,她的营养师资格证是真的,楚封也确实想请她照顾楚娇娇的起居——为此他付了她两份工资呢!为了两份工资,她连夜就来了。
看在两份工资的份上——还有自己面前这个漂亮得令人心动的小姑娘的份上,梁熹微觉得能克服所有困难,胜任这份工作!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让楚娇娇满意。
这女孩似乎身份特殊,楚封并没有详谈,只是告诉她如果楚娇娇喜欢的话,会正式聘请她,并且告知她全部信息。说这话时,楚封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还强调会与她签保密协议……想来这个女孩应该是什么身份神秘的人……
想到这里,梁熹微轻声说:“如果您对我的资历满意的话,我今晚就能上岗了。”
楚娇娇却犹豫了一下。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小声问:“那我应该怎么付你的薪资呢……?”
梁熹微露出职业的笑容,刚想说不用了已经有人替您付过了,忽然,只见女孩身边的两个人掏出智脑,异口同声:“我来付。”
个人信息条跳出来,只要用她的智脑扫一下就能付款。
梁熹微眯了眯眼,看着这两个在自己进来前意图不轨的男人,质疑:“你们是她的谁?”
朋友?情侣?丈夫?还是……
冷若冰霜的皇太子殿下从善如流:“我是楚小姐的管家。”
风度翩翩的傅老板不甘示弱:“我是楚小姐的男仆。”
梁熹微:?现在的仆人都这么胆大包天,敢对主人动手动脚了吗?
况且这两个男人一看就气度不凡,她有点怀疑。
楚娇娇看着三人操作,也打开了自己的智脑。她有点不太会用这个东西,手忙脚乱地调了好久,也把个人信息调了出来。
梁熹微晃了一眼,只见那个人信息上,除了名字,其他的信息都是被打码的——这说明她的保密级别很高,至少比梁熹微高,所以她才没有办法看到。
梁熹微:?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
傅云眉问:“娇娇,你的个人信息卡是谁给你的?”
“这个啊。”楚娇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智脑,“是顾觉给我的。他说里面有钱,我呆在这里乖乖给研究所提供数据就有工资拿。”
“他说军部已经预付了一部分给我了。”她调出额度页面,因为不知道这个地方的物价,所以把额度页面展示给梁熹微看,有点苦恼,“梁姐,我只有这么多钱,够付你一个月的工资吗?”
梁熹微被一长串的零闪瞎了眼,颤抖着:“够、够了……”
别说付一个月,付一年都够了。
看着楚娇娇弯起的眼睛,漂亮的脸颊似乎在电视机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闪着光。梁熹微的脑海里,再次颤抖着跳出了那个问题:
只要呆在这里被研究就有钱拿……还全方位配备有气度不凡的管家、英俊高大的男仆和营养师心理医生……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
这种疑惑,在看到一楼的几个房间时达到了巅峰。
从楼上下来一个高大健壮而又沉默的男人,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后心照不宣地带着她到了一楼的客卧,请她挑选一个房间。
“这栋屋子是分配的,里面的房间都还没有住人,你可以选一件来住。”步秉说。
这么大的房子……也是分配的……?
她选好房间,步秉帮她拿了一些洗漱用品,告诉她以后可以住在这里。梁熹微刚要道谢,又是一阵叮叮叮铃声。
她从房间里探头,看到楚娇娇跑去开了门。
“楚封——”
门打开了,一身寒风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前。他脖子上戴着一条柔软的围巾,穿着淡色的风衣。风衣挺括的版型衬得他整个人身形瘦削,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
屋内暖融融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让那张冷淡得像是冰山一样的面庞都柔和了不少。他张开手臂,很自然地给了楚娇娇一个拥抱,然后把纸袋子递给她:“研究所外面新开的店。……我看研究所的小姑娘都挺喜欢吃的。”
梁熹微来之前见过他一面,那时这个男人虽然语气很诚恳,但脸色却像是终年不融的雪一般冰冷,此刻或许是灯光的原因,看来竟然很柔软……像是新婚的丈夫似的。
但这种错觉,在看到自己身边步秉的表情的时候,戛然而止——
步秉,还有那两个管家和男仆,这个时候都盯着门外。
“……”梁熹微想起了自己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楚封也是被分配的保镖之一吧。
她默默地收回了按在门上的手。
所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到底什么人?疑惑反复地在她心头升起。
……
“……啥玩意儿?地球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男人冷静地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梁熹微愣了愣,紧接着声音硬生生拔高了几个度:“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开什么玩笑,地球人最多活一百来年,两千年……”
“小声一点。”站在门前的步秉说。他靠着门,听着里面的人说话,而楚娇娇正在楼上洗漱,虽然暂时听不到他们谈话,但他也担心梁熹微声音太大惊动了女孩,皱起眉。
“……哈哈。”梁熹微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楚封先生,您当时可没有说过楚小姐是这样特殊的情况……我还以为她是您的女儿或者妹妹……”
楚封从大衣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第一页是楚娇娇的体检报告,上面每一项与星际人截然不同的数据都证明了楚娇娇身份的真实性,第二页则是一份保密协议,底下印着军部与皇室、中元研究所的三个章。
梁熹微的手再次颤抖起来:“军军军军……皇室?!”
就连她这样的普通人都知道军部和皇室不对付。她知道这里是军部管辖的区域,那皇室呢?!
“哦。”站在门后面的陆长平说,“再次介绍一下,梁小姐。我叫陆长平,您今天提起的《帝国公民女性权益保护法》就是我签字的。”
梁熹微:……
她想起今天问楚娇娇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提起的话。所以,她是想根据皇太子殿下立的法报警抓皇太子殿下?!
“您别在意,现在已经是星际历年了,律法适用于任何人,我应当感谢您对于新法的肯定。不过,幸好我没有犯法。”陆长平意外温和地说,“不然我就要被我通过的律法给定罪了。”
梁熹微:……
“之前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不确定你是否会留在这里。”楚封说,“其实现在你也有离开的自由,但是即使离开,也要签保密协议。另外,如果你介意这个的话,薪资待遇还可以再谈。”
梁熹微咽了下口水。
好吧,看来她的新雇主大有来头。但是,连皇太子殿下都在这里做管家——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且,这样看来,她甚至比皇太子殿下的待遇还好——皇太子殿下都要贴钱上班,她却可以领两份工资呢!梁熹微思钱想后之下,燃起了斗志。
第二天,就带着大包小包住了进来。
……
“滴嘟。”做饭机一声响,提示已经做好了早餐。
星际时代的做饭机器已经无比便捷,甚至不需要买菜和备菜,只需要输入想要的菜式,做饭机就能自动做出来——当然,需要预付一部分帝国币,以及少部分的代价。比如做好饭菜难吃的准备。
机器到底没有人那么知变通,但幸好楚娇娇没有要求人来做饭的习惯,新上任的营养师梁熹微用做饭机做了几个简单而不会难吃的早餐,跟步秉一起端上了餐桌。
小方桌还算大,住在这里的这些天,几人早就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各自坐下吃早饭。梁熹微趁机问:“娇娇,之前说好的检查,是今天去对吧?”
楚娇娇显然没有睡醒。昨晚上梁熹微就看到步秉跟着楚娇娇上了楼,然后是楚封,然后是傅云眉,然后是陆长平……总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好好地脑补了一番,白天再看到楚娇娇一脸困倦,不由心疼。
楚娇娇揉了揉眼,咀嚼的动作也慢吞吞的,似乎因为刚醒,大脑反应迟钝:“啊……是那个……”
“去咨询室做心理检查。”梁熹微回答得很爽快,“前天跟你说过的,楚封先生需要一些研究数据。”
楚娇娇慢吞吞地看向楚封,楚封镇定点头。
其实这次去的是梁熹微所在的心理咨询师,也并不是为楚封提供研究数据,只是为了更具体而准确地检查她的心理状态,梁熹微看过她的检查单,又在详细观察了她的生活状态后,发现她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会接触她自称认识的几个人之外的其他人。
他们把她照顾得太好了,衣食住行都不用离开这间屋子,而梁熹微不愧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长期地呆在自己的舒适区,对于一个产生错误认知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噢。”楚娇娇也想起来了这件事,前几天梁熹微跟她提起过。她当时就答应了,现在当然也不会拒绝,乖乖地点头,没有什么抗拒地说,“我知道了,梁姐。”
梁熹微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一松。
片刻后,楚娇娇换掉睡衣,裹着厚厚的大衣从楼梯上下来了。她下来的时候,机械小狗也充满了电,汪汪叫着热情地追着她的脚后跟,又蹦又跳地从楼梯跳了下来。
小狗看到梁熹微,热情地扑进她怀里。梁熹微也睁大了眼睛,笑着张开手接住它。
“汪!汪汪!”小狗欢快的叫声响彻客厅。楚娇娇问:“我可以带它去吗?”
她很喜欢它。这几天在家里也喜欢跟它呆在一起,会亲昵地亲它的机器脑袋,要好得其他人都有些妒忌了。
“当然。”在其他人杀人一般的目光里,梁熹微也点头,“放松心情对检查又好处。”
楚封比他们离开得早,他在研究所还有项目,所以要天天打卡上班——至于其他人,都是无所事事的闲人,除了傅云眉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无法离开外,步秉和陆长平都要陪着她一起去。
四人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陆长平忽然接了一个通讯。他看了他们一眼,走开了一些,才打开通讯。
楚娇娇站在门口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但陆长平把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她也没有听清楚那边在讲什么,只能看到陆长平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走过来。
“怎么了?”楚娇娇问。
陆长平指了指自己的智脑。他脸上有一丝轻微的不耐烦,并不明显。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皇宫里有些事情,长安他暂时没法处理,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换上了歉意:“今天不能陪你了。”
楚娇娇一愣,注意力却在他上一句话:“长安?”
“嗯,是我弟弟。”陆长平说。他看了一眼周围,只有步秉和梁熹微,早晨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他也没有要对楚娇娇隐瞒的意思,“他比我小,但他的身份比较方便。”
皇太子这个身份虽然尊贵,但就是太尊贵太显眼了,很多时候反而处处受人掣肘。
他有意让楚娇娇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帝国传统,皇室只是帝国的吉祥物,但早些年连年内乱,军部很多人靠战功而显赫,议会难以钳制,松口让长安进入了议会,联合皇室抗衡军部。”
旁边的梁熹微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这是我不付费就能听的?
对话的中心,他想解释的人却满脸茫然,显然没有抓住重点:“所以你和简昊、顾觉的关系不好吗?”
陆长平一顿:“不算——”
楚娇娇满脸茫然,看着他。陆长平想起昨天晚上来家里蹭饭还阴阳怪气他的简昊和顾觉,镇定地改口:“……不算差。”
“我们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而已,私底下的关系……”陆长平违心地,“……其实还可以。”
还可以就有鬼了。他们私底下的关系,大概是他看简昊是自持功高傲慢无礼的野心家,简昊看他是迟早要被砍头的封建余孽。总之是不会互相欣赏的。
楚娇娇抱着小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梁熹微则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陆长平无奈地朝她们挥挥手,转头坐上了皇室来接他的悬浮车。
她的房间13
悬浮车其实比楚娇娇见过的汽车也快不了多少。当然也可能是梁熹微的心理咨询室并不远的原因, 步秉设好目的地,悬浮车就接入了自动驾驶,慢悠悠地往目的地开去。
路上的行人很多, 很少看到坐车的人, 似乎也没有公交车,楚娇娇透过悬浮车的舷窗透明玻璃往外看去,各种长相不同的人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八只手的,四只脚的,额头上一只眼睛的,肚子上坠满胸的;黄皮肤白皮肤绿皮肤蓝皮肤;最夸张的还是各种高大得吓人的,目测甚至比街边的店面还高出许多。
她看得目不转睛,身旁步秉忽然说:“星际时代的基因技术很发达。很多人用于美容……就像他们那样。只需要改变孩子的基因或者做仿生肢体移植手术就能做到。”
楚娇娇“唔”了一声,笑说:“那你们这样的类似于地球人的样子,反而是少数吗?”
步秉点点头,梁熹微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发现她没有露出害怕和紧张之类的情绪,稍稍松了一口气。
悬浮车继续往前行驶,越过那些高楼大厦和无比真实的景象模拟屏幕, 楚娇娇忽然看到, 在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聚集起了一群人——他们都是地球人的样貌, 没有奇怪的肤色和多余的肢体,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举着写着字的牌子, 不少人还拿着喇叭。这群人聚集在零零散散的各色人种之间, 显得特别明显。
悬浮车驶过, 楚娇娇看到那些手写的牌子上的字:“人类是伟大的种族!”“人类高于一切!”“回到我们的伊甸园!”“乌托邦永在!”“地球才是我们永恒的家园!”
楚娇娇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停止限令!废除皇室!回到地球!”“停止战争!废黜简昊!回到地球!”
“这是……”楚娇娇问。
“他们是极端的人类主义者,自称是‘伊甸园’组织, 反对战争,反对基因改造。”步秉解释,“他们认为人类是纯洁的种族。你听过那个神话吗?蛇引诱人类吃下罪恶的苹果,于是人类被迫流放,离开美丽的伊甸园。”
“军部好战,皇室则主张利用基因改造来让星际人更加适应不同的星球。他们认为战争就是罪恶的苹果,被而蛇是皇室,应该全部予以反对,所以时不时就会组织集会。”
楚娇娇默了默,看了看舷窗外的那些人,再看了看自己:“那他们知道……我吗?”
主张人类之上的极端组织,如果看到了真正的人类,会怎么样?
步秉伸手,把自己的大衣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转过身,看着自己。
“不知道。”他低头,把干燥的嘴唇凑到了楚娇娇的耳朵边,声音低得像是在说悄悄话,带着点笑意,“所以要藏好你。”
气息扑面而来,打进她的耳廓里,像一阵存在感鲜明的风一瞬间迷了眼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雪白的侧脸,高挺的鼻尖,形状姣好的唇,掩盖在大衣的领子里,那柔软的轮廓像是雾中的远方山峦。
漆黑的眼睫颤了颤,她抬头——
温热的唇瓣擦过他的脸颊,步秉下意识颤了颤,只感觉心跳咚咚地狂跳起来。
而楚娇娇毫无所觉。她蹙眉,很担忧地想:这部恐怖片的鬼怪难道就在这群人里面?她拉起步秉的衣领,深深地缩进他的大衣里,露出一个脑袋来。
又笨又怂。
就连到了目的地,也都要缩在步秉的大衣里。可是外面又很冷,沉默冷酷的男人只能穿着一只袖子,另一边包着她,挨挨挤挤地走在一起。
咨询室的大厅有不少人,梁熹微让他们先在门口做个登记,因为怕电子信息泄露,所以特地给楚娇娇换成纸质的登记表格,护士递给她一支笔。
楚娇娇接过笔,不得不从步秉的怀里钻了出来。外面的天气很冷,因为星际人多数已经习惯了这样极端的天气,大厅里没有开暖风,楚娇娇缩手缩脚地接过粗粗的电子笔,往掌心里哈了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她被冷风一吹,大脑有点迟钝,裹在风衣里,围巾盖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圆溜溜的猫儿似的眼睛,头顶的绒毛呼呼地立起来,看来乖乖的。
像一只冒着天真气的小兽,在踏出小窝的第一步就被无数的目光锁定。整个大厅里的视线似乎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步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用大衣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楚娇娇埋着头写着身份卡上的一长串数字,不期然面前的文件夹突然被另一个人接过。
“去开暖风。”对方低声吩咐原来拿文件夹的护士小姐。
楚娇娇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撞入她的瞳孔。
这么冷的天,来人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两只袖子用衬衫夹挽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但仔细看去,却又一些细微的别扭之处,好像是硬凹出来的表情。
护士应了一声:“好的——诶?!封医生你不是请假了吗?”
来人——正是封欲。他挥了挥手,用手掌托着文件夹,让楚娇娇接着写字,“嗯,因为没有事情做,就提前结束休假了。”他弯着眼,笑了笑,但眼睛里的光却是森冷的,仿佛那笑意并没有到达心底。
护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似乎也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怕封欲医生?他不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说话吗?不过她没有多想,低着头匆匆跑去开暖气了。
封欲看着护士离开,这才收回视线。他垂着眼,纤长平直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你叫……楚娇娇?”
“嗯。”楚娇娇说,“封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封欲只以为她是听到了护士说话,温和地道:“我是这里的医生,楚小姐——你是来看病的吗?你的医生是……”
他的视线下移。楚娇娇刚好写完最后一栏,上面赫然写着她的负责医生的名字:梁熹微。
不知为何,封欲眉头一跳。他只是因为出门时被察觉到他占据身体的封家人要挟住了,强迫他来心理咨询室打卡,本来只是打算在众人面前晃悠一圈就走的,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楚娇娇。
看到她缩着一团很认真地写字,侧脸像是认真的小猫崽似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上来,让护士开暖气了。
本来早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记了,但就在看到她笔下的三个字的瞬间,一段电话不期然地跳入了他的脑海中。他表情微微僵硬:不会……那么巧吧……
走廊里的一扇门打开,梁熹微从里面探出头:“娇娇,进来吧!”
三人同时往那边看去。楚娇娇一边应声,一边把手里的电子笔塞给封欲:“封医生,我先去了。”她弯着眼笑了笑,很熟稔地问,“你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吗?”
“……”封欲下意识接过笔,“是。”
楚娇娇已经走出了几步,步秉从身后给她披上大衣,她回过头挥了挥手:“那我做完检查出来找你!”
封欲:“……”
他插不上话,拿着手心里的那根电子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带着一股馥郁而诱人的芳香在他的鼻尖转了一圈,然后又轻飘飘地、毫不留念地离去了。
她的背影被掩盖在另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前,然后走到门前,手推开门,忽然回头,冲他喊道:“封医生,你要等我!”
……一个莫名其妙的热情女孩。这是封欲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是在跟自己搭讪吗?封欲把“搭讪”两个字在齿间转了一轮,碾碎了细细地嚼弄……然后笑了起来。
……
心理咨询室窗明几净,沙发柔软,桌面上铺着淡绿色的桌布,室内的投影屏幕放着绿植,加湿器噗噗地往室内喷出恰到好处的温暖湿意。
护士推着几个大型的仪器过来给她做了检查,又推了出去;梁熹微找出一个心理测量表让她填写,楚娇娇坐在桌子面前,拿着电子笔一点一点。
室内很暖和,她把大衣脱下来放在一边,一个杯子递到了她的面前,是刚刚那个小护士:“楚小姐您喝点水。”
楚娇娇拿起水杯,喝完水,护士又续了一杯,她还没喝几口,护士又进来续了一杯。
楚娇娇:?
她抬起眼,见到小护士有些紧张,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梁熹微连忙说:“她是我的——是这里的实习护士,第一次接待病人,有点紧张。”她替小护士道了歉,转头催她,“不用在这里呆着了,先去外面休息吧。”
小护士紧紧地抓着衣摆,满脸通红地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小跑出去了。
楚娇娇松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回了手上的表格,她终于填完了,还没放下笔,忽然身边又被人放下了一个水杯。
楚娇娇:……
“不是说不用了吗?”她一脸懵然,问,“又是你——”
声音在看到对面人的一瞬间戛然而止。是封欲。封欲握着水杯,把被热水温得恰好到处的玻璃杯贴在她的手背上,问:“谁?”
他随手拿过楚娇娇填写的测量表,他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地看了起来,一丝细碎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得静谧祥和。
“诶,”楚娇娇说,她看向封欲身后满脸无奈的梁熹微,“这是梁姐要的。”
“梁熹微?”封欲头也不抬地问,“看人治病我比她专业多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梁熹微一脸“你又发病了?”的表情:“她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来做检查——还有,是你把我推荐给楚封的。”
“咔嚓”一声,薄薄的纸面的一角被他抓皱了。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抚平了纸上的皱褶,抬眼,盯着梁熹微看了一会儿,对楚娇娇说:“其实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医生。”
“?!”梁熹微说,“去去去,人家楚小姐才不是来看病的!说什么晦气话呢!”她怕封欲从那种测量表上看出了什么,一边从他手里扯走测量表,一边给他疯狂打眼色。
楚娇娇也愣了一下,说:“我也不是来看病的呀。”
封欲抿唇,没有说什么。不看病?不看病为什么楚封要找他?他不明白,楚娇娇不是想搭讪他吗?
他都给她机会了。为什么她不答应?
梁熹微拿着测量表往外走,要去做个备份,她喊了封欲一声,在门口对他使眼色。
封欲走到门口,被梁熹微一下子扯了出去,寂静的走廊上只听她强压的声音:“你又犯病了?”
封欲没点头也没摇头,抱着手臂,一脸欠揍,抬眼莫名其妙地说:“是她先搭讪我的。”
梁熹微磨牙:“ 楚小姐生病了,看谁都是熟人,看谁都去搭讪!”
她也嗤笑:“你小子——别自恋了。当初是谁说对她没有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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