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匆匆扫过凶脸的汇报,一张脸紧绷着,一边感受着胃部扭绞起来的息肉,一边迅速消化这十几分钟里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手机的外卖app还停留在首页,晚餐还没来得及选,纪队已作出了决定:“郝美人。”
郝美人:“在!”
“你再去找黄腾达谈一谈,把老颜那边提供的详细信息跟他好好讲一讲,尽量引导他想想到底认不认得这么个人。至于老柯……”
纪延看向凶脸,正欲开口,忽而办公室外又横灌进来一把喘着粗气的声音:“老大!不好了老大!”
凶脸还等着老大下达新指示,警员小张焦急的吼声突然生生插进来:“指挥中心刚接到一个报警,屏南实验小学有个小学生在放学的时候失踪了,那名失踪的小学生——老大,就是张梅春的孙子!”
纪延握着手机的大手一紧,胃部绞紧了的息肉突然钻进一股揪心的剧痛。
张春梅的……孙子……
楼下突然一阵尖锐的嘶吼声传来:“啊——”伴着纪延胃里的滚动,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划破了这个傍晚灰暗的天际——
“图图啊——”
***
“说是最近家里都忙着找张梅春,所以让邻居帮忙接图图下课。可今天邻居在接到自家儿子后却怎么也等不到图图,后来有同学说图图在往邻居阿姨的车上走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到四点十分之间。”
“后来图图他爸跟着邻居回学校找人,就在那时,图图爸接到了一通电话……”
纪延快赶到电梯前的步子骤然停下,扭头看向汇报着此事的小张:“什么电话?”
“就是那绑匪!纪队,这事很可能真和被剩下的那名老人有关,因为那个打电话的人说,”小张顿了下,心想这特么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可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汇报了,“纪队,那打电话的人给图图爸留下了一句话,然后电话就挂断了。电话我们这边还在查,至于绑匪留下下的那句话……”
***
半个钟头前,图图爸在满世界凶残的暴雨中,听到了电话那端更凶残的声音:“你儿子现在就在我手里,还要他命的话,就拿你老娘的命来换!”
黑天黑地的滂沱雨,冲击着人间所有的不洁,冰冷如蛇般的声音丝丝钻入他耳里。
那声音很显然是经过处理的,电话里听不出是男是女,只辨得出冷酷,残暴,带着淡淡的讽意。
图图爸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片,此后,耳中只剩下绵长得令人窒息的忙音。
***
拿老娘去换儿子,拿老人的命去救孩子的命,这他妈都是什么反人类思维?
小张原本还在想六个老人里留下了一个,不幸之中总算还有点微薄的幸运,可原来对方压根就没打算放过这条漏网之鱼——他放过第六名老人只不过是为了炫耀,炫耀完了,又揪了老人的孙子,威胁着要把第六名老人也要回去。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小张说出绑匪的要求时,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干这行已经四年了,每年见过的命案那么多,可大部分嫌犯在犯了事后都惊慌失措。闽城这种小地方,其实很少有太过于复杂的命案,所以在岗那么多年小张几乎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嫌犯——
揪着人家儿子的命让老人拿命去交换,二选一,见鬼的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二选一吗?!
可义愤填膺地骂了一通,再转头,密闭的电梯空间里他只看到领导逐渐冷凝起来的脸。
纪队判案时永远认真得几近于严厉,眉心蹙着,面上深刻的线条绷得死紧,比平时看上去还不好接近:游戏开始……二选一……
“纪队?纪队?”
“嗯?”
“一楼到了。”
***
市局一楼的大堂里挤满了慌乱的家属,五名老人再一次确认失踪,这消息惊得子女们速速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十几二十名中年人声势浩大地将一楼大堂挤成了菜市场,而菜市场的最里头,在最靠近电梯的地方,是春姨那张爬满了老泪的脸。
张梅春在这短短大半天里经历了真正的九死一生和撕心裂肺,五名老伙伴假戏真做地被拐了,可这并不是最让她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刚刚儿子回到家,整个人就像是被谁抽了魂一样,呆呆地看了她许久。
他说,图图被人给绑了,而那狗日的绑匪说要么要孩子,要么……要老人。
张梅春已经和时代脱了节的社会经验和贫瘠的语汇,竟一时间让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因为自己吗?一定是因为自己吧?就因为她们闹的这一出失踪引起了歹人的关注,歹人原想把她们六个一起抓了,可阴差阳错地没抓着她,所以现在、现在……
老人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无以名状的悔恨,就在这时,电梯“叮”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了下午到古盛村去接她的那名年轻人。
张梅春一看到纪延,腿脚陡然就重返了二十岁,竟利落地朝着纪延一把扑过去:“小伙子、小伙子你还记得我吧?”
纪延条件反射地扶住了她:“春姨……”
“太好了你记得!孩子,既然记得,那就求求你帮帮你春姨吧,啊?让老太婆去换图图回来,你想个法子,赶紧通知那个没有人性的狗东西,就说我愿意和图图交换!”
“您这……”
扑通!老骨头撞地的下跪声和纪延没说完的话同时响起,春姨一下就给纪延跪下了。
“卧槽,这他妈……”刚从另一个电梯出来的郝美人惊呆了:这他妈都是什么硬核场面?老太太是嫌他们死得还不够快吗?
六名失踪老人没找回来,现在还搭了个小孩进去,全市从市民到领导,一个个全在怪他们办事不力。
网上那堆敲个键盘就能上天入地的网友,手机按几下就把他们按成了白吃公饭的窝囊废。现在春姨还在人挤人的刑侦队大堂里给老大下跪,这场面要让哪个好事的拍了照片传出去,外人要怎么说?“市民给警方下跪请求保护?”“人民公仆对人民的悲痛无动于衷?”那到时候他们饶是一人再长一百个嘴,也全都说不清了!
郝美人赶忙朝春姨迎上去:“姨、姨你快起来……”
“不,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
郝美人急得简直想要揪头发。
混乱之间,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混血竟产生了惊人的智慧,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厮对着春姨“卟通”一声,也跪下了:“阿姨,您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不是市民在跪警方哦,警方也跪下了——互跪,互跪!
旁边的小张被她吓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反应过来了郝美人的意思,小伙子又发现郝姐事实上并没有穿警服,于是身穿警服的小年轻也“卟通”一声,给春姨跪了:“对、对,您快起来,站起来我们才能好好说话!”
纪延:“……”
三个人跪在地上,态度一个比一个恳切,情绪一个比一个饱满,就差没互相磕头了。
这他妈……
他正想一手一个将地上那三坨先拎起,却在这时,外头那些家属又不嫌乱似地爆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老天!”
“警察!警察同志!”
纪延的脑子直接被吼成了浆糊。
混乱之间,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就在这时排开中间的家属,疾步朝他走过来。
那是王佳的女儿戚世婷。
大概当领导的就是沉得住气,尽管此时的戚世婷看起来也受到了刺激,可一句话出来,寥寥数字,就已干脆利落地挑明了重点。
就见她干脆利落地将春姨拉起,手一扬,时将手机怼到了纪延跟前:“陈翠竹出事了!”
***
陈翠竹出事了!
一句话,六个字,四周围的哭声喊声乍然停止。
手机视频里,跛子婶陈翠竹在漫长的行走后已经筋疲力尽,拖着一只跛了的脚,艰难地往前走。
她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那时暴雨还没落下来,可天边的云耳边的风已经开始蓄力。狂风之中伴着把诡异的嘻笑声:“怎么这么慢哪?”
那声音又尖,又细,还拖着长长的尾调,辨不清究竟是男是女。可如果图图爸仔细回忆,一定能发现这就是之前打电话过来让他“二选一”的那一把声音。
“瞧老跛子这速度,另一条腿看来也没什么用了嘛——还不走快点?!”又尖又细的声音突然转成了尖锐的吼叫。
陈翠竹一惊,两条腿一条死命加速可另一条却怎么也提不上速,慌乱之中,不听使唤的左脚竟被右脚一拐,扑通!往前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走不了了,她走不了了!
陈翠竹浑身惊恐得颤了起来。
她的老伙伴都已经不知去向,身后只剩下一个声音怪异的人,还有那个人旁边不断响起的沉重的呼吸。
那是大型畜生们才能发出的动静,它们“哒哒哒”地跟在她身后,大嘴张开,露出一口锋利的犬齿。
那是……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型黑背犬!
陈翠竹浑身发抖,可那双没用的腿却怎么站也站不起来。她用力地操动着双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可身后依然持续着那阵令人发毛的尖笑声:“哟,瞧这双没用的腿哟,嘻嘻嘻……”
镜头剧烈晃动,下一秒,跛子婶消失了,出现在众人眼帘的是四条半个人高的黑背犬!
“既然这双腿没用,那……”阴狠的笑音沉了下来,“兄弟们——”
“汪!”
“上!”
“汪汪汪!”
所有黑背犬集体起立,目标一致地扑向了跛脚老太婆!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废墟里。
视频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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