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郝美人和男警推着曲子奇往前走, 这是原路返回到八达板材厂的方向。
一切事故从此处起,一切故事由此处终。
家属们早被李演安排的中巴送到了安全地,四名刚救出来不久的老人也被老蔡送到了安全地。
他们昏睡的昏睡, 醒着的也浑身没力——据丁伯说,那“小曲”不知喂他们吃了什么, 吃完后他们就老是想睡觉, 这两天里, 除了吃, 就是睡,偶尔和那四条守着他们的黑背犬说说话,再没其他什么事了。
——“跛子婶被狗咬?啊, 没有没有, 没有的事, 老跛子就是走得太急摔倒了。”
——“狗扑到老跛子身上?哎,真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一休二休扑上去后,就是用狗爪子拍了拍老跛子,老跛子还是撑在狗背上才站起来的。”
——“那几条狗可乖,通人性,不咬人哪!”
老蔡:“……”
一众刑警心底五味杂陈,真不知该不该骂娘。最后,还是老蔡他们将几名老人从地下室里接了出来,接到不安的子女们身边。
一时间,噪杂的八达厂又恢复回了它这二十年来的平静。
自二十年前那把火烧光了一切后, 它就一直这样平静。
纪延在八达厂门口等他们,远远地见到初南毫发无损地走过来, 绷了一个上午的脸无由来地松了。
“看起来纪队还挺担心我呢,真是荣幸。”懒洋洋的女音传过来, 将纪队脸上残存的情绪扫了个精光。
纪队叼着根烟冷笑:“初小姐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啧啧,真.口嫌体正直。
两人的嘴炮打不了多久,毕竟眼下还有个更烫手的曲子奇。
初南从郝美人那要来了牵着网的那条绳,跟溜狗似的,拉着曲子奇往八达厂的小门走。
小门长年敞开着,出了小门再往外走上几米路,就是一座黑秃秃的五层筒子楼。
二十年前,八达厂所有的员工就住在里面,于是烈火燃烧的那一晚,来不及出逃的人全被压在了轰然倒塌的房梁底,无声地挣扎着,死去。
曲子奇的手抑制不住地痉挛了起来:“带我来这做什么?”
他浑身颤抖,目光逃避着那黑秃秃的筒子楼,狼狈的脸上疯狂和恐惧共存。
可初南只是轻松地看着他:“玩游戏啊。刚不是说过了吗,你小南姐的游戏开始了。”
跟过来的纪延瞅了她一眼,就听这女人继续道:“要说我初南,这辈子也算是上过了刀山、下过了火海,可挖人祖坟窃人骨灰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做。谁让曲先生你好好的火葬场殡仪馆不去,非要把老人的骨灰安在你家那个……”她歪了一下头,对上曲子奇一瞬之间死死瞠大了的眼。
然后,颇有内涵地,轻轻一笑。
于是曲子奇反应过来了:眼前这女人不仅进了他们家,还打开了他隐藏在红木佛台背后的秘密!
“你这个臭婆娘!谁让你去搜我家的?臭婆娘!”
纪延:“嘴巴放干净点!”
“放你……”
那个“妈”字没出来,曲子奇的下颌就被纪延一整个捏住。有力的大手几乎要捏碎了他的下颌骨,纪队冷着脸,声音很沉:“我最后再说一次,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说完,撒手。
曲子奇已经痛得脸都麻了,嘴巴连动都没法动。
还真是清净多了。
初南朝着纪队抬了抬下巴:“有纪队在场,一切果然就事半功倍呢——好了,现在说回游戏规则吧。这规则跟曲先生之前玩的那套可不一样,曲先生您听好了:咱这游戏背景呢,就设置在二十年前八达厂的员工宿舍里;道具A,黄少芬女士的少许旧衫。当然,这些旧衫都是从曲先生家的地窖里‘借用’的……”
曲子奇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恨得咬牙切齿地瞪着这女人。
“道具B,黄少芬女士生前最喜欢的收音机。至于道具C嘛,先跟老太太说声对不起了,为了救人万不得已,只能先请黄老太太的骨灰出来充当道具……”
曲子奇一愣。
可随即,当他反应过来初南是什么意思后,整个人就彻底疯了:“啊!!!你这个疯婆子!疯婆子——”
“嘘,别着急,还有道具D呢,这道具D就是……”初南慢慢踱步到曲子奇身前,话音温和,可一双眸子却黑得深不见底,“二十年前将所有一切都烧成了灰烬的……那场火。”
轰!
她话音刚落,几米开外的筒子楼里火光冲天。熊熊烈火映入了曲子奇疯狂的眼底。
他那么多年来极力避免,不抽烟不用打火机、不用煤气灶、就连给奶奶上的香用的都是电子香,就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把火!
可此时,那把火再度出现在眼前,伴着声旁幽幽的女音:“可怜的小子奇,你那时候才八岁吧?父母长年窝在厂子里,没完没了地做工。你的世界里最亲的只有奶奶,可就是这把火,它夺去了奶奶的生命,子奇啊……”
子奇啊,子奇啊……
烈火冲天的筒子楼里似乎还回荡着奶奶当年绝望的呼喊,曲子奇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忘记二十年前烈火焚烧的那一夜,他的父母是怎么坚决地把他和妹妹抱出那栋筒子楼。火舌极速漫延,小小曲子奇在满世界的碳灰里挣扎着:“奶奶!还有奶奶!”
“爸、妈,奶奶还在家里!奶奶、奶奶——”
爸爸抱着他,妈妈抱着妹妹,两个人从死亡的边界线里将他们兄妹俩英勇地抱了出去,就像动画片里的英雄。
可当英雄救出了他们,想再返回去救老人时——
轰隆!二楼的煤气灶骤然炸开,火舌蹿上天,房梁轰然而倒。
爸爸想冲进去,可颤抖的身躯却被火光对面满面惊恐的妈妈拉住了:“别去,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轰,房梁倒塌!
啪滋啪滋,焚烧声响!
烈火映红了整个黑的夜,将屋里屋外的两群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那一瞬,熊熊火光映出了老人扭曲而绝望的脸,她死死地望着火光之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陡然崩塌的一切——
她被抛下了,被抛在了再轮回上八百遍也拼不起一副完整血肉的滔天大火里。
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亲手抛下了!
可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抛下我呢?怎么能为了孩子就把生你养你的妈这么扔下呢?
满屋子里贴的全是孩子欢乐的笑脸,他们多么可爱,他们充满希望,连路口的标语上都写着“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可是儿啊,在祖国未来的花朵身后,是生你养你的妈啊!
轰隆!又一根房梁倒塌,压在了火光中那一道孱弱的身子上。
曲子奇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
曾几何时奶奶还用这副身子护着自己,在多蚊多虫的夏夜将自己抱在怀里,一只爬满皱纹的手使劲替他驱赶着蚊虫。
曾几何时她还在哄睡时抱着自己说:“奶奶最宝贝的小子奇,快快长大……”可一会儿她的说辞又变了:“小宝贝啊小宝贝,还是慢点儿长吧,让奶奶再多抱你几年……”
可不行了,没有机会了,冲天火光气势汹涌,将他所见的人间燃成了灰烬。父亲在烈火暴起的第一刻,就从奶奶和两个孩子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孩子,老人被抛下了,被抛在了熊熊烈火里,被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抛下了!
从此之后山长水远,可曲子奇知道,她和他的人生,永远被定格在了这一夜。
那一夜,烈火冲天,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幻灭了。
***
“子奇、子奇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二十年后,再次燃起烈火的老宿舍楼里竟还有奶奶的声音。
“子奇,救我啊!子奇……”
是奶奶,真的是奶奶!
曲子奇这回是真的听到了,不是幻觉,绝不是幻觉!
“快灭火!求求你了,奶奶的骨灰在喊疼你听到没有?”他脑子一热,“扑通”一声,就给身前的女人跪下了,“救火!别让奶奶再死第二次,快救火!”
然而面前的女人不为所动,那双黑而深的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图图和沈笑晴在哪?”
声音冰冷如同恶魔。
曲子奇一愣,然后,全懂了:“这就是你的‘游戏’?把奶奶引来,就是为了逼我交出那两个小崽子?”
“少废话 ,人在哪?”
“我呸!你做梦——”
啪!初南一巴掌盖到他脸上:“到底在哪,说!”
“你休想……”
曲子奇话未落,初南突然扭头,对着筒子楼那边吼:“加大火力,继续烧!”
轰隆!火光更高更猛地蹿上了天际,筒子楼里传出更加痛苦的声音:“子奇——子奇啊——”
“说不说?”
“子奇啊——”
“图图和沈笑晴在哪?”
“子奇、子奇,奶奶好痛啊——”
是奶奶,真的是奶奶!
“别烧了、别烧了!树林往东两公里垃圾处理站旁边的小屋子,他们几个都在那——快他妈别烧了!”
***
火势很快就小了下去,就在曲子奇报出了准确地点后。不多时,火光俱散,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曲子奇浑身都被绑着,因着刚刚的撕心裂肺,他已经痛苦得直不起身,最后还是被郝美人拎着领子拽起的。
“我奶奶在哪?她的骨灰、她的衣服,还有收音机,都在哪?”
初南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却被曲子奇硬生生拽住。
她步子被迫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这家伙时,又是之前温和的模样了。
仿佛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不曾存在过。
仿佛所有冷酷决绝和逼疯人的手段都不曾存在过。
刚和郝美人一起制服曲子奇的男警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莫名跟着曲子奇一块儿怵起了这女人。
就见她温和地看着曲子奇,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真傻啊,一开始不就和你说过了么,这只是场游戏——既然是游戏,那游戏里的话哪能当真?挖人祖坟、烧人骨灰的事,你做得出来,我还做不出来呢。”
她温和地抽回自己的衣角,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东西都还在你家呢,就跟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丝袜假发一起藏在‘地窖’里,放心吧。”
“可我刚刚明明听到奶奶的声音……”
“不是呢,”初南微微一笑,“不是黄女士,是孙子被你残忍杀害的春姨,在筒子楼后等着剥你皮、扒你筋呢!”
话落,方才的烈火已经神奇地熄灭了的筒子楼里,圆圆扶着一脸恨意的张梅春,缓缓地走出。
曲子奇终于无力地跌跪了下去。
郝美人和男警迅速押着他离开,纪延刚刚已经命人到垃圾站那边去找人了。为了不让春姨受刺激,初南示意圆圆先带春姨到车上休息。
两人慢腾腾地往树林的方向走,到底已经抓住了曲子奇这大耗子,纪队连眉间的褶皱都浅了:“刚刚那把火怎么回事?”
曲子奇神经过敏,把从筒子楼顶端喷出来的火光看成了顺着底楼往上涌的烈火,其他人可没眼瞎,自然看得出其中的不对劲。
那绝不是自然燃起的大火,而是有人在天台上“噗噗噗”往上喷射着火光呢。看着吓人,其实威力并不大。
初南轻松道:“我家有个小天才,本来是想做个烟火喷射器给自己玩的,结果昨晚了解过八达厂的过去后,我就吩咐他把烟火换成火——你刚刚看到的火光,就是用他那喷射器喷出来的。”
“还挺妙,”纪延很难得地赞了句,“所以刚在树林里之所以能逃得过曲子奇的检测,也是那位小天才给你量身定制了什么东西?”
“纪队不笨嘛。”
“没初小姐聪明。”
“那当然。”她一点也不谦虚,落落大方地接受了这赞美。
挺愉快地往前走了两步,初南又背过身,和他面对面地往垃圾站的方向走:“小天才给我做了个信号阻隔器,那小玩艺儿和普通阻隔器不一样,作用范围只在携带者身上。所以当曲子奇拿着那二流检测仪靠近我时,在阻隔器的作用下,他的检测仪就什么功效都失去了。”
市面上买得到的那种信号阻隔器,一打开,随着阻隔强度不一样,通常方圆一米至几米内信号都会被屏蔽。于是别说携带者了,即使是携带者旁边的人,身上的手机啊电脑啊追踪器啊甚至信号检测器啊,受它影响也都会失去信号。
可小天才给她做的这个特殊阻隔器却不一样,它的作用范围极小极小,基本只会作用在携带者本人身上。
所以初南才会在曲子奇拿出那二流检测器时,让他先去测小毅,而自己则趁机把阻隔器打开。待曲子奇的二流玩艺儿探到她身上时,特殊阻隔器便开始发挥功效,将挨近初南的一切信号全屏蔽——包括追踪仪和检测器。
于是曲子奇手上的检测器失效了,测不出她身上到底有没有带家伙。
这也是她在曲子奇做完检测后将这小玩艺儿扔掉的原因——要不然,连自己的追踪仪也被屏蔽了,那远方的纪队可不就追踪了个寂寞吗?
纪延简直叹为观止:能做出市面上压根买不到的喷火器,又能做出功能精准的阻隔器,想必初南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猫眼反窥、隔门窃听器,也都是这“小天才”做出来的。
人才。
“‘小天才’考不考虑找份正式工?我可以给他写个推荐信,到技侦那边去工作。”
初南好笑地瞅睨着他:“小天才今年十六岁,连成年都没有,怎么,纪队想聘用童工吗?”
纪延:“……”
这女人家里什么时候有那么小的孩子了?
初南一脸揶揄:“我说,纪队不继续问问我是怎么发现绑匪就是曲子奇而非曲姗姗的?”
“还能怎么发现,不就是因为在曲子奇家发现了什么?”纪延想都不用想,“就你刚说的,假发、丝袜。”
“对,这是其一。”
今早在圆圆打开佛台后边那个深深长长的“地窖”后,初南又在地窖的红木小方桌上看到了曲家奶奶的遗像和骨灰盒。可绕过那小方桌,再往深处走时,两个女人却意外地在小方桌后又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梳妆间。
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女装大佬”梳妆间:各种长假发黑丝袜、各式各样的衣裙化妆品,而背对着小方桌立着的,则是一面高高的镜子。
饶是初南见多识广,可一想到曲子奇曾经在他奶奶的骨灰盒后面“男女大变身”,初南还是禁不住一阵阵恶寒: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身后一坛陈年骨灰,而姓曲的就在那骨灰后变装……
惊悚。
实在是太惊悚了!
纪队好听的低音炮成功将初南从惊悚回忆里拉了出来:“其一?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二其三?”
初南回过神:“其二,我在曲家看到了曲子奇和他妹的合照。那照片是在户外拍的,全身照。你要是看过照片就会明白,这曲家兄妹吧,不仅长相神似,就连身高都奇妙地几乎一样。而且这曲子奇,怎么说呢,从他家照片里可以看得出,这人平常穿衣打扮吧,其实还是挺女性化的。”
而今儿铱椛这颇为个性的络腮胡高筒靴以及西部牛仔装,啧,怎么看怎么欲盖拟彰。
纪延:“所以你一看到曲子奇在今天特意呈现出来的身高和装扮,就断定他有问题了?”
“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不是吗?而且别忘了,昨晚你在分析‘后脚跟先着地’这个点时,强调的是‘对方要求自己以穿高跟鞋的习惯来走路’。痕检那边一开始得出的结论就是男性鞋印,虽说现场并不利于做建模,但以许归那么多年的经验,我觉得他在鞋印性别上出错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罪犯是女装大佬的可能性,远比女性要高得多。”
纪延点了点头:“确实。”
“不过当然,还有其三。其三就是我的观察:在八达厂初见我和小毅时,身为‘绑匪哥哥’的曲子奇一脸尴尬,可如果他真的只是绑匪的哥哥,何止尴尬啊?他应该做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保证让他妹放了所有人、求我们原谅他那不成器的妹妹吧?可他没有。”
初南继续说:“至于进了林子后,这家伙的反应就更妙了:装模作样地找到了信号检测仪,连开关在哪都不用研究一下就知道该怎么操作。当然,为了最终确保我的推测没有错,我还故意在他面前扔掉了一个普通追踪器,可即便如此,那家伙在测完了小毅后,还是秉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要求检测我——这是合作共赢一起救人的态度吗?纪队,这分明是小心谨慎对付敌人的姿态呢!”
其一其二再其三,外加一个完全符合小南姐风格的测试——没跑了,这曲子奇绝对有问题!
厉害。
纪队再一次难得地赞赏:“初小姐的观察力实在了得。”
“纪队长过奖——不过话说回来,刚刚还考虑吸纳小天才的纪队长,现在考不考虑吸纳这个‘观察力实在了得’的大天才?”
“嗯?”什么意思?
初南直接说:“我对刑侦工作还挺感兴趣。”
呵,这是登堂入室,想借着前面的功劳挤到他身边来了。
纪延:“很可惜,我们刑侦队不缺人。”
“是刑侦队不缺人,还是你不缺我?”
“都不缺。”
狗男人!
初小姐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也不恼,只笑吟吟地挨近他:“纪队在怕什么呢?怕我吃了你?”
“初小姐成天打这些没用的嘴炮有意思吗?”纪延捏着她凑过来的下巴,抬起姑娘的脸,好听的男性嗓音沉了下来,“昨晚就说过了,现在的你,完全勾不起队长的兴趣。”
初南:……见鬼!
纪延松了手,继续往前走。
高大的背影在从林叶罅隙间跃进的光圈中移动,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而有力。单一个背影就仿佛蕴含了无数爆棚的荷尔蒙。
初南看了一会儿,气突然就消了。
男色误人哪,就这脸,这身材,好端端的火气往他身上一搁,莫名其妙就消了。
真误人。
纪延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初南没跟上:“怎么,气得走不动路了?”
还挺自信。
初南无声扬了扬眉,往刚拿出来的手机上敲入了什么,然后,重新扔进口袋里:“没走不动,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公安系统呢,我是一定要进的,具体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纪队这边要是坚持不松口,那日后,可别怪我去找别人咯?”
纪队顿住脚,高大的身躯在眼前站住。
末了:“你找。”
“纪队不阻拦?”
“呵。”他冷冷一笑,迈开步子,再度往目的地走去。
身后的女人勾起唇,准备跟上去时,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搞定。】
半分钟前——
初南:【怎么样,你们所长松口了吗?】
半分钟后——
【搞定。】
回微信者:屏南所吴芊。
Chapter 32
小树林外的垃圾站很快就到了, 其他同事已经先两人一步来到这,纪延一靠近,就听到垃圾站旁边的小屋子里爆出了足以刺穿人耳膜的尖叫声:“不准伤害她、谁都不许伤害她!”
尖叫歇斯底里, 恐惧又憎恨,带着不合常理的尖锐。
“曲姗姗。”初南说, “她犯病了, 这个女人至少已经有三天没服药。”
纪延加快脚步往小屋里走去。
小屋里头很混乱, 所有东西都被曲姗姗砸得乱七八糟的, 隔壁垃圾站的臭气被风不断吹过来,在小屋子里蒸腾、发酵,那味道薰得初南一走进就差点吐出来。
好在纪延有经验, 从垮包里抽了包湿巾, 往后递。
初南赶忙接过, 捂着口鼻时,还不忘记调笑:“纪队真贴心。”
可惜调戏的对象不为所动:“少废话,办正事。”
啧。
屋里的曲姗姗死死抱着沈笑晴,就跟电视上那些护崽的疯女人一样,可她那姿态……
“留意四周,图图的尸体应该就在这附近。”纪延在她耳边说。
初南随口应了句,眼睛微微眯起,在隔着片湿巾也依然闻得到的种类丰富的臭气中,隐隐觉得曲姗姗抱着沈笑晴的姿势似乎不具的任何攻击性——至少,对怀中的沈笑晴并不具任何攻击性。尤其当沈笑晴最终被几名警察联合着从她手中夺出来时, 曲姗姗惊天动地地嚎了一声:“啊——”
就像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般,是实实在在的哀戚。
纪延朝初南使了个眼色, 初南会意,明白他这是让自己去安抚一下那个如惊弓鸟的沈笑晴。
沈笑晴吓呆了的脸还怔怔地对着曲姗姗的方向, 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初南来到她身边:“晴晴?”
晴晴就是没听到。
“晴晴,我是你妈的朋友,”初南换了个角度,直接站到她对面,隔断了她望向曲姗姗的目光,“你妈让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沈笑晴呆滞的目光这才慢慢有了点焦距:“回家?”
“是,我们都是来带你回家的。”
家……
沈笑晴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从昨晚被打晕送到这,然后和一个凶狠的男人以及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呆了一夜,沈笑晴此时乍听到“回家”两个字,仿佛积了大半辈子的眼泪一下全涌了出来:“回家!我要回家!妈妈……”
“嘘——妈妈在家等你呢,别……”初南突然打了个突,最后一句“别哭了”没说完,就被掐断在沈笑晴突然扑过来的动作里。
初南:“!”
原本已经被周遭臭气薰得快吐了的女人再度迎来新暴击:小姑娘竟然将那一脸眼泪鼻涕!结结实实地!蹭到她身上!她胸前!
初南:“!!!”
小南姐身上那点儿稀薄的怜悯和良心瞬间全被击溃在恶臭和从天而降的鼻涕里,她没好气地扭过头,狠狠瞪了纪队长一眼。
纪队长:???
纪队长:我特么又怎么了?
纪队长无法共情,毕竟在粗糙直男的理解里,这点儿脏根本就不算脏,这点儿臭和动不动就打交道的尸臭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不对,尸臭?
他猛地吸了吸下鼻子——尸臭味呢?
瞬时间,纪延面色凝重了起来。
此时初南正头大地护着沈笑晴出去,半护半拽着这孩子。可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臭屋里时,曲姗姗突然又爆出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尖叫:“不准带走她!不准!不准——”
疯了的尖叫声惊天动地地盘旋在风里。
沈笑晴原本就犹豫的步子一顿。
“怎么了?”初南在这细微的动作里嗅到了不对劲。
她将少女从自己身上拉开来,尽量让自己表现成一个温柔可靠的大姐姐,就像之前在钟点工张嫂面前演曲子奇的女朋友一样。
随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笑晴,同时柔下声:“里面那个女人,她伤害过你吗?”
沈笑晴脸上空白了一阵。
“嗯?”
“没、没有……”
“那另一个男人呢?那个和这个女人长得特别像、甚至可能还假扮过她的男人?”
少女明显瑟缩了一下。
初南明白了。
见沈笑晴开始有了愿意交流的迹象,初南趁热打铁:“还有一个小弟弟,大概这么高,穿着黄色校服、背着个书包,你见过他吗?”
沈笑眼空洞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她换了个问法:“那这个小屋里除了你、曲姗姗和那个‘娘娘腔’之外,还出现过其他人吗?”
依旧是茫然。
行吧,初南原本对小孩的耐性就有限,再加上沈笑晴一脸受了重大创伤后的呆滞,小南姐突然觉得自己此时非常需要温柔可亲活泼可爱重点是心智稍低的圆圆或者是郝美人,用她们的活泼可爱以及低智商,来打动这位少女受了创的心。
思及此,初南退开身,正准备打个电话把那两货喊过来呢,可人才稍一退开,衣角又被沈笑晴拉住。
受过惊吓的少女蠕了蠕唇瓣,很艰难地挤出声:“她、她不是坏人。”
轻得几乎快没有的声音嘤嘤嘤如蚊,十分犹豫地:“她昨晚……一直保护我、不让那个娘娘腔靠近我,要不然我可能也要、也要被关进‘笼子’里……”
初南眼皮轻轻地一跳:也要?笼子?
“什么‘笼子’?”初南收起手机,再次调出超温柔的声调,“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被关进了笼子里?是什么样的‘笼子’?哪里的‘笼子’?”
“我……我不知道,”沈笑晴的声音微乎其微,“就那个娘娘腔,他一直在说‘笼子’。”
“那还有谁被关进‘笼子’了?你刚刚说了‘也’,晴晴你告诉我,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小孩被抓了?你看到了吗?”
沈笑晴摇着茫然的脑袋:“‘也’是娘娘腔一直在说的,他说、他说……”
明显的恐慌浮现在姑娘苍白的脸上。
初南顾不上什么脏乱差了,搂着小孩臭烘烘肩膀轻声地安慰:“别害怕,我就在这保护你,你慢慢想,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沈笑晴想说话,可是,可是——
“啊!!!”回忆里的恐惧让她整个人尖叫了起来,她太害怕了,昨晚那一切太可怕了!
初南无声叹了口气,行吧,放弃。
小臭屋里的警察就在这时将曲姗姗押出出来。那女人大概是刚刚大吼了一通,吼累了,此时神色萎靡,整个人浸在绝望的颓然中。
见到她,刚刚还被死死箍住的沈笑晴竟无意识地往前一步。
押着曲姗姗的刑警们以为她有事,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子,疑惑地看着她。
可小姑娘好像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眼前的疯女人不断抽搐着,看上去随时会有下一轮疯狂的举动。直到刑警们又重新押了人,准备离开,沈笑晴才一鼓作气地压下恐惧,走近那女人。
她慢慢地走近,慢慢地伸出手,替女人拔开了脸上乱七八糟的头发。
柔软的触觉抚在她脸上,曲姗姗渐渐镇定了下来,一双无神的眼睛开始抬起,睁大。
沈笑晴试探性地朝她笑了一下,安安静静,有点僵硬。
可那一瞬,疯女人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她看到了光,生命中那些如有实质的光。
这一点光鼓励了沈笑晴,于是少女愈发扩大了笑容,声音细细、却也好温柔地:“我没事,我就是想出去玩一会儿,你乖乖跟叔叔们去医院,好吗?”
她的手在空气中停了一下,然后,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握上了疯子肮脏的手背:“你先去打个针、吃点药,等病全好了,我就去医院接你回家,好不好啊……妈妈?”
妈妈?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什么意思?妈妈?
非亲非故的沈笑晴喊曲姗姗“妈妈”,一个正常人哄着个脑子有问题的叫“妈妈”,难道是……
难道这曲姗姗之前还有个孩子?!
联想到曲姗姗刚刚那么拼命地想护住沈笑晴、再联想到沈笑晴被拐了一晚却毫发无伤,这些生活经验早已经被迫丰富的刑警们很快反应过来:看来,曲姗姗是把沈笑晴误当成自己女儿了!
显然初南也被这一声“妈”震住了,可扭头看向纪延,想和他聊聊这事时,初南却发现他并不在震惊的行列里——那厮竟然还不嫌臭地呆在那个小破屋里,满脸严肃地不知在想什么。
初南迅速打了个电话,让“小天才”去调曲姗姗的资料。
电话挂断后,见纪延还在臭屋子里,初南又朝那边招了招手:“纪队?”
纪延没反应。
“纪队?”
纪队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想什么呢?”她想跟他说话,可又不愿意再挨近那屋子,遂招着手把他喊过来,“过来一下。”
这边曲姗姗已经在小姑娘的安抚下平静了,甚至还冲着沈笑晴露出了个虚弱的微笑: “好,妈妈乖乖的,妈妈乖乖的……”
初南看着她平静下来后被带上警车的背影。
纪延一边走,一边招呼着李演也过来:“你先送沈笑晴回去,出发前记得先打个电话问戚部长该送到哪,顺道报个平安。”
沈笑晴原本看到这酷脸叔叔还有点儿紧张,毕竟刚受过那么大惊吓,不过听说要送自己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名警察时——
小李同志温文尔雅,修长而俊逸,小狗眼,冷白皮,再配上一身简约清爽的装扮,着实是很符合当下女生的审美。沈笑晴的紧张肉眼可见地消除了。
而再瞧瞧迎面走来的纪队长:高大逼人,气场过硬,微蹙着眉看人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废话少说”“有屁快放”的不好惹气息。
初南禁不住翘了下唇角。
“笑什么?”果然,一开口,那声音也和温文尔雅没半点关系。
“没什么啊,倒是你,刚在屋子里沉思些什么呢?”
纪延在她面前驻脚:“屋子。”
初南:“屋子?”
“我刚观察过了,那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一个二十年前的旧电视机,以及很古早的那种热水瓶,你觉得这样的屋子看上去像什么?”
“既然又是旧电视、又是古早热水瓶,那当然是像古早的房间咯。再加上你还特意强调了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姑娘略微沉吟,“单人间?单身宿舍?”
纪延说:“串起来。”
“古早的……单身宿舍……”最后一个字眼出来时,初南眸光一凝,蓦地,看向了纪延。
Chapter 33
她不傻, 断不可能以为这男人现在说这些话全无意义纯属扯淡——纪队长人生里压根就不会有扯淡的闲情。
果然,纪延说:“曲姗姗的资料你看过了,二十年前, 曲父曲母都在八达板材厂工作,工厂当时没有大宿舍, 于是挪了两个单身宿舍让他们一家五口住。而那两间宿舍, 都在一楼。”
“所以你想说, ”初南很快就接上了他话头, “曲子奇之所以把人藏在这,就是因为这个小屋对曲家兄妹来说,就象征着童年时候的‘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纪队点头:“对。”
他背对小破屋, 望着两公里外的树林:“同处于一楼, 和二十年前一样,往屋里看是老木桌老电视老热水瓶,往屋外看,就是远方一片隐约的绿色,就和当年的八达厂宿舍一样,所以你说,曲子奇原本想带你们来这做什么?”
初南:“??”
曲子奇原本想带她们来这?
纪延从那个万能潮垮包里掏出个IPAD MINI,操控屏幕,截下了之前曲子奇和初南、郭志毅三人的行走轨迹:“因为你在中途就识破了曲子奇的身份,所以他没能继续往原本的目的地走, 可从八达厂到你们起冲突前的那一段路径来看,他最终的目的地——”
纪延点了点屏幕上标志着小破屋的地方:“就是这里。”
“所以初南, 他带着你和郭志毅来这个小屋里,却把老人都留在八达厂那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你觉得曲子奇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与二十年前相仿的小屋子,远方的树林,更远方是已经安睡却没有危险的老人。
他和妹妹还在屋子里,被掳来的小孩也在屋子里。
而他这一场游戏,叫“用孩子来换老人”。
所以,曲子奇到底想做什么?而和曲家兄妹俩同处一室的孩子们,最终又可能发生些什么?
“老人没有危险,”纪延的拇指在下巴上轻蹭着,一晚没睡,那线条分明的下颌已经冒起了点性感的胡茬,“老人没有危险,已经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安心地睡觉……”
“那么,有危险的,就只能是孩子了。”初南接了下去。
纪延:“所以他用小孩来换老人,把小孩都带到这个屋子里……”
“纪延,”初南猛地抬头,突然间就想通了一切,“纪延,他想改写历史!”
对,改写历史!
八岁时的无能为力是奶奶殉命的根源,父母自私的抉择是奶奶殉命的根源,可当年的小子奇如今长大了,他三十岁了,他有能力了——他要让时光重倒,他要再一次回到当初的火场,让老人活下来,让孩子死去!
在一旁边找图图边抽神听着两人推论的年轻警察寒毛齐刷刷立起。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曲姗姗把沈笑晴当成自己的女儿,可曲子奇不同。在曲子奇眼里,图图就是当年的他,沈笑晴就是当年的妹妹——这两个孩子必须死,必须被火活活地烧死,才能弥补二十年前的缺失。”
纪延:“可按他的计划,原本在场的应该还有你和郭志毅。”
“不,按他的计划,原本只有郭志毅——忘了吗,我是主动请缨强行跟上的,事实上他只需要一个郭志毅。为什么你知道吗?纪延,因为他怕火,他需要一个纵火者,如果郭志毅不是有我跟着,那么他今天过来唯一的用途,就是替他纵下那把火!”
与二十年前相仿的屋子,安全的老人,屋里的两个孩子——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突然抓着纪延的手:“图图还没死!”
“对,”这也是纪延联想起这一切的原因,“图图很可能还没死,我刚在屋子内外仔细辨认了所有气味,其中并没有尸臭产生的迹象。”
曲子奇放出的视频是在昨天拍的,要真像视频里那样,小孩在死后被一堆蟑螂老鼠和野狗瞎他妈乱啃,再结合周边的环境这两天的天气,那现在的尸体肯定已经有味了。可从业多年,对类似气味比寻常人要敏感得多的纪延刚在屋子里外排查了一圈,却没有闻到什么不对劲的味道。
也就因着这一点发现,他刚刚才会开始观察屋子、观察周遭,然后发现——
这屋子,就像是二十年前八达板材厂的单身宿舍!
就像小子奇小姗姗和奶奶睡觉的宿舍!
可初南的推测并不是因为气味,而是:“他千辛万苦安排了这个场面,安排了接下来的烈火,绝不是为了焚烧尸体的。所以图图一定不能是尸体,他必须还活着,活到迎接烈火焚烧的那一刻!”
纪延飞快地转身,大步踏到众人中央:“兄弟们听着,加快搜索速度,图图很可能还没死!”
初南也走过去:“这次的嫌犯性格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对明面之下的暗洞、隧道存在着某种特别的执着,而且刚刚沈笑晴在谈话中还提到了‘笼子’,我觉得嫌犯很可能故技重施,所以大家在搜索时务必仔细留心周围还有没有暗洞。”
“还有,鉴于嫌犯对某种仪式感的执着,大家需要注意下四周围是否有酒精味明显的地方。”纪延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在绑匪的预设里,图图接下去即将要接受‘焚烧’的流程,所以在图图周边,很可能有大量的汽油或酒精……”
“酒精!”他话还没说完,几米之外突然有探警大呼了起来,“纪队我知道哪里有酒精!就在小屋里!在那张床下!”
***
吼出这一声的是纪延从本区派出所里调过来的民警,今年才刚考进来,基本没经历过什么大案。所以刚在搜查房屋时,在一众恶臭气味里咋闻到酒精味,小民警只道了声“卧槽这姓曲的还有闲情喝酒呢”,然后趴到床底下一看:果然,那儿堆了一整排白酒。
“身上有打火机之类的兄弟们注意点,身上没火源的进去两个,把床给我挪开!”
很快就有小同志进去把床挪开了,如实习生所言,床底下果然堆了一整片的酒。
纪延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初南。”
“嗯?”
“你看这。”他指着地面上两条间距相等的划痕,看起来就是床被拖动时留下来的痕迹。
“曲子奇身形瘦小,一个人不可能抬得起这张床,想挪开就只能用拖的。而这两条痕迹之所以会那么明显,应该就是因为他经常挪床。看来这附近确实有‘笼子’。”纪延说到这,突地抬高音量,“大家找一找周围有没有类似于开关的东西!”
小破屋就那么点,就算一毫米一毫米地摸,那么多人也很快就摸出来了。
况且就曲子奇那样的,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武侠小说式的吊炸天机关。很快,有同事就在那排白酒下发现了异样:铺在白酒下的那一排地砖很明显要比其他的砖大,心有疑虑的小警察把白酒挪开,敲了敲地面:“空的!这排地砖下面是空心的!”
几名同事很快就围过来把地板砖一块块撬了起来:“妈的,还真有地洞!这姓曲的真是条阴沟里的耗子啊——诶不对纪队,可地洞里摆的还是酒啊!”
对,撬开那一整排砖,入眼全都是白酒,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片。
旁边的同事也探头去看:“真的全是酒……啊操,□□你眼瞎啊?孩子就在白酒下!白酒下还有个架子,妈的,孩子就躺在架子上!”
架子——笼子!
大伙儿一个醍醐灌顶,一下子全都围过来,七手八脚把放在架子顶端的白酒挪开。
可当酒挪走了,挨地窖最近的那位同事将图图小心翼翼地抱起时——
“妈的!!”他眼眶一下子红了。
图图还活着,还在微弱地呼吸,可他已经……
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孩,原本可爱的小手指被残忍地啃掉了一根,其他的几个指尖布满了锯齿啃咬的痕迹,一只耳朵被啃得血肉模糊……他浑身都是血,上上下下无数个伤口!
“曲子奇必须死!必须给我死!”
谁都记得今早的视频:姓曲的为了拍出自己想要的视频,把脸色惨白且早已经昏迷过去的图图,扔到了垃圾堆里。
而那里,到处是老鼠。
到处是野狗。
他们曾经眼睁睁看着视频里的蟑螂老鼠爬在图图小小的身体上……
“狗东西,必须给我死!”一群年轻人的眼眶全红了。
“够了,你们还杵在那干嘛?还不快把孩子送医院!”人群之后突然一声吼。
那是纪延。
就在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小朋友抱出来时,他下意识转身,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旁边的女人。
不想让她看到。
身后的初南静默无声,在小年轻吼出那声“他手指头被咬掉了”时,她条件反射,揪住了纪延黑色毛衣的一角。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就像她也知道。
日新月异,斗转星移,那么久之后,那依然是无人愿意谈及的过去。
***
刑侦一队自接到案件至今,历时两天,前后合起来不过四十八小时,就破了两个案子。
对,两个。
效率史前无敌高,结局也称得上是皆大欢喜:除了被咬伤的小朋友图图和原本就有旧疾的王老师,其他老人小孩,都可以算得上是毫发无伤地归来。
而始作俑者,也在众目之下归了案。
同事们将小图图送出来后,初南也跟着纪延穿过小树林,绕过八达板材厂,最终停在了纪延的车前。
他的车就停在八达厂外面。
初南站在他车旁,最后一次在日光下看着这个重归于宁静的废墟之地,看着废墟后隐隐浮现的绿林。
这里曾经经历过澎湃决绝的烈火,也有人在重创之后用一生去弥补遗憾过的某一瞬。有人沉浸在过往的伤痛里看不到未来,也有家庭在那一场决裂里分崩离析。
许久,初南无声地转身,坐进纪延车子里。
“送你回家吧,”纪延启动车子,“去碧海明珠还是你自己那边?”
她降下车窗,让自己彻底瘫陷进柔软的副驾座中:“碧海明珠离这一小时车程,我自己那儿离这一小时又三分钟车程,而我现在已经快被自己薰死,坚持不到三十分钟了。”
纪延:“……”
很好,他家离这这一带,不多不少,恰好就是三十分钟。
果然不等他开口,初南就懒洋洋地接了下去:“去你家吧,蹭个澡。”
说罢不等他开口,初南已经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圆圆,帮我带套换洗衣物送到我微信发给你的地址上。”
说完之后挂电话,扭头,就看到纪队正面无表情睨着她。
他一只手支在降下玻璃的窗沿上,结实的手臂在这个动作下微微隆起,唇间叼着根没燃上的烟,睨她。
“怎么,不乐意?”初南也不管他到底乐意不乐意,“虽然说纪队有勇有谋,可要是没有你小南姐参与,刑侦一队能这么快破案么?现在能有半天假,说来你还得感谢我。”
言下之意:蹭个澡又怎么啦?比得上我帮你刑侦一队的那么大功吗?
行,是比不上。
纪延干脆利落地点点头:“成。”
懒得掰扯,也没理由掰扯,人家说的确实是事实。
车子很快就开回了公寓,加大码力,连三十分钟都不必。
再一次踏进这套房,初南有趣地发现,竟与昨儿过来时是相同的时间。
纪延从房里拿出了浴巾和一条明显大了她好几码的大浴袍,示意客厅的洗手间:“你在这洗。”
“你呢?”
“主卧还有个浴室,你那个……什么圆,衣服要是没那么快送来的话,就先穿这个吧。”要不就初南这事儿逼的劲,他可不认为洗完澡后她还能将就身上这臭烘烘的运动服。
不过纪队的考虑纯属于多余,初小姐这澡一冲就是一小时,等她再走出浴室,圆圆小朋友早就送好衣服走人了,期间还喝了瓶纪队附赠的冰可乐。
“刚送衣服的那个圆圆,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小天才’吧?”纪延的澡已经洗好了,就连那一头青茬也已经干得不能再干。初南接了衣服进浴室去换时,他就在大厅里,隔着扇门问她。
“你看她像小天才吗?”初南的换衣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儿就拉开浴室门,“她是小天才的姐姐,小可爱。”
纪延:“……”
纪延:“你家什么时候还开起幼儿园了?”又是小天才,又是小可爱?
“忘了?”
纪延:“什么?”
“看来纪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这俩小朋友,你曾经见过的。”
纪延的疑惑更甚,不过初南懒得再解释,只拢了拢一头湿漉漉的卷发:“饿了,你还不去做饭吗?”
纪延:“……”
“还有你家的吹风机,放哪了?”
纪延:“……”
这女人,来他家都不用客气的是吧!
初南没理他究竟是什么反应,这么吩咐了一句后,又转身返回到浴室,拿出刚才穿过的浴袍。
宽宽大大的浅灰色浴袍,很明显的纪延风。初南拎着两个肩角把浴袍撑开,在纪延身前比了比:“队长穿着肯定比浴袍广告上的模特还好看。”
队长还在因为这女人的自来熟而没好气着,嘴角叼了根烟,没点燃,就那么叼着烟眯着眼,看着初南的动作。
“什么模特?就这么个杂牌,还能有模特?淘宝模特?”
初南:“……”
“行了,少废话,吹风机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用完记得收回去。还有,穿过的浴袍和衣服自己拿去洗了,别等着谁来为大小姐服务。”
初南:“……”这狗东西!
“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能不能有点儿为人民服务的知觉?”
“知觉?行,”纪延点点头,伸手往门口一指,“这位客人兼人民要是觉得公仆服务不周到,大门在那,慢走不送。”
初南:“……”
行,很行,活该你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女朋友!
不过找不到女朋友的狗东西在说完这话后又绕到洗衣机那边,把洗涤剂和消毒液都加了两倍量,同时替她打开了洗衣机的槽门。
初南翻到了天上的白眼这才勉强收回来。
不多时,浴室里传出了吹头发的声音,女人浓密长发间的香气慢慢洇到了外头的空气里。纪延在一片“嗡嗡”声中走到了中岛台后面,打开冰箱,看着里头为数不多的食材。
他前晚没在家吃饭,昨晚干脆就连家也没回,现在冰箱里残存的东西实在是不多,而且,一点肉也没有。
点外卖吧,谁知道那挑剔精又得说什么?
他想了想,从冰箱里把看上去比较新鲜的蔬果都挑出来,又拿了几个鸡蛋。
中岛台后的香气很快就散到了空气中。
初南吹好了头发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大厅尽头那系着黑色半身围裙的男人。
他一身简单的家居服,白色短T,看上去舒适而柔软的浅灰色长裤,平日里紧绷的脸部线条因为居家的缘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看上去竟有点和硬汉队长不太匹配的柔软。
想到刚刚靠近这人时闻到的清冽气息,初南不由坐到了餐桌前,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纪延任她去看。
“这么些年来,想必纪队也早就习惯了各色美人的目光了吧?”
纪队没理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长得帅身材好的男人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看上去特别性感?”
长得帅身材好的纪队此时正好完成了一盆土豆沙拉,洗得亮晶晶的包菜被切成条,伴着小青瓜和对半切的圣女果,他甚至还弄了份初南很久都没吃过了的土豆泥,一起盛在碟子里,送过来。
“我身边都是粗人,没有初小姐这种吃饱了没事干成天只研究风花雪月的闲散人士。”纪延将沙拉往她面前一摆,转身又回到中岛台。
“中午就让我吃沙拉啊?”初南看着面前那份卖相颇佳的新鲜沙拉。
纪延:“爱吃不吃。”
爱吃不吃吗?爱吃不吃的话,您还特意弄这些做什么?
这边又是蔬果沙拉,那边又是西红柿拌面——爱吃不吃的话,把所有食材全往沸水里一扔不就完事了?
可偏偏他沙拉做得漂亮,在流理台后做拌面的姿态看着随意,可其实细节上却讲究得不得了:将几颗西红柿在油锅里经过煎、炒、碾,碾成了货真价实的番茄酱后,又把蛋煮好,把面烫熟,最终将番茄酱和鸡蛋一并儿淋在面条上。
那味道,闻着都想尝一尝。
“要是我没在,纪队估计就把面和菜往水里一扔,弄熟了就吃吧?”她左手还撑在下巴上,一边享用沙拉,一边笑盈盈地看着男人将两盆拌面端过来。
“你当我猪呢?”
“你当我没见过你怎么对付自己的呢?”
两人当初同在国外念书时,这家伙可是早上做几个三文治就能凑合吃一天的人。如今连着两天没睡觉,要不是她来了,他能不随便吞个面包就往床上躺吗?
不过纪队长酷着张帅脸,一副“爱吃不吃”却又将食物处理得这么用心的样子……啧,还真是英俊得让人赏心悦目呢。
纪延的东西吃得快,初南碟子里的面还处理不到一半,他就已经吃完,顺手将用完的锅碗瓢盆都拿到流理台前去洗了。
洗衣机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叮”,衣服洗好了。
他又拿了衣物篮去收,收好后,穿过客卧,到客卧外的阳台上去晒衣服。
空气里荡漾着洗衣液清新的气息,混在窗外射进的阳光里。
眼前有美食,有之前纪延帮倒的一杯可乐加冰,隔了两堵墙的阳台上,还有个俊色可餐的好身材男人。
如此完美。
初南在这完美的氛围里享用完午餐,胃里舒服后,她又更舒服地抱着可乐加冰,瘫进了沙发里:“队长?”
“嗯。”队长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进来。
初南惬意地吸了口冰可乐,却不出声了。
直到队长在阳台外晾完了衣服走回来:“做什么?”目光无意识向下,触到了她懒洋洋搭在沙发上的脚丫,入目之处,十只红色的蔻丹,衬着一片如玉般的白。
纪延突然不自在地移开眼,动作迅速得让人难以察觉。
“叫我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初南目光懒洋洋地游弋在手机屏幕上:“下午怎么安排?”
她单手拢了拢垂到额间的长卷发,对刚刚的一切毫不察觉,只自顾盯着手机上的地图:“忙活了那么久,总该放松放松了吧?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咖啡厅艺术馆之类的,或者去看个电影……”
结果她话没说完,目光还游弋在手机上,身旁一道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我睡觉了,你自便。”
初南:“……”
她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让她自便?
初南不敢置信地瞪向他。
可纪延这狗东西,就跟没看到似的,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自己房间。
主卧的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狗男人不仅关上门,还落了锁,一整个冷酷的背影只写着“别进来蹭床”几个字。
初南气得拖鞋一穿,直直奔到他门前。
可手还没抬起,眼角余光无意间滑过客卧时,又愣住了:客卧的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好了,灰白色系的床铺,被子掀开了一角,很有点“欢迎躺上来”的意思。
所以他……
初南拐进客卧,看着阳台上挂了一整排的衣服:有他的,也有她的,淡淡清新的气息被风送进来,初南在柔软的气息中摸了下床铺,暖的。
被褥之间似乎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所以,纪延刚在她洗澡的那一小时里,不仅自己把澡冲了、把圆圆送过来的衣服收了,还搬出了这套被褥到阳台上去晒,直到刚刚要晾衣服了,才把被褥收进来铺好?
也所以,事实上从带了她回家后,纪队长就做好了让她在客卧休息的准备?
主卧的房门就在这时被打开,纪延倾了半个身子出来:“枕头高度不够的话,把衣柜里的毛衣拿起来垫,家里就一个……你怎么了?”
向来牙尖嘴利的女人难得一脸的错愕相,话都说不出来。
纪延扫了眼初南边上的床铺,很快就猜到了原因:“感动了?”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扯着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别胡乱感动,快点睡,睡饱了就回家。”
初南:“……”
纪延:“我这里不留初大小姐继续蹭晚餐。”
初大小姐:“……靠。”
Chapter 34
一觉无梦, 完全无梦。
纪延的记忆没出错,他家枕头对于初南来说确实低了点。当年他们一同在外求学,有时纪延会夜宿在她的租房里。两人不止空调温度不一样、被子厚度不一样, 就连枕头的高度也都不一样,那时还是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 穿梭在加利弗尼亚的床品店铺间, 花一个下午, 一家小店一家小店地逛过去, 回到家时,他们买了两副高低不一致的枕头,买了咖啡豆和红蔷薇, 买了明天早餐要吃的可颂。
年轻的时候仿佛有无限精力, 尽管这人的耐性奇差, 脾气也不高明,可还是愿意为着那时候的她,慢步游走于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初南不知道,那么久过去了,原来他还记得这一些微小的细节。
如同昨夜从王老师入住的医院回警局,静谧车厢中,当他将手机递过来时,她还能条件反射地解开属于他的密码。
没有忘。
很多东西,原来两人一直都没有忘。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
窗帘忘了拉,初南从床上坐起时, 透过剔透的玻璃门,正好能看到远方山峦间沉甸甸下坠的落日。
昏红的余晖染了一整片天, 偶有几只黑鸟疾疾飞过。她抱着被子,在床上看了好一会, 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纪延家。
纪延家的房间,纪延家的床。
床上还有阳光的味道,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气息,就连这沐浴乳的气息也是纪延家的。
她心头似乎也被阳光烘出了点淡淡的暖,只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这么在床上坐了大半分钟,才无声下床,走出了房间。
纪延已经在沙发上办公了。
也不算办公,就是和局里的同事在通电话。
干他们这行的都知道,昼夜不分灰头土脸地抓了嫌犯回来,也不过就是整个公检法体系里的第一步,紧接着还有同样需要技巧的问审,问审完了写报告,直到卷宗移交到法院,他们警局这边的事情才算完。
纪局中午眼见着一队那么高效地破了案,心情一好,大手笔给那几个熬夜加班的放了半天假,问审的环节自然就交到了其他同事的头上。
“纪队,”初南走出房间时,正好那同事问完审打了电话过来,“曲子奇基本上都招了,他说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曲姗姗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过手,尤其她那病一发作起来,歇斯底里的,根本也不可能帮得上忙。一切都是他得知了王老师她们的计划后才想出来的点子。”
整个事情在老蔡他们救出了几名老人后,其实就差不多清楚了,其余细节曲子奇也都供认不讳——
曾经有过惨痛经历的小男孩,在眼睁睁看着奶奶命丧火场的那一刻,早于所有同龄人明白了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失去”。
所以童年的曲子奇特别不快乐。奶奶的离去不仅让他失去了一名亲人,更是让他失去了一整个童年的温暖,因为在那些苍白的日子里,父母是忙碌的,对孩子是严厉的,整个世界里只有奶奶那双干枯的手会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说:“小子奇慢点长,让奶奶多陪陪你。”
奶奶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会那么温柔地对待他。
少年孤独,沉默,非常不快乐。这份不快乐在后来妹妹被人贩子拐走、几年后父母又在一场车祸中相继离去后,开始在少年的世界里埋下了扭曲的种子。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在父母出车祸的那一瞬,本刻痛彻心扉的他心底却腾起了一股扭曲的痛快:活该。
是,活该——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抛弃的人,他们活该!
几年后,二十岁的曲子奇在新闻上看到了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原本还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补偿,可等妹妹被接回家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妹妹在那几年被拐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同样惨痛的失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呢?有人一生顺遂,幸福快乐唾手可得。可有的人,却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修复童年遗留下来的伤口。
他陪着自己的妹妹走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好哥哥。
五年后,妹妹病好了,虽然还需要每天吃药,虽然医生说还是有病发的可能,可终究,妹妹还是回了家了。
她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听起来高大上可其实就是个卖假药的所谓“保健品中心”里。
不过虽然卖假药,可保健品中心里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人,妹妹也是好人,对老人们热心又热情。曲子奇想,她这是把没法儿投到奶奶身上的关爱都给了其他老人了吧?挺好的,挺好的。
可不好的是,偶尔妹妹还是会因为在保健品中心里看到鞭子、绳子之类的东西,被勾起从前的记忆,连着好几天都不敢上班。
而那时,为了不让妹妹因长时间旷工而失去这份难得的工作,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曲子奇就会戴上长假发穿上高跟鞋,用他高超的化妆技巧,将自己打点成为另一个“曲姗姗”,走进黄腾达那间规模不错的保健品中心。
没有人发现“曲姗姗”偶尔有喉结,老人们依旧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可总有那些让人生气的家属:平日里不陪老人就算了,让自家老人在保健品中心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就算了,甚至就连老人们在这买点药、花点钱,他们也要上门来闹。
闹什么?他们有资格吗?为人子女,全身心就想着工作想着老婆想着下一代,既做不到孝也做不到善,这种人凭什么活得那么好?凭什么连老人在他这里买点药都不让?
内心的不满愈积愈深,终于,终于有天在无意中听到老板和王老师的谈话后,曲子奇知道了那个惊人的计划。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更为惊人的计划在他心中隐隐腾起——
为了孩子可以忽略老人是吗?自家爹妈老了不中用就可以随便对待了是吗?
狗东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老子这就替天行道,让你们这些狗东西生不如死!
于是,于是……有了后来的一切。
“所以到目前为止,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没有第二者插手?”
“是的纪队,曲子奇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那通电话呢?老蔡他们在进森林前亲眼看到曲子奇接了曲姗姗的电话。”
“这个我们也核实了:那通电话是曲子奇提前逼着曲姗姗录好的,后面再当着老蔡他们的面,假装接了电话。而且纪队您想想,其实曲子奇也没必要替他妹背锅啊:左右曲姗姗已经被送到精神病院了,牢是不可能坐的了,现在多一事少一事,对曲姗姗来说不都没差吗?”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纪延拿着电话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落日。
太阳沉甸甸地下坠,坠往不知哪一处的人间,却在坠落之前,拼尽了全身的光和热,在天空绽出了一场色彩缤纷的表演。
这是天空陷入黑暗前的瑰丽表象吗?还是,下一场光明到来前的必经历程?
不知多久,他声音才又响起:“那些短信呢?他一个普通插画师,怎么就无师自通掌握了那么多高新技术?每条短信每通电话至少都用了两个国外服务器,连我们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追踪到,一般人能掌握?”
“说到这我就要吐血了——纪队,那小子说他是从暗网上学来的!”
纪延:“……”
暗网?呵,可真特么神奇又人人唾手可及的暗网!
“继续审,我就不相信现在还真犯点儿事就能往暗网上推,刑侦剧看多了是吧!”他“啪”地挂上了电话,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山峦间那场无与伦比的日落。
“有个事我还挺好奇。”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那是刚醒来不久的初南。
纪延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昨天你为了防止曲子奇再打电话过来蛊惑图图爸,特意把他的手机缴了,可怎么绑匪就那么精明,懂得直接把电话拨到图图妈的手机上?”
初南到中岛台后倒了两杯水,拿过来,递给他一杯:“要知道,图图爸的手机一直都在警方的掌控下,可事实上,那把手机连条信息也没收到。”
“因为第一通威胁电话打过来时,图图爸爸还有个事没告诉我们。”纪延接过水。
初南:“什么?”
“绑匪很明确地告诉过他,下一通电话,他会打到图图妈的手机上。”
初南举到了唇边的透明玻璃杯停了下,然后,轻轻地,讽刺地,笑了。
原来如此。
难怪曲子奇会在第二通电话成功拨打后就录下那一段视频,因为他知道,图图爸同意了。
图图爸瞒下了绑匪的交代,留下了图图妈的手机——从那一刻起,其实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在曲子奇看来,他已经“输了”。
纪延喝了口温开水:“不过这决定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事实上春姨也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图图全家上下,换人意愿最强烈的就是春姨自己。”
呵……
“你看,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孩子去死,可要是情况反过来,很多事就不一定了。”
所以二十年前,当曲奶奶眼睁睁看着儿子将孙子孙女带出去、却将她抛在火场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而二十年后,当张梅春毫不犹豫地决定豁出自己去交换孙子,而她的儿子媳妇也全都默认了这个决策时,她又在想些什么?
是否有过某一瞬,她们也曾经怀疑过这场人生的价值?怀疑自己含辛茹苦了大半生,最终养出的却是这么个玩艺儿?
“没你想的那么糟,”玻璃窗上映出了初南的面容,纪延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想郭志毅,再想想你舅舅他们,后来不都一个个争着要上八达厂去换老人?”
他喝了口水,黑而深的眼睛在玻璃窗上截住了她的:“还有你,今早一通电话打得那么急,难道就只是为了快点去解决曲子奇?”
人的习惯和喜好轻易间是不会变的,初南今早在曲子奇家发现他挖的那“地窖”,看到他将曲奶奶的骨灰藏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可能一下就猜到了他或许会将拐来的老人也藏在另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于是今早她一通电话打得那么坚定——
这一切的一切,纪延不相信只是为了快点去收拾那姓曲的。
或许某一瞬,初南条件反射地担心的,是自家外婆能不能挨得住另一个密闭缺氧的黑洞吧?
“看来纪队挺懂我啊。”初南挑挑眉,眼底有戏谑,“既然这么懂我,要不纪队再想想,现在的小南姐想做什么?”
纪延没说话,只是在落地玻璃里静静看着她。
那一双眼,太深太黑,凝在一处,仿佛能探入人的灵魂里。
初南本还想逗他几句的,可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怎地就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了。
Chapter 35
沉默凝固在空间里, 带着点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难以言述的情绪。
直到纪延的手机铃响起。
初南在落地玻璃上看到他接起电话:“说。”
一道大嗓门从电话那端传过来,是初南不熟悉的声音:“大案解决了吧延哥?高兴不?兄弟们今晚替你庆祝庆祝怎么样?”
她在玻璃上看到纪延转身返回到沙发上,大概是和熟人通话, 纪延的语气是平日里少有的随意:“扯淡,没什么正经事就挂了。”
“靠, 合着您老人家一见我就想听重口正经事呢?行啊, 那我说了啊, 就你昨天让我查的那姓朱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高挑身影突然动了动, 往沙发这走来。
纪延不动声色地掩过了手机那头的大嗓门,淡声道:“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上班时间呢,什么话都敢说。”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一停, 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纪延的暗示, “嘿嘿”一笑, 十分自然地转移开了话题:“怎么就不敢说啦?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你啊延哥,最近又哪招蜂引蝶去啦?有个漂亮妹妹使劲儿让我介绍你俩认识呢……”
“别扯淡。”
“真的,人家爸爸都找到我这边来了,就问我能不能帮忙介绍下。”
纪延低哂,从茶几上挑了根烟出来叼上,低身在茶几下找打火机。
他不以为意。
类似的话听过太多了,大概每隔一星期就有兄弟说“有漂亮妹妹想要认识你”,隔个几天就有热心老阿姨想替他牵红线。
三十二岁的男人,长得帅,能力好, 上头还有个叫“纪纲”的爹,一家老小就连混血表妹都是公务员, 哪家的长辈不多瞅几眼?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点火声,初南替自己点了根薄荷烟, 然后就着那把火,替他把口中那根也点了。
纪延吸了一口:“谢了。”
“和谁说话呢延哥?”电话里的大嗓门又传来,“真的,漂亮妹妹特别想认识你……”
那声“漂亮妹妹”清晰地在空气里漾开来,初南撩起眼皮,淡淡瞅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里的温水。
然后,砰——
杯子不轻不重地被搁在茶几上。
下一秒,女人转身回房。
连记眼神都不再留给他。
这态度,还挺他妈冲啊。
纪延咬着烟,看着她过分冷漠的背影,唇角无声地一掀。
谁惯的破脾气。
***
初南走回客卧时,手机铃突然响起,这回是她自己的了。
她接起电话,同时拉开了客卧阳台上的玻璃门。
洗涤剂的清香迎面扑来,混着大舅妈热情洋溢的声音:“小南啊,晚上外婆住舅舅家呢,你二舅三舅他们都来了,你也一块儿过来吃个饭吧?大家聚一聚,就当庆祝外婆平安归来哈!”
初南脸上是不为所动的冷漠。
舅妈还记得今早在警局里听说她只身前往八达厂时的震撼,不为其他——事实上在这事发生前,初南和她外婆已经有快十年没说过话了。尽管外婆长时间地呆在碧海明珠的老人活动中心里,偶尔还会上她妈的别墅去住一住,可,初南从来也没有去探望过她。
自从她爸爸出事后,初南和外婆那边的人几乎全断了联系。
所以谁也想不到,在最后的关头竟然会是初南一声不吭地跑过去换人,可想而知,这事在众人心中投下了多大的惊雷。
反正人已经救回来了,初南也没兴趣再搞这些没用的温情戏码:“不了,今晚有事。”
大舅妈还想说什么,不过手机很快就易了主,再传过来时,换成了初南舅舅那笑呵呵的宽厚嗓音:“小南啊,今晚家里可热闹了,你就过来吃点儿。还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得在今晚啊?”
“相亲。”初南眼睛眨也没眨,面不改色地瞎扯淡。
舅舅一愣:“这……真的?”
“嗯。”她吸了口香烟,“今晚和人约了相亲。”
舅舅的脑回路绕地球走了一大圈,最后才发现初南并没有在开玩笑:“诶、诶,那敢情好啊!太好了,那小南你今晚记得穿漂亮点,舅舅祝你马到功成,成了就把人带回来给你外婆瞧瞧啊!”
“嗯。”
果然是好借口。
初小姐时年二十九,正是一脚迈入大龄剩女的尴尬年纪。可模样生得再好,妈再能干,这臭脾气和那杆子烟枪摆出来,长辈们眼中所谓的“门当户对优质男”早已退出了十万八千里。
南舅舅真心实意地希望她早点儿嫁了,估计所有亲戚都这么想。初南又吸了口烟:“谢谢舅舅。”
然后,挂电话。
转身欲回卧室,却见本应该在外头聊电话的纪延,此时正抱着胸靠在卧室的门上,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晚上相亲?”果然,该听的还是都听到了。
初南没理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包,把手机扔进去。
只是准备离开房间时,手臂又被人拉住。纪延叼着烟,觉得有些好笑:“生气了?”
“哪呢?”初南倒是皮笑肉不笑,“这不是不想打扰延哥和漂亮妹妹约会吗?”
啧,什么语气呢。
“送你回去?”纪延又说,“反正顺路,约会地点就在屏南区。”
初南:“……”
屏南你个头!
初南心里MMP,面上却是镇定得不能再镇定,仿佛刚在外头摔杯子的人不是她:“那倒不必。蹭个澡蹭个床的交情而已,你小南姐还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
话说完后手一甩,轻轻松松将他握得不紧的大手甩掉了。
纪延看着她拎着包出去,想说点什么,可那不知情不知趣的手机却在这时又一震。
胖子的微信进来了:【真不来啊?那我这新鲜出炉的纸质材料该怎么交给纪队呢?】
纪延:“……”
按下语音键:“滚蛋。”
结果这厢语音还没发送成功,那厢胖子的下一条微信又紧接着传了过来:【那什么,据可靠消息呢,纪队长最近想深入了解的‘某人’刚刚完成了一单Case,而那Case,其实就是纪队长想深入了解的那位帽子男士暗中促成的……】
什么意思?什么“想深入了解的某人”?什么帽子男士……不对。
纪延反应过来了:意思是,初南最近刚完成的新Case,正是帽子男朱有光促成的?
可她哪能有什么新Case?又不是真的进了公安系统——不,不对,他怎么给忘了?还有屏南街三十六号!
所以胖子所指的,是屏南街三十六号的Case?
纪延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想到屏南街三十六号,再想到这女人几年来可以预想的风风雨雨,甚至她对亲人的态度……
外头带着怒火的甩门声清晰地传进来,可他充耳不闻,只烟一咬,想到什么般地点开了手机上的打字键——
【今晚几点?】
【九点,没到的是狗!】那头的胖子迅速回道。
***
身后没声音了,门被甩上了就甩上了,再也没有被人打开过。
等初南摔了门走到电梯那边时,才发现姓纪的真的一点跟上来的意思也没有。
她这下真是被气笑了:狗东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言出必行呢,说让她走就让她走,让别送就真不送!
初南没好气地按亮下楼键,拿起手机,直接定了辆网约车,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一系列动作里带有多少赌气的味道。
网约车一路将她送到家,纪延连通电话也没有。
果然就是蹭个午觉的交情呢,呵。
不过家里边却是热闹得紧。
初南自己在屏南也有房子,那是一栋和碧海明珠相隔不远的南洋风古厝,位置就在屏南街,门牌三十六,遂外头人提起这幢房和房子里的人时,说的基本上都是“屏南街三十六号”。
其实这一带除了碧海明珠和周边的写字楼外,其余地段基本都被政府收购了,如今改造成了一片富有古早闽南风的旅游街。
而初南的“三十六号”,就位于这片旅游街的边缘:一栋三层高的南洋风古厝,一楼做成店面,明面上用来交易二手奢侈品,二楼是小天才小可爱以及保姆福婶的卧房,三楼则全是初南自己的空间:一个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咖啡室。三楼再往上的天台被福婶规划起来种了一堆瓜果蔬菜,还有各种颜色的蔷薇栀子夜来香。有风的时候,风一吹,浓烈的花香便从顶楼弥向四周,连同在院子里喝茶的人都心旷神怡。
对,古厝外还有个小院子,被心灵手巧的福婶布置成了露天咖啡座。
初南一下车,就听到咖啡座里有欢快的笑闹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二兮那家伙过来了。
小天才和小可爱都喜欢极了这位漂亮大方最紧要是每回过来都能为他们的零食架及时补货的大姐姐。此时几个人正围在院子里,惬意地喝着福婶煮的花茶,一听开门声,二兮的声音便传出来:“诶,你小南姐回家了!圆圆,快给小南姐倒杯热的。”
“张小姐现在是把我家当自己地盘了?还招呼起圆圆来了。”初南推开院子的铁门。
“可不是吗?今晚我还打算住这呢。”二兮一双美目直往初南身上瞅,也不知瞅出了什么,突然间那双眼一弯,“不过我说,咱小南姐怎么一脸欲求不满的倒霉样?谁惹小南姐不痛快了?”
小南姐:“滚蛋。”
二兮笑眯眯地,往端了热花茶过来的圆圆脑袋上揉了一把,顺道将茶端送到初南面前:“快喝口热的,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张小姐平素无正事,基本上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富N代。能和她说“有正事”,大概就是有生意介绍上门了。
属于“三十六号”的,非明面上的生意。
初南被她勾起了点兴致:“哦?说来听听?”
“有兴致了吧?”张小姐朝她挑挑眉,“先上楼。”
Chapter 36
“‘闽厝小酒馆’熟悉吧?就在你家附近。”
一到三楼茶室, 二兮就将手机里的照片递到初南跟前。那上头拍的是一家餐馆的外景,餐馆装修得古朴而雅致,招牌上写着五个字:闽厝小酒馆。
不就是旅游区里的餐厅吗?而且——初南掐指一算, 离她家就五分钟脚程。
“怎么,小酒馆里出事了?”
“没错, 不过小酒馆出事是小, 重点是:你知道这家小酒馆谁开的不?”二兮的神秘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感。
初南:“谁?”
“朱有光的好兄弟, 能两肋插刀的那一种。”
“朱有光?”初南眉一挑:帽子男?
对, 正是帽子男——
之前才跟踪过她和纪延的帽子男,被纪延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的帽子男。
“看来我家小朋友在查那货时,已经给兮姐透露过敌情了呢。”初南一下就明白了二兮如此神秘的原因。
能不神秘吗?毕竟是个狗胆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偷拍小南姐的神人呢, 与之相关的人和事, 哪能不神秘?
初南饶有兴味地勾起唇, 漂亮的指甲在桌面上轮流击出了清铱椛脆的声响:“怎么,姓朱的找上你了?”
“不,”二兮神秘一笑,“是辉宏的千金,我下午和她一块儿喝咖啡了。”
***
辉宏的千金李清清,初南刚完成的那单Case的委托人兼当事人。
按张二兮的说法,这辉宏大小姐因为此前被拍艳/照被威胁,在家着着实实躲了好一阵子。不过自从初南替她摆平了事情后,大小姐一下又解脱了,开始出门活络。
这不, 第二第三天就开始呼朋唤友。
二兮:“小天才之前曾经调查朱有光,是你授命的没错吧?”
句子是问句, 不过二兮压根就不需她回答。
那办事靠谱的小孩在查到朱有光的工作单位后,第一时间就给二兮打了电话, 原因无它——朱有光如今的职位,就是“辉宏集团”的保安组组长。
二兮家是开商场的,辉宏那边代理了好几个国际大牌,恰好都入驻了她们家的商场。再加上二兮本人又和辉宏的千金有点儿交集,于是小少年在查到朱有光的工作单位时,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她,想让二兮托关系打听打听那朱有光的情况。
“咱先不说那姓朱的暗地里是什么来头,至少明面上,这家伙天天都得到辉宏打卡没错吧?所以我一听说辉宏的保安有问题,第一时间就怀疑起李清清被拍艳/照的事是不是真的,刚好她今天又打电话约我出去玩,我就想说去探一探虚实,结果你猜怎么着?”
初南:“怎么着?”
“结果,一探就出来了!我和你说,非但这李清清被拍艳照的事是真,而且据她自己说,找你帮忙的事,还是那个朱有光建议的!”
“哦?”初南琢磨着这其间的关系,“朱有光就一集团保镖,怎么会和大小姐有交集?”
“因为自打李清清接到威胁短信后,她爸就把最得力的保安调到家去保护她了啊!你别说,那朱有光身手还是有两下子的,李清清说,那家伙可是整个辉宏上下最能打的保镖呢!”
初南:“……”
能打到……整整撑了N分钟才被纪延揍趴下。
初南“啧”了声,将话头调回到眼下的正事上:“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董事长千金收到短信威胁后,那姓朱的作为集团最能打的保镖,被派到千金身边去保护了,然后呢?”
“然后啊,”二兮说,“这李清清和保镖朝夕相处,最后还真处出了点主仆情谊来了。姓朱的和她混熟了之后,就跟李清清说‘屏南街三十六号’这边很有点门路,而且一手交钱一手办事,隐秘性那是相当的好。”
初南轻笑,纤指在咖啡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看似百无聊赖,一颗精明的脑子却已经将其间的关联牵成了一副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朱有光明面上是李清清的保镖,暗地里却是今早跟踪过她和纪延的“帽子男”。前脚刚通过李清清给她派了一单大生意,后脚又在生意圆满成功后,跟踪她和纪延。
有趣。
很有趣。
“我呢说,李大小姐从前和我也不熟啊,怎么出了事还能想到光顾我的生意?原来全托朱保镖的福——所以,这位朱保镖前几天才经李大小姐之手送了五十万给我,昨天又偷偷摸摸地跟踪我和纪延,那接下去呢?接下去又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给咱小南姐送钱呗!”二兮妆化得极漂亮的大眼朝着她邪魅地一眨。
今天下午二兮一到现场,姓朱的就有意无意地接近她。估计那小子早就把初南身边的亲朋好友都研究清楚了,知道她关系最铁的就是二兮这傻白甜,于是在有意无意地和二兮套好了关系后,又东拉西扯地提到了自己一个开餐厅的朋友,说那朋友的餐厅在这阵子频频有顾客遭窃案发生。
然而餐厅平素里的顾客非富即贵,朱有光的朋友不敢声张,更不敢瞎打110,所以往餐厅里多装了几个摄像头。可更扯淡的是,每次有顾客东西被偷,那摄像头永远都是不干事的,什么也没拍到。
“傻白甜”听他这么一诉苦,当即就拍了脑袋:“找我朋友啊!只要价格合适,我有个朋友,专接这一类生意——听说过‘三十六号’没?”
刹时间,朱有光眼底精光乍现:鱼儿上勾了!
“那傻子怎么会知道呢,姐姐我成天跟着小南姐混,脑子可他妈清醒了,谁上谁的勾,那还不一定呢!”
初南十分捧场地给兮姐鼓了两下掌:“兮姐英明。”
兮姐:“怎么样,兮姐介绍的这Case,接吗?”
“接啊,不过,咱得先去探一探事情的虚实。毕竟朱保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小南姐还没弄明白呢。”
初南拿起手机,拨下保姆阿姨的电话:“福婶,晚上别煮了,咱们到对面的小酒馆吃饭去。”
电话打完后,她又绕到隔壁书房,拿了几枚特制的针孔摄像头过来:“姓朱的说他兄弟愿意付多少钱来着?”
二兮比了个巴掌。
初南:“五万?”
巴掌又往背面一翻。
初南:“十万?”
二兮:“正解。”
“小破馆子,还挺舍得花钱。”
***
闽厝小酒馆可不是什么小破馆子,地理位置就在寸土寸金的旅游街,几百米外就是闽城有钱人云集的“碧海明珠”,装潢相当雅,格调相当高,虽说卖的是接地气的闽南菜,可价格什么的,却一点也不接地气。
初南几人借着这事蹭了顿免费的。等正在发育的小天才啃完了两只大螃蟹三条石斑鱼外加一盆小龙虾,实诚地打了个饱嗝后,初南才招呼他去把几个针孔摄像头装了。自己则带着圆圆和二兮,来到小酒馆的二楼。
小酒馆面积大,光一楼就有足够的营业空间,大概也正因为此,连接一、二楼的楼梯口上放着个“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的牌子。初南绕过那牌子,沿着楼梯走上去,发现二楼只一个房间。
正是小酒馆里的监控室——不过,是既当监控室,又当杂货间,又当酒水储藏间的……所谓“监控室”。
“初小姐,您得先有个心理准备啊。”朱有光的好兄弟姓黄,一见传说中的“三十六号”竟然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在掌管,惊得连话都差点说不利索了。
“三十六号”那店铺,明面上是做二手奢侈品交易的,可只有少数人知道,那里头经营的其实都是些类似于“因各种缘由不想交由警方去处理”的生意。
在黄老板的惯有思维里,做这行的应该都锦衣夜行素面朝天,即便不是什么武力高强的八尺大汉,那至少也得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妹子,可这初小姐……
肤白貌美大长腿,一身名牌,模样高冷,说是哪家富养出来的大小姐还差不多,哪来的锦衣夜行?哪来的素面朝天?
黄老板强压下心中油然而生的违和感,尽可能把事情的严重性讲得更明白一些:“说真的,我兄弟下午和张小姐说的那都是避重就轻的了,这事儿真的是相当邪门。我们小店在这两个月里统共被人投诉了两次,可细查下去,真的被偷过钱财的顾客,那至少得有十个!”
“十个?”两个月至少十个人被盗?
小圆圆咋舌:“那其被盗的呢?怎么没投诉?”
黄老板叹了口气:“我们这小酒馆吧,别看现在是普通餐厅,可呆会一过八点,它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馆。来我们这的男男女女,喝了酒,有时候看对眼了,就能发生点什么。偏偏这几次被盗的呢,又全都是那些‘发生了点什么’的。据他们说,东西被偷了之后,口袋里通常会出现一张威胁字条,字条上就一句话:‘别声张,我知道你干的好事’。你说这、这谁还敢声张啊?”
难怪十个人里有八个不吭声,难怪连老板也不敢报警——才不是因为什么“顾客非富即贵”呢,原来,正是因着那点儿不可告人的小勾当!
二兮饶有兴味地摸着鼻子:“看来,这是有备而盗啊。”
“可不是嘛?而且情况还不止这些,几位先做好心理准备啊,来看看这个。”
黄老板领着几人走到电脑后。这台电脑连接的,正是小酒馆里的几个监控。
Chapter 37
“这个月三号, 有客人到我们这要求查看前天晚上的监控,说自己钱包手机都被偷了,于是我们店长赶紧带他来办公室里查看监控, 结果一调到那个时间段——”
此前此后所有的监控录像皆正常,唯有被盗客人进店的那一段:电脑屏幕上不再是酒吧里的画面了, 而是一台黑漆漆的电视机——对, 本该有的酒吧场景没了, 录像上只剩下一台电视机。
而不一会儿, 录像里的电视机启动了,画面上呈现出一片 “滋滋”作响的雪花。
众人还没看明白这雪花是怎么回事呢,突然, 那“滋滋”声又停, 一片黑白相间的电视画面里, 缓缓爬出了一名长发披头盖脸的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长发遮脸,在电视机里慢慢地爬着,待爬到了屏幕前时,周遭忽而响起悚人的阴间音乐,而后那白衣女人抬起头,在黑长的直发下,露出了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圆圆:“卧槽!”
二兮:“卧槽!”
初南:“贞子吗?”
是,贞子。
下一刻,长发女鬼慢悠悠爬出了电视机……
初南眼疾手快地遮住圆圆的眼睛:“是COS贞子爬出电视的画面!”
“没错,”老板就知道看了视频后肯定会有人被吓到, “惊悚吧?当时店长和客人都被吓到了,可更邪门的是, 本月十号,又一名顾客上门投诉, 说自己当时在酒馆喝酒时不仅钱包被偷了,当晚还感觉有人在跟踪她!那名顾客身份特殊,是派助理过来查的,助理说想看看当晚酒馆里到底有没有人在跟踪她们家老板,结果店长带助理上来一查,那个时间段里,”老板在电脑前按了几下,“看,又是这场面!”
一只贞子幽幽地爬出了电视机——不,不对,这酒馆一楼原本有四个监控,经过上次的事情后,老板又多安装了两个,此时在六个监控视频平铺的电脑上,这、这……这他妈是六只贞子幽幽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啊!
二兮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全都跳起来了,可扭头一看她家小南姐——
二兮:???
二兮:小南姐你笑啥?
黄老板也发现了初南的反应,觉得这位传说中的“三十六号主理人”是不把这事当事呢:“您别笑啊初小姐,知道助理那天看到这视频后说了句什么吗?她说,她家老板那天回家后,就一直说自己被恶鬼盯上了。原本她还觉得是老板神经过敏呢,可来这视频前一看:可不就是恶鬼吗!而且打那天起,她家老板就不停地发烧,后来连着好几天都疯疯颠颠的,被好些人谣传,说是鬼上身了!”
“这版本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二兮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想了老半天,忽地她美目大瞠,整个人严肃了起来:“你现在说的‘客人’,该不会就是……”
老板低下声:“是?”
二兮:“钟……”
老板:“妍?”
二兮:“卧槽!”
老板:“卧槽!”
二兮:“真的是她啊?”
“你怎么知道?”黄老板真心要疯了,“钟妍那边一再让我们保密,我们保密了啊!怎么消息还是流出去了?”
只初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钟妍是谁?”
钟妍是谁?当今社会估计只有初南会不知道:时下超TOP级女演员,二十二岁出道,凭处女作一举拿下国内的三金大奖。出道九年,所拍电影部部经典,时尚大片张张封神,是无数年轻人的偶像,当然,最紧要是,她还是二兮的偶像。
“我认识你之前还当过好一段时间的钟妍后援会会长呢,那会儿‘站姐’还不流行,姐姐我一个人就身兼‘站姐’‘后援会长’和‘机场摄影师’数职,而且后来,我还因为怂恿我爸让她来当我家商场的代言人,跟她吃过好几次饭呢!”
哦,懂了。
初南点点头,最紧要的就是最后那一句:既是钟妍的粉丝,又是钟妍的爸爸——金主爸爸。
初南:“行,为了兮姐的偶像,这案子我接了。”
挺有趣的不是吗?她刚刚听说每当有盗窃案发生时酒馆里的监控就不能用,还以为贼人是用了信号屏蔽器。可哪家的屏蔽器还能冒出贞子来啊?何方贞子还能跟踪客人、给人闹出个“鬼上身”呢?
看来朱保镖再一次抛了个真人真事过来,而且,这回的真事比李清清那个还更富有挑战性。
有意思。
朱有光,辉宏,李清清,钟妍……初南在心里将这几人迅速过了一遍,抬头再看向黄老板时:“先交三成定金,余下的完案后结算。老板有异议吗?”
“没异议、没异议!”
“那行,‘三十六号’支持支付宝转帐。”
***
晚上十点,小天才安装的针孔摄像头还没拍到什么有用的场面。初南人在书房里,一只手托腮,目光在书桌上的四台笔记本屏幕间懒洋洋地游移。
那是闽厝小酒馆里各方监控拍到的画面。
黄老板说的没错,鉴于餐桌与餐桌之间过分狭隘的距离,顾客之间的隐私性并不高,便利性却极好——
初南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就已经看到了两桌正准备“深入交流”的客人:A桌的男士们和隔壁桌小姐姐聊欢了,便干脆喊了服务生过来,把两张桌子拼成了一张,五、六名男女热热闹闹结成了个新队伍;再往旁边看,吧台上的长腿美艳女和吧台尾端的独身男看对了眼,美艳女端着酒杯走到角落时,独身男紧接着也跟了过去……
整个昏暗不明的小酒馆里,各色暗涌层出不穷。
的确是行窃的好场所。
昼伏夜出的二兮同志受不了就这么在监控视频前呆着,拉了圆圆到小酒馆对面蹲点去了。
小天才还在长身体,十点一到便被福婶打发去睡觉。
整个静悄悄的三楼书房里只剩下初南一个人,百无聊赖盯着监控录像上的动静。
其实也可以不盯的,只不过闲来无事,一阖眼,脑袋里的画面便自动跳过前面十小时里的所有动静,落在了中午那个垃圾房里——
“图图!图图在这!”
“妈的,连指头都给啃了!曲子奇必须死,给老子马上死!”
她重重地阖起眼,想甩去脑海里那些噪杂的声音。
可眼一闭,黑暗中却又浮起更早之前的某一些画面:山崖底下乱木丛生,蛇鼠一窝接一窝,突然,有气息不稳的吼叫声划破了整片山崖间的静:“老大,鼠窝里发现了一只脚趾头!还有带血的衣服——和初行跳崖前穿的一模一样!”
吓!
她乍然惊醒,梦境中杂乱无章的那一切变成了眼前空洞的白墙。
初南怔怔对着白墙,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空无一物,许久,才发现自己竟是对着小酒馆的监控睡着了。
不仅睡着,还做了恶梦——中午在垃圾房里看过那一幕后,就知道十有八九会出现的恶梦。
难怪纪延今天那么好说话,又是收留她到家里洗澡,又是留她吃午饭,最后还让她蹭了床——初南突然间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因为“没有小南姐你们哪能那么快破案”啊,想来,他不过是料到了放她一个人回家,必要发生这一出。
所以才让她去的他家吧?
纪延呵,纪延。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就维持着刚刚发怔的姿势,冷漠的面孔如同一瓦上了釉的白瓷,精美,华丽,却毫无温度。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任由大脑放空着,视线无所归依。
直到电脑屏幕里不期然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醉生梦死的暗光中,忽而划过了一道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在靡靡声色里,尤显得高大硬气。
初南没有焦距的目光这才慢慢聚拢了起来。
那高大的身影在摄像头里一闪而过,来人腿太长,步子又快,没一会儿就在监控中消失了。倒是身后挤挤攘攘地跟了几名男女,其中一位……
其中一位打扮得乖巧又漂亮的女孩儿,此时正带着满脸兴奋的羞怯,克制不住地频频往前方瞟去。
漂亮妹妹。
女人的第六感让初南想到了下午纪延电话中的那个“想认识延哥的漂亮妹妹”。
不一会儿,高大身躯又出现在另一个角落的监控里。他们一群人选了个容量足够的大卡座,此时“漂亮妹妹”正被个死胖子教唆着往前面挤,一挤,就挤到了纪延身边。
初南眼底沉沉地黯了下去,无数汹涌的破坏欲在心底集结,同一时间叫嚣了起来。
屏幕上的姑娘含羞带怯,看着纪延的脸上既有惊艳,又不乏纯粹的爱慕。
初南冷冷看着她,同时不错眼地盯着屏幕上的纪延。
不多时,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拍了一张照。
约会?有人介绍漂亮小妹妹?
很好。
初南点开微信,点进纪延的头像。
一分钟后,闽厝小酒馆的某张客桌旁,纪延的手机一震。
有微信进来了。
Chapter 38
微信进来的时候, 纪延正挨着胖子坐在沙发的一角。
周遭满是浮华而暧昧的声色,萎靡灯光打在所有人脸上,震耳欲聋的音乐绕在所有人耳边, 于是人和人说话时,要么得靠大声吼, 要么就得凑近。
此时胖子就扯着脸贱兮兮的笑, 用说下流话时才配拥有的表情, 凑在纪延的耳边清晰交代着:“知道辉宏千金被人下药拍小视频的那事吗?现在当事人已经被送进局子里了, 这就是那朱有光给‘三十六号’牵的生意。”
胖子脸上堆满了横肉,一笑,那丰富的胶原蛋白就将两只眼挤成了两条上挑的斜横, 再配上刻意做出的四处搜寻靓女的动作, 任谁看了, 都能心领神会这俩男的在分享些什么。
不过鉴于纪队长气质太硬,表情又慵懒,随便人一看,也“心领神会”他这是对小酒馆里的靓女们兴趣缺缺。
谁也想不到此时两人正讨论着什么,纪延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用只有胖子才听得到的音量问:“初南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她在接那桩委托案的时候还不知道朱有光的存在,不过那时是那时,这会是这会,毕竟姓朱的已经被你们发现了不是?你会查, 你那旧情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他。我看那女人手段多得很呢,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纪延这才将视线抽离手机, 淡淡瞅了他一眼。
“怎么?我说错了?”
“没,只不过……”
“嗯?”
“省不省油, 关你屁事?”
胖子:“……”
得,合着帮你弄资料还得被您老人家阴阳怪气地打击是吧?
“姓纪的我跟你说,要不是你爸以前提携过我,看我鸟不鸟你!”
纪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看着手机上胖子刚传过来的资料——
对,就这死胖子下午鬼扯的所谓“纸质材料”,此时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手机里:朱有光,二十五岁,闽城本地人。家有父母及奶奶三人,曾经因为在警察学院里集伙斗殴被学校开除,后来经人介绍到辉宏集团就职,现任辉宏保安组组长……
满屏全是朱有光在明面上的资料,平平常常几个字,即可概括完小半生的普通人。至于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三十六号”牵生意、为什么会跟踪初南,资料表上只字也未提。
看来内幕太隐蔽,胖子暂时还查不到。
可越隐蔽,越难查,说明如今被盯上的初南就越危险。
纪延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看起来百无聊赖,可没有人看到,那懒洋洋的姿态下还隐着双聚着凝重光芒的眼睛。
现场唯一的女孩儿就坐在他对面,隔着张桌子,一整晚欲盖弥彰地偷瞄着他。有好几次,女孩其实都想主动和他搭个讪,可奈何纪队气场太强,坐下后全副心思只在那只手机上,女孩想了老半天,也不知该怎么来开这个头。
突地,那手机震动,有微信进来了。
女孩看到纪队那张冰山脸竟毫无预兆地笑了下,有不符他日常形象的痞气在脸上一闪而过。纪延低头,在手机上写了些什么。
她没能看到的是,在纪延这边——
一则来自初南的微信发了过来:【图片】
纪延点开一看,拍的是天上的圆月。
纪延:【一枚月亮有什么好看?】
对方的微信很快就回过来:【月亮不好看,那漂亮妹妹好看吗?】
纪延:【……】
竟然还纠结着这个事,这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也不知道哥忍着强大的困意来这破地方是为了谁——对,纪延突然反应过来:她确实是不知道。
想到这,纪延再一次点开了初南刚发过来的月亮图,看了看,退出图片时,又看到了最后那一条微信:【漂亮妹妹好看吗?】
月亮不好看,那漂亮妹妹好看吗?
啧。
懒得打字了,他直接找出了初南的号码,拨过去:“还不睡?”
高大的身躯同时站起。
小酒馆里为显格调,始终放着舒柔的音乐,可奈何人实在多,周围实在吵,纪延握着手机,到洗手间外去打电话。
初南眼前的监控录像里映出了男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不愧是纪队长,饶是在这等风花雪月里,他的身姿也依旧挺拔,那张男人味十足的脸映在萎靡的灯光中,是谁也匹敌不上的俊朗硬气。
初南不握手机的那只手在屏幕上虚虚划着他轮廓,神色冷暗,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不也没睡?”
“我和朋友在外面。”
紧接着,监控画面上又一闪,说曹操,曹操到——有娇小的身影自眼前一晃而过。电话那边的纪延还没出声,初南就先听到了一把小温柔小羞怯的女音:“纪队……”
电话这边的初南没声了。
片刻后,还不等纪延再说什么,电话那端的女人已经比之前还冷淡地开了口:“那就不打扰纪队约会了。”
话说完后,挂电话。
纪延:“……”
怎么就叫“不打扰纪队约会”了?他打过去的电话,打扰个毛线?
“纪队……”身旁的女声又传来,正是胖子今晚要介绍给他的“漂亮小妹妹”,“前两天对不起啊,我第一次跟着出警,没经验……”
纪延的注意力原本还在手机上,可听到这话后抬起头,记忆倒是被挑起了一些。
洗手间外的灯光比酒馆里要亮得多,照在姑娘的脸上时,纪延才想起这“漂亮妹妹”似乎是前天在郭家村见到的女实习生——那什么,郭家村所蔡政委的女儿?
也难怪胖子急着介绍了,没记错的话,那厮是去年才调到地方所里管事的吧。
简直有病,这姑娘就算读研了,就算研究生毕业了,那也得比他小上个五六七八岁吧?死胖子有这么牵红线的?
他将手机拎在掌心里,明白了这层关系后,语气愈发冷淡了下来。
那是种礼貌中带着点界限的距离感:“私人时间不谈公事。再说了,你也没必要向我道歉,这事不归我管。”
小蔡:“那……”
“回去吧,大家都在座位上。”
小蔡:“!!!”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座位上,所以才想在这多说几句啊!
小蔡的内心山崩海啸,想说什么,可眼前男人的气场太强大,那眼皮子一抬,她脑袋里就空白了一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脑子仿佛被按下静止键,直到纪延要往座位上走了,蔡实习生才猛一个激灵,拉住他:“那个……”
纪延淡淡地扫向自己被拉住的衣角。
小蔡如遭火炙,速速松了手:“那个,纪队有女朋友了吗?”
纪延:“……”
他顿了一下:“有了。”
片时后,又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刚刚就打电话过来查岗。”
查、查……查岗?
所以,他刚刚就是在和查岗的女朋友讲电话吗?
也所以,她在纪队女朋友打电话来查岗的时候还跟上来打断了人家甚至——她已经无形中成了纪队女朋友查岗的对象更甚至——纪队还十分坦诚地告诉自己说“是的我有女朋友了”?
老天!小实习生的心态炸了。
纪延没和她一块回座位,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清醒过脑子后,他想了想,又往初南手机上拨了通电话。
可那女人已经不接电话了。
一通铃响结束了,他又拨了一通。
可初南还是没有接。
啧,谁惯的破脾气呢,想撩人就撩,想不接电话就不接电话?
纪延低哂,又往那电话上拨了一通。
果不其然,还是拒接。
很行啊,连着三通电话都不接。纪延收了手机,冷笑着到洗手间外头去抽了根烟。
一支烟结束,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还是没任何动静。他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又往那串号码上拨下了一次。
嘟——嘟——
然后,对方挂断。
毫不留情,果断决绝。
艹。
***
纪延咬着根没点的新烟从厕所出来,胖子他们已经全喝嗨了。
七、八个大老爷们都是同个体系里的同事,平日里工作压力大,凑到一起喝酒时,绝口不谈正经事。
纪延一落座,就听到胖子扯着旁边的老黄:“看那边,大美女!”
老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十分赏脸地肯定了胖子的眼光后,胖子又过来推纪延:“延哥看那边,街对面!”
纪延没兴趣搭理他。
不过胖子同志意志力坚定,非得得到纪延的认可,最终纪延被他催得不耐烦,随意转了个脸。
然后,一怔。
隔着一条街,闽厝小酒馆对面是家卖串串的,胖子手指的“靓女”就坐在串串店的露天座位上:淡妆,白衬衫,破洞牛仔裤,手上一个看不出牌子的运动手表。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她一头浓密的长卷发。本支援由蔻蔻群药物而二期舞二爸以整理女人用没拿串串的那只手随意将长发拢到了脑后,露出一张美得秾丽的脸孔。
纪延突然将手里的那杯冰啤干光了。
死胖子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明明是这两天才查人查得紧的对象,这会儿人都大大方方坐眼前了,他还跟眼睛里糊了屎似的认不清。
可刚入座的纪延却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延哥?”
众人一愕,就见他们家延哥已经迈开腿,大步流星地往街对面走去。
“卧槽!”胖子惊了,“延哥你干嘛啊卧槽!”
绝了,今天可是给他和小蔡拉红线来的啊,他往人靓女那儿过去做什么了!
就连小蔡也直了眼,震惊地看着刚刚还跟自己说“已经有女朋友了”的男人就这么走过去,走到街对面的靓女跟前,停下。
“怎么回事?他、他还真坐下了!”
“说话了说话了,狗东西开始跟人搭讪了——诶,不对,那女的……那女的不就是早上在公园里当着所有人面亲延哥的那一个吗!”
小蔡一愣。
胖子一愣。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当着所有人面吻咱延哥——她?”
这他妈,好白菜都特么被好白菜内部自拱了,人间哪里还值得了!
Chapter 39
小酒馆内人声鼎沸, 酒馆对面安静如鸡。
纪延没等初南同意,就一把拉开了她身旁的座椅:“挂我电话?”
高大的身躯十分具有存在感,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得。
初南抬眼睨了他一记, 目光懒懒的,语气淡淡的:“我这不是不想打扰纪队约会吗?”
不想打扰他约会?纪延被她气笑了。
莫名其妙发月亮图给他、听到其他女人的声音就挂他电话、紧接着又连着拒绝了他两通电话, 这就叫“不打扰他约会”?
他点点头, 抱着胸不动了, 就那么坐着看她吃。
“怎么, 又不约了?”初南在鸡肉串上撒了点辣椒面,漂亮的眸子抬起来,往对街的小酒馆里扫了眼, “你朋友都看着呢, 纪队扔下漂亮小妹妹就过来, 呆会儿怕是要让人误会了。”
“初小姐还挺为我着想。”
初小姐皮笑肉不笑:“那是。”
是个屁,您老人家都挑这地方坐了,可不就是存心想让人误会吗?
不过这回纪延还真是想岔了:正在办大案的小南姐哪还有作的功夫,为了个男人大晚上的来路边摊上吹冷风?
这位置其实是二兮和圆圆之前坐的,小可爱睡觉时间到了,她过来接班,顺便将二兮也赶回去睡美容觉。她方才边撸串,眼睛还一边盯着小酒馆里某个据圆圆说是“行踪可疑”的黄发男人,压根就没有引纪延过来的打算:“我等人呢,纪队别想太多了。”
毕竟, 谁在专心搞事业时心里还会有男人?
开玩笑。
纪队:“哦?”
初南:“嗯。”
确实是等人——等小酒馆里那个形迹可疑的黄发男人,等着看他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措。
不过老天爷大概是嫌今晚的剧本不够跌宕起伏兼生动有趣, 初南这声“嗯”出来,好巧不巧, 屏南街的另一边竟真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再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
初南心里MMP,可面上却只是不为所动地拎起一串烤香肠,边吃,一边看着满脸欣喜地朝自己走近的阿K。
前几天才被她拉黑的家伙,此时贸贸然出现在这,到底是吴绮萍女士的财产号召力太大,还是管不住嘴的二兮太久没被她教育了?
初南在心里盘算着回头该张大小姐多少颗爆粟,嘴上却是对着纪队长说:“我等的人到了。”
男性香水味很快就盖过了满桌子的串串香,纪延撩起眼皮,就看到一脸惊喜地出现在初南身边的男士。
来人高大而修长,身材看得出是在健身房里下过功夫的,衣着什么的也算得上有品——这什么,就是她今晚的相亲对象?
纪延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亲亲热热地坐到了初南右边的位置上。
被人这么盯着,阿K也不恼。这厮不仅衣着得体,言行举止也称得上是有风度。尽管在座的男女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还冷漠,可阿K同学就是能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下,笑容可掬地朝着纪延打招呼:“这位是?”
纪延没回答,倒是初南往年糕上洒了点辣椒面,替他道:“老同学。”
老同学?纪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说话,一只手却伸过来,状似自然地拿过她喝了一半的可乐,一口灌下。
老同学!
亲密的举动让阿K笑容微僵。
“有点口渴,喝多了。”纪队一口直接干完了瓶里仅剩的可乐,干完后,又晃了晃瓶子,“还要吗?再去给你拿一瓶?”
初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演:演给谁看呢,狗男人?
狗男人:你说演给谁看?
呵。
初南嚼着缕极浅淡的笑,表面上是在睨纪延,可眼角余光却仍扫在对街的小酒馆里:在那里,酒馆靠窗的位置上,被她盯哨的黄毛突然改变了位置。
目标有动作,初南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吞下了最后一串烤面筋:“有事先走了,你俩自便。”
话落,起身,窈窕倩影不徐不缓地走向了对街。
也不管被扔下的两人是怎么表情。
那厢被她盯了好一会的黄毛已经离开了吧台,慢慢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据二兮和圆圆说,她们俩之前在串串店外坐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那黄毛男人貌似心无旁骛地在吧台喝闷酒,可其实一双眼却始终关注着四面八方,不知是在等下一场艳遇,还是在等下一个可下手的对象。
初南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也朝着小酒馆的洗手间处走。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气定神闲的脚步声。初南没回头,只是走到洗手间外、准备进女厕去作作样子时,她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一个大得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力道突然扯过她小臂,初南一惊,就这么被拉转过去。随即某道高大的身躯覆上来,压得她后背直接抵到了洗手台边缘:“老同学?”
低低沉沉的嗓音,初南心口一跳。
是纪延。
他也离开了那家串串店,此时就在自己跟前,炙热的掌心紧紧锁着她后腰:“原来初小姐还有上过床的‘老同学’呢。”
不知是过近的距离还是突来的碰触,初南耳窝突然就热了起来:“你……”
“撩了纪队大半天没撩上,所以现在改变路线,转而攻略起那种娘娘腔了?”
纪延不慌不忙地低下头,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可一双唇慢慢地来到她眼前时,却出其不意地一掀:“张口。”
“什……”下一秒,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唇瓣竟然被严严实实地堵住。
初南瞪大眼。
什么意思?姓纪的跟她过来这,二话不说拉过她就亲,怎么意思?!
男性的舌头长驱直入,强势得让人无法抗拒。揽着她腰枝的大手更紧地将她扣向自己,初南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卷起微颤的舌尖,她难受地“嘶”了一声:“纪……”
“专注点。”
“嘶——”可有什么地方被过分用力地咬到,她一颤。
亲吻的动作停了下来。
毫无预兆地开始,毫无预兆地停止。初南深深呼吸着新鲜空气,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组织不到词汇。
纪延看着眼前这双水光潋滟的眼,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挠过了,低低“艹”了声:“勾引我呢。”
“谁勾……”
可话没说完,初南猛地瞠大眼——
狗东西竟再次捏起她下巴,俯身,亲了下去。
***
这回不像刚刚的粗暴了,纪延用了十成的耐心。
薄唇贴在女人因没反应过来而微微张着的唇瓣上,柔软的舌尖轻轻试探着,在唇瓣上绕了一圈后,又试探着贴上了她舌尖。
初南心口巨荡。
男人的手还绕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子严丝合缝地扣在自己身前,她想往后退,可那强硬的手臂却往前一捞,更紧地逼她贴紧了他。
初南被亲得整个脑子都蒙了,直到好半天后,那记强势的吻才终于停下,他声音沉沉的:“外面那个娘娘腔,还要吗?”
初南一时没回过神来。
纪延:“还去相亲吗?”
“相亲”两个字终于将她绕了大半个地球的脑回路猝不及防地拉了回来,初南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纪延!”
要死了,她竟然在放哨的时候干出这种事!
这混蛋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刚拉着她亲了多久?那黄毛呢?走了没走?
初南简直被自己荒唐的行径惊呆了,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当然,更不敢相信是昨晚口口声声说“领导没兴趣”的人做出来的事。
可某领导的口吻很平静:“怎么,只准你撩人,不准别人撩你,这就是你‘三十六号’的行事风格?”
“撩你的头!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吗?我……”
“知道。”
初南一怔。
他眼底有什么沉静的东西,可唇角却是弯着的:“初小姐为了放一个U盘可以拉着别人强亲,怎么,我就不能如法炮制,向你传递个有用的信息?”
话说着,他声音又低了下来:“其实你在这等多久都没用,那人现在正在厕所里‘忙活’着。不过就是个来酒吧里接活的兔子男,你以为他是谁?”
什么意思?纪延真发现她在做什么了?
不是,不仅发现了她在做什么,还一下就看出了她在盯谁?甚至,还一眼就瞧出了黄毛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初南愣了愣,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连人家是兔子爷都一清二楚,怎么,他服务过你?”
纪延没说话,只是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初南:“看什么?”
纪延:“看你蠢。”
初南:“……”
“他有没有可能服务我,你不是最清楚?”
初南:“……”靠。
话是这么说,生气归生气,可见纪延已经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初南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她脑中飞速运转,几乎不花任何时间,就将自己从刚刚那场暧昧缠绵的氛围里剥离出来。
既然纪延口中的黄毛和圆圆她们观察到的不一样,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弄明白事情的真相:“那黄毛什么情况,告诉我。”
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
纪延被她的态度逗乐了:“怎么,才亲一下,现在就急着讨要利息了?”
她也被纪延这话逗乐了,冷冷一笑:“本小姐的吻千金不换,没将你就地正法不过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说着,她伸手捏住他下巴,将这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左右转了转,欣赏了一番后,才又沉下脸:“少废话,那黄毛到底什么情况?”
公事公办,翻脸不认,不愧是她——小南姐。
纪延被逗乐了:“就我刚说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免爷。换言之,不会有你想要的信息。”
所以,她们确实是跟错人了?
初南迅速将小圆圆之前的判断回顾了一遍:神神秘秘的,看起来挺低调,目光不断徘徊在酒馆现场的有钱人身上……
听起来的确像是欲行窃的小贼。不过思路打开,要说是来“赚钱”的,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初南当即做了决定:“帮我个忙。”
她对着这现场唯一认识的男性道:“去上个洗手间,看看黄毛现在在做什么。”
得,还使唤起他来了。
纪延似笑非笑:“凭什么?”
凭什么?她眉尾轻轻一挑,突然靠近他:“你说,刚刚亲那两下舒服吗?”
纪延没回答。
初南轻轻笑了起来,在靠近他的同时踮起脚,魅惑的红唇来到了男人的耳垂处:“就凭……”
话说着,唇微张,舌尖在他耳垂上绕了一圈。随后慢慢向前,再向前,来到男人的薄唇上时,她轻轻一笑,轻轻地,吻了上去。
Chapter 40
这是一个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吻, 不是不动情的,可更多的还是刻意施展的诱惑。
一吻之后,初南退开身:“怎么样, 权/色/交/易,还可以?”
纪延失笑了, 到底谁刚说的“初小姐的吻千金不换”?
初小姐:“队长?”
行吧, 纪延没好气地捏了下她下巴:“到外头等我。”
话落, 高大的身躯朝男洗手间走去, 背影里似乎还带了点没撒干净的火气。
酒馆灯光明明灭灭,打在这道高大的背影上,是和平素里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小酒馆里依然喧嚣依然忙碌依旧醉生梦死, 谁都在忙自己的, 没有人会特意关注洗手台上这亲密的一对。
除了……
除了刚刚绕到这、正准备上洗手间的蔡小婷。
***
几乎是在踏进洗手台的第一秒, 蔡小婷就条件反射地退出去,退到拐角的另一边,退到那两人都看不到的安全范围内,震惊而心碎地,注视着这双露骨的男女。
男人侵略性十足地禁锢着身前的女子,一双仿佛永远严肃紧抿的唇很不严肃地挑逗在女人身上,就像是想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蔡小婷的心碎了。
碎成了一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可让她更怒不可遏的是,那个才刚刚和纪队暧昧过的女人从洗手台出来后,竟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 一双眼开始不甘落寞地寻找起下一个目标!
这种女人,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纪队到底什么眼光?怎么就看上了这种人?!
被蔡小婷死死盯着的初南就坐在角落里, 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轻敲着桌面,那张秾丽的脸按着原计划在声色之中调出最勾人的模式, 好像在等人关注她,而她,也正明目张胆地物色着今晚的猎物。
如果黄毛果真如纪延所言是个兔儿爷,那么今晚他过于勤快地四下搜寻,那也算是说得通。所以,二兮她们很可能是盯错对象了,也所以,真正的目标,很可能还隐在这灯红酒绿中……
身后突然有股强大的存在感逼近,紧接着,某人从后头拎起她衣领:“走了。”
初南:“诶……”
“帮你确认过了,目标还在‘忙’。”
初南被拎着衣领站了起来,被迫跟在纪延身后,微恼地压着声:“我事情还没办完……”
“不急在一时。再说,现在都‘有主’了还杵在这钓鱼,就不怕打草惊蛇?”
打的哪门子草、惊的哪门子蛇?是您老人家想占我便宜吧!
想“占她便宜”的纪某人拉着初南拐到了之前的座位上,虽说手上扣着个女人,可步子却是一点也没乱。
去拿自己的帽子和垮包时,一桌子的兄弟看他这样全乐了:“延哥,不够意思啊,就这么走了?”
纪延任他们去起哄,没牵人的那只手拎起自己的包:“走了。”
满座兄弟一下又沸腾了起来——
“就这么走了啊?”
“先说清楚啊,送了还回不回来了?”
“过分了啊,还问回不回,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初南:“……”
她就在这一票贱兮兮的暧昧声中被拉了出去。
闽厝小酒馆离三十六号就几分钟路程,纪延走在前面,她落了一步走在后面。一路上两人基本没说话。
月光下的男人高高大大,头上扣着个款式简单的棒球帽,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看起来有种又拽又酷的帅气。
初南脑中又浮起了洗手台上的那几个吻,还有吻自己时,姓纪的明显动情的反应……
她突然就觉得趣了:“队长啊。”
队长:“嗯。”
“你怎么知道那黄毛是个Money Boy的?”
纪延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没点,就在手心里箍着:“几年前调到地方派出所,扫黄时曾经逮过他。”
初南:“在朴沿所的时候?”
他突然停了步子,转过脸来,帽沿下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唇:“打听得还挺清楚。”
“呵。”初南皮笑肉不笑,这下也不再拐弯抹角地作戏了,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刚刚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狗东西,还装傻呢。
“强吻,硬撩,性骚扰平民百姓,纪队不用给个解释?”
纪延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从烟盒里掏出了支新烟,在指腹间捏着,也没急着点燃。
只不过唇一勾,他又开口:“那这位‘平民百姓’曾谎称成屏南所的女同志,意图对队长实行性贿赂,晓之以情,动之以财,办公室□□后还来了个‘权/色/交/易’——队长还没找你要解释,现在这位‘平民百姓’倒是恶人先告起状来了?”
初南一噎。
“怎么样,要不请这位‘百姓’也解释解释?”
呵,有趣!以为这样就能堵住她的嘴呢?
“几天前有人刚想花重金让队长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咱队长大人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模样,说什么对人家没兴趣。怎么,现在才过去多久呢,这没兴趣的对象,您老人家又啃得下嘴了?”
“好说,”队长大人毫无羞愧感,“毕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初南:“……”
能屈能伸,是条好汉。
初南在心里给这枚好汉送了个白眼:“队长真能扯。”
“那也得初小姐捧场。”
捧你个头!
没意思了,说什么都能被堵回来,初小姐拢拢长发,懒得再和他掰扯了。
反正扯赢了也不赚钱,费这脑细胞干嘛?
“行了,别送了,酒吧里还一群人等着你呢。”初南说着,往三十六号的方向加快了步子。
可还没走两步,又被人从后头拉住,纪延好笑地看着她:“说不过就走人是什么毛病?再说了,我这还有笔帐没和你算。”
当着初南的面,他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将屏幕摊到了她面前。
那是初南之前发过去的月亮图:满天暗云,只一轮明月独自皎洁着。
纪延:“因为这位‘平民百姓’今晚在盯那家酒馆,所以顺便关心了酒馆里的人,也所以,看到我去‘约会’了?”
初南:“……”
果然是干刑侦的,逻辑推理满分。
她尊嘴紧闭,纪延也不计较,不慌不忙地挪了个方向,把自己端端正正地挪到她跟前:“知道我在约会还发这种没意义的照片,做什么?想暗示我你还没睡、引我联想起你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我你现在一阖眼就会做恶梦,于是睡不着,于是——需要安慰?”
初南:“……”
这狗东西是品茶专家吗?品出味了又非要说出来吗?
那点儿小心机全然被发现,就跟剥衣服似的被他毫不留情地扒光,初南脑子里突然警钟大响。
可不等那警钟响出什么实际性的举动,纪延又收起手机,高大的身躯微微躬了下来,让自己的双眼与她平视。
他目光淡淡,眼神却很深。这样的注视让初南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她下意识扭头到其他方向。
可头才刚一扭,又被他捏着下巴转了过来,带着茧的指腹轻轻蹭着她脸上光滑的皮肤:“第一,初小姐之前提的建议我确实没兴趣,第二,我也不是什么亲两下就得缠着人负责的人。只不过被人撩拨成这样,现在亲都亲了……”
他垂眸,懒洋洋地看着初南有一瞬间错愕的脸,继续道:“鉴于亲吻的感觉还不赖,所以,队长觉得初小姐之前的建议可以选择性考虑。”
什么东西?什么叫“选择性考虑”?
“毕竟国家规定公务人员不得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所以,如果想在不违规的情况下继续延续那个还算不赖的吻,我们可以考虑考虑,直接交往。”
“什么?”
“交往。”
“谁、谁想和你交往了!”初南惊了,此时此刻脑子里什么也顾不得想,只闪过某天在他家发出的那段气定神闲的挑逗——
“反正年轻时的把戏我是不想玩了,这年纪了,情啊爱啊什么的,伤心又伤身,倒不如咱们考虑考虑另一种关系?不瞒你说,我现在对纪队这款的确实还挺感兴趣。”
——发出如此狂言者,初南。
想想那时候的游刃有余,再想想现在……
初南恨铁不成钢地紧紧阖了下眼,还没说话,姓纪的又开了口:“不急,你可以考虑考虑,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不是……”
“还有,我这里不接受否定的回答。”
初南:“……”
话说完后他直起身,看着初南背后的三十六号:“进去吧,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言下之意即:没考虑好或是答案非肯定,就可以不用打电话了。
行。
很好。
您真棒。
该表达的意思传递到位后,这位求交铱椛往跟下命令完全没差别的队长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初南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瞪着那道笃定的身影。
突地,包里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初南掏出手机——
纪延:【还不想回去的话,现在可以考虑带你去我家。】
初南:!!!
混帐东西,谁稀罕去你家了!
纪延:【不稀罕就进去。】
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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