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一个CASE还没接, 委托费倒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两天后,大明星为了表示感谢,特意差助理跑了趟三十六号, 奉上一张45万的支票——此乃三十六号老规矩:欲办事,先收定金。
同时还送来了一个豪华大果篮, 上头附着张有钟妍签名的卡片;一张海报, 海报上有钟妍的亲笔签名;一个印着钟妍照片的抱枕, 抱枕上同样有钟妍的亲笔签名。
啊这……
初南盯着眼前的抱枕, 和上头印着的钟妍照面面相觑。
这玩艺儿她见过,二兮家就收藏了好几个所谓的“钟钟签名版抱枕”。可钟大明星送她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即使你不是我粉丝,可挂网上去卖也同样很值钱?
这么想着时, 搁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初南还在和那寓意深远的抱枕眉目传情, 随手拿过手机瞅了眼——
纪延:【晚上一起吃饭?】
然后,挪开的视线猛地又收回来,初南再看一遍:晚上一起吃饭?
六个文字,一个问号。
发信息者,纪延。
初南点开对话框,再一次确认了微信上的名字,这才确定就是纪大队长发来的没有错。
那个日理万机的纪队长。
在某天强行牵了她、顺便向全世界宣告过所有权、然后就再也没了信的纪队长。
想到这,初南将信息往上刷。
两人的最后一条微信还停留在八天前:那晚她破了贞子案、将三名小贼全都扭进警局后,纪延带她去吃了顿夜宵,送她回家后又发了一句“晚安”过来。然后, 在八天之后,在182个小时都没有联系后, 这厮又发来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
呵,有趣。
初南将手机往桌上一扔, 起身,慢悠悠地晃到了楼下:“福婶,晚上做份水煮牛肉呗。”
福婶正在院子里刷抖音呢,闻言笑呵呵抬起头:“小南想水煮牛肉啦?行,晚上做!对了,做几人份的?今晚有客人不?”
初南:“没有。”
“那就做咱们四个人的啦?”
“嗯。”初南伸了个懒腰,长胳膊长腿淋浴在午后的阳光下,远远看着真像是副色彩斑斓的油画。
二楼就在这时传来小辛夷的声音:“小南姐,你手机响了!”
小南姐置若罔闻,还在那懒洋洋地晒太阳。
“小南姐,有电话——”卷毛儿的声音又传下来。
几秒钟后,估计是小孩儿受不了铃声了,勤快地跑上三楼把手机拿下来,于是楼梯口很快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拖鞋声:“小南姐,是纪延哥哥的电话!”
手机被送到初南跟前,屏幕上大咧咧闪着个名字:姓纪的。
初南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垂散到额前的卷发,然后,更加漫不经心地按下了接听:“队长好啊。”
非常有礼,十足客气,以及……淡淡的疏离。
自那晚牵了手后,纪延有整整八天都没消息,此时初小姐这么客气疏远地来了句“队长好”,纪延要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他这刑侦队长当得只能说是全靠爹了。
纪队话音里似乎掺入了点笑意:“怎么不回信息?”
“嗯?什么信息啊?刚在忙呢。”
可忙了,这八天里,时时刻刻和一通电话都没有的纪队一样忙。
纪延低笑,看来还挺明白她这语气代表着什么:“生气了?”
“哪能呢?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点?纪队现在说话我真是听不懂了。”
“那不气的话,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忙。”初南不徐不缓,漫不经心。
纪延也不执著,十分好脾气地:“那行,你先忙,改天约。”
初南:“???”
什么意思?被拒绝一下就放弃?这是想追人的样子?
初南二话不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手机上再浮起“姓纪的”之时,初小姐再一次没事人般地接起电话:“今天啊?真抱歉,今天有约了呢。”
说完,再次没事人般地挂电话。
纪延第三次来电时,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了,直接开门见山:“圆圆昨天说最近天气不错,想找个地方野炊,我查了下,你家附近有个公园。帐蓬什么的我都让郝美人准备好了,食材福婶说家里都有,女朋友赏个脸,一起过个周末怎么样?”
哟,这是正主约不到,改用“农村包围城市”了。
初南温和地,充满遗憾地,轻声细语地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啊纪队长,不巧,今晚有约了。”
真有约。
如果说前面两次她是故意吊着人,那今晚就真是有正经事了。
钟妍约了张二兮,张二兮约了她,三个女人打算好好聊一聊委托案的事,地点就选在钟妍家。
对,正是钟妍的盗窃案。
钟妍其实就是本地人,虽说拍戏时和剧组人员统一住进山间的酒店,可自从受到惊吓后,钟妈便顶着导演的爆脾气,强行将她带回了家。
市中心的碧翠园庭,光听名字就知道和碧海明珠一脉相连,正是同一个房地产商开发的小区。
不过比起屏南区的“碧海明珠”,位于闽城市中心的“碧翠园庭”很明显在安保工作上更加下工夫:人工湖、人工竹林、由保安团队垒成的人工防御系统,生生在喧嚣繁忙的市中心里架起一座静谧的堡垒。这堡垒不仅环境好,位置佳,最紧要的还是宣传上曾放出的一句豪言:一只不该有的苍蝇都飞不进。
果然,尽管小区所住非富既贵,可这么些年来什么盗窃抢劫的,却是听也没听说过。
钟妍家就在碧翠园庭的顶楼。
小区主打的是一梯一户的户型,整个三十八楼只有钟妍家一户。二兮熟门熟路地领着初南走出电梯时,就见走廊尽头的户门早已大开着,女主人就站在门口。
初南远远地看着她:如果说美是所有女明星的通行证,那么在大银屏上霸道地红够了九年的钟妍,只能说,并无初南想象中的美。
她很瘦,非常非常瘦,一身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只施着薄粉的脸上有种奇妙的倔强感,愈走近,那种倔强与孤勇相混杂的奇妙感觉就愈发强烈。
资料上说她时年三十一,单看眼睛的话,那双含情凤眼里确实是有些故事的。可除去这一点,女子身量修长,天鹅颈优雅,薄背仍是少女时期的状态,不看眼睛的话,整个人轻盈得猜不出年纪。
似媚非媚,孤勇而不乏风情,就连那低哑的嗓音也恰到好处地掐在了热忱与平静之间:“可算把初小姐盼来了,一直听兮兮谈起初小姐,如雷贯耳。”
“钟小姐过奖了,”初南淡笑,“之前没听兮兮说钟小姐练过舞,不过第一次见到本尊,我在想,钟小姐以前可跳过芭蕾?”
钟妍微愕。
初南扩大了笑意:“钟小姐远远看着,真像是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
白天鹅在夕阳中一跃而起,穿越人潮,落在城市的另一边。
城市另一边,厨房里炒菜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开始交织着,拉开了夜的序幕。
和厨房相隔着一个客厅的小房间里,房门紧锁,女主播脸上挂着得宜的笑,在丈夫准备晚餐时,自己在手机前和粉丝们交流着心事。
真神奇,如今的手机软件早已经将美图美颜和聊天视频合为了一体: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往视频软件前一站,就能在同一个时空里改头换面,更换出恬静又美好的面目,落入彼端的网友眼前。
手机屏幕上全是直播厅粉丝元气满满的招呼声——
【开始了开始了,小小的直播开始了】
【看到小小的笑容,一天的疲惫好像全都不见了呢】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小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名叫“小小”的女主播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笑,乍看过去,每一个微表情都仿佛在演绎着“岁月静好”四个字。
她是一名生活博主,在某音上拍小视频记录自己的一日三餐和恬静生活。有了点名气后,便开始做起了直播。
镜头前的小小声音轻轻柔柔:“不需要刻意啊,只要把心放宽点,想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烦恼自然就少了呀。”
【真的,我只要想到晚自习前能在这个直播厅里和小小说说话,高考的压力就好像减轻了呢】
“那这位宝宝一定要记得带着轻松的心情好好加油哦,整个直播厅都会为你加油的。来,家人们,让我们一起为这位高考的宝宝加油吧!”
瞬时间,屏幕上热闹了起来,鼓掌的,加油的,刷礼物的……明明是为高考生加油,可礼物却实打实地刷进了乐小小的帐号里。
“感谢‘醉爱小小’赠出的游艇。”
“感谢‘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跑车。”
“感谢‘清韵’宝宝的……”
屏幕越发的热闹,一整片全是鲜花掌声跑车游艇。
可突然,在一众鲜花掌声跑车游艇中,几句与愉快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留言开始出现——
【小小,你房里好像有人……】
【小小身后那个绿色的东西,是人吗?】
【卧槽那东西还会动!小小、小小你快回头看!】
“又调皮了吧?”乐小小柔柔地笑了起来,“上回的游戏还没玩够是不是?这回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哟。”
她还维持着一脸岁月静好的微笑,可目光却时不时瞥向自己收到的礼物:“谢谢‘未来可期’送出的游艇。”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算着今晚能有多少收入。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前提是,你不需要为柴米油盐所烦恼。
【小小!】
【小小你快转头,快!】
留言区里类似的话越来越多,越刷越快,可惜乐小小看不到。
她还是以着那副扯也扯不掉的娴静微笑,密切关注着礼物栏上跳动的名字:“感谢‘一定要加油’送出的……”
噗!声音顿停。
屏幕上出现了一片喷射状的血,新鲜,温热,沿着留言不断浮动的屏幕,缓缓淌了下来。
镜头里的乐小小突然瞠大眼。她喉头多出了一道腥红的口子,有极锋利的刀在一刹那间割入,又迅速抽出,带出了喷薄的鲜血,皮开肉绽下,全是些腥红而模糊的血肉。
“感谢‘一定要加油’送出的”——停了,飞涌出来的鲜血溅红了跳动的屏幕。
屏幕外,有个绿色人影用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慢慢擦拭着刀刃上的红,从大动脉里带下来的一小块软肉沾上了黑手套,随后被他粘到了直播的摄像头上。
屏幕里多了一片模糊的腥红,就在乐小小缓缓倒下时。
留言区里有一瞬间的静,随后——
【这是什么新游戏?小小提前准备的惊喜吗?】
【一定是游戏!别唬人,你们没看她刚刚故意不回头的嘛?】
【小小?】
【小小快吱声,不吱声我们就要报警了!】
【妈的,快报警啊!】
【谋杀!卧槽,是谋杀!】
Chapter 52
“曾经也有人这么形容过我, 在我还没有任何作品,也没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他告诉我说, 我看起来就像一只亭亭玉立的白天鹅。”
“这个人眼光一定很好。”
“是很好,所以后来天鹅起飞了, 也始终忘不了他这句话。”钟妍替客人们盛了汤, “算了, 不说这些, 两位先喝点热汤暖暖身。我平时工作忙,厨艺好几年了也没什么长进,希望你们别介意。”
钟妍的厨艺确实很一般, 不过配合着用心的摆盘和餐桌布置, 所有细节全都在不动声色地告诉两位:没错, 就是姐亲手做的。
毕竟今晚这两位,一位是“张源商场”的千金,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吴绮萍之女,都是报个名字就能够牵出无数资源和人脉的主儿。这样的主儿什么好味没尝过?天南地北地从各处米其林餐厅搜寻来的美味人家不稀罕,不过大明星亲自下厨来招待,这经历,怕是此生也难遇上几次。
看来终究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人哪,就算再孤高骄傲,也不至于没头脑。
一碗热汤刚下肚,钟妍的酒也醒好了, 她给对面两人各倒了酒:“我们先干一杯……”
不过话没说完,初南搁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是来电, 是微信。
“不好意思,忘了调静音了。”初南朝钟妍笑笑, 准备将那不断响起的微信提示音关掉时,却瞥到了屏幕上跳动的文字——
屏南所老李:【向怀街发生了一起入室谋杀案】
屏南所老李:【向怀街案转到市局了】
屏南所老李:【把案子交接好就回来,所里还有事@屏南所吴芊】
屏南所吴芊:【稍等,刑侦一队还在向我们了解情况~】
……
刑侦一队。
纪某人的一队。
初南一手举着酒杯,在钟妍的杯子伸过来时,和她碰了个杯:“Cheers~”
Cheers完后便起身:“工作上有新任务,看来这晚餐我注定是享受不了了。”她在钟妍遗憾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钟小姐,您这边的案子,三十六号保证顺利完成。
***
向怀街一角已经被警戒线包围了起来。
初南人还在出租车上时已经从吴芊那儿了解过大概情况:
今晚六点钟左右,在某APP平台的直播室里,一位名叫“乐小小”的主播在直播过程中被人入室杀害。那时距离她开播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因为整个直播室都在祝福某位面临高考的粉丝,屏幕上跳动的全是祝福语。就在这时,有眼尖的粉丝发现镜头里出现了一袭移动着的绿色雨衣,可提醒时却被乐小小当成了恶作剧。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那绿雨衣已经站到了乐小小身后,从黑色的皮手套里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就对着乐小小的喉咙——
一刀封喉。
整个过程快准狠,镜头另一边的粉丝根本没反应过来,绿雨衣就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然后,乐小小就在镜头前,缓缓地倒了下去。
“110系统接到了警报,顺着IP地址查到乐小小的直播室就在咱辖区里之后,就立马让咱出警了。”初南抵达案发现场后,吴芊引着她走进了乐小小家,“我们抵达时,她老公人还在厨房里做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初南:“完全不知道?你确定?”
按经验,太太在家遇害,第一嫌疑人指向的基本都是自家先生。
“那这我就不敢保证了,确不确定还得等市局那边做核查,因为今天的现场还出现了一个比较说不通的情况……”话没说完,吴芊“哗”地就拉开了案发现场的房门。
房间里的灯光射出来,初南也没还来得及问是什么“说不通的情况”,眼角余光就瞥到了房内一抹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正背对着房门,从胸前的万年垮包里掏出了一枚放大镜后,便躬下身,细细检查着窗户周围的痕迹。
好身材。
宽肩,窄腰,微俯下时结实的臀部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可不就是她那传说中的“男朋友”吗?
此时的男朋友身边还站着名屏南所的同事,同事正在给男朋友做交接汇报:“纪队您看,这扇窗户是被人从外头强行撬开的,刚刚我对附近的居民做了番问话,有居民说,今晚五、六点时,确实有看到穿着绿衣服的人趴在这栋楼的外墙上,那时他们都以为是‘蜘蛛人’,就那种专门做高空外墙维修的。而且报警的粉丝也说了,凶手身上穿的就是深绿色的雨衣……”
言下之意即,那“雨衣人”沿着外墙爬上了这一层,撬窗而进、杀害了正在做直播的乐小小。
可说到这,屏南所同事的话头又一转:“但有个现象很奇怪:这扇被破坏的窗户就位于死者直播时的右前方,可直播间里的粉丝却说,凶手是从死者的右后方进入镜头的——纪队您看啊,右后方,这可不是房门的方向吗?”
这个案发现场是乐小小专门用来做直播的房间,四四方方十分规整的户型,而乐小小的直播台就安在这四方形的正中央。前方一米开外是堵墙,后方一米开外也是墙,而前方那堵墙的最右边,安着扇半米宽的窗,后方那墙的最右边,则是这间房的门。
窗和门各嵌于前后两侧的墙壁,于是按屏南所同事的介绍,凶手如果真是从窗口偷摸进来的,那么按照作案时快准狠的原则,也依着凶手杀人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狠劲,那凶手理应沿着最短的路径、从右前方的窗口直接朝受害人奔来,捂住受害人的嘴,一刀封喉——理论上这才是最佳的动手方案。
可事实上,那凶手却冒着被害人有足够时间尖叫求救的风险,绕了一大圈,最终从右后方接近受害人——如此不合逻辑的安排,所以,那凶手当真是从窗外爬进的吗?还是说……
屏南所同事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房门处。在那扇门后面,还有被害人的丈夫。
屏南所同事凝重地说:“这个行凶路径,我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未必。”这话刚落下,门口立即传来了道女音。
纪延拧起眉,刚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下午才刚拒绝过他的初小姐呢,果然头一转,初小姐就站在房门口,一身便衣,可身上却已经装备完整地套上了一次性手套和脚套。
纪延:“……你怎么在这?”
“诶,我来介绍下纪队!”刚还在做交接汇报的同事赶忙走到两人中间,“这位是我们所新招进来同事,负责自媒体文章的撰写和汇报,为了第一时间获取一手资料,我们领导特别批准她跟着我们出外勤。”
他特意强调了“一手资料”几个字,就怕市局来的人觉得他们所办事没规矩,连个文职也能上一线。
至于那文职……门口的文职亭亭而立,优雅的身姿位于一屋子血腥味之中,对着他微笑:“屏南所小初,向纪队问好。”
纪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眼前这女人,连着拒绝了他三次约会,而最后一次就在今天,就在这一个下午,就在几个钟头前——当时她的理由是什么?是“不巧呢今天有约了”。
今天有约了?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回事?屏南所小初?
呵,早八百年前在老人失踪案里就用过的烂梗到底还想用几次……不,不对。
电光火石间,纪延脑中窜出了某次初小姐在八达厂小树林里的威胁:“纪队这边要是坚持不松口,那日后可别怪我去找别人咯?”
别人?
所以她找来找去,最后还真又找上了屏南所?
纪延冷冷看着她,公事公办的瞳孔里只映着一句话:怎么回事?
初南像是没接收到这信号:“纪队,小初在向您问好呢。”
问个屁!
“欠收拾是吧?”
“这……”屏南所同事和吴芊面面相觑。
不过“小初”倒是笑盈盈的,被人训了也不生气,只是踩着鞋套,拎着她那跟工资极不符的铂金包进门,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踮起脚尖,红唇来到了纪队的耳旁:“要发脾气回家再发嘛,这么多人呢,给你女朋友个面子,嗯?”
说完之后退开身,音量又恢复如常:“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刚刚我们所的同事不是说行凶路径有异吗?先做个现场模拟呗。”
前面那句悄悄话吴芊和屏南所同事没听到,不过眼看着纪队锅底一般黑的脸,两人都在心里捏了把汗。
传说中的纪队长,铁面无私,脾气不高明,惹到他的人基本当场就能死得透心凉。再加上刚刚小初还狂妄地说了什么?做个现场模拟?
一个写公众号的内勤哪来的勇气说这话呢!
可那厢小初朝队长不太严肃地眨了眨眼,这厢该准备训人的队长……
呃,该准备训人的队长将垮包拉链一拉,手中的放大镜扔进去:“开始。”
屏南所同事:“???”
吴芊:“???”
初南笑吟吟地跟了过去,废话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吩咐道:“纪队现在先把手机的录像功能打开吧,就放到死者之前放置手机的位置上。”
乐小小的手机已经被纳入证物袋里了,吴芊和屏南所同事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要求。
不过纪队没反驳,也没多问,直接抽了个证物袋裹住自己的手机,就像初南要求的那样,放到了乐小小直播时放手机的地方。
现场模拟开始了。
房间正中央,在乐小小遇害后倒下的地方,血迹已经渗入了白绒地毯,渗出了一个完整的死者轮廓。纪延穿着鞋套,小心地避开了那一片血迹。
初南目测着窗口到直播处的距离:“乐小小在直播的时候戴耳机吗?”
“戴的戴的!”回答她的人是吴芊,“据死者的粉丝说,这个直播间有时候卖货,有时候就是死者和粉丝们聚在一起谈谈心、倾诉倾诉近来的压力。一开始粉丝们都是被乐小小那些‘沉浸式宅家’‘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的日常分享吸引来的,后来直播厅里粉丝多了,乐小小就透露说自己念书时学的是心理学,所以某种程度上就在这充当心灵导师,听听烦恼、鼓励鼓励孤独的人群,整个直播间里充满了Peace&Love。死者每回直播都戴着耳机,就是有麦的那一种,然后在麦克风前轻声细语地和大家聊天。”
戴着耳麦,轻声细语……
初南又问:“放音乐吗?”
吴芊:“放,就那种舒缓的让人放松的音乐。”
初南明白了。
戴着耳机,耳机中有轻音乐,而按直播厅里的说法,凶手进来的那一刻,乐小小的注意力全在打赏名额上,所以没注意到窗口的动静,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凶手撬窗而入的那一刻,乐小小可能压根儿就没听到动静。
初南:“纪队啊。”
纪队撩起眼皮,看着这个命令自己命令得一点也不客气的女人。
初南冲着他一笑:“纪队尽可能走到离死者直播时最近的地方,将注意力放到手机内容上。”
为避免破坏痕迹,乐小小之前倒下的地方纪延尽可能地避开,穿着鞋套走到后边一点的位置。
初南又道:“死者直播时是坐着的,你蹲下,参照她的身高条件,视线尽可能和她一致。”
纪延照做。
初南:“将注意力放到手机屏幕上,注意,是屏幕左下方,可以看到打赏详情的地方。”
于是,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手机屏幕上。
一切就绪,初南开始从窗边沿着墙壁慢慢走,走完了镶有窗户的那面墙,又沿着衔接着的另一面墙,悄悄走到了纪延背后的墙边上,而后,从后面慢慢走近他,再走近……
突地,一把瑞士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比到了纪队长喉前。
吴芊:“!”
屏南所同事:“!”
唯有纪延仍一派淡定,在身后的女人俯下身时,听到了几不可闻的调笑声:“不就是拒了纪队几次么?大老爷们,约人还约出脾气来了?”
这下谈的不是公事了。从口吻到内容,都不是。
纪延垂眸,淡淡看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初小姐想多了。”
“哦?那就是不生气咯?”
“呵。”
她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哪是因为约了她几次被拒就生气了?这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可真是越来越深厚了。
“行了,少废话,办正事。”纪延小声呵斥。
行。
初南笑吟吟地收了刀,同时左手不着痕迹地在他刚毅的下巴上暧昧地摸了一把:“纪队今天出门没剃胡子啊,扎手了。”
纪队冷淡的眼风扫过去,初南收到了,笑吟吟地放开他。
再直起身时,已经又恢复回了寻常的小南姐语气:“录好了没有?录好了就让人比对一下我刚刚的行走轨迹和‘雨衣人’出现在直播镜头里的轨迹是不是差不多。既然死者当时戴了耳麦,直播间里又有轻音乐,那么她对耳麦之外的声音应该不敏感。而鉴于纪队刚刚的反应——队长,我刚沿墙朝你这边走来时,您老人家完全没发现吗?”
她这一问,在场众人都反应过来了纪队刚才的表现:直到刀子架到脖子上了,戴着耳麦盯着留言的纪延才发现脖子上有异样。
“视觉死角。”纪延道。
对,正是视觉死角。
“凶手撬窗进来后、绕一大圈未必就代表会增加暴露的风险。相反,如果他选择的路线够巧妙,比方说贴着墙角走,按视角死角的原理,比起从窗口沿着最短路径直接朝被害人走来,贴着墙走反而能最大程度地避开被害人的视线,从而降低暴露的风险。”
“所以现在明白为什么凶手不从左前方进入镜头了吗?如果凶手直接从左前方往死者这边走,死者很可能通过眼角余光发现他,然后在他动手前,就开始尖叫、求助、甚至与之搏斗,毕竟守在死者面前的是直播厅的广大粉丝群,背后就是在厨房做饭的老公,所以,凶手绝不能给她任何求救的机会。”
纪延顿了下,片刻后又继续道:“他有意识地绕墙走,就是为了避免在动手前就被死者发现。从这点看来,凶手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了解这个房间的构造,知道怎么走才能踏在视觉死角上。这样的人,要么是同户型的住户,要么,就是在这里做了长时间观察的人!”
“也所以,”初南蹲下身,看着自己刚刚走过的墙沿,“能让痕检过来检查下墙角吗?”
房间里铺着厚地毯,她看着毛绒地毯上不甚明显的痕迹:
“一般说来,主人进自己的房间是不可能绕着墙角走的,所以会在墙角留下行走痕迹的,十有八九就只有今晚的凶手了。”
***
“头,有发现了!”
“墙角真的有痕迹,快,小许,快给我拿个证物袋!”
一众人等各司其职,有的在房间里做痕迹检测,有的在房间外录口供,还有几名同事被分配到小区各处,或回放直播过程研究凶杀过程,或逮着小区居民问话。
纪延高大的身影杵在直播房的窗前,就对着那个被破坏过的窗台。初南将这套房子的里里外外全搜寻了一遍,再回到直播房时,他还是杵在那。
“怎么,窗子有问题?”
刚刚的撩拨和挑衅还在他的脑海里,纪延瞅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开身,让初南站到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你看这。”
口吻一如之前的冷淡。
那是窗外一个长约一米、宽约三十公分的大窗台,原本是让户主们晾衣服用的,不过乐小小家有烘衣机,于是这个平台没怎么被使用过,外头早结出了厚厚的一层灰。
初南看着那层灰上明显的鞋印:“还挺大胆,入室杀人,连痕迹也懒得处理一下,这是觉得即使留下了脚印我们也不可能抓得到他吗?”
“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初南:“嗯?”
纪延目光又在窗台上扫了一圈,初南跟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平台上只有一个明显属于男性的鞋印,鞋码大概在44到45之间,鞋印指向房间内……
只有一个鞋印?指向房内?
初南再看一眼,甚至将整个落灰的窗台都仔仔细细检察了一遍:对,鞋印只有一个,指向房内,而其余地方皆落满了均匀的灰尘,显然并没有被擦蹭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手杀完人离开房间时,压根就没踩到这个平台上过?
初南:“乐小小家在二十七楼,想从窗口下去而不踩到窗台,这可能吗?”
“基本不可能。”纪延指着楼下的空调架,“嫌犯爬上来时是沿着二十六楼的空调架往窗台爬的,而离开房间时,除非他是蜘蛛侠,否则绝不可能不踩着窗台、就直接往下跳到空调架上。”
初南顺着他的指示看出去:对,不可能不踩着窗台就直接跳到空调架上,不仅如此……
她眼一眯,突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身体更大幅度地探出了窗外。
“你做什么?小心点!”窗外无遮无拦,就一个小平台,这女人竟然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到外头去了!
“要担心的话,队长护一护我呀。”窗外飘来了隐约的调笑声。
不过还没等纪延有动作,那把笑音已经又和初南的身子一同收了回来:“有个问题啊,大问题。”
纪延:“什么?”
“我们退一万步讲:假设嫌犯真能不踩着窗台就从这跳到二十六楼的空调架上,可从二十六楼再往下,也没有可供攀爬的东西呀。”
纪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嫌犯除非离开窗台后就直接呆在二十六楼的空调架上,否则,他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栋楼。”初南指向窗外,“你看看——”
从二十六楼的空调架处再往下望去,整个楼墙干干净净的。这福华小区算得上是屏南比较新的小区了,所以设计上不仅讲究合理,还讲究美观:外墙上没有任何外露的排水管,两层楼之间的露台也全都交错开——
二十七楼的露台在北面,二十六楼就在南面,于是同方向的两个露台之间至少隔了六、七米远,根本没有可供攀爬的条件。
而二十六楼再往下,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楼都没将空调架放在同一面,所以,凶手即使从这跳出去,又该怎么往下爬?
“所以,”纪延的目光还停在那毫无作案空间的外墙上,“他当时又是怎么沿着外墙爬上二十七楼的?”
初南:“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Chapter 53
初南漂亮的食指在鼻尖上轻蹭着:“谁有这栋楼的楼层结构图?”
“这!”某位同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对折的结构图册子, “刚在楼下录口供时找物业要的,你们看看。”
初南接过,纪延默契地走到她身边, 一起看向那份结构设计图。
讲真,从楼层设计上, 福华小区就像当下大多新型小区般, 并不具备什么让小贼从下往上或是从上往下攀爬的外墙条件。可纵览过整个设计图、再看向每个楼层之间的设计, 一个小小的细节还是截住了初南的目光。
她指着一扇每层楼都有的推拉窗:“二十六楼的这扇窗子就在空调架附近, 可我现在看乐小小家,好像找不到这扇窗?”
纪延到底还是比她更懂得看这种建筑结构图:“按上面的标注,这扇窗不在室内, 应该是公共走廊上的窗子。”
公共走廊?
“这就有点意思了。”
纪延:“你是说……”
初南点点头, 随即看向在场的同事:“有没有人知道这栋楼的保洁员都几点拖地的?”
这飞来的一笔让众人不明所以, 不过有位刚做完问询的警员还是回了她:“之前在找目击证人时问过了保洁,她们说,每天都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拖的地。”
初南:“四点多,再一、两个钟头就到了下班高峰,为了不让地板在湿着的时候被踩脏,保洁一般得开窗通风,让地干得快一点。也所以……”
“也所以,”纪延接过话,“凶手就是利用这点,沿着每个楼层被推开的窗子往上爬?”
毕竟从结构图里看得出, 走廊上的这扇窗是外推式的,一开, 窗子和窗架都暴露在外,恰好给攀爬者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初南点点头:“可他能利用这个开窗的机会爬上来, 却没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再下去。因为等地板彻底干透了,保洁又该把窗子关上了。而凶手杀完人后,恰好就错过了关窗的时间。”
比如现在——从窗外往外望,整栋楼的走廊窗户全紧闭,嫌犯完全没有顺着窗户往下爬的可能。
“所以我们刚刚的怀疑是对的,”纪延迅速想到,“凶手撬窗进来,可出去的时候,却不可能再通过这扇窗。”
他不是故意不踩窗台跳出去,也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而不在窗台上留下离开的痕迹,而是——即使踏上了窗台,凶手也无法再沿原路离开。
初南:“也所以,除非他能找到除这扇窗之外的其他出口,否则就只能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
纪延:“对。”
可事实上,这房里除了乐小小的工作台外,几乎没什么东西,更不可能藏起一个成年男人,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两人的目光在这房间里绕了一圈,几乎同一时间停到了房门上——
“从这扇门出去。”
“打开这扇门,从客厅离开!”
密室逃脱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不是真正的密室。
“可这……”吴芊简直要跟不上这俩的思路了,“这怎么可能呢?乐小小她老公人就在房外啊,凶手怎么可能在杀了人之后还毫无困难地从客厅离开?”
纪延没回答,直接踏出房门。
在外头,乐小小的老公张华正被李演带着,在沙发上录口供。
张华很明显已经呆了,双眼通红,脸上有已然干涸的泪痕。
这个年轻的男人大概还不曾如此深刻地直面过死亡,而第一次直面,扑面而来的竟然就是血泊中妻子毫无生气的脸孔。她还那么年轻,年轻得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法相信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倒在地上的人,竟然真是自己的太太。
张华整个人都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巨大的悲怆面前,人是不会思考的。你看,眼前的警察还在不停地说着,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双耳仿佛会漏风,把左耳进入的话全从右耳漏出去,连在大脑里停留片刻都不曾。
他只能呆呆看着失去太太的那一个房间,即便此时有高大的警官从房间里出来,张华也像是没看到,只是呆呆地,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虚无。
初南知道纪延要做什么,所以也不跟着,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
男女搭配,出了房门后,一个往屋外走,另一个往张华那边走。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往张华处走的正是纪延,“可你太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残忍地杀害,那么嚣张的凶手,难道你不想快点抓到他?”
他声音低沉却严肃,如有实质,一字一字全击进了张华迷茫的脑袋里。
真奇怪,类似的话其实刚刚李演也说过,张华全无反应,可此时由纪队口中出来,却硬生生逼得他涣散的目光逐渐又聚拢了起来。
那是年复一年的刑侦工作在这个男人身上积累起来的,搅糅着安全感的笃定。
李演已经很有眼力劲地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老大。
纪延也没跟他客气,往张华对面一座:“如果想让我们快点把凶手揪出来,现在就配合我,好好回答。”
张华目光终于慢慢地聚焦到了他身上。
高大的警官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宽慰一般,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今晚六点三十一分左右,你人在厨房,没错吧?”
张华反应速度还很慢,嘴唇蠕了蠕,想说话,喉头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纪延:“点头或摇头也行。”
张华迟疑着,点了下头。
纪延:“炒菜的时候抽油烟机开着、厨房的玻璃门被拉上,几乎听不到外头有什么动静,是这样吗?”
张华又缓慢地点头:“厨房油烟大,我……一般炒菜时都会拉上那个门。”他指着此时呈打开状的玻璃门——那玩艺儿永远在男主人炒菜时被拉上,用以隔绝一切油烟,也防止了滋滋作响的炒菜声传入乐小小的直播厅里。
纪延:“也就是说,如果在你关着玻璃门做饭时有人从直播房间里出来,很有可能你是发现不了的?”
“什、什么意思?”张华干得仿佛一搓就能出死皮的嘴唇艰难地张了张,“你问这个是……”
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呆滞的双眼陡然间浸出了一点光,细看下去,原来是重新浮起的泪意:“难道说,那混蛋在杀害小小后还出现在客厅,而我因为在厨房炒菜、因为关上玻璃门,所以让那个混蛋光明正大地逃脱了?”
这怎么可能?他人就在厨房,就隔着一扇玻璃,就、就……就这么让杀害小小的人大摇大摆地逃掉了?
怎么可能!
可眼前的警察却沉默了,无声仿有声。
张华瞪得如铜铃的眼里猝不及防跌出了两颗泪,那么大,那么烫,就像突然踏空的马戏团小丑从空中跌落,摔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纪延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你家门外有监控吗?如果有的话,先调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
乐小小家门外装了个监控,原本是用来防狼防盗的,哪知狼和盗未来,这天晚上六点三十七分,它却拍到了一个浑身用绿雨衣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一边将行凶刀具收进雨衣口袋,一边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这扇门。
监控镜头拍到他一路从乐小小家走到安全出口处,而后,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进去。
“看来确实是从安全楼梯离开的,”郝美人已经在小区周围做了一番问话,此时来到自家老大身旁,“不过我和同事们在附近问了一圈,所有人要么说没看到什么‘绿雨衣’,要么就说看到的是‘蜘蛛人’,那小子似乎没有近距离地和人群接触过。”
“那就有点意思了。”轻淡的嗓音从人群后传过来,正是刚刚又到楼下物业中心去走了一圈的初南。
郝美人眼一亮:“小南姐!”
刚初南到来时她一直在楼下做群调,直到现在才知道小南姐又加入了她们的新案件。
初南朝她抬了抬下巴,没在这等场合下多作寒暄,只是走到人群中:“所有目击者说的都是‘蜘蛛人’,这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刚到楼下确认过了,附近既没有居民见过‘雨衣人’,也没有哪个公共监控在那时间段里拍到穿绿雨衣的人,而众人口口声声说着‘蜘蛛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只远远地看过?”之前才和居民沟通过的郝美人不太确定地开口。
初南点头:“对。再进一步剖析:第一,凶手从窗口爬进乐小小家时,一定是从某个比较高的楼层开始爬的,因为当他沿着这栋楼的外墙爬进乐小小家时,落入楼下目击者眼帘的,就是因楼层高、距离远而被错认成的‘蜘蛛人’;第二,雨衣人离开乐小小家时,不走电梯走楼梯,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一个在晴天里穿着雨衣的怪人。综合以上两点可以看出:到目前为止,要么雨衣已经被凶手留在这栋楼的某个角落里,要么,凶手自己还在这栋楼里。”
而纪延刚刚在做现场模拟时也已经推断出了,凶手必定是某个对此楼户型极其熟悉的人,要么就是小区居民,要么就是可以长时间密切关注这一带的人,所以,这样的人从安全楼梯离开乐小小家,为了掩人耳目,找个地方扔了绿雨衣或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难吗?
一点也不难。
想到这,纪延立马就扭头喊人:“老柯。”
凶脸:“在!”
“你带几个人把这栋楼从头到尾搜一遍,连垃圾桶蓄水池都不能漏,看看那件绿雨衣现在究竟藏在哪,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郝美人。”
郝美人:“在!”
“你去把六点三十七分出现在这栋楼任何一层走廊上的人全都带过来问话,确认下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本楼的居民。”
“是!”郝美人揪了个相熟的屏南所同事,命令一接,就动作飞快地下楼了。
“还是刚刚那个推论:凶手胆敢在这个时间点光明正大地离开直播房间、经由客厅离开乐小小家,可见不仅是对这栋楼,凶手对死者的家庭也十分了解。”纪延看向初南。
显然初南也这么认为:“这个家庭里具体有多少成员、什么时间段都在做什么事,以及乐小小家的结构、室内的隔音情况、哪里可以藏匿哪边适合攀爬,他全都了如指掌。”
纪延:“所以除了本楼居民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已经事先了解过了乐小小和这一个小区。大家可以留意下最近是否有突然和她相识、或是原本不熟最近却又突然联系上死者,或者是在这附近观察过较长时间、多次莫名出现的人。”
吴芊:“有没有可能是直播厅的粉丝?”
初南摇头:“基本不可能。乐小小作为一名在镜头前后相差极大的小网红,最注重营造的就是个人的神秘感,作为所谓的‘心灵导师’,她断不可能将自己真实的隐私和粉丝分享。所以,凶手一定不是从直播厅里了解到她家情况的。”
“没错没错!”听到这,刚刚那位给粉丝录过口供的警员忙插口,“直到现在,粉丝们都还不知道乐小小已婚呢!而且直播里有美颜功效,看起来年纪特别小,根本没人知道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吴芊:“那会不会是什么有过私人恩怨的人?我们是不是可以查一查乐小小的各种聊天记录,看近期有没有和谁结怨?”
“查是可以查,”这下回答的是纪延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可以看看她最近是否有什么新认识的人。不过要确定的一点是,即便是因为私人恩怨,凶手也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一刀封喉,一招致命,这能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事?
再说,即使刀已经被凶手带走了,可从视频上看,那把十几公分长的刀,其专业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初南藏在自己包里的那把瑞士军刀。
不可能是普通人。
“走吧,先在附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对了,许主任呢?刚在直播室墙角下发现的痕迹是什么?”
痕检处负责人许归此时正好查完了整个屋子,手上拎着个装有白色小颗粒的物证袋。听到纪延喊自己,他麻利地将物证袋递过去:“看起来像是工业盐,应该是从凶手的鞋底脱落的,不过具体成分是什么,我这边还得带回局里再验一验。除此之外,还有鞋印以及一根半厘米长的短发,都是沿着小初刚刚模拟的路径找到的,很可能也是凶手遗留下的痕迹。”
纪延点点头。
就在这时,刚下楼没多久的凶脸去而复返,带着一脸很凶很急的神色,那两条大长腿飞速踏到了老大跟前来:“头!”
纪延和初南同时回头。
“三楼!有雨衣!”
Chapter 54
这个小区的每栋楼都设有空中花园, 为了方便居民们平日里举办各种活动,空中花园所在的楼层没住户,就只有一个露天空中花园、一个文娱活动室, 以及男女公共卫生间。
而乐小小她们这栋楼的空中花园,就设在三楼。
电梯“叮”一声, 打开, 从里头走出纪延和凶脸等人。
刚刚和凶脸一起探查的同事已经等在了走廊上, 见到纪延赶忙迎上去:“纪队, 之前就是这栋楼的业主群里有人在问是谁落了件雨衣在公用卫生间,然后刚好有群里的居民知道我们在查雨衣人,这才汇报给我们。我刚刚检察过了, ”这同事说着, 一边将雨衣摊开, “您看,袖子上还有血迹,很可能就是杀害乐小小时溅到身上的血。凶手为了不引人注意,可能特意从安全楼梯走到了三楼,然后将雨衣扔到三楼的洗手间里。”
“洗手间里没人了?”纪延问。
“没人了。”
“这层楼的监控呢?也没拍到人?”他抬头寻了一圈,最后在正对着露天花园通道口的地方发现了一只监控:好家伙,竟然是坏的!
整条走廊就那么只监控,竟然还是坏的。
“真特么……最近几个案子可真是绝了啊!一到关键地方监控器就坏——安全通道呢?安全通道的监控器总不能也全坏了吧?从27楼到4楼,这么多层就没一个监控拍到那小子的?”老蔡气得那双大眼袋都深了。
李演摸了摸鼻头:“那个,刚刚初小姐说没有任何公共监控拍到可疑人物, 那估计是……特意避开了吧。”
老蔡:“……靠!”
“行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 ”纪延拍了下老蔡肩膀,“你带小李小张去把洗手间和室内活动空间都搜一遍, 其他人跟我来。”
队伍即刻兵分两列,老蔡三人往左拐,纪延等直往露天花园里走去。
初南跟在最后头,有模有样地拍了照,在记录本上记了几笔,这才收起手机,慢悠悠跟上了纪队那一列。
晚上七点二十分,小区四周早被警戒线封了个严实,可三楼的露天花园里却是人声鼎沸。
好些加入“2B栋居民互助委员会”的居民因为刚发生的那起凶杀案聚到了一起,纪延他们抵达花园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委员会会长模样的中年男人正耳提面命地传播着每日检查门窗的重要性,同时让大伙儿注意观察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中年会长满面红光,话音洪亮且抑扬顿挫,可下排乌泱泱的一群人却没几个在认真听。除了前排那些明显受到了惊吓的年轻男女,后边那群中老年人——哄小孩的哄小孩、刷手机的刷手机,有对父子甚至还推着婴儿车在一旁,边逗着小孩边闲聊。
纪延远远地看过去:“这群人全是同一栋楼里的?彼此都认识?”
“应该是吧,不过现在的商品房,一栋楼有百来户人家几百口居民,平日里没事都是大家自扫门前雪,要全认识也不太可能吧?”郝美人也盯着那群人研究。
纪延不再说话了,走近那群“2B栋居民互助委员会”时,犀利的目光一个个逡巡过那些委员。
忽地,他步子一停。
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
“怎么了?有问题?”初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他身旁。
“嗯,”纪延压着声,“最后一排左起第三位,那个逗小孩的男人,不是本楼居民。”
初南顺着他的话音看过去:
最后一排人不多,最左边坐着个推着婴儿车的老头,粉色婴儿车占据了左起第二个位置,而第三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一边听着台上会长铿锵有力的发言,一边还兴致勃勃地逗着车里的婴儿。
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爷爷,孙子,及爸爸。
唯一不和谐的是,老头儿那双眼每隔两秒就得往婴儿车上瞟一次,看着逗弄婴儿的男人,神色虽称不上警惕,可这频率……
啧,如果真是一家人,当爷爷的能这么频繁地瞅着逗小孩的男人吗?
“看来还挺不熟啊:一个努力想伪装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另一个虽然不太好意思拂陌生人对自家小孩的喜爱,可还是掩不住心底的警惕,频频盯着他。”
纪延:“重点是,那男的一副想对外证明自己是小区一员的姿态,这说明什么?”
初南:“说明……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纪延扫了眼她脚上的三寸细高跟:“你悠着点。”
初南微微一笑:“你小南姐还不知道什么叫‘悠着点’。”
话落,施施然离开了人群。
少了小南姐的警察队伍走过“2B栋居民互助委员会”,一边走,一边还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委员会”最后一排左起第三位,那逗着小孩的男人也始终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纪延他们。见警察们都离开后,男人才放松警惕,松开逗弄着婴儿的手,起身,尽量平静地朝着警察的反方向走去。
从这往前走十米,就可以离开空中花园,进走廊,搭电梯,然后,彻底离开这栋楼。
可他走了一米,走了两米,突然,身后的夜风毫无预兆地改变了风向和风速——有人朝自己这边跑来了!
男人心一跳,下意识就往左前方一拐。
这空中花园的左前方衔接的就是另一栋楼的空中花园,屏南所的同事见势头不对,低喝一声:“不好,他要逃!”
因为这一带地势不平,隔壁楼的空中花园不在三楼,而在那栋的二楼。且一楼天花板上还有个缓冲的平台,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从二楼往下跳,完全够不成问题。
“操,别让他跑了!”
“站住!”
会站住的是傻逼!男人简直是个飞毛腿,而且对这一带比谁都熟悉,他左蹿左蹿,三两下就蹿到了隔壁栋的空中花园,然后还没等身后的纪延追上来,他一脚踏上花园围栏,纵身一跃——
纪延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了围栏边,伸手要抓那混帐东西时,指尖和男人衣领的布料相擦着错过。
只那么一瞬,落地的男人隐入人群,不见了。
“靠!”纪延迅速往围栏上一跃,翻身下去。
黄色警戒线没有围到这,因为从刚刚的露天花园往下跳,就能直接跳出小区。前方就是大马路和来往的人潮,谁也想不到嫌犯竟然能从这里逃出去。
纪延在心里咒骂一声,可与此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吱”,车轮和地面狠狠摩擦的声音几乎要刺穿他耳膜。
一道和车轮摩擦毫不匹配的闲淡女音传过来:“上车!”
是初南。
她坐在一辆黑色SUV的驾驶座上,喊着他时眼睛却没有看过来,只对着前方的某一点,眯起。
纪延果断地跳上车。
几乎是车门才刚关上,他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整个人就顺着惯性往后一倒,再往前一冲,车子直挺挺地冲进了人潮。
“你小心点,旁边全是人!”
初南无声挑了下眉尾,目光坚定地锁在正前方。
这女人平日里伪装太多,永远高冷优雅矜骄邪魅,只偶尔在某一些时候,骨子里那种果决的狠劲才会不动声色地流露出来。
比方说,现在。
嫌犯的绿雨衣早已经扔在了2B的公共厕所里,此时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和灰色牛仔裤。那一点低调的灰在初南的视线里穿越过人群,直接拐进附近小巷里……
半秒不到,初南做出了决定:“把这一带的地图调出来。”
纪延迅速打开地图,那横纵交错的小街小巷很快浮现在眼前。
这一带的居民区全是又窄又长又曲折的小道,纪延找出了两人的位置,将地形图扩大,递到她跟前。
初南只大概看了眼,随后,将车子往后开出了一段:“坐稳了纪队。”
这话刚落下,还不等纪延反应过来,车子就毫无预兆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冲了出去!
这女人……
一百句“卧槽”都抵不住他此刻的澎湃:“你悠着点!要不要命了?”
“刺激。”初南只轻飘飘地来了句。
可与口吻不同的,是那双微微眯起的锋利的眼,女人手背上纤细的青筋隐隐浮起,踩着油门的脚一用力。
冷静的声音同时响起:“郝美人,你带人从福辉路拐到屏天巷,包抄!”话音正对着前方置物架上的手机。
原来那手机始终连着线,就连在同样也正在追逃的郝美人那边。
手机里传来郝美人气喘吁吁的回应:“收到!”
初南没再说话了,车子绕过三条街,从最初的西提街拐进狭窄的关左巷,再从关左巷右拐,直冲冲开进和郝美人约好的屏天巷。
那屏天巷比关左巷还窄,正常人的车压根就开不进,可偏偏车技靓到足以去开F1的初南稳扎稳打地将SUV移进去,直接挡在了小巷的出口——
砰!
笔直冲过来的灰衣男在小巷尽头刹住脚,可力道太猛,一不留神竟直接摔到了地上。
也阖该这是个反应迅速手脚利落的混蛋,这一摔碍不了什么事,半秒不到,灰衣男手又支着地一跃,转身便直往车子的反方向跑。
可,来不及了。
迎面冲来一群人,号称“全市局爆发力第一”的郝美人就在最前头,边指着这家伙一边奔过来:“警察,不许动!”
***
“你他妈跑什么?啊?没事跑什么!”
人群将灰衣男团团包围。方圆一米内,无缺口,更无可供逃逸的空缺,灰衣男心如死灰,被郝美人往脑袋上狠狠盖了一下也不敢吭声,只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像条被人揪住了尾巴的落水狗。
“见了警察就跑,做贼心虚了?啊?”
“谋杀、逃逸、制造街区混乱……”
“什么?”那低垂的脸猛然抬起,灰衣男也不知是被盖懵了还是怎么回事,原本死心的表情瞬间全被茫然所覆盖,“我就偷几只手机,怎么就变成谋杀了?”
“还敢狡辩?爬进乐小小家杀人的是谁?到三楼厕所脱了雨衣的是谁?企图混进人群瞒天过海的又是谁?”
“不是我!”
纪延下了车,和初南并列靠在她那辆不知打哪来的SUV旁前,点了根烟。
这动作勾起了初南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烟瘾。
她朝纪队长伸出手,意思是借他的打火机一用。可那手伸了老半天,身边的纪延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够小气啊,不过就是到屏南所上个班,现在连打火机也借不到了?”
纪延这才转过脸来,看向她。
借不到打火机的女人已经在自己包里翻找了,纪延盯着她的脸,掌心里的打火机随意转了个圈,敲下,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
“不过就是到屏南所上个班?”他把那火苗挪到她跟前,某些字眼咬得重之又重。
初南顺势燃了烟,吸一口后,冲着他粲然一笑:“不过就是……瞒着‘男朋友’,到屏南所上了个班。”
呵,还挺懂得混淆重点!
“不过是瞒着男朋友到屏南所去上了个班,然后呢?”
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姑娘挑了挑眉尾,“不过就是‘忘了’提前打招呼,工作嘛,男朋友不给我牵线,我自然只能找别人……”
“少废话,瞒着我进了屏南所,就为了这事,避而不见了好几天……”
“什么?”初南一顿。
随后,头抬起,指尖的烟枝生生停在了唇边。
纪延的意思是,她前面几天之所以老拒绝他,就是因为到屏南所报道了心里虚,所以没敢去见他?
“队长,您这脑筋还挺会急转弯啊,我避而不见是为了这事?”明明是因为某人有错在先好吧!
告白之后没下文,说要当人男朋友的人,整整八天连个信息也没有,现在还有脸恶人先告状、有脸说她心虚?
“实话实说吧,本小姐也不是什么热衷于拐弯抹角的人,”小南姐大概是一时忘了自己前几天的“今晚不巧没空呢”,于是此时言之凿凿,“只不过某位日理万机的队长前脚才刚当众表白呢,后脚就连条短信也没有了,队长您说,这种‘男朋友’,不丢还留着过年吗?”
纪延慢慢地蹙起眉。
两秒钟后:“这个‘男朋友’,指的是我?”
“不是你是谁?”
“郝美人没跟你解释过?”
“解释什么?”
“我被派到外地追逃了,八天。”
什么东西?追逃?
他们干刑侦的确实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纪延他妈跟着纪局过了几十年,早已经见怪不怪的就是一觉醒来老公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局里有事”,然后就是没一个电话没一条短信,一段时间回家后,才说:“前几天被派出去追逃了。”
而这次……
初南脑子里刚反应过来“追逃”所能带来的影响,被控诉的纪队长已经又开口:“如果你还想继续揪着这个事不放,那我建议你先打开短信栏,搜索189XXXXXXX。”
初南:“……”
一只手已无意识地跟着他的话,拿起手机,打开短信栏。
189XXXXXXXX,一个陌生的号码。
其后就是她没存下的、在十几天前发过来的、但由于来自于陌生号码于是初南并没有仔细去看的……未读短信。
短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姐,我哥有事外出,回来再和你联系哈!
下边附了个落款:郝美人。
这则短信估计是用工作机发的,事出紧急,郝美人身上可能只有一把手机,纪延追逃的事按规矩也不能讲得太明白,于是最终只有这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倍受冷落地躺在她的短信栏里。
初南:“……”
尴尬。
淡淡的尴尬。
身旁男人淡淡地看她。
初南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出了短信栏。
随后,她收起手机,吸了口烟,撩了下头发,正准备再摸一摸鼻头——
“还有理?”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初南尴尬摸鼻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停住了。
片时之后,就像是不经意般,她极自然地完成了另一半动作:“那个……我呢,平时确实是不怎么看陌生号码的,要怪就怪……”
“就怪某位日理万机的队长前脚才刚当众表白,后脚就连条短信也没有了?”
初南一噎。
很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有的反驳全都有出处——出处就是她的嘴。
特别好。
小南姐对着空气很甜很假地一笑,再转过脸时:“领导别说了,我认错。”
纪延吸了口烟:“错哪了?”
初南从善如流:“没弄清原委,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
想了一想,又补充:“明知是同一个体系却没有提前打招呼,让男朋友撞了个措手不及。”
“呵。”爽快而毫无诚意!
追逃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就给她打电话,想约饭,结果却遭到这女人一记不软不硬的拒绝。那会儿他估摸着姑娘这是刚确立关系就被冷落了几天,心里不痛快呢,也便由着她。
可谁知道,这不痛快持续了一天,持续了两天,一直持续到现在——特么原因竟然是这么个乌龙?
绝了。
不过那一声“呵”倒让初南听出了本质:纪某人这是气消了,赏了脸愿意和解呢。
她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本着给点颜色就能开染房的本事正想说什么,前方就在这时,突然又传来了道暴躁的怒吼声——
“操,你他妈放屁!”
初南话音一停。
是嫌犯。
就见那灰衣人满面震惊,汹涌的后怕在一瞬间席卷了整张脸,仿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捅了什么篓子,他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我、我说了我没杀人!我就只是偷了这些……”
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拉开外套拉链。
那微微鼓起的外套原来暗藏玄机,里头的口袋里,藏着一只手机、两只手机、三只手机……
“我就是偷了点手机,我、我、我……因为现场出了凶杀、你们又来了,我怕被抓到才躲到那群业主里,我、我没杀人,真的没杀人!”
初南送到唇边的烟枝倏地停住:“怎么回事?”
***
福华小区2B栋,三楼公共洗手间。
刚打完球的少年走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打开水龙头冲去了双臂上的汗。冲完之后,他帽子也没戴,随便拉开个蹲厕门就匆匆进去。
正在这时,厕所最靠里的天花板上,某块60X60的铝扣板被无声地打开,一道灵活的身影从铝扣板后爬出、跳下。
那身影无声走到洗手台前,顺走了少年的帽子,扣到自己脑袋上。
这是晚上八点半,离乐小小被杀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而警方因为某个偷手机的倒霉蛋,也已经转移了注意力。
在铝扣板上整整藏了两小时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洗手间,对着走廊上早已经不再工作的监控摄像头,轻蔑一笑。
Chapter 55
一场浩浩荡荡的抓凶行动最后演变成为缴获手机贼一枚, 大伙儿垂头丧气地收网,灰头土脸地回家,第二天一早, 已经接受了案件移交的刑侦一队成员又齐齐聚到会议室里。
“乐小玲,女, 今年28岁, 网名‘乐小小’, 小名‘小小’, 被杀害时正好在自己家里做直播。她白天是一名普通的办公室文员,下了班就成为直播厅里的网红主播。案发当天因为是周末,她比平时提前了一小时开播。”
“这夫妻俩都不是本地人, 在闽城人际关系简单, 除了单位同事外, 基本上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除此之外,乐小小夫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业余爱好,尤其在直播开始有进帐后,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副业的策划当中了。”
“至于乐小小本人,平时要么在直播房,要么在公司。她公司氛围良好,工资不算高,压力也不大,同岗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夫妻俩刚结婚一年,感情不错, 不存在婚外恋或是第三者泄恨的迹象。”
“邻里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基本上都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有些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过。他们夫妻就跟时下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抛开网络世界里的精彩, 在现实中就是很典型的宅男宅女——综上,这起凶杀案基本上可以排除大家想象得到的同事朋友情人之间的私怨了。”
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放着乐小小被杀害时的现场,纪延口述完死者的生平后,扭头,看向屏幕上的女子。
真奇怪,人的一生即便只活二十五年,可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加加起来统共近万个日子,可到了盖棺定论的这一日,所谓“生平”,说来竟也不过是聊聊的几句。
女,已婚,普通工作,宅。
寥寥数字,概括一生。
网络直播厅里的精彩似乎一点也延续不到现实中,揪开现实的外衣往里看,里头空洞而苍白,大概就连墓志铭都很难写得精彩。
会议室大门在这时突然被推开,小李子带着点喘的声音闯进来:“老大,痕检那边出结果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纷纷转过脸,看向大门口。
昨晚的案件有些奇特,照说在直播厅里当着那么多人面谋杀,凶手多多少少总该留下点漏洞。可偏偏这雨衣人只是在视频里展露过他的绿雨衣和黑手套,其他的,就连福华小区的小区监控,也没能捕捉到任何关于“绿雨衣”的画面。
换言之,警方基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短发并不属于屋子的任何一个主人,不是张华的更不是乐小小的。”刚跑得太快,此时李演用力咽了口口水,才一字一字清晰道,“而且从毛母质的新鲜程度判断,应该就是凶手掉下的没错。虽然在档案里找不到对应的DNA资料,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凶手为男性、短发、无漂染。至于白色颗粒状的晶体,确实如许归主任猜测的,是工业盐没错。不过我昨晚在福华小区四周打听过了,屏南一带主要做的是旅游业和商务办公,几乎没有任何工厂,生产工业盐的地方也没找到。嫌犯的鞋底能落下工业盐,我个人认为,凶手的日常活动区域可能并不在屏南。”
“同路,区。”底下又一道声音传来,这断字模式一听就知道是凶脸。
纪延明白了他意思:“你是说,同路区一带有生产工业盐的工厂?”
凶脸:“对,大部分,在那。”
李演昨天也做过了同样的调查,此时忙跟着点头:“没错!可同路区和屏南区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嫌犯如果活动范围是同路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屏南区去找个人杀了?还有,我们昨天还推断过,凶手应该对福华小区相当熟悉,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两个推断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矛盾?”
现场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李演说得对,嫌犯如果真是同路区的,那么千里迢迢跑到屏南一带来杀人,是为了什么?还有,他为什么会对福华小区如此熟悉?
“其实也不一定就是从工厂里出来的,”现场最有生活经验的当属老蔡,他说:
“就像有些黑心猪肉贩,为了让肉质看起来新鲜红亮,经常会往猪肉里抹些工业盐。这量虽说没加工厂那么多吧,可也不能说就不会沾上鞋底,对不对?”
那倒是。
“还有还有!”郝美人又想到,“刚老大说了,乐小小就是个宅女,美颜前和美颜后相差超大,粉丝在现实生活里根本就认不出她来,而且她在生活中又跟人没啥瓜葛,所以嫌犯到底图什么?犯罪动机是啥?能一刀割喉要人命,这嫌犯可不是什么普通嫌犯啊!”
这也是纪延从昨晚就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他揉了揉眉心:“这样吧,先不讨论,把目前已知的情况都总结一下,大家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出点什么灵感。”
“嫌犯男,黑短发,身高一米八左右,45码鞋。鉴于嫌犯对乐小小家的熟悉程度,而且昨天在同楼栋出入过的居民并没有符合以上特征的,我们可以把目标放在多次出现在乐小小家附近、对那一带的地形及楼层结构都了如指掌的非小区居民,这名‘非小区居民’可能经常往返于屏南区和同路区。”
“再者,该嫌犯杀人手法专业,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大家可以查查过往的在逃嫌犯或是被刑满释放的……”
说到这,纪延又一顿,显然脑子已经先于嘴巴跳到了某些新的细节上。
台下数多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等了一会,还是巴巴地看着他——
“队长?”
“老大?”
老大这才回过神,像是理清了方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推论:“福华小区这几个月有没有新进的保安?”
台下众人俱是一愣。
可很快,头脑最简单的郝美人竟最先反应过来:“靠,我为什么没想到!”
小混血拍案而起,迅速get到了她哥的意思:“那家伙对福华小区和乐小小家都那么熟悉,没长时间观察肯定做不到啊!而且他还能做到神出鬼没而不被人发现,最方便做到这点的,除了小区居民外,当然就是保安保洁一类的了啊!”
绝,她哥这脑子,没小南姐作对比的时候还真是挺灵光呢!
就连老蔡凶脸都点头:“保安、保洁、骑手、快递员!”
“小张,”纪延朝最边上的小张一抬下巴,“福华小区的物业负责人是谁?你先去联系下,有新消息我们马上赶过去。”
“还有个事啊老大,”眼看着老大吩咐完后就要离开会议室,郝美人连忙拉住他,“小南姐……呃,我是说,‘屏南所小初’,要叫上屏南所小初吗?她昨天还特意嘱咐过我,说她负责写这次的进度报告,让我们有什么行动得带上她呢。”
“她今晚没空,”纪延连想也没想,直接往外走,“有事。”
***
晚高峰将闽城最主要的街道堵成了高位瘫痪,从屏南所到钟妍家,中间隔了大半座城。
初南今天完成了大作《屏南区一女子于家中被害身亡》,没有圆圆操刀的小文章写得磕磕巴巴,吴芊耐着性子给她挑了几处错别字,再从头到尾捋过了三遍后,领导才摆摆手,勉强通过了初南的小文章。
五点钟不到,小南姐铂金包一拎,坐上了二兮停在屏南所外的豪车。
本来这个点她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可傍晚的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混着晚高峰,生生将目的地拖得遥遥无期。
驾驶座上,二兮的道歉声里混进了车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钟钟啊,超级超级对不起,这时间点实在是太绝望了,再加上下雨……”
是,纪延说得对,她今晚确实有事:
昨天明明白白地放了钟妍鸽子后,今晚二兮非要押她再到钟家去走一趟,说是钟妍还有东西想交给她,顺道将昨晚她没听到的委托细节从头到尾再跟她捋一遍。
估计钟妍今天也没有什么事,于是二兮的微信才刚发过去,她的语音很快就回过来:“没事,这是阵雨,估计很快就停了。倒是你们开车小心点,不着急,我点的菜也还没送到呢。”
二兮:“好嘞,知道啦!”
窗外一辆警车呼啸而过,伴着警铃的“yoyo”声,不知正赶往哪里。
初南降下半截车窗,点了根烟。
暴雨中的车厢总是闷,连带着把人的思维都闷慢了几拍。初南吸了口烟,让清新的薄荷气味弥散开来,冲走车厢里凝滞着的闷气:“反正堵着也是堵着,趁这时间把昨晚我没听到的事先理一下吧,省得到了钟妍家后还得花时间听。”
纪延那边的情况不知怎么样了,她还想在结束了晚餐之后到他那里去探一探,所以按此计划,今晚的聚餐最好能速战速决,好给她留出点去纪延那的时间。
“行啊。”二兮已经无聊得只差没点开游戏界面了,这下正好有事做,“那我先把具体的委托细节跟你过一遍?”
初南:“嗯。”
故事开始——
昨晚初南提前离开后,二兮留在钟妍家,陪着她吃完了那餐饭,也顺道听钟妍说完了她原本想给初南交代的事情:
本月九号,人在深山里拍戏的钟妍趁着收工后有空档,和同个剧组里的小鲜肉到闽厝小酒馆喝酒,其后,因为几枚扒手的装神弄鬼,受到刺激的钟妍不知是心理压力太大还是怎么着,突然就晕乎乎地发了烧。
高烧迟迟不退,第二天钟妍甚至还说起了胡话。
钟妈妈替她向剧组请了假,自己也请了医生到家里来,点滴打了,药吃了,可钟妍即便退了烧,精神也始终不太好。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三天,等脸色看起来终于好了些,她又赶忙回到剧组里补拍之前落下的戏份。
第一天的拍摄还算顺利,毕竟演技和天赋在那里。
可到了第二天晚上,一条戏刚过,那边导演才刚喊“Cut”,这边钟妍却突然像是被鬼上身似的,对着正准备离开的小鲜肉,一巴掌就摔过去——
对,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到闽厝小酒馆喝酒的小鲜肉!
那时她脸上带着吓人的狠劲,完全不像是演出来的,完全就是由衷腾起的愤恨。钟妍一边摔巴掌,嘴里还一边叨念着:“你想让我死、就是你想让我死……”
就这么连着喊了三、四遍,喊完之后,晕了过去。
打那以后,她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时不时就出现幻觉,眼前总有白衣飘飘的影子晃过去,明明房间里没人,可她却总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圈子里的人好些都迷信,没多久,“钟妍沾上了脏东西”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钟妈妈都快急疯了,再也顾不得导演反对,强行把人给接回家,随后又到处去探听,没两天就领了个据说是“法力高深”的道士回去,一通乱七八糟的“法事”做完后——
奇了,没多久,钟妍竟还真好转了!
钟妈说,那是“不干净”的东西离开了。
可与此同时,一同离开的还有钟妍放在书房抽屉里的重要资料。
初南细细咀嚼着几处她之前没听说过的细节:突然犯病、打人、出现幻觉、产生幻听……
“然后呢?”初南又问,“有提到今晚想交给我什么吗?”
二兮耸耸肩:“这个没说。”
“那她之前自己找过那道士没?”
“找过啊,当然找过!钟钟说事后她人清醒了,发现资料不见了,第一时间就去联系那臭道士。可你猜怎么着?臭道士说什么也不承认自己进过钟钟的书房,还气势汹汹地说要报警要找律师,告钟钟损坏他名誉!”
这就有意思了。
做贼的喊抓贼,还喊得贼响亮。至于钟妍那边,明明没有传说中的“贞子”,却实打实地“中了邪”;明知什么“驱邪”活动都是扯淡的东西,可那“邪”驱了之后,她还是实打实地恢复了。
所以这中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相信怪力神论吗?”初南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熄了的烟头用纸巾包住,扔进置物架里。
二兮想也没想:“我相信科学。”
“所以,有个事绝对是假的。”
二兮:“啥?”
初南说:“中邪。”
“可不对啊,钟钟的行为是真的很奇怪诶!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和她一起拍戏的小鲜肉是最近爆红的苏泽义,狗仔分分钟就隐在附近等着跟拍呢。钟钟摔苏泽义巴掌的事,还是因为被狗仔拍到了才传到圈外的,有照片为证,你总不能说,这事也是假的吧?”
“即使摔巴掌的事是真,那就一定是因为‘中邪’吗?中毒、中圈套、被催眠,让一个人突然举止怪异的方法多得是,甚至说,”初南突地低下声,“你家钟钟,不是影后吗?”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也就是说……
二兮一怔。
随即:“不可能!”
初南心平气和地:“真相未揭露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屁!”二兮不淡定了,“你的意思是,钟钟有可能自导自演装神弄鬼?那她花一百五十万找你做什么?钱多啊?诶我说,你真的是很不了解我们钟钟诶……”
初南唇角衔一记似有若无的笑,听到二兮说这话,就跟在网上刷到脑残粉维护自家偶像时的心情一样,内心毫无波动。
二兮被她这表情虐到了:“真的,你以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真能跟小姑娘似的追星呢?好歹我也算得上是半个金主爸爸,和钟钟有实际业务往来的好不好?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钟钟这人特别地真实……”
哦,那就更不可信了:“贵圈到处是人设,塌房那都是分分钟的事,真实?”
二兮:“……”
二兮:“行,那我举个例子。不信是吧?我就举个真实例子!前几年不老有人黑我家钟钟整容吗?说她削瘦垫鼻子什么的。然后你知道我钟是怎么做的吗?”
初南吸了口凉烟,就听她说:“这家伙直接PO了她到整形医院做过的所有项目:美白针、瘦肩针、胶原蛋白填充,然后说:‘折腾是折腾过,但就是没你们说的那什么垫鼻子和削骨,对不住啊黑子们,让你们失望了’。这事上了好几天热搜呢!你说,这些娱乐圈的女明星,几个没修修补补过啊?可有几个能承认?还有啊,我们钟钟刚出道那会不是拿了好多奖吗?那时候她一举成名,圈里有个大佬看中了她,想追,可我家钟拒绝了,于是就被封杀了整整两年。那会儿她资源都虐得都差点退圈了,可后来又突然有了好资源,所以很多人都说,她就是因为跟了圈里的某位大佬,才捞到资源的!”
初南兴致缺缺:“哦?然后?是真跟了大佬吗?”
这看戏不用花钱的态度把二兮气得……
大小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谣言传了一年多,被对家买水军炒了又炒,后面越传越过分,传她破坏人家庭的有、传她堕胎的有,其实在现在看来,无非就是无良对家的抹黑炒作,可当时我们不是年纪小嘛,也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为了替钟钟辩解,就整天就在网上和人撕。钟钟虽然说是圈里人,可她特别讨厌这种粉圈撕X的风气。”
初南:“为什么?”
“因为能帮着偶像在网上到处去撕的,很多都是未成年啊!”
能帮着偶像抛头颅酒热血的,许多都是心气正傲血正热的小孩儿,被无良资本一带节奏,分分钟连人祖宗十八代都能给扒出来,再扣上点或真或假的帽子,然后,战斗开始了,没完没了。
看着都让人心烦。
“当时为了阻止自己的粉丝在这件事上花精力,我家钟钟竟然直接在社交平台上PO了一句话——”
说到这,二兮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小年轻,深吸口气:“她说:‘做错过,也瞧不起当时的自己。虽然没谣言说的那么不堪,可确实也不值得你们替我洗地。以此回应所有,未来将以更好的作品回报。’”
这下初南倒是愕了:“她这是……认了?”
“认了。”
真是奇了,天下竟然还有这种演员?
在当今绝多数偶像都巴不得能设立完美人设、表面上洗白所有腌臜过往的圈子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演员?
二兮说:“当初她为了资源,确实跟一个投资方好了一阵,可这事说白了,在圈子里算什么啊?你见谁承认过?有谁会承认?可我们家钟钟就是认了。”
二兮:“而且因为这个事,她还直接解散了后援团。我永远记得当时她说过的一句话:‘作为我的影迷,你们只需要好好生活,不需要到处为我去战斗。艺术只是生活的一角,是锦上添的花,不是雪中送的炭’。我们一直觉得,这才是偶像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钟妍式的真实。
艺术只是生活的一角,是锦上添的花,不是雪中送的炭。
初南一时间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来评价这女人。
好半天后,才有些服气地点了头:“这钟妍,确实是有些不一样。”
“是吧?多骄铱椛傲的一个人哪,敢作敢当,坦坦荡荡。这种人,你觉得她能处心积虑搞那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初南没说话了。
不一会儿,碧翠园庭也到了。
二兮还在那絮絮叨叨,说初南误会了她偶像,为表歉意这回的案子必须得给人好好查。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车停到碧翠园庭外了,她又翻出手机,给钟妍发了条语音:“钟钟啊,我们在楼下啦,马上就上去!”
碧翠园庭的安保工作做得好,几乎是两人甫进小区门,就有保安迎上来:“两位是找钟小姐的吧?请这边走,我给你们刷门禁和电梯。你们来得真是巧,几分钟前钟小姐的菜才刚送齐呢,两位现在上楼,正好可以开席了。”
这保安大概是得了钟妍的吩咐,否则以碧翠园庭的安保情况,她俩和送餐小哥都进不了小区的大门。
不过保安说错了,事实上她们现在还没法儿开席。初南和二兮上楼后,就看到那送餐的小哥还在钟妍家门口按着门铃。
“看样子晚餐还没送到位啊。”初南瞟了眼腕表,“看来我们也不算太晚到。”
门铃响了好几声,屋里始终没有人回应。送餐小哥一看到她们,还以为是户主回来了,赶忙就迎上来:“是钟小姐吗?谢天谢地您终于来了,这是您点的晚餐,祝您用餐愉……”
初南:“不是。”
小哥:“欸?”
“我们不是钟小姐——怎么回事?”初南转向张兮兮,“钟小姐没在家吗?你刚不是还和她聊微信来着?”
“微信?”送餐小哥一愣,“不能啊,户主手机在家里呢,我刚打过电话了,手机就在家里,可没人接啊!”
话说着,小哥又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按下刚断掉不久的电话。
耳熟的手机铃很快就隔着门从屋里传出来。
初南微微蹙眉,听着门内除了手机铃外就再无其他的声响,一双眼扫过大门,扫过门把,扫过门下的大理石地板时……
不对。
不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还留着几个差不多干涸的皮鞋印,而皮鞋印附近,是外卖小哥登着运动鞋的脚——怎么回事?外卖小哥穿运动鞋?那皮鞋印呢?是谁的?
“之前还有人来过?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来送过餐?”
外卖小哥:“不能吧,钟小姐的饭菜汤全在我家订了,不应该还有其他人送餐啊。”
二兮也在这时掏出了手机:“不对啊小南姐,最后的信息钟钟没回我……”
地上的皮鞋印看上去有一些眼熟,再仔细辨,似乎还能和记忆中枢里的某个鞋印相交叠:昨晚,屏南,福华小区2B栋,乐小小家的窗台上……
还有刚刚那保安是怎么说的?“几分钟前钟小姐的菜才刚送齐”?
几分钟前……已经送齐了……
一股微妙的不安突地爬上她心头,初南一把拉住张二兮:“有钟妍助理的电话吗?打过去问问她家的密码——小哥你电话继续打,别停,继续打!”
说着,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房门里的手机铃持续不断地传出来,除此之外,没任何人声。
初南迅速返回到电梯里,按下电梯求救铃:“三十八楼很有可能出事了,请马上派人上来,同时调出三十八楼的楼层监控,速度!”
二兮和送餐小哥被她吓到了,傻愣愣地杵在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直到电梯里又传来初南的声音:“还愣着干嘛?赶紧联系人啊!”
二兮这才一惊,迅速反应过来,颤着手去翻包包里的手机:“小王吗?你在哪……不是,钟钟家的密码是什么?你快给我,好像出事了……快啊!”
她突然就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人开始不停地发抖。
无声的沉重笼罩了一整条走廊,钟妍助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那是一串密码,钟妍家大门密码锁的密码:“235……”
张兮兮颤着手,努力控制着自己,将食指按在密码锁的数字上——
二——
三——
五——
七——
滴!门开了。
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二兮猛地推开门,随后,整个人瘫到了地上。
Chapter 56
与此同时, 屏南福华小区保安宿舍外——
“纪队,就是这小子!我和保安组组长确认过了,这小子刚来一个半月, 家就在同路区那带,乐小小出事的时候他人正好在值班, 完全拥有作案条件!”
“他现在人就在宿舍里?”
“在, 今天下午一直都在宿舍里!”
“行, 大伙儿听着……”纪延一句命令没下完, 身后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小张紧急的汇报——
“纪队,市中心碧翠园庭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凶手身穿绿雨衣戴黑手套, 案发情况就和乐小小案类似!”
***
碧翠园庭38楼的走廊监控视频里, 一名身穿绿雨衣手提送餐箱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沉稳地走向走廊尾端的住户门。
在无声的彩色视频中,那人用雨衣和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张脸微垂,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点隐约的眼镜边框和白口罩。其后,雨衣人一路走到了钟妍家门口,按下门铃。
无声的摄像头里很快就出现钟妍开门的身影,在一番短暂交流后,钟妍看了眼他手提的送餐蓝,退开身, 让雨衣人走进去。
五分钟后,雨衣人再次出现在镜头里:他走出钟妍家, 左手提着送餐篮,右手带上了方才没有关的门。手伸出来时, 露出了绿色雨衣下的黑手套——
皮的,就跟昨天出现在乐小小直播室里的一样。
“现在能确定是同一个凶手,还是模仿犯案吗?”纪延锐利的眼紧紧盯着监控室内的屏幕。
这人原本就长着一张不太好惹的脸,此时蹙着眉冷声脸,分分钟吓哭四岁的小孩。
小张即便跟了队长好几年,可每回看到老大严厉的样子,都心有余悸。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还、还不能纪队,这次的情况稍有些复杂:虽说凶手同样穿着绿雨衣戴黑手套,可鉴于昨天的凶杀过程是通过直播向外扩散的,只要有心,谁都能注意得到‘绿雨衣’‘黑手套’这两个元素。”
也就是说,这回的凶手如果有心想在杀人后转移警方视线,“模仿雨衣人犯案”完全就是可以想得到的思路。
纪延没说话了,目光还定在电脑屏幕上。
他将雨衣人进出钟妍家的那一段反复播放,想在这个过程里再找出点什么信息来。
可没等他找着,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的办事处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道崩溃的啼哭:“啊——”
碧翠园庭的物业处大得很,近百平的空间被一片透明玻璃从中间隔开,纪延所在的这边是物业用来做物业工作的,另一边则是对外的接待处,专门接待业主的那一种。
此时接待处持续传来了崩溃的泣音:“我完全想不到……我、我之前明明还和她微信来着,我们约了今晚一起、一起吃饭……”
那是还沉浸在巨大恐慌里的张兮兮。
看到她,纪延立即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办事处外此时有道高挑的身影正靠墙立着,她一只手夹烟,脸上的表情十分冰冷。
纪延刚刚从另一条路进入物业中心,没有看到初南。可此时二兮崩溃的哭声一出来,站在外头的女人立即掐了烟,快步走进办事处:“手机给我。”她朝着二兮伸出手。
“小南姐……”
“没事,”初南安抚性地低下声,将好友哭花了妆的脸揽进怀里,一手抚着她后脑勺,一手接过手机,“有什么问题我来说。”
大小姐原本不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乖顺地靠在初南的身上,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纪延欲踏进办公室的步子就这么顿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彼端那道正安抚着好友的身影:镇定,冰冷,却带着再强大不过的保护欲。
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初南。
明明十几年前在一起时,姑娘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在家被爸妈护着,出门被男朋友护着,就连他们分手后,姑娘身边也永远有各种俊男环续左右。可十几年后,这副肩膀虽纤细依旧,却似乎已经催生出了某种坚硬而厚实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身边人最可依赖的保护伞。
家里那两小孩,她爸曾经的学生,身边的朋友……
初南冷静的声音从办事处那边传过来,打断了纪延的思绪:“你们先听下这一段对话。”
她在二兮的手机上飞快按了几下,进了钟妍的微信对话框后,将手机交到了录口供的女警手上:
“今晚六点十七分,我们被堵在清山路上,当时张兮兮小姐和钟妍小姐聊了几句微信。钟小姐说她的晚餐还没送到,你们可以点开听一下,当时她情绪稳定、语气轻松,听起来并不像是有事要发生的样子,由此可见,钟小姐对于接下来的事应该一无所知。”
见女警依言将二兮和钟妍的对话听了,初南又继续:“大约十分钟后,清山路通了,我们很快就抵达了碧翠园庭,当时保安告诉我们,钟小姐的菜已经送齐了。从他的语气和小区监控都看得出来,今晚来送餐的不止一个人,你们可以通过钟妍的手机确认下,她到底给几家餐厅订了餐,不出意外的话,第一个‘送餐员’应该是假冒的。”
“六点四十三分,我和张小姐乘电梯抵达三十八楼,在钟妍门外遇到了真正的送餐小哥,小哥说他门铃按了很久钟小姐也没来开门,那时我发现地上有不属于送餐小哥的男性皮鞋印,所以产生了不太好的联想……”
“为什么会产生‘不太好的联想’?”女警公事公办地问了句。
这问题其实之前初南录口供时已经说过了,不过这会不待她重复,一旁已经有声音插了进来:“因为昨天的‘雨衣杀人案’发生时,初小姐也在现场。”
声音完全不属于现场几位,众人俱是一怔——
“纪队?”
“纪队您来了!”
高大的身躯从玻璃那边绕过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冷静严肃的脸。
闽城公安系统里还算有名气的一张脸,因为爹,因为帅。
纪延朝两名同事点了下头,径直来到初南面前:“没事吧?”
话问完,没等女人回答,他又垂头看到了被箍在她手心的烟盒。
里头的东西已经快被抽光了,空心烟盒被她捏得有些扁。纪延只瞟了一眼,就从她手心里直接抽出那包烟:“抽得太凶,没收了。”
初南:“……”
纪延:“今日份到时此为止。”
初南:“你……”
纪延:“不许顶嘴。”
好,很好,特别好。
初南没好气地瞪他一记。
身旁的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一脸不明所以:“那个,纪队你们认识啊?”
“嗯,”纪延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女朋友。”
民警:“……啊?”
男人宽厚的掌心就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覆到了她肩上,看似随意一搭,却将初南整个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
也将她半分钟前所有的冷漠、尖锐、无坚不摧的用来保护身边人的强硬外壳,全揽入了自己手心。
“口供录好没?录好我就把人带走了。”纪延看向那两名还在错愕当中的警员。
那俩还愣着,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这领导能有创意到在案发现场官宣恋情。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诶、诶,录好了,带、带走吧!”
纪延点点头,扣在初南肩上的手拍了拍她肩头。
两人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就在这时,身边突然一阵惨兮兮的哭噎声:“你们、你们……呜——”
是张二兮。
“把我也带走吧!我、我不想再呆下去了,我要疯了!”
对,二兮——这声号啕让初南彻底回过神:搞什么?刚刚纪延这么一搅和,还真把她从之前的情绪里拉出来、连二兮都给忘了!
小南姐转过身,大概是内疚,语气史无前例地温和:“乖,我和纪队还有事要说,你想回家的话,让纪队找个特别厉害的警察送你怎么样?”
二兮刚经历了那些,又难得能被这尊笑面佛好声好气地哄着,娇气的大小姐一不小心,更娇气了:“我、我不!谁还能比你还有安全感啊?我不要,呜呜呜……”
“当然是个比我厉害的,保证体贴又能打。”初南朝纪延使了个眼色。
纪延意会,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终扫到了自己的超级粉丝头上:“老柯!”
“头?”凶脸接令而来。
纪延:“先把这位小姐护送回去。”
二兮原本还抱着初南不肯动,乍听到这不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想偷偷瞄一眼那所谓“比小南姐还厉害”的人。
结果这一瞄,就直接对上了凶脸那张足以吓哭所有三岁小孩的脸。
她一怔,随即——
“妈、妈呀,我我我……我害怕!”
这警察长得好像杀人魔!
“这位,小姐。”凶脸沉着脸过来。
“呜——”连声音也那么像凶人魔!
初南叹了口气,摸摸大小姐脆弱的小脑袋,抬头:“带走吧,我有事得和你们队长说。”
Chapter 57
“不是模拟犯案, 今天的凶手就是昨天入室杀人的雨衣人,我有八成把握。”
等凶脸柯将哭兮兮的二兮带离了碧翠园庭后,初南和纪延走到了物业中心外, 就在她刚刚站着抽烟的地方,初南将手机里的照片递到他面前:“这鞋印, 有印象吗?”
纪延接过:“这是……”
“在钟妍家门口发现的鞋印。”
照片很明显是在某户的家门口拍的, 大概因为之前下过雨, 上楼时对方鞋底还没干, 于是在入户门外留下了这么个明显的印迹。
那印迹上的花纹、肉眼可判断的鞋码大小,不需建模也知道,就跟昨天在乐小小家里发现的一样。
这就是初南刚想和他说的事:“虽说昨天的凶杀案传得到处都是, 有心效仿的谁都知道要穿绿雨衣戴黑手套, 可凶手的鞋呢?那双鞋压根就没有进入过直播镜头, 更别提鞋子的号码和花纹。可今天,我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鞋印——纪延,这绝不是巧合。”
纪延仔细看着照片上的鞋印,确定花纹和鞋印形状都和昨天那嫌犯留下的鞋印一样后,又将照片转到了自己手机上,传给正在顶楼做检查的痕检科同事:【找找现场还有没有类似的鞋印。】
微信发完后,他收起手机:“等法医下来后再听一听他的说法,如果连致命伤口都和昨天类似,那模似作案的可能性就差不多可以排除了。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
初南:“嗯?”
“如果今天和昨晚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 他今天为什么又会是这种表现?”
初南:“什么表现?”
“昨天的‘雨衣人’虽然出现在直播镜头里,可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没透露, 整个过程更是小心避开了所有监控和人群。可今天这名‘雨衣人’,他大摇大摆地出现, 不仅不避着监控,甚至还铱椛伪装成送餐员,和保安对过话。”
纪延这么一说,初南也想起了同样的问题:
刚刚她们一调监控,雨衣人进出钟妍家的全过程就全然浮现在眼前;可昨天的乐小小案,要不是乐小小往自己家里装了个可视监控,那福华小区的公共监控根本就拍不到嫌犯的身影。
为什么?是因为仅隔一天又犯案,还来不及摸清楚钟妍这小区的监控布置情况?
不,不对——除了不避着监控外,嫌犯还毫不避讳地和保安聊过天!
初南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脑中反复播放着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她模拟着罪犯的心态,提出了一种可能:“你说,会不会是出于凶手的炫耀欲?”
纪延:“炫耀欲?”
初南点头:“在乐小小案里,凶手在直播厅里直播杀人过程,由此他尝到了‘当众表演’的甜头。于是到了第二天,没有直播了,没人看得到他技艺精湛的表演了,所以他必须利用各种他所能利用到的条件,向外界传达出信息:‘看,我又杀人了!’尤其是在碧翠园庭这种以安保严格出名的小区,他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项十分了不得的壮举,所以,忍不出想向所有人炫耀。”
纪延:“把自己当成干了大事的英雄,所以想让全世界都来膜拜他这个英雄?”
初南点头:“就是这意思。”
“如果是这样,那或许还会有一种延伸的可能。”纪延指背在下巴上轻蹭着,那里有刚冒出头的点点胡茬,沿着下巴覆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
初南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有点痒。
不过纪接下去的话直接将她心头那点儿旖旎念想全打散:“绿雨衣,黑手套,一刀封喉——凶手的标签。”
初南:“你是说……他想传播这一个标签?”
“对,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标签很可能会迅速再出现,因为凶手想炫耀它、推广它、让它声名远扬人尽皆知。也就是说,下一名受害者,可能很快就会再出现。”
周遭的气温陡然下降,慑人的冷意从彼此脚底窜上了心头。
如果这是个标签,罪犯想推广它、炫耀它,那么,下一名受害人可能很快就会再出现——毕竟从乐小小到钟妍,两起命案,不过相差一天。
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候出现,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冷凝的低气压:“小纪!”
是法医老王。
老王身后还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白衬衫小哥,戴着副金框眼镜,拎着个物证袋,正是痕检科的负责人许归。
一名法医外加一名痕检,两人瞬时间回神。
“怎么样?”纪延问。
“和昨天一样,一刀封喉。”老王调出了刚刚在楼上做初步尸检时拍的照片,引着纪延去看钟妍的伤口。
照片上的钟妍已经没有了生气,原本就白得透明的皮肤此时呈现出一种因血色褪尽而微微泛起青的惨白。喉间的伤口就和昨天的乐小小在同一个地方,伤口呈扁长状,很明显是被人用极锋利的刀划下,只一刀,却直接划破了喉头。
那薄薄的刀锋直接切断了钟妍的大动脉,带出汹涌的血和肉。伤口微微外翻,女人原本白细纤长的脖子被涌出的鲜血糊成了一片红。
就像断了头的白天鹅,在夕阳西下的最后一刻,阖上了不甘的眼睛。
纪延下意识地和初南对视了一眼。
几分钟前——
“如果连钟妍的致命伤口都和昨天一样,那么模似作案的可能性就差不多可以排除了。”
果然,现在可以排除模拟犯案了。
“还有这个。”许归也拎着证物袋在纪延面前过了一下,“看到没,除了鞋和昨天一样外,我们还在现场同样找到了同样的白色晶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工业盐。”
就在现场血迹开始出现的地方附近,一颗看上去应该是从鞋底掉落的白色晶体静静隐在钟妍家的地毯上,被做现场痕迹检测的许乌龟发现了。
“照片能让我看看吗?”初南问。
老王昨天就见过初南,知道她是屏南所的同事,没多想,直接将照片递过去。
之前把二兮吓破了胆的现场迎面扑来——
比起乐小小的死亡现场,钟妍的现场很明显要血腥上许多。同样是一刀封喉,乐小小倒下去后便阖了眼,不再挣扎;可钟妍应该是在那一刀之后,还捂着喉头喷薄的热血,奋力地往前爬。
她的目标并不是大门,刺眼的血迹从她最初倒下的地方向沙发那边生生拖了一米多长,拖得满眼全是吓人的血迹——沙发上到底有什么,让她那么努力地想往那边爬?
之前为了不破坏现场,在警方抵达前初南只在门外大概看了几眼,没瞄到沙发那一边。
她问刚从现场出来的两位:“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吗?”
许乌龟:“有,钟妍的手机。”
手机……
原来。
原来如此。
原来在倒下去的那一刻,这个聪明的女人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她看得出凶手动作利落且训练有素,绝非她一个弱女子所能反抗得了,于是在遇害的几秒钟内,钟妍在巨痛之下迅速想清楚了一切,果断放弃了和凶手纠缠,转而爬往手机的方向。
她想求救。
她还不想死。
可她终究没能爬到目的地,便耗尽了气力。
那一刻,恍然之间,初南又想起了昨天初见时女子那双倔强而孤勇的眼。她微勾着唇,似热忱却不夸张,说:“一直听兮兮谈起初小姐,如雷贯耳。”
在走廊尽头,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天鹅。
***
“杀害钟妍的凶手可以初步确定为出现在乐小小直播厅里的‘雨衣人’,不过经过一系列走访调查,目前我们还找不到两名死者之间的关联。乐小小和钟妍从外貌、出身、职业、生活圈上都找不出任何关联点,所以,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嫌犯的作案规律。”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确定凶手的行动轨迹:福华小区和碧翠庭园位于两个不同的区域,不管是地理上还是定位上都相去甚远,可痕检从凶手留下的线索里确认了,凶手对这两个区域都极为熟悉。”
“前天傍晚,凶手作案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昨天傍晚,碧翠庭园的监控设备里拍到雨衣人在杀害钟妍后,就沿原路搭乘电梯至小区一楼,绕过小区花园,直入碧翠庭园的温泉区,此后便失去了踪迹。现在两个小区的保安都在配合我们检查所有的内部监控,图侦那边也在加班比对两个小区周围是否曾出现过相似度较高的人,不过到目前为止,”
纪延抬手看了眼腕表,
“双方都没有太大的收获。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加快排查进度,同时让信息部那边和媒体沟通好,请广大居民注意安全,尤其是独居女性,注意好住宅地的门窗安全。凶手随时可能再犯下第三起案件,但切记,千万要注意用词,切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众人:“是!”
纪延在台上一挥手,台下的下属鱼贯而出,纷纷赶赴往自己的职责所在地。
闽城出现了一名变态雨衣人,连着两天杀了两个人——这消息在网络上持续发酵,短短几天,就在闽城上空积起了种种猜忌和浓厚的不安。
可和这不安相对的,却是警方在案件进展上的无进展。
时至如今,距离第一位被害人遇害已经过去了46小时,距离第二名被害人遇害也已经过去了22小时,可警方这边查到的资料却少之又少。
太干净了。
尽管连着产生了两个凶杀现场,可两个现场实在都太干净了。
尽管第二场凶杀里雨衣人还曾经大胆地和小区保安接触过,可从保安口供所得出的画像里,也呈现不出太多的东西。
凶手几乎只留下了他想留下的东西,至于警方办案需要的资料,一个也没有。
“老大,”纪延走出会议室时,郝美人从后头追了上来,“被害人家属那边都做过问话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都说什么了?”纪延脚步不停,继续往办公室那头走。
郝美人:“乐小小在闽城就一个家属,你也见过的,就她老公张华。张华和前天一样,脑子里一片浆糊,不过他还是一口咬定他们夫妻俩社会关系简单,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至于钟妍那边……”
郝美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一言难尽:“我们不是把钟妍的家人助理还有最近比较有接触的几名搭档都请来问话了吗?其中有个叫苏泽义的,就前阵子和钟妍一起拍戏的那小鲜肉,他和钟妍她妈互相指责,非要说对方就是杀害钟妍的凶手。”
纪延:“……”
纪延:“你没告诉过他们凶手的体貌特征?”
男,一米八至一八三之间,高大魁梧,杀害手法专业——这俩哪个适合了?
“说了啊,可那钟宝珠非要说她女儿自从和苏泽义出去喝过酒后就开始怪事不断,对了老大,这事你知道的吧?就小南姐之前查的那起贞子案,相关人之一就是钟妍和苏泽义,因为在钟妍钱包被偷的当晚,就是这个苏泽义和她一起上的小酒馆。”
“就那个和钟妍一起拍戏又传同绯闻的小鲜肉?”纪延有印象。
郝美人点头:“就因为这些事,钟宝珠一口咬定了钟妍的死和苏泽义有关。而苏泽义却说,钟妍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钟宝珠为了遗产,狠心把她女儿杀害了……”
“什么东西?遗产?不是已经排除过经济纠纷了吗?”
就因为此次被害人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纪延第一时间就让老蔡去联系铱椛了钟妍的律师钟妍的经纪公司,早将经济纠纷给排除了。
“是啊,可老大你平时不看娱乐圈八卦不了解这个,那苏泽义说,现在网上有好些消息都在传钟妍其实不是钟宝珠的亲生女儿,甚至有八卦说,钟妍其实早就已经私下做过亲子鉴定了,鉴定做完后她就约了律师,大概意思就是:钟妍想改遗嘱,把自己的钱在死后全数捐给慈善机构,不给她妈留半毛钱。”
纪延:“……”
纪延:“所以钟宝珠一不做二不休,在钟妍改遗嘱前把她给杀了?”
这新晋爱豆的脑子是上傻帽综艺上残了吧!
“好歹苏泽义还是和钟妍有过实际接触的人,有用的东西不说,净整这些没谱的。”纪延虽然觉得这太扯淡,可秉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还是问:“这事和钟妍的律师核对过了吗?”
“核实过了,”小混血哪不知她哥的秉性,早就干净利落地核实了,“可人律师说了,钟妍根本就没有找过她,更不存在什么遗产不遗产的问题。至于那个网传的‘亲子鉴定机构’,你猜怎么着?那他妈根本就是家美容院好吧!”
纪延:“……”毛病!
这年头真是多离谱的谣言都有人会沸腾,网络上永远有不知打着什么心思的“爆料者”,真假掺半地扯着些正常人都不会信、可事实上一爆料却又能引发集体沸腾的“大秘密”,偏偏被耍了一次又一次的网友们能还热烈地夹道欢迎。
混乱的网络,吃太饱的网友。
“继续查,从雨衣人身上着手,我就不相信这小子还能遁地了,哪哪都发现不了他!”
郝美人忙点头,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对了老大,还有个事啊,我表嫂托我转告你,让你帮她搞个借调……”
纪延步子一顿,听到“借调”两个字就知道郝美人想说什么:“借调函?”
“对对对!小南姐说,她可以到市局来帮我们查案,只要你向屏南所递个借调函,毕竟现在我们什么头绪也没有,小南姐过来,没准还能帮咱指条明路呢!”
呵,倒是巧言善辩,听起来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好家伙昨天才和他碰过头,怎么当着他的面不说,背地里却教唆着郝美人这没脑子的来启奏了?
那是因为她知道当面启奏只有被拒绝的份吧?
纪延在心里冷笑一声,没理会郝美人,径直拐进了办公室。
“诶,老大、老大!老大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打借调函呢……”
“不打,让她好好呆屏南所里写报告。”
“嗯?”郝美人奇了,“那可是嫂子诶,亲嫂子!”
“天王老子也一样。”砰!门关上。
吃了个闭门羹的小混血:???
怎么回事?她哥……好像还挺排斥小南姐进市局?
***
郝美人这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总的来说,那智商在一队里大概可以排个倒数第一。
不过好在做人还算清楚,不该问的她一向不多问,于是情商大概能排个正数第一的小混血在她哥明确表示了拒绝后,办公室里很快就恢复回清静。
纪延忙了一天,此时又累又渴,走到办公桌后拧开那瓶不知已经放了多久的矿泉水,干光。
凉水咕噜咕噜往喉下涌,解了他的渴,也缓解了纪延一天下来高度运转的脑神经。
喝完水后他就在那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好几分钟后,他才转身走到了电脑后,点进了一个邮箱网站。
那是纪延从没对外公开过的邮箱。
里头零零散散地躺着几封已阅的邮件,大部分都是胖子发来的,全部都已读。
纪延在邮箱前端坐着,目光扫在那几封已读的邮件上,好半晌,他才挪动鼠标,点开了排在最顶部的邮件。
邮件里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最角落里躺着几个附件。纪延看着那些附件的名称:辛夷,辛圆,还有……吴芊。
胖子发邮件过来的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这几个人都是你前女友她爸——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现女友’了,总而言之,这些都是你老丈人曾经帮助过的人。还记得屏南所的小吴吗?她叫吴芊,念大学时曾经是你老丈人的学生,没钱交学费的那几年,都是你老丈人出资帮她渡过难关的。还有初南身边的那两个小孩儿,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惨死,被送入孤儿院后,也是你老丈人一直在关照打点。好人哪,真是个大好人……”
而现在,大好人曾经给予过帮助的那些人,一个个全汇集到了大好人的女儿身边。
与此同时,一块儿出现的,还有个来历不明的朱有光。
所以这一切,一个两个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与初叔叔曾经有过关联的人,在这两年都聚到了初南身边?
纪延往后靠到了皮质椅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几个名字。
窗外的夕阳慢腾腾地坠落,天边的月牙朦朦胧胧地在云层里探了个头。
不知多久,他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了传说中的“现任”的号码。
昨天才在案发现场碰过面的现任,暗地里教唆着郝美人来当说客的现任。
拨过去,铃声只响了一下,那边很快就传来初南懒洋洋的声音:“嗯?”
虽然心里正腹诽着这女人,可纪延没发现,乍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自己抿了一天的唇角竟无意识地翘了翘。
“约会吗?”他转动座椅,将自己转向窗户那一边。
完全不提拒绝郝美人的事。
电话那头的初南应该在忙,周遭吵吵嚷嚷的,于是她很快就换了个安静的地方:“约会?日理万机的男朋友终于想到要约我了?”
“嗯,赏脸吗?”
“赏啊。”回答干脆利落,不过下一句:“可惜啊……”
纪延:“可惜,今晚又有事?”
“知我者,纪队也。”
呵。
纪队也不生气,放松地靠到椅背上,望着窗外越爬越高的月牙:
“容我提醒一下这位女朋友,您可能忘了,我们交往的第二天,你的男朋友因公外出,其后因为女朋友的疏忽和小心眼,外出归来后,我们有五天的时间没见面。上上次打照面是在乐小小的遇害现场,上次碰头是在钟妍的遇害现场,直到今天——”
他将手机拿到眼前,点开日期栏:“直到今天,从交往那天起我们总共有16天没有正式约过会——16天,女朋友觉得这个节奏还可以?”
初南:“……”
纪延:“嗯?”
“好像……确实不是太可以。”
“所以?”
这一声“所以”寓意十足,语气虽淡,却实打实地“所以”出了“想清楚了再回答”“有没有点谈朋友的真诚了”“再这么交往下去可以别交往了”等等完全能浮出表面的威胁和暗示。
可怎么回事呢,明明是这么欠扁的暗示,初南却有趣地觉得那话像是轻轻挠到了她的心门上。
有点痒,也有点勾人。
她唇边的弧度不知不觉地绽了出来:“等会儿真有事,要不然再晚些?”
纪延知道她的秉性,要真有事,约会什么的肯定得被小南姐排到最后面。
可这会儿他有心逗人,故意不吭声。
“真有事呢队长,”电话那端传来了女朋友哄人的声音,“晚点再聚呗,等忙完了,肚子正好也饿了,男朋友再带我去吃夜宵?”
纪延唇角微微翘起,却还是不说话。
“队长?”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软了下来。
“男朋友?”
“队长男朋友?”
谁他妈受得了?
纪延终于绷不住,笑了:“行,就晚上八点。”
顿了一顿,又补充:“不准放鸽子。”
“必须不放~”
Chapter 58
是夜六点, 离两人约会的时间只剩下两个钟头。
食堂里的猪肉永远散发着一股冰冻百年十分孤独的腥味,于是出产猪脚饭的星期三晚上,饶是队里最不讲究的凶脸, 也非必要绝不在食堂吃。
不过离开办公室时纪延看了眼腕表,在心里安排了接下来两个钟头的行程后, 还是捏着鼻子, 到食堂里扒了份猪脚饭。
扒完之后, 还剩下一小时又四十分钟, 他想了想,直接将车开到了碧翠园庭。
钟妍出事的三十八楼如今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纪延踏出电梯时, 感应灯应声而亮, 照出了横在电梯门前的那条警戒线。
他还想看看现场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 如今连着发生两起凶杀案,可警方却什么东西也没掌握,纪延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线索被他们遗漏了。
他抬脚踏进警戒线,拿着从物业那要过来的钥匙,打开门。
原本是打算就这么进去的,可就在将门往内推的那一瞬,对面的落地玻璃上突然闪过了一道细微的亮光。
纪延眼一眯。
那亮光微弱、暗淡、转瞬即逝,就像是窗外有遥远的霓虹灯光映进来——可,这是三十八楼。
三十八楼,夜黑风高, 屋内没有一点光线,对面没有同等高度的楼房, 所以那一点细微的光……
只能来源于屋里。
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的屋里。
他推门的动作缓了半秒, 可紧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地,若无其事地推开了门。
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道刻意压抑的呼吸,就在玄关的另一侧,与他只一墙之隔。来人似乎正秉着呼吸,警惕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是谁?摸进来想偷东西的贼?钟妍的家人?还是……重返原地品味杀人成果的凶手?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时,纪延脑子里的弦一下就绷紧了。
不过手上的动作不变,行走速度也不变,在脑里风云变幻的同时,纪延推开门,看似不动声色,可一只手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按到了后腰的配枪上。
手臂上的筋络微微鼓起,蛰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屋子里头一片静。突然,就在他拍开墙上壁灯的那一瞬,一道银光猛地朝他地划了过来——
那是一把锋利中带着寒芒的匕首,此时正直勾勾冲向了他脖子!
对方动作利落,可纪延更利落。一个矮身、迅速避过了凶狠的匕首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后腰上的枪往前一顶。
淦!匕首被枪后座一顶,直接摔出了大半米外。对方失了武器后迅速往后一退,毫不恋战,从纪延腋下一钻就想逃离现场。可纪延没有放过他,没持枪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对方的高马尾,往后一拖。
艹,竟是个女人!
可这是个身手比任何男人都利落狠辣的女人,被人拖住马尾辫,她就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狠狠往下一矮身,在纪延觉得这女人的头发马上就要被自己扯下来时,女人利用了他这一瞬间的念头,反手将自己的头发握住,一扯。
马尾辫瞬间脱离了他掌心,女人利落地直往门外奔。
可她速度快,纪延手上的枪更快。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枪口毫不迟疑地往前一推,纪延抢前两步堵到她面前,冰冷的枪口直直抵到了对方的额上!
全套过程只发生在短短两秒内,然后——
纪延:“……”
对方:“……”
半秒钟后——
“纪队,想谋杀亲女朋友啊。”
靠,初南!
***
室内灯光大亮,被他用枪抵着额的女人看起来有一点狼狈,原本扎得好好的马尾因为打斗而松了点,几缕头发凌乱地垂到了额前。可她没顾得上去捋,只是以两指轻轻捏在了纪延的枪口上,挪开:“纪队,想谋杀亲女朋友啊?”
随后,口罩被摘下,那甩得乱七八糟的马尾辫被松开,一头浓密的卷发魅惑地垂下来,小南姐又恢复回了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南姐。
纪延脸黑了,比遇到任何穷凶极恶的罪犯时都要黑:“你在这做什么?”
莫怪他生气,面前这女人,他的现女友兼前女友,初恋初吻初次之集大成者,二度交往没几天就瞒着他进屏南所——这就算了,可现在案子已经从地方派出所移交到市局了,她竟然还在推迟了约会的前提下,私自到案发现场做勘查?
别说一个地方所写公众号的能不能上一线,就算得到特批了,上了一线了,那也只能是跟着外勤来的!她一个人偷跑到这算怎么回事?
现在要换成任何一个下属,管你是屏南所朴沿所还是市局,都已经被他拧进审讯室了!
“说,到底在这做什么!”
“别那么凶嘛。”初南却和他相反,在确认了来人是纪延后,方才那一身狠戾一扫而空,看起来还挺高兴。
见男朋友是真生气了,她微微笑着,十分娴熟地将表情转成了根正苗红的贤淑样:“我这不是看男朋友快被案子折磨吐了,所以才想着在背地里搭把手、找出点线索,好在必要时给男朋友来一个惊喜吗?”
放屁,纪延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真的,”初南从包里拿出了个小巧的探测仪,“不信你看,我还带着这玩艺儿呢。”
“带这玩艺儿和给我惊喜有半毛钱关系?”
“何止半毛钱,那可是有半个亿的关系呢。”
纪延:“……”
“好了,不扯淡,”初南笑吟吟地,将掌心的探测仪往他眼前推了推,“单看这东西,自然是没什么用处,可如果再加上一条纪队有所不知的情报,想来,纪队大概会觉得今晚在这遇到我是天大的好运气。”
初小姐的必杀技之一: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活的说成活蹦乱跳的。
且为了让纪队长也相信这“活蹦乱跳”的真实性,她将队长的手摊开,献宝似地将信号探测仪放入了他手中:“这给你,好好测一测这房子里有没有什么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测完之后,队长就能懂女朋友的苦心,知道女朋友为了能替你排忧解难付出了多少努力了。”
纪延:“……”扯淡!
“这就是你来她家的目的?”他看着那小玩艺儿,怎么看怎么都理解不了这么个东西能替自己分什么忧。
“那是,知道怎么用吗?”
“废话,”纪延将东西放入口袋里,“行了,出去吧。”
“嗯?这就想赶人了?男朋友难道不需要我……”
“不需要。”
“那我可以……”
“不可以,马上出去。”
靠。
初南得体地,优雅地,在心里比着中指地,朝他牵出了一抹笑:“纪队可真是不通情理呢,用着别人东西的同时还让人滚。”
“你怎么不说这个‘别人’擅闯案发现场,在没有任何特赦的情况下闯进警戒线?我能不能说你居心叵测破坏现场?”
“……”行。
说不过就撤,少和蠢直男浪费口舌:“既然纪队一心为人民服务,又不需要女朋友帮忙,那女朋友这就到外面等你。”
说罢,她微微一笑,在转身朝门外走去的同时,万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狗东西!
初南不跟狗东西计较,出门之后,把钟妍家的门也关了。
大门另一边的男人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
现场保留得不错,从玄关到餐桌的那片地板上,至今依然残留着凶手的鞋印。那是因为当天下了暴雨,凶手鞋底留有污渍,所有人都知道现场痕迹不得清理,于是鞋印就这么被留下了。
可在这个狼藉的大厅里,腥红的血迹沾得到处都是:有一刀封喉时从喉间呈喷射状涌出的鲜血,也有钟妍倒地后、在地上拖出的一米长的血迹。可凶手遗留下的那几个鞋印却干干净净,没沾上一点红——这说明什么?
纪延安静伫立,闭起眼:这说明什么?
说明凶手在一刀割破钟妍的喉头后,很快就离开了。因为血液的蔓延需要时间,而在淌了满地的血液蔓延到他的脚下前,凶手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
非常迅速。
那,这样的迅速又说明什么?
一刀封喉后,钟妍还没死,她还往沙发那边爬了足足一米多——关于这点,凶手不可能没发现。
可他就那么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就连留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都没有——为什么?
因为他杀人不追求视觉上的快感?和一般的变态杀手不一样,他并不享受被害者遇袭那一刻的无助和挣扎?他并没兴趣欣赏?
那凶手冒着那么大风险杀人,为的又是什么?
连着两天杀害了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女人,可动了手之后,他不折磨死者、无心欣赏人类濒死时的惨状,所以——
动机呢?他杀人的动机在哪里?
纪延拿出手机,给凶手的鞋印拍了照后,又在备忘录里写下了两个字:动机?
收起手机,他又继续往屋内走。
整个大厅呈现出一个大写的“L”形,玄关对面就是挨着落地玻璃窗的餐桌,当时凶手应该是在餐桌旁对钟妍下手的,也就是在“L”的拐点上。
而一刀封喉后,凶手利落地返回玄关、离开,所有行动全在“L”比较短的那条线上。
而还没有断气的钟妍则吃力地爬往拐点的另一侧,也就是“L”另一条较长的线上。
纪延转过身,顺着血迹的方向看过去:钟妍倒地后,艰难地往“L”另一侧的沙发处爬去……
纪延顺着血迹的方向往前走,一步,再一步,又一步……大约在一米处,血迹停了,不再往前蔓延了,这说明钟妍爬到这里时已经没有了力气,大概在一刀封喉之后的两分钟……
不,不对,他还忽略了一件事:根据案发当天那走廊监控的记录,凶手进门后,足足停留了六分钟才离开。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钟妍,一刀封喉,封完之后,不等血液蔓到他脚下就离开——这一切需要六分钟?
“凶手只在屋里呆了一分钟”“凶手只呆了两分钟”“凶手只呆了六分钟”……种种说法在外人听着基本都是一个意思,即“凶手只在屋里呆了很短的时间”。可事实上,落到实处认真算,六分钟和一、两分钟,有区别吗?
有,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凶手动手之前,还有一段短得分分钟就能被忽略的时间!
所以在那一小段时间里,凶手做了什么?
和钟妍寒暄吗?
不可能,那会儿他的身份还是外卖员。
从食篮里把东西拿出来吗?
不可能,事实上钟妍家什么食物都没有。
所以那一小段时间里,凶手究竟在这屋子里做了什么?
满室血迹、钟妍努力地往沙发这边爬……
沙发……
突地,纪延一个激灵,猛然看向沙发处:沙发,茶几,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茶几上放着几本杂志,墙上挂着几副画——对了,还有钟妍的手机,许归说,当时钟妍的手机就放在沙发上!
某种可能性突地从他脑子里闪过,纪延一个踱步,径直踱到了沙发前,巡视一圈:
干干净净的沙发,干干净净的茶几,看上去同样纤尘不染的厚地毯……等等!
他拉开垮包,迅速从里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沿着沙发区域一点一点地查看,再查看……
然后,在厚地铱椛毯边缘,纪延发现了一条细得几近于无的痕迹。
***
鞋痕,只有一小条极细极淡的“U”,从外观上看,应该是走到这边的人整个鞋底都踏到地毯上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鞋跟边缘还留在地毯外,因此,在地板上落下了一条极不清晰的鞋印。
钟妍家用的全是高级货,那地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鞋踏上去,没多久,地毯就恢复回原状,一点痕迹也不留。
可地毯之外的地板上,却存在着一条极淡极淡的鞋痕,从“U”的弧度上看,痕迹应该不属于女鞋。
那么,就只能是男鞋了。
所以说,凶手曾经来到过这个区域?
既然凶手杀完人后就立马离开,那么,他应该是在动手之前就来到沙发这一边的?
纪延只身立于沙发前,双目在屋子里搜索,突地,他目光触到了对面开房式厨房的流理台:几个精美的餐碟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像是被谁从碗柜里拿出来的。
纪延脑子里立即有了推测画面——
案发当天,门铃响起的时候,原本还窝在沙发上的钟妍扔下手机,穿过客厅,匆匆拐到玄关处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绿雨衣的男人。男人用雨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个口罩,几乎看不清楚脸。不过他朝着钟妍抬了抬手上的食篮,于是钟妍明白了,这就是自己叫的晚餐,她退开身,让凶手进了门。
客人们很快就要到了,想到晚上不可能就用打包盒盛着美食端送到客人跟前,于是在看到食篮的那一刻,钟妍意识到她该准备摆盘了——看,流理台上至今还摞了一沓精美的餐具,为什么这些餐具会被拿出来,这就解释得通了。
然而将餐具拿出了,钟妍一转身,却发现那早该放下食物离开的雨衣人非但没离开,甚至还绕过餐桌、走到了沙发那一头。
那根本不是他该呆着的地方,正常送餐员,把食物送到餐桌上就该走了,可这人却一路绕到了沙发那一头?
“你做什么?”钟妍一惊。
正是这一惊,替她拉开了死亡的序幕。
那声“你做什么”落下后,原本还背对着她的凶手转过身,朝着她,露出了一抹嗜血的微笑。
半分钟后,钟妍倒地。高贵的白天鹅被割断了优雅的脖子,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努力地爬往沙发这一边。
而当时的沙发上……正放着她的手机。
那天初南推断说钟妍爬向手机是为了求助,可事实上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努力往这边爬,除了求救外,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里有关于凶手的线索。比方说,凶手确实曾对它做过什么?
毕竟从餐桌到地毯这边大概有三、四米,那么长的距离,警方却完全没发现凶手的鞋印。那么鞋印就只能是被凶手自己擦掉的了——为什么?
因为,他要掩盖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区域的事实。
而为什么要掩盖?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沙发区域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纪延拉开他那万能垮包的拉链,从里头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下一串号:“李演,通知技侦那边仔细彻查钟妍的手机,里头可能还有些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
纪队得到了新的突破口,拧了一天的眉终于松开了,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想起了一直被箍在掌心的信号探测仪。
他看着那小玩艺儿,不明白初南带着这东西来案发现场的用意。
不过考虑到没用的事小南姐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调查,纪延想了想,还是依着初南出去之前吩咐的,打开仪器,在钟妍家绕了一圈。
一圈之后,关门而出。
走廊里空荡荡的,初小姐已经无聊得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了,听到动静,懒洋洋地睁开眼:“说好的八点半呢?男朋友很会出尔反尔啊。”
啧,还挺会先声夺人。
纪延被这女人气笑了,走过去,捏住她后颈:“男朋友让你偷上案发现场了?”
捏完了后颈又去捏她双颊:“男朋友让你阳奉阴违了?”
“诶,痛~”
“痛什么?压根就没使劲好吗?”
“那你加把劲,捏得再用力点,看看捏完后你还有没有女朋友。”初南白了他一眼,见纪延已经搜查完毕,便直接绕到电梯旁,按下电梯键。
很快,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怎么样,找到摄像头没?”刚交给他的那小玩意儿就是用来查找监控摄像头的。
纪延不答反问:“先说说你找摄像头的用意。”
“行,”初南也不卖关子,“下午刚好在网上看到了一条消息,那消息据说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纪延:“钟妍想改遗嘱的事?”
“呦,纪队还懂得看八卦呢,”初南眉一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则消息让我联想到了我和钟妍相识的初衷,这初衷是什么,队长应该不知道吧?”
队长:“愿闻其详。”
“钟妍之前交给了我一个委托案,因为在上回的贞子事件发生后,她又弄丢了一份非常重要的资料,所以钟妍想委托我帮她把那份文件找回来。这事看起来虽然和网上的流言并不相关,可如果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起来,你就会发现,钟妍作为一个女孩子,在短时间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异于寻常的事:钱包被偷、真假不明地‘中邪’、价值150万的重要资料被盗……”
纪延:“价值150万?”
“哦,忘了说,找那份文件的委托价,正是一百五十万。”
纪延:“……”
很好,生财有道女朋友。
纪延:“继续。”
初南:“你想想,短时间内,这一连串事情全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想?要么就是深信自己撞了邪于是倒霉到极点,要么,就是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吧?”
“所以你觉得,为了确定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有没有问题,她可能会有一定的侦察模式,比方说,在家里安针孔摄像头?”
“对。”
纪延沉默了。
初南:“怎么?”
“可事实上,她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纪延没牵她的另一只手将之前那探测仪拿出来,“我带着这个在她家测了一圈,连厕所储藏间都没错过,但什么也没有检测到。还有,有个事你可能还不清楚:网上所谓的‘改遗嘱’根本子虚乌有,钟妍进的所谓的‘亲子鉴定中心’,最终被查出就是家美容院。”
初南:“……”
片时之后,才反应过来:“可以啊纪队,都查到我前面去了!”
“好说。”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初南原本还想着钟妍家如果有监控的话,那监控说不准能拍到雨衣人的脸。就算雨衣人谨慎得连入了室后都不肯放松警惕,那至少他们还能顺着监控里拍到的内容,摸查出一点儿其他的蛛丝马迹来。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就麻烦了。
迄今为止她所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原想着今晚如果能在钟妍家多呆点时间,说不准还能有什么新发现,可这位男朋友一驾到,就毫不留情地把她轰出去……不对——
虽说她是被轰出去了,可男朋友还呆在里头啊!
呆了那么久,总不会什么也没发现吧?
想到这,初南抬起脸,那款纪某人熟得不能再熟的有所求的笑容再度浮出来:“队长啊。”
Chapter 59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电梯, 正并肩往外走。纪延听到了初某人颇有内涵的笑音:“队长大晚上的还到案发现场,应该因为是案子出现瓶颈了,想到这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突破口吧?如果是的话, 让女朋友帮你理一理思路如何?”
姑娘的笑容甜蜜又诱人,虽是有所求的笑, 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谄媚, 反而有种撩人心弦的魅惑。
可惜了, 她现在想魅惑的是纪队长。
纪队:“想帮我理思路?”
初南:“啊。”
纪队:“确定不是自己想从我这套话?”
初南:“……”
“作为渴望拥有借调令却求而不得的屏南所辅警, 打着帮我整理思路的幌子,从我这里套话,套完话, 还得让我感谢初小姐、佩服初小姐的智慧, 这算盘打的……呵。”
呵个屁, 懂不懂说话的艺术呢!
“人说‘看破不说破,朋友继续做’,纪队这是没朋友的节奏啊。”
“有什么关系?”纪队不慌不忙地,“反正,我有女朋友。”
初南一噎。
下一秒,耐性没了,初小姐撕掉了那点累人的小温柔小惬意。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还跟他废话个屁:“你就说,到底要不要听听你女朋友价值连城一个CASE一百五十万一堆人捧着人民币都未必能听一耳朵的建议,一句话。”
纪延:“听。”
德性!
初南忿忿地在他胸前点了两下, 以示对狗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警告:“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你今晚来到钟妍家, 应该就是想推一推凶手的作案过程吧?顺便顺着这过程,反向理一理他的作案思路?”
一开口就套话, 纪延也听出了这是在套话,于是没肯定也没否定,只道:“继续。”
行吧,初南继续:“凶手作为一名带有明显个人特征的专业杀手,在直播镜头前干脆利落地杀害了乐小小之后,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就离开了现场,那在杀害钟妍的时候呢?也是同样的表现吗?”
很明显又是个想套他话的问题,所套内容是“凶手杀害钟妍后有没有什么特殊表现”。
不过这回纪队长没计较,默认般地反问道:“如果是呢?”
“如果是,那我们就可以好好揣摩揣摩凶手的动机了。一般说来,像他这样的杀手,杀人是为了什么?他冒了那么大风险进入直播间、混进碧翠园庭,肯定是因为杀人这件事能给他带去某一些东西。比如折磨被害人时产生的变态快感、比如杀人那一刻所实现的心理生理上的高潮——可事实上他的作案手法是‘一刀封喉’,时间那么短,他的高潮就是一瞬间,够吗?”
“不够,过分短暂,远远不够。”纪延冷静道,这也是他刚刚在钟妍家考虑到的问题,“而且那一刀之后,他连自己的作品也没花时间欣赏,我不认为‘杀’的这个过程能带给他什么。太草率,太随意,太没仪式感。”
初南:“所以现在又绕回原点了:归根结底,凶手的意图并不在于‘杀’这个过程,而在于……”
“被杀的人。”纪延接了下去。
动机似乎明朗了,可似乎又没那么明朗,至少被杀的两个人能给凶手带去什么,他们还摸不清。
初南说:“给你个建议啊,一个也许适合你们目前这种情况的策略。”
纪延:“?”
“抓实放虚,声东击西。”
纪延:“?”
初南说:“所谓‘实’,指的就是你们现在所能够确定的、两名死者之间的关联点。而这个绝对不会出错的关联点,你们目前只有一个。”
纪延:“两名受害人都是被雨衣人入室杀害的?”
“对。”男朋友果然心有灵犀,连想都不必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至于这个‘虚’,意思就是除此之外要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关联点了,那么你们不妨大胆些,将受害者再往外扩,扩到更早之前的其他受害者身上:三年前的、五年前的——这点队长不会有异议吧?毕竟从雨衣人的杀人手法来看,乐小小绝不会是他犯下的第一个案子,之前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旧案。”
毕竟熟稔而连续的谋杀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此之前,它必定会有漫长的进化过程:产生冲动、克制冲动、克制失败、初次尝试,然后,在初次品尝到了足以让肾上腺飙升的刺激和变态快感后,沉寂了一段时间,最终忍无可忍,再度犯案。
最终,练就成为镜头下一刀封喉的“雨衣人”。
“你们现在找不到乐小小和钟妍的共同点,可如果换个思路,把受害者的范围扩大呢?我们从前念犯罪学时也见过这样的案例:两名受害者看似找不出关联,可当警方把所有受害者都摆到了一起后,却往往能总结出一些明显的规律。”
纪延:“你说的这点我明白,事实上,我们也已经做了。”
初南:“一无所获?”
纪延:“一无所获。”
“不现实。”就凶手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以前能没犯过案?
初南问:“你们翻了多久前的案子?”
“近十年。”
那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复杂了。
照理说,十年已经是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单元,像雨衣人那种经验丰富的杀手,断不可能整整十年都没犯事,除非……
“你说,会不会是雨衣人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纪延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凶手身上发生过某种变动,以至于他有长很的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动刀?”
“对。从理论和过往经验看,变态杀手在停了十几年后又重操旧业的案子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中间停下来,可能是因为生活发生了变故、身体发生了变故、所处城市发生了变故又或者是客观情况不允许——这一切,都可能使他们长时间地停止犯案。所以,如果十年里都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你们要不要试着扩大时间维度?”
纪延默了一默,似乎在考虑这种可行性。
局里的档案系统在这几年逐渐更新,尤其五年前的那一次,资料员将近十年来的所有旧卷宗全都录进了电子档案里。可十年前的,恐怕要到档案室里慢慢去摸排那些纸质资料了。
时间。
原定的思路没进展,杀红了眼的雨衣人分分钟都可能再犯案,他们现在争分夺秒,最缺的就是时间。
初南看出了他的顾虑:“别担心,你想想,如果你们能观察到所有受害者之间的规律,再顺着这规律自己制造出点‘目标受害人’来,借此引蛇出洞,那主动权不就掌握到警方手里了吗?”
纪延:“你是说……钓鱼?”
初南:“正解。”
“行。”纪延拍板,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不过电话还没拨出去,一只纤手已先他一步盖到了手机屏幕上:“你干嘛?”
纪延理所当然道:“让档案室的同事帮忙查查。”
“在晚上八点十分?”
纪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像在说“晚上八点十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吗?在今晚?在八点十分的时候?
初南脸上突然扬起了抹很甜很假的笑:“在晚上八点十分,让档案室的同事帮忙查查,然后结果查出来了,工作狂队长迅速返回市局里,然后把女朋友抛在这,再然后——说好的八点半的约会呢?”
纪延一滞,这才想起来还有那么个事。
“纪队这男朋友,当得似乎不太合格呢。”小南姐好整以暇地,心平气和地,总结了一句。
啧,竟然让这女人装到了,真是男朋友的失职。
***
队长不查案了,决定约会去。
两人的车一个停在小区的前门,一个停后门。男女双方都有车的弊端一下子就暴露了:不节能环保是一说,最紧要还是,明明纪延那辆停在前门的车离两人更近,可初南却偏要绕上大半个碧翠园庭,拉着他去开自己停在后门的那一辆。
醇黑的奔驰G500,高大,帅气,带着种野性又复古的性感。初南愈走近,便愈是觉得纪某人和这辆车有种异曲同工的匹配。
“我一直觉得这车又酷又帅线条感极强,特别适合纪队这样的酷男。不过鉴于纪队的工资买着应该够吃力,怎么样,让女朋友送你一辆?”
边说着,双眼边往纪队身上过了一遍。
可惜纪队一点也不动心:“又想非法贿赂政府工作人员了?”
“怎么会是‘贿赂’呢?明明是纯友情赠送,”初南踮起脚,带着点诱惑地在某人耳边道,“男女朋友的那个‘友’。”
呵。
纪延接过车钥匙,决定先过一把G500的瘾:“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开两百万的车去上班,还想不想让我混了——说吧,想上哪约会?”
“上山。”
“这个点?”
“这个点怎么了?四下无人,夜黑风高,最适合约会了不是?”
有道理,也适合办点青天白日里没好意思办的事。
从此处驶到目的地,他们需要穿越大半座城市,初南挑了条小道:走闽城大桥,再从屏南区的边界走,如此一来,能省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
毕竟此时已经八点十分了,离说好的约会时间只差二十分钟。
可谁也想不到,屏南边缘的那小道竟然在这时候堵了!
初南还真是郁闷了:原本走这条路就是为了节省时间,结果车一开进小道,他们就发现前方亮着一排车,一动不动。
纪延想调个头再换条路走,可没一会儿,后方又来了两辆车,把后路也给堵死了。
大型SUV的酸爽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往前窜不得,调头没地方调,纪延降下车窗,向隔壁车的大叔打听了一下——
“前边啊?前边有人死啦!”
G500里的两个人眼皮子几乎同一时间跳了跳。
连着两天出现雨衣人事件,纪延几乎被训出PTSD,初南条件反射就看向身旁的男人:“难道是雨衣人……”
“哎,好年轻一小伙子,就那么跳楼了,”隔壁车大叔遗憾的叹息打断了初南的话,“那么年轻啊……”
纪延:“跳楼?”
大叔:“是啊,就那么从顶楼一跃……”
大叔感叹的声音犹在,纪延地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看向初南时,两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出了虽然不太合适、可确实还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距钟妍遇害刚过一天,要今天再添上一例“雨衣人杀人事件”,整个闽城恐怕就要沸腾了。
谁都挨不起。
“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大叔没发现隔壁这两人的异样,话匣子一打开就叨个不停,“就这条路,前阵子还传出一段‘最美陌生人’的视频呢,今天就有人跳楼了。诶,你俩看过那视频不?就一男人急着送临产的老婆上医院、怎么都搭不到车的那视频,看过没?”
小伙子日理万机,每天忙着为人民服务忙得鞠躬尽瘁,哪有空看这些感动中国的视频?
不过初南倒是见圆圆在朋友圈里刷过:“是最后被陌生司机帮着送医院的那则视频吧?”
“对对对,就那个!之前还在网上疯传了好一阵呢,结果几天后,就同一条路、同一个地方……”大叔叹了口气。
在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网络视频里,一名私家车车主好心送了位怎么都打不到车的孕妇上医院,原只是举手之劳,可正好遇上了将这事随手拍上网的网友,又遇上这个舆论沸腾的时代,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善举,就被哄举到了“感动中国”的程度。
这一个时代,擅于将一切美和丑都推送到极致,尽管好些行为原本只是中庸,普通的好或可理解的坏,可一经舆论发酵,当事人就随时可能成为降临人间的天使,或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初南突然间想到:“纪延你说,乐小小和钟妍的共同点,有没有可能是她们同样可以搅起一定的舆论风浪?”
纪延:“?”
“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是衣光鲜亮的大明星,一个是通过网络美化来见人的宅女,她们都拥有一定的粉丝,虽说粉丝基数不同,可只要她们愿意,一举一动都可能会通过网络这个催化器,形成一定的蝴蝶效应。你说乐小小和钟妍之间的共同点,有没有可能是这个?”
“如果是,那幕后凶手的缘由是什么?诚然,杀害乐小小和钟妍可以让他短时间迅速博得最大的关注,可……”
“可如果,他的目的就是在短时间内博得最大的关注呢?”
纪延一顿。
变幻的思绪在他脑子里迅速翻转,他原本还想着在短时间内博得最大关注对雨衣人有什么好处,可如果初南真说对了,如果他连着杀害了这两个所谓“红人”,目的本就是为了博取关注呢?
纪延沉着脸,望向前方的车流,好半晌,才轻声地开口:“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要么是想给警方施压,要么,就是想接下去捅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了。”
***
车子在五十分钟后抵达屏南边缘的山顶。十点多了,切切实实的四下无人,书里所说的夜黑风高。
月牙隐入了云层,满天都是亮眼遥繁星。
好像如今的都市里,只有在山顶才能看到如此绚烂纯粹的星空。
纪延的情绪已经沉了一路,直到看到初南打开了G500的后车箱,从里头拿出一篮子东西,再拿出一个硕大的帐篷:“队长,搭把手呀。”他一怔:“你……”
初南含笑地看着他:“四下无人,夜黑风高,来这山顶上露营不是绝妙吗?”
“你早就准备好了?”准备在今晚和他约会了?
初南扬起一边漂亮的红唇,在纪队长错愕的瞬间,手指勾了勾他下巴:“毕竟前几天还因为自己的不识抬举,错过了男朋友的野餐邀约。取代我去和男朋友野餐的小圆圆、卷毛儿以及福婶,在回家后一个迳儿地夸男朋友烤的棉花糖好吃。队长您说,那么好吃的烤棉花糖,我能就这么错过吗?”
话说着,女朋友将野餐篮的盖子掀开,从里头拿出了……
一大盘棉花糖。
一大盘生鸡翅。
一大盘鸡肉串。
一大盘……
同时指挥道:“后车箱还有烤架和啤酒,男朋友去拿吧。”
纪延想给她竖大拇指。
两人就着星光和车前灯光把帐篷搭了,架在帐篷上的筒灯照亮了山头这小小的一片。
纪延这个人,做家务虽然只是及格线水平,但搭帐篷搭烤驾什么的,那能力还是很强的。
两人三下两下就把硬件设施全都搭整好,食材福婶也早就在家里帮他们准备妥当,初南看着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地的生食,率先挑出了那盆棉花糖,推到纪延跟前:“男朋友?”
男朋友默契地接过,开始在一堆酱料里找起了他的巧克力酱。
天上漫天星光,一闪一闪。地下两人蹲在帐篷外,初南什么也不做,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等着迎接第一缕烤棉花的香。
纪延的动作很快,生火、串好棉花糖、刷上一层薄薄的巧克力酱。
前几根棉花糖串他放到小火上慢慢地烤,烤一会儿,就翻个面,半分钟不到,诱人的甜蜜开始钻进空气里。
“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初南吸了吸鼻子。
“吃的时候会觉得更美味。”纪队又给烤串翻了个面。
很快,第一批棉花糖烤好了。
“有点烫,小心点。”他从架子上拿起棉花糖时,下意识地吹了吹,等没那么烫了,才递给她。
初南小心地咬了一口,留在舌尖,细细感受着那股夹杂着甜蜜与烟火的味道。
然后,又迅速咬了一口大的:“可以啊男朋友,圆圆她们果然没夸张。”
说完后,又十分捧场地把接下来的几颗全吃了,完全不管深夜时分这玩艺儿是怎样的热量炸弹。
纪延给她开了瓶啤酒,初南就着啤酒和棉花糖,一口一口吃得干脆,好一会儿后:“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味道好像在哪尝过呢?”
初南的记性一向好,尤其是闻过的气味尝过的美食,即使多年过去了,记忆中枢里也始终有一小块空间将它们储存着。
纪延也咬了口棉花糖,沉默了片时后,才开口:“以前给你送过的。”
“嗯?我怎么没印象?”
“我刚工作的那阵吧,那时你刚好放圣诞节回家。”
她一愕:“可那时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
初南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火光没有那么亮,却恰到好处地洇出了点光阴的滤镜,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打下了一层旧时光般的质感。
纪延没有说的是,那年他刚考入警局,在地方派出所每天干着鸡零狗碎的活儿。有回一名痴呆老人在街上迷路了,纪延将她送回家时,她的老伴正在院子里烤棉花糖。
棉花糖很香,老伴很热情,说什么也不让他走,非得送他点“适合大冷天里吃的东西”。
那时纪延就一个人,抱着那包老人送的烤棉花糖,走在长长的柏油路上,吃下第一颗热乎乎的甜腻时,他想,这是初南会喜欢的东西。
闽南湿冷的冬季,她永远喜欢那些能暖入心脾的东西:热咖啡,热可可,热乎乎的烤地瓜,路上十块钱就能买一大包的炒栗子。
那天的烤棉花糖他最终也没吃完,确切地说,他只吃了那一颗,其后便鬼使神差地,将剩下的全都送到了初南家。透过他熟悉的那扇永远开着通风的小窗,将烤棉花糖放到了窗下的书桌上。
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的她大概以为,是萍姨给她带回家的零食吧?因为从抵达到离开,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连个照面也没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再一次走出了她的世界。
初南望着手中的棉花糖,突然之间,沉默了。
许久后,她才轻着声:“后悔过吗?我是说……和我分手。”
“没有。”
“那,难过吗?”
纪延没有说话了。
初南沉默地将竹串上最后一颗棉花糖吃完,垂着头,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我其实很难过,难过到每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每天一早醒来找不到你,就觉得,下一刻的天是不是会塌。”
可那时候的她,没办法回头。
纪延静静看着她。姑娘脸朝下垂着,于是只能留给他一个柔顺的发顶。纪延伸手揉着那发顶,揉得她忍不住抬头时,又朝着她那边,微微张了张手臂。
就像十几岁时那样,他一做这动作,初南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缓慢地,小心地,将自己挪进了这副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怀抱里。
纪延收拢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扣到了怀中。
女人柔软的身体抵着男性坚实的胸膛,很多东西好像突然间就圆满了。就好像这才是彼此长途跋涉,累得力竭时,合该拥有的完满。
纪延不禁紧了紧双臂,下巴抵在女子柔软的发心。
“纪延?”
“嗯?”
“这次……”是为了什么才又重新接受我的呢?
不过最终她也没有问出口。这似是而非的交往,彼此另有心事的拥抱,两人之间早已经隔了千重山万重水,隔了那么多年的光阴。
可她突然又不想再琢磨那些深奥的命题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换了句话:“这次,我们就不分手了吧?”
“嗯。”纪延吻了下她发顶,“不分手。”
答完之后,又问:“不分手有奖吗?”
奖?
烤炉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出了点人间烟火的踏实感。初南没说话,只是将环着自己的那只手抱到了跟前来,然后,对着他厚实的掌心,吻了下去:“有奖。”
亲了一次,答曰“有奖”。
他掌心发痒,可初南却没松手,亲完后,那双含笑的眼又抬起来,勾人而温存地:“还有第二个奖励。”
纪延没说话,只安静地等着。
“第二个奖励是:除了钟妍的Case外,我今天其实还接到了另一个Case——纪延,钟宝珠在今天下午找过我。”
和此时的氛围全然不相搭的信息袭过来,可纪队大概还留了点脑容量在工作上,竟一点反应时间也不需要:“钟宝珠?钟妍她妈?”
初南点点头:“她委托我找出钟妍原想在第二次会面时交给我的东西,同时让我盯着苏泽义,她说她总觉得,那个所谓的‘雨衣人’,其实就是苏泽义。”
Chapter 60
三十六号守则第一条:客户的秘密永远只会烂在经办人肚子里。
于是今天下午当钟宝珠出现在“三十六号”, 戴着硕大的墨镜和一脸憔悴请她务必替自己保守秘密时,初南信誓旦旦道:“钟总放心,虽说我现在在警局工作, 可既然是‘三十六号’接的任务,我身为主理人, 就有绝对保密的义务。”
而几个小时后, 主理人初小姐以实际行动证明:所谓“三十六号的保密义务”纯属于扯淡——此时这厮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 直接将话转诉给了第三个能喘气的人。
转述完后, 轻飘飘加上一句:“纪延不要外传哟,这事仅供刑侦一队纪队长一人参考。”
啧。
没原则啊。
男色误人啊。
纪队反手喂了她一颗烤棉花糖,方才的放松一时间淡了不少。
他想起傍晚郝美人做过的汇报:钟宝珠和苏泽义二人互咬。
可为什么?别说此次案件很明显是连环案, 就看苏泽义那身子板那身手, 即使穿上绿雨衣戴了黑手套, 也不可能制造得出那种一刀致命的伤口吧?
“不太可能是苏泽义,”纪延在心里复盘了一番,“郝美人她们向苏泽义问过话了,钟妍遇害时,他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而且这个案子的性质,目前和仇杀情杀都还牵不上关联。”
“我也是这么跟钟宝珠说的,不过她好像还是坚持苏泽义就是雨衣人。”
纪延:“证据呢?”
初南:“直觉,身为死者母亲的直觉。”
“所以为了这‘直觉’,她这回又打算给初小姐双手奉上多少资产了?”
刚听初南提起钟妍的委托时他还没想那么多, 只是没多久,从她嘴里又出来了另一则委托案, 纪延一下就想起了之前在闽厝小酒馆里看着她收帐的画面。
一个晚上多少钱来着?他们半年的工资?
初南有趣地看着他:“纪队这是嫉妒女朋友日进斗金啊?怎么,担心男女收入不均衡, 日后自己压力大?”
纪延一哂:“还挺自信。”
“那是。”初南伸手勾了勾他下巴,“没事,人民公仆收入低,女朋友养你。”
“那我可谢谢这位女朋友了。”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这时,搁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人民公仆们一人两把手机,一把公用一把私用,尤其他们干刑警的,每次一想做点什么事,那催命夺魂的铃声就开始响个不停。
纪延接起,“喂”了一声,那头立即传来小李子严肃的声音:“纪队,钟妍的手机有发现!”
***
深夜约会是泡汤了,不过好歹吃过了纪队亲手烤的棉花糖,了解了棉花糖的过去,大半夜的上这趟山也算值当。
两人迅速收拾了帐篷和食物,抵达一队办公室时,正好看到李演和值夜班的技侦科同事在那对着把手机研究。
手机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正是案发当天从钟妍家的沙发上带来的。
钟妍的手机。
技侦科的同事小方一见纪延就站起身:“有新发现了纪队,原来钟妍还有一个秘密微信,我们之前查手机的时候漏掉了。”
纪延:“秘密微信?”
“对,很奇怪的秘密微信。”李演也道。
众所皆知钟妍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公号一个私号。公号加的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伙伴,经纪公司导演什么的,私号上则多是生活中和自己走得比较近的人。
可小方他们对着两个微信和手机里现有的资料研究大半天,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却在追查社交平台的登陆记录时,意外发现了第三个没有在手机上留下明显记录的微信。
那微信里只加了一名好友,从已经清理掉的登陆记录上看,钟妍每回登陆时,都是手动输入的微信号和密码,使用完后便退出,同时清掉了那号码。
如此小心,于是无人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号,只用来关注一个人。
一个微信名叫“东临碣石”的男人。
“这个人是谁?”纪延点进那唯一的对话框,上下划了划。
对话很少:次数少,每回聊的话也少。绝多数时候,都是钟妍主动发过去的,在深更时分,寥寥几句。
不过引起小方注意的是两人上一次的对话,就发生在钟妍遇害的前两天——
钟妍:【老师愿意和我再跳一支舞吗?】
信息发出时间,是半夜十一点。
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而对方直到快十二点了才回复她:【又喝多了?】
钟妍没回了。
几分钟后,“东临碣石”又发来一句:【去喝点蜂蜜水再睡,今晚看你喝挺多的。】
她依旧没回,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再说话了。
初南注意到了钟妍对那人的称呼:老师。
钟妍有什么老师?圈内还是圈外?
再往前,就是半个月前的记录了,看来两人平时的联系不算多——
钟妍:【失眠夜】
凌晨三点钟,一句“失眠夜”,再附上窗外那轮冷冷的月。
而对方直到第二天才回过来,在清晨七点:【让小王给你煮点解酒茶,今天是不是还有戏?】
她又没回了。
再往前,再再往前,再再再往前……循环往复,全是这一类仿佛不着边际的对话。
可这一些对话,她用了另一个号码,每次开启,都只用来承装与他有关的信息。
初南的目光随着纪延的指尖在屏幕上扫荡着,最终停在了两个月前的对话上——
钟妍:【通宵赶戏,七点才回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醒来后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阳光安静地落在窗子上,这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下午三点半的信息,不早不晚,正是普通人可以正常回复的时间。
她似乎随口描述过某一种心绪,寥寥数语,可细嚼起来,却又似乎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寂寥。
可这回“东临碣石”依旧隔了大半天才姗姗来迟地回复:【你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喜欢你的粉丝。】
而这一次,她也终于有了第二条信息:【那你呢?】
对方沉默了。
好几分钟后,才说:【我也是你的粉丝,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仿佛很亲密,仿佛在鼓励,可其实,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钟妍不再说话了,仿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初南在这无声的沉默里似乎咀嚼出了点什么,可一时半会又表达不出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所谓的“老师”,绝不会是个普通人——至少于钟妍而言,绝不是。
哪个人会三更半夜地给“老师”发月亮图呢?哪个人会没头没尾地对“老师”描述起孤独的感受?可偏偏在这位“老师”那里,只有纯粹的师长式的关怀,以及温和却疏远的鼓励。
纪延:“这个人是谁?”
初南:“‘今晚看你喝挺多的’,也就是说,钟妍在遇害前还见过这个人?”
话说到这,初南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翻起了自己的微信记录。
不一会儿,她将手机摊到了纪延跟前,那上头是二兮之前给她发过的微信:【明晚有空吗?钟钟说明晚请我们吃饭,她今晚有个杀青宴~】
“杀青宴——两人在同一场杀青宴上碰过面。”初南想起来了,大脑迅速将记忆往前拨,又确认了一遍:没错,钟妍遇害是在她们第二次约饭的时候,而前一天是第一次约饭,再前一天,就是那个所谓的“杀青宴”了。
纪延:“在杀青宴上碰过面,从对话上看,彼此之间又似乎有种……”
他正斟酌着该怎么来描述这些对话里充斥着的怪异感,初南已经率先联想到了:“奇异的暧昧感?”
“对。”这就是纪延的感觉,“所以,对方难不成是她的绯闻对象?”
初南:“你是说苏泽义?”
绯闻对象,又在杀青宴上碰过面的,似乎就是小鲜肉苏泽义没错吧?
更何况钟宝珠今天下午到“三十六号”去找她时,一口咬定钟妍的死就和苏泽义有关,说他俩关系暧昧,小奶狗冲着钟妍的名气整天围到她身边,却最终给她的宝贝女儿带来了无可弥补的厄运。
钟宝珠说,一定是苏泽义——“我女儿一定是姓苏的害的!”
不过很快,小方就否定了两人的摧测,这家伙在等纪延到来前已经和李演一起将那位“东临碣石”扒了个底朝天:“不是苏泽义,纪队,这位‘东临碣石’姓余名申,是‘派乐影业’的副总裁。”
“余申?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又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不过这名字初南似乎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
既然是大影视公司的负责人,那网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消息。初南想了想,拿出手机,在百度搜下了“余申”两个字。
无所不能的百度很快就告诉大家:余申正是这几年做出数多爆款剧的“派乐影业”的副总裁,且更紧要的是,“派乐影业”还是钟妍刚拍完的这部戏的制片公司。
也就是说,余申和钟妍之间,至少在这个新电影上是有关系的?
这下初南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余申”眼熟了——可不就是见过吗?在她刚接到贞子案、想确认下钟妍究竟在闽城拍什么戏之时,在那张写着“深海迷情”的海报上,她看到了两人的名字——
《深海迷情》,主演:钟妍;制片人:余申。
难怪会出现在同一场庆功宴上。
原来,是同一部电影的主演和制片。
百度上关于余申的资料都比较官方,初南想了一想,又在搜索栏里添入了钟妍的名字。
“余申,钟妍”。
一搜,出来的基本上全是《深海迷情》的相关资料,初南刷了一圈,没刷到什么特别的信息。可就在她准备退出搜索时,眼角余光却又瞥到了最下方的信息:《扒一扒钟妍和前经纪人余申的十年爱恨情仇》。
什么意思?余申还当过钟妍的经纪人呢?
点进去一看,八卦体质的文章拥有其看似条分缕析可实则马屁不通的行文,文中说钟妍最初出道,就是余申慧眼识珠带着她入了这一行,可处女作一炮而红后,大概是余申的资源跟不上,有整整两年,钟妍都处于有名气却没戏拍的状态。两年之后,久不营业的钟妍终于牙一咬,心一狠,将经纪人给换了,从此开始了片约不断、大奖拿到手软的职业生涯。
仿佛她此前所有的不平顺无资源都是余申害的。
可初南却又不期然想起了二兮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们钟钟以处女作一举成名后,圈里有大佬看上了她,那会儿她原本都快退圈了,可后来又突然有了好资源……”
初南记忆一贯好,职业所需,对委托人的信息无需刻意也总能记得明明白白。只不过——钟妍在被封杀了两年后,突然又有了好资源?
而就在那时,她更换了经纪人?
而这位经纪人,这位被她口口声声地称着“老师”的余申,却又在日后漫长的时光里,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收到她孤独脆弱的信息?
在她有绯闻男友的时候?
在她理应当与他只剩下点头之交的时候?
一片星罗密布的人际网开始在初南脑袋里结起,密密麻麻,错综复杂。
“初南?”纪延在旁边叫她,“初南?”
“嗯?”
“档案室这会还有人值班,我过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初南满腹思绪都还搅在那片混乱的关系里,听了这话,却下意识地揪住他衣角,想也没想:“我跟你去。”
***
档案室今晚值夜班的只有一个人,见纪延带着个没见过的靓女进门,值班的老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纪不厚道啊,大晚上的不约会,还把女朋友带来陪自己加班了。”
“就是,”初南又想起今晚自己反制过纪某人的那句话,轻飘飘睨了男朋友一眼:“这男朋友,不太合格啊。”
纪延笑了笑,拎着她的后颈捏了两下,在这惩罚为辅、秀恩爱为主的虐狗氛围里,又冲着老吴抬了抬下巴:“条子得明天才能补了,你先帮我开下档案室的门,这回要找的卷宗可能不在电子档案里。”
老吴奇了:“纸质档案么?那得是多早之前的啊?”
纪延:“还不确定。”
就像之前他与初南讨论过的:也许十年,也许十五年,也许二十年、二十五年都有可能。
“开门没问题,不过上头要求我们这两年内要把所有陈案都归档,好些档案我和新来的实习生陆陆续续都看过了,你要不跟我说说要找啥?我没准儿还能有个印象。”
“行,”纪延说,“凶手身穿绿雨衣,入室杀人。”
“就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老吴一下就反应过来子,“原来那案子是你们队接的啊。”
纪延点头:“凶器是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手法是一刀封喉。”
老吴拎着档案室钥匙的手一顿:“瑞士军刀加绿雨衣?”
纪延:“怎么?还真有印象?”
“这个……”老吴好像还真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去档案室开门了,“我想想啊,好像真是有点印象。”
那可太好了,纪延和初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原以为今晚就要耗在档案室了,而且时间耗上了,东西也不知能不能找着,没想到老吴这里竟真的有料。
纪延:“那……”
“等等,”老吴伸手打断纪延,“让我想想,这案子我好像不是在档案室里看到的。”
这家伙扒着脑袋上那硕果仅存的几缕头发,很认真地翻搅着记忆中枢里的存货:“瑞士军刀,绿雨衣……绿雨衣,瑞士军刀……有了!”
他一拍脑袋:“老张!咱档案处几年前退休的那老张,你还记得不?那是老张跟我讲过的案子,在他调离刑侦岗前的最后一个案子,没破,成了悬案——我记得他跟我说过!”
电话迅速拨到了老张那,也不管现在几点、倒霉的退休老同志到底睡着没睡着,老吴就是一个电话拨过去,催着退休老同志翻出职业生涯里那桩最后的遗憾。
老张还真是睡了,可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老吴提起“雨衣人拿着瑞士军刀入室杀人”时,那颗不服老的脑袋还是一个激灵,清醒了。
体系里的老干部们退休后,最能体会什么叫“人走茶凉”,比起之前人人找、事事找的状态,现在的老张可谓是闲出了屁,再加上此时被年轻人们问到的又是这么桩特殊的案子,老同志特意到厨房去泡了一大壶茶。
一大口又浓又苦的热茶入肚后,老张才醒了神:“这回的凶手也是身穿绿雨衣、身高约摸在一米八到一八三之间、45号鞋码,凶器为十八公分长的瑞士刀?”
“对,”手机开了外放,在场数人全听得一清二楚,纪延没想到老同志还记得这么清楚,“每条都一样。”
“那可能就是同一个人了。”老张叹了口气,拉开了记忆阀门——
“当时我年纪到了,吃不消一线的高压、从刑侦岗上退下来时,接的最后一起案子就是这个‘813案’,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绿雨衣杀人案’。”
“案子发生在朴沿辖区,凶手穿着一件绿色雨衣,入室杀人后,只留下尸体和一把十八公分长的瑞士刀。除此之外,现场找不到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线索。当时的条件和现在不同,‘天眼’没普及,就连‘绿雨衣’这个特征,也是我们一群人到处走访、最后才在小区外一家小卖部的监控器里找到的。那案子至今还是还个悬案,我前阵子看新闻,看到‘雨衣人入室杀人’时,还想着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毕竟事情过了十几年了,十几年来类似的案子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想不到……”
老张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自责。
初南赶忙转移了话题:“那您还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的案子吗?”
老张还记得很清楚:“2010年8月13号。”
老吴:“这么久了啊?”
“是啊,都已经十三年了……”
电话最终被挂断在老同志悠长的叹息里,大概这一番彻谈后,老同志迎来的将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可对纪延他们来说——
很好,2010.08.13,时间精准,目标明确。
于是挂上电话的一分钟后,老吴陪着纪延进入档案室。
两分钟后,十三年前的旧案卷宗已经摆到了三人眼前。
陈年旧案到手了。
打开,陈旧的气息迎面扑过来。首页就是案件概述和死者的身份信息,在页面的最后一行,初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个字:未结。
纪延继续往下翻:现场情况、各种走访、家属问话、负责刑警的记录……当时笔录的刑警做得还是挺详细的,图文并茂,虽然勘察得到的线索不多,可每一条都做了十分详实的记录。突然间——
“等等!”就在纪延看完了前几页、准备往下翻时,初南突地按住了他的手。
纪延:“怎么了?”
老吴:“还真有发现啦?”
初南没说话,只是指着档案里一张用回形针别上去的照片:“看到没?《夜鹰》。”
纪延:“什么?”
初南:“照片里的这副画。”
在那旧案宗的照片里,死于十三年前的遇害者毫无生气地躺在地板上,浑身全是伤口和血迹。当时凶手的手法可能还不如如今精湛,做不到一刀封喉,所以死者身上还有较为明显的挣扎痕迹。现勘警员从多个角度对现场进行了拍摄,其中一张,就拍到了死者身后的墙——
溅满了杂乱血迹的白墙上,一副油画安安静静地挂在那,无声目睹了这凶残的一切。
初南说:“那是爱德华.霍普的画作《夜鹰》,应该是赝品,因为正品现在被收藏在芝加哥艺术学院。”
纪延:“?”
老吴:“???”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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