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拥有“巷子窗”的房间就在整套房的最南面, 那里做成了一间书房。纪延走近了,就看到书房门前挡着个大纸箱。那纸箱里,电饭煲、烧水壶、净水器、三明治机、空气炸锅……各种高颜值高价格但性能却不知高不高的生活小物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最上面还放了个苹果笔记本。
“难怪感觉这家里一件实用的东西都没有,原来全都跑到这来了。”初南在这时也走到了书房, 往那箱子里头一瞅, 唇边掀起了抹讽刺的弧度, “既然都收拾好了, 怎么不带走呢?”
“收拾?”
“电饭煲、烧水壶、净水器、笔记本电脑,这不都是实用性很强的东西吗?还有这个……”她伸手往纸箱里扒拉了几下,从各电饭煲烧水壶下扒拉出了一个LV的单肩包, “啧, 刚毕业的小主播, 该有的配备一样不少——这玩艺儿拿到我们三十六号卖,估计还能卖个三五千吧?”
纪延一愕:三十六号……
三十六号明面上的二手奢侈品交易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初南的意铱椛思,眉心一道倍感荒唐的褶皱迅速攒了起来。
于是初南知道,纪队长这是听明白了:“你看哪,这人虽然死了,可东西还是好东西,收一收,带回家还能接着用。再不济,放到闲鱼上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她原本还想着外面那三个鞋印里有没有李家夫妇的,可现在看到这堆玩意儿, 初南已经能肯定自己的判断:“看到书桌上的相框没?收东西的人收拾了这么堆家电,可在情感上与死者相关、却没什么实际用途或者说价值的小玩意儿, 收东西的人一件也没拿。很显然,这箱子里的家电都是打算带走变现的……”
话说到这, 她声音又突兀地打住,目光停在了书桌旁的窗户上。
正是那扇位于二、三号楼之间的窗子,小巷子上的窗子。
初纪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方才在楼下时对这扇窗子的讨论:会有人从小巷子里往上爬,然后破窗而入吗?
这么想着,初南便走了过去,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窗户。
锁着。
而且,是从里头锁着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事后有人特意把这窗子锁上,那么她们之前考虑到的“从外头爬进”的可能,基本上为零。
纪延也走过去,拉下锁,推开窗,探头往外勘察了一番:“没有任何攀爬痕迹。”
“也就是说,粒粒家唯一的进出口,就是她家大门?”
纪延点头:“对。”
初南若有所思,目光在那窗子的周边打量着。
窗前立着一张桌,粒粒的书桌,初南的目光在那桌子附近逡巡着,扫到了某个角落,她目光陡然一凝:“纪延!”
“怎么了?”纪延顺着声音看过去。
在那里,书桌下方附带着三个长方形抽屉。按说抽屉应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可此时最下边的那个抽屉却被人拉开了一条缝——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被人拉开了之后却没有关好,于是突兀地凸在了两个关得严丝合缝的抽屉下方。
初南拉开那抽屉:空空荡荡的柜体里,只一个同样空空荡荡的文件袋。
文件袋被打开了,初南拿起来一看:里头什么也没有。
她又拉开上面的两个抽屉:第一个,整齐地叠放着几本日记簿;第二个,整齐地摆了些小文具,订书机胶纸什么的。
粒粒是个井井有条的人,粒粒把这个小房子细心地布置成了一个温暖的家,粒粒甚至还有些强迫症地将所有东西几近平均地分配在每一个可分配的位置上。
可此时,初南与纪延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读到了质地雷同的疑问:所以,下面那抽屉的文件袋里究竟曾经放了些什么?现在又被什么人拿走了?
“现场模拟下吧,队长。”
队长正有此意。
无需沟通,纪延已如她脑中所想,朝门口走去。在纸箱的某一面,他找到了一张已然模糊的快递单号。
很显然,这纸箱其实就是一个快递箱。
纪延盯着那快递单号:“几天前,有住在丰涪区长宁街10号的人拿着一个空着的大快递箱过来,那人很可能就是李家达或崔淑英。”
在这个还算新的大纸箱上,快递单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了收件人的信息:丰涪区长宁街10号,崔女士收。
初南沿着进门后的正常行动轨迹,接着他的话说:“这双夫妇在进门后没顾得上清扫案发现场,反倒先把家里比较有价值的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她指着地上的纸箱,“而收拾好外面的东西后,他们又准备收拾书房里的。”
“为了方便,他们把纸箱拖到了书房门口,”纪延看着没什么贵重物品的桌面和书柜,再看看从客厅一路延续到书房门口的拖痕,脑中浮起了来人当时忙碌的身影,“把明面上的有用物品——包括电脑、台灯等——全都收进了纸箱后,他们又开始检查抽屉里是否还有值钱的东西。”
书房里的抽屉一共有三个,全集中在书桌下。初南按着三个抽屉自上而下的顺序,慢慢地弯下身,模拟着李家夫妇当时的做法:“搜查书桌的人拉开第一个抽屉,里头只有两本日记簿,没什么值钱的,于是他关上抽屉,拉开第二个。第二个抽屉里全是小文具,也没什么用,于是他又关上,拉开了第三个。”
“而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份用塑料文件袋包起来的文件,文件袋是透明的,对粒粒的日记本文具并无兴趣的李家夫妇,很可能就在这时看到了文件上的某些讯息,这些讯息触动了他们,让他们觉得文件很重要,重要得……”纪延再次看向了门口的纸箱。
初南脑中的频道很快就跟了上去:“重要得让他们忘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那一箱有用家电,匆匆将第三个抽屉一关——”
纪延:“动作太匆忙,抽屉没关好。可两人也确实是着急,于是顾不上检查,只带着那份文件飞快地离开了粒粒家。”
初南:“他们想把文件带给谁看?儿子?警察?或是什么重要的人?”
“都有可能,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纪延顿了一顿,突然大步踏往客厅外,“走,到保安那再走一趟!”
***
斗地主的保安已经进入了下一轮地主争夺战,忽然保安室的窗被人“砰砰砰”敲动,他不耐烦地抬头,还没看清楚刚刚服务过的两张脸呢,就先看到了一张吓破人胆的证件:“警察!”
保安猛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摁熄了手机,再一瞧:可不正是刚刚那两个找18楼什么先生的吗?
保安登时就慌了,心想现在的警官维护治安还搞谍中谍啊?那厢警察先生已经收起了证件,冷着脸公事公办道:“麻烦配合一下,把3号楼206室外面的监控调出来。”
“好、好,警察同志您稍等啊,这就给您调!”
3号栋206号房已许久无人问津,户门也许久都没有被打开过,于是整个放视频的过程里,镜头一动不动得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
可突然,平静的镜头里有人闯入,初南喊了声“停”,纪延眼疾手快地按下暂停键时,视线和视频里扬起的一张中年妇女的脸对上了:“果然是崔淑英。”
初南:“确切地说,是拖着快递箱的崔淑英。”
镜头里,崔淑英拖着个看起来没什么份量的箱子来到206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身后的李家达才慢悠悠地跟上来——此时的两人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
可当纪延按了快进键、将镜头一路快进到了某个时间点时,206号的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被打开,从里头奔出了一道身影来——李家达一边打电话、心急地和电话彼端的人说着什么,另一边,没握手机的那只手紧紧捏着沓白色的东西,那模样早已不复来时的悠闲。
“确实是文件,”初南按下了暂停,“不过看不清是什么文件,看来得让卷毛儿处理一下了。”
“嗯。”纪延给了保安一记眼神,“帮我把这天的监控录下来……”
“不,不是这天,”可初南冷不妨地打断他,“是这一个多月——从上个月二号到今天——全都录下来。”
上个月二号,粒粒收到鲜花的时间。
纪延:“为什么?”
“忘了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按正常人理解他应该在粒粒死后多次来到这一个伤心地,可事实上,这小屋里唯有李家夫妇和另一名女士的足迹。我需要让卷毛儿帮我确认下这个人是否曾经到来过,以及,在什么时间点来过。”
王孝。
Chapter 82
手机响起的时候, 保安已经帮他们录好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所有视频。纪延看了眼自己亮起的手机屏:胖子。
他接起,说了两句后便挂了电话:“房产证上写的确实是粒粒的名字,一年前买的房。”
初南:“那就更有意思了。”
一年前?一年前粒粒甚至还没现在这么“黑红”呢, 赚的钱当真够她买一套房子吗?
也是在这时,初南的手机跟打比赛似地相继响起, 初南按下外放键:“说。”
卷毛儿又乖又呆的声音立即传过来:“小南姐, 已经查好了, 李小粒的房产证上写的确实是她的名字。”
那头的小孩大概正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舔冰淇淋, 外放的手机里全是吸吸溜溜的声音。少年认真又干净的声音穿插在吃冰淇淋的动静里,想来是被迫上床上的小朋友发现初南出门后,灵机一动, 在开始做任务之前, 到冰箱里去取出了他最爱的冰激灵。
俗称:深夜加班, 需要犒赏。
再俗称:加班费。
少年的声音里裹满了冰激灵的欢愉:“对了小南姐,刚刚我顺带查了下李小粒的银行帐户,并把李家达、崔淑英和王孝的银行帐户全都查了一遍,发现李小粒去年买房时,其实是王孝出的首付。李小粒自己基本上就是个月光族,每个月的收入要么寄回家给她妈,要么就是买点衣服包包。所以去年买房时她的帐户上根本就没什么钱,是王孝替她付了首付,而且这一年来,月供基本都是王孝在还, 直到上上个月,李小粒才开始用自己的钱还月供。”
初南听罢, 朝着纪队愉悦地一笑,红唇无声张阖着, 拼出几个字:我赢了。
小卷毛儿速度与胖子差不多,不过这信息的含量和质量嘛……
啧,妥妥吊打。
然后,在炫耀完毕后,“带娃有方”的小南姐又抬出了她的家长风范,有模有样地教育小朋友道:“这个点还吃什么东西啊?不是说九点过后就不准再吃冰淇淋的吗?”
正愉快啃冰的小少年动作一停,对着美食扁了扁嘴,想听话地收起,却又舍不得。最终在两相权衡下,在将冰淇淋收起来之前,小少年迅速掀起盖子舀了一大口,恋恋不舍地嘬嘬嘴:“不吃了。”
“嗯,姐姐睡了没?”
“睡了。”
“那你也乖乖去睡觉,剩下的事情明天做。”
“好吧……”卷毛儿委委屈屈,盯着手上的冰淇淋盒子,不舍地挂上了电话。
纪队在旁边收听了一出温馨版家庭剧,似乎觉得还挺有趣:“小朋友挺听你的话。”
“那是。虽说小圆圆是他亲姐,可到底小南姐才是拉扯他长大的姐姐,关系那自然是非比寻常。”
“他姐对你也是忠心耿耿。”
“那当然。”
“福婶也是。”
初南:???
怎么回事?把三十六号上上下下全点评过一遍?
“所以呢?纪队想说什么?”
纪队伸手捻了捻她耳朵,捻完后,转身走往副驾座:“想说初小姐好魅力,身边一堆人天天围着你转。”
“包括纪队长?”
纪队长不说话了,只是笑。
初南莫名从这无声的笑容里咀嚼出了点愉悦的味道:“说啊,是不是包括纪纪队?”
纪延只闷着声笑,就是不回。
“队长?”
队长替她打开副驾座的门:“上去吧。”
初小姐不上去,背着手仰着头,就那么笑吟吟地横在他跟前:“纪队长?”
队长:“嗯。”
“包括纪队长吗?”
纪队长被她打败了,捏起姑娘的下巴,重重亲了口:“包括,快上车!”
狗东西,想从他嘴里撬句好话还挺不容易呢。
撬到了好话的初小姐心满意足地上了车,队长替她关了副驾座的门,转身上了驾驶座。
车子在夜色中渐渐驶远。
“不过话说回来啊,给买房、帮还房贷,现在这王孝看起来,又仿佛和网上那个PUA男不太一样了。”
纪延仔细盯着前方的路况:“是不太一样,你再查查,看看网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说法。”
“行。”初南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起王孝的信息。
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车载音乐又低又缓地淌出,要不是初南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乍看之下,两人就像开着车正漫无目的地乱逛,莫名有种浪迹天涯的浪漫感。
直到前方红灯亮,纪延缓缓踩下了刹车:“怎么样?”
初南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葬礼。”
粒粒的葬礼。
此时呈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一个八卦帖,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粒粒的葬礼上偷偷拍了照,然后传上来。其中几张拍到了一个身材颀长、颇有气质的年轻男人,初南指着那男人说:“这就是王孝。”
尽管两人没结婚,可在粒粒的葬礼上,王孝还是得体地站到了李家夫妇身后。照片因为角度问题,没能够清楚地拍出他当时的表情,不过在葬礼结束后的某张偷拍上,王孝体贴地护着崔淑英上车,神色庄严,哀而不伤,看起来竟是比跟在身后抹泪的粒粒哥更有顶梁柱风范。
照片很直观,带着点生动的哀伤。
照片下的留言也同样很直观:【黑过姐夫的都给老子滚出来道歉!这么好的姐夫,会PUA粒粒?PUA你妈吧!】
后头跟了一堆赞同的评论——
【就是!看姐夫护叔叔阿姨的小动作,完全是把自己当成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啊!这样的人你们说他跟粒粒感情不好?瞎吗?】
【黑子的眼睛只能看到屎】
【黑子滚出来道歉!】
【道歉!】
……
不过这个帖子并没能形成多大影响力,初南在百度上扒了好半天,才将它从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扒出来。
她把帖子发给小卷毛:【睡前测个手速,查一下这个帖子的浏览量】
这要求对卷毛儿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半分钟不到,小孩的微信就回过来:【160】
初南:【万?】
卷毛儿:【嗯嗯小人.JPG】
初南:“有意思啊,真有意思。一百六十万的浏览量,评论却是没几条。”
纪延:“因为发帖人的要求是:‘黑过粒粒和姐夫的滚进来道歉’。”
初南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他意思。
点进来的黑子们不敢吭声,甚至连心虚地说声“逝者安息”都不敢,毕竟网络上人人都戴着层面具,只要不道歉、不留言,不就没人知道他曾经都做了些什么了吗?
他们甚至可以偷偷把曾经说过的脏话删掉,把自己施过暴行的帐户注销掉,心再大点的,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反正她又不是我一个人害死的,所有人都骂过她,我骂不骂,和她的死有半毛钱关系吗?
“看来黑过粒粒的远比粉她的还多啊,不过我现在看网上的舆论风向,大部分人提到粒粒,语气还是比较友善的。”
绿灯亮了,纪延将方向盘打了个圈,车子斜斜穿向右边的街道:“那当然,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要有一天舆论堕落到连死人也攻击,那整个社会的道德就没有下限了。”
会有那一天吗?初南想开口,可纪延的手机就在这时又响起。
能在三更半夜还来电的,除了刚通过电话的胖子,大概也没别人了。
果然,来电显示上浮起的就是“胖子”两个字,纪延戴上蓝牙耳机,只听了几句,原本平静的面色陡然变了调。
初南:“怎么了?”
“今晚在听到粒粒的职业后,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所以让胖子去查了下她所在的公司。”纪延挂断电话,脑中浮起之前乍听到“网红”时,自己陡然绷紧的神经线。
初南敏锐地嗅到了异样:“有问题?”
“对。还记得之前和钟妍前后脚相继遇害的乐小小吗?刚胖子告诉我,原来她和李小粒,就属于同一家MCN公司。”
***
MCN,当代网红的包装孵化机构。
金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奇天小圣文化传媒,两个看起来仿佛只有“文化传媒”四个字相同的MCN机构,不特意查根本没人会知道,他们背后其实隐藏着同一个金主。
天天乐文化。
而这“天天乐文化”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有两名主播相继离世了。
车厢里安静了足足半分钟。
半分钟后,初南的脑回路才顺着这番话,咂摸明白了纪延的意思。
上一个案子,涉及的受害者共两位:乐小小,钟妍。
而几天后,从乐小小,到钟妍,到与乐小小系属于同一家控股公司的粒粒……
不,不对,时间反过来了,粒粒其实早就死了,比她俩还更早就死了!
所以,真正的死亡顺序分明是:粒粒—乐小小—钟妍!
从网红,到影后;从表面自杀,到表面他杀。
辐射范围一次比一次广,严重程度一次比一次大,以至于初南在这样的午夜时分,冷不妨又想起了上回纪延说过的那一句:“或许,对方还想接下去捅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脑里的警钟骤然大响,震碎了这个午夜虚妄的宁静。
“这个‘天天乐’的背景,你让胖子查过了吗?”
纪延拨动方向盘:“表面上没问题,至于更深层次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查透彻。”
初南念着这几家公司的名:“金海传媒、齐天小圣、天天乐——纪延?”
“嗯?”
“屏南所的卷宗里,第一个发现粒粒死亡的人是她的助理许小雅。许小雅进了粒粒家,可那时候,粒粒分明已经死了。在主人已死的房子里还能自由出入,这许小雅……”
“很可能,许小雅就有粒粒家的钥匙。”纪延明白了初南的意思,“所以你怀疑,刚刚在粒粒家发现的另一些鞋印,很可能就是许小雅的?”
“对,她是粒粒的助理,同时,也是金海传媒的员工。”
金海传媒。
车子“吱”一声,停下。
整条空旷寂静的车道上只一辆G500突兀地横着,车内的两人在电光石火间望向了彼此,而后,纪延打死了方向盘,在杳无人烟的深夜公路上,将车驶往了另一个方向。
“把许小雅家的地址调出来,我们这就去会会她!”
***
深夜两点,人事俱疲。
许小雅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警察,就在粒粒死了一个多月后,在凌晨两点,正常人阖该处于深度睡眠的时刻。
那时她才刚下播,累得连澡都不想洗,就想躺上床去睡个十小时八小时。
可突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张颇具威慑力的证件堵到了她跟前:“许小姐,我是负责调查粒粒自杀案的警察,有些问题想找你协助调查下。”
许小雅有一瞬间的愕,可那愕意转眼即逝,很快,她脸上就浮起了点不甚明显的畅快和释然:“终于啊。”
初南:“终于?”
“终于有人来关心她了。”
之前的困顿一扫而空,就见许小雅往后退了两步,十分爽快地让两人进屋:“小粒为什么会死、到底怎么死的,终于有人来过问了。”
话里话外,仿佛已经等他们等了许久。
纪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许小雅人不如其名:一头极短的头发,高调地染成了灰夹银,人很瘦,很高,五官锋利得近乎中性。
她原是粒粒的助理,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四小时都和她黏在一起的那一种。在粒粒过世后,就顶了她的位置,成了公司新捧的主播——对,金海传媒新捧的主播。
也是这一个人,先于所有人发现了粒粒的死亡。
初南一边在心里斟酌着这一系列事件的发展过程,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按你这意思,你不认为粒粒会自杀?”
“不,”许小雅很冷静,可提起这话题时,冷静之中又添入了些许掩不住的厌恶,“我只是看不惯这一切。”
初南:“这一切?”
许小雅将视线挪开,看向了桌上摆着的一张合照。
那是她和粒粒的双人照,就摆在许小雅家最显眼的地方:天气晴朗,年轻的女孩们站在镜头前,一个甜美愉快地微笑着,一个酷酷地将手搭在甜美女孩的肩膀上,脸上没多少表情,可看向甜美女孩的眼神却温柔而愉快。
许小雅看着那照片,片时后,重重阖了一下眼:“那些将小粒一步步推向死亡深渊的人,在一条人命从世界上消失后,全跟没事人似的,扭头装成自己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说过。甚至某些人,直到如今还在享受着粒粒真爱粉的维护、享受着他们的安慰和鼓励——可他配吗?垃圾!”
她脸上折射出极度厌恶的情绪,和方才看合照时是全然不同的表情。
这强烈的情绪让纪延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刚刚反应到许小雅正是金海传媒的员工、同时还是粒粒死亡事件的第一发现人时,职业惯性让他对许小雅产生了怀疑,可此时听她这语气……
纪延压下了心头的推测,只问她:“你这里的‘垃圾’指的是?”
“指的是某个曾经出轨、害得小粒痛苦不堪,却又在她死后装出一副中国好姐夫模样的小人,警察同志,具体是谁还需要我多说明吗?”
许小雅的话锋指向太明显,初南饶是没过脑,也意识以了她在暗示谁:“你的意思是,王孝曾经出过轨?”
这可和他们之前判断的不太一样啊,给粒粒买房、替粒粒还贷甚至还把房产写到粒粒名下的王孝,他出轨了?
许小雅冷哼。
大概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憋了太久,久得凌晨两点一提起此事,许小雅压在心底的厌恶就全喷涌而出:“他有没有出轨你们可以查,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可小粒出事前就是因为他,整个人特别不开心,这我敢肯定。”
初南:“你天天和粒粒在一起?”
许小雅:“对。”
初南:“所以粒粒如果有任何不对劲,你一定能发现?”
许小雅:“当然。”
初南:“所以,她在过世前有任何不对劲吗?”
她不说“自杀”,她说“过世”。所谓“过世”,指代模糊,即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他杀伪装成自杀。
许小雅一顿,看来是听明白了初南话里的意思。
这信号不知是给了许小雅什么提示,导致她有一瞬间的沉默。
片时之后,她用力扒了下那头短短的头发,深吸口气,从茶几上的七匹狼烟盒里挑了根烟出来。
初南顺势给她递了个打火机。
“谢了。”许小雅就着她的火点上烟,深吸一口,说:“就在小粒出事的前几天,从来都是有点屁事就马上给王孝发信息、对王孝的微信永远第一时间回复的小粒,在那几天很明显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手机。我说的‘逃避’,是指那种听到电话铃响起,第一反应是纠结,看到有微信进来,第一反应也是纠结——就怕来电人是他,又怕来电人不是他,警察同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延听明白了:“可事实上,粒粒一直在社交平台上表示他们俩关系很好。”
“是很好啊,小粒从来都没骗过人,”许小雅非常明确地强调了这点,“许多人都说我们小粒炒人设、利用假性亲密关系来搏眼球——警察同志,想必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初南没说是,却也没说不是。
于是许小雅以为他们这是默认了,口吻愈发地讽刺:“得了吧,咱小粒又不是在录综艺,也没那么多资本家花钱替我们拟剧本,再说了,一开始不也是因为被网友偷拍到了她才火起来的吗?”
“一个因为跟男朋友在街头甜蜜喂食所以才被偷拍、所以才火起来的女生,你真觉得她是在演剧本?呵,我敢在这给你们打包票,他俩从一开始就是神仙眷侣。那么多人黑我们小粒,嘲笑她、诋毁她,一开始,全都是王孝一步步陪她走过来的。可后来呢?”
许小雅扯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从鼻孔里喷出了两个轻蔑的音节:“男人!”
男人。
曾经风风雨雨都陪着、虽万千人吾往矣地维护着,可护到了最后,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男人时,他却摇身一变,露出了原始的虐根性。
“姓王的后来可能是跟他们研究所的谁搞到一块了,被小粒发现后,死不认帐,既不道歉,也不分手,只说小粒是神经过敏——可是警察小姐,”许小雅看向初南,脸上露出了只有女人才懂的讽意,“你说女人在这档子事上,第六感还能不准确到哪去啊?要你身边的男人和其他女人搅一块儿去了,你能感觉不到吗?”
初南没回答,只是饶有兴味地瞅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听到了没有,男人?
纪延懒得理她,只继续盯着许小雅:“粒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王孝的不对劲的?”
他想起了卷毛儿之前的情报:那粒粒的房贷,一直以来都是王孝在还的,直到两个月之前。
许小雅说:“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之前——纪延和初南相视了一眼:时间点对上了。
许小雅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你说王孝这种狗东西,喜欢人的时候是温柔又体贴,恨不得把人给宠到天上去。可一个男人把他的女人宠上天了,宠得全世界都以为她是公主了,这又是什么好事吗?除非他能就这么宠一辈子,否则一旦这男的变了心,那佯装成白为雪公主的灰姑娘可是要被人剥皮又抽筋的!赶下神坛不说,甚至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往她身上踩两脚、吐口痰——毕竟当初秀恩爱的是灰姑娘、讲故事的也是灰姑娘,你说,她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这一切吗?”
初南:“所以你的意思是,粒粒确实是自杀的?因为王孝的背叛,她的世界崩塌了,她承受不了这一切,所以最终自我了结了生命?”
许小雅不置可否,只重重地吸了口烟。
可纪延却突然又想起粒粒父母在“三十六号”里说过的话:“我们小粒是不可能自杀的,那么活泼的一个孩子,工作好、赚得多,还有个人人羡慕的男朋友……”
父母的版本,朋友的版本,如此大相径庭。
他盯着许小雅的脸,那张略带中性风的脸上满是外露的厌烦,纪延斟酌着用词:“所以你认为,粒粒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许小雅:“不。”
纪延:“那……”
“可警察同志,你见过那种抑郁症患者吗?”
初南一愕:“你是说,粒粒有抑郁症?”
许小雅摇头:“我是说,那些抑郁症患者的身边人,总是直到他们离开后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们已病入膏肓。那时我们总能听到一句话:‘他平时看上去蛮开朗的啊!’警察同志,我只能说,我们小粒平常时看上去也挺坚强的啊,可谁知道她会自杀呢?您说是不?”
Chapter 83
“这许小雅说话可真绕。”离开许小雅家后, 也不知是深更办事太累人,还是被许小雅那一段段话闹的,初南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直响。
他们审过那么多人、想尽办法撬开过那么多张嘴, 可今晚见识的这一张,绝对是最不需引导就能源源不断倒苦水的。
纪延伸手在她后脖子上捏了捏, 按摩似的力度, 缓了姑娘脖子上的酸涨感:“个人情感太强烈了, 一堆东西想表达。不过绕归绕, 她的指向一直都很明确。”
是,许小雅的指向一直很明确:粒粒因情自杀,而始作俑者却在一切事故发生后跟个没事人似的。
许小雅非常生气, 许小雅忿忿不平, 许小雅觉得粒粒几年来的青春全都喂了狗, 那条鲜活的生命给出去得太不值。
所以,她一直想找个人说说。
或者说,她一直想将这一切公诸于世。
“所以总而言之,许小雅认为粒粒就是自杀的。”
纪延点点头:“而且从她的反应看来,许小雅不像是说谎。”
“那就有意思了,”初南玩着自己垂到肩头的长卷毛,“如果粒粒之死真只是一桩普通的自杀案,那么,朱有光将案子推过来的意义在哪呢?”
许小雅家楼下是一个绿荫葳蕤的小公园,此时万籁俱寂, 小公园里只剩下这双漫步的男女,在清泠泠的月光下, 相偎着踱向停车的地方。
纪延没有回答初南的话,大概也在考虑着这问题。
“还有个细节还挺有趣, ”初南又接着道,“许小雅情绪这么充沛,对着我们,那愤怒都溢于言表,可对粒粒的父母呢?按许小雅愤怒的程度,她不可能没把类似的话跟粒粒父母说过吧?可如果说过了,那在粒粒灵堂前出现的那一幕,就非常有意思了。”
她拿起手机,将之前看过的贴子又点开,看着贴子里的王孝跟个半子似地护在粒粒父母的身后,既帮粒粒家人处理一切,又替粒粒父母拦住记者的镜头。
满镜头里全是温馨,死者父母和死者男朋友,相亲相爱一家人,偎依着,相持着,共同挨过这个最悲痛的时刻。
于是粒粒的粉丝们感动了,沸腾了,一个个在下边叫嚣着让黑过姐夫的混蛋们滚出来受死。
“许小雅不可能没跟粒粒父母提过这些事吧?”初南将手机屏幕往全跟前推了推,“你怎么看?”
“没发现吗,”纪延接过手机,上下划了划,“在这些偷拍照里,许小雅连一个影子也没出现过。”
可分明,在她家最显眼的位置上,还放着自己与粒粒的合影。
“许小雅虽说和粒粒是工作关系,可每每提起粒粒,她用的称谓都是‘小粒’。”
初南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小粒为什么会死、到底怎么死的,终于有人来过问了。”
“小粒出事前就是因为他,整个人特别不开心。”
“我们小粒平常时看上去也挺坚强的啊,可谁知道她会自杀呢?”
……
小粒,小粒。
“可以啊纪队,观察还挺入微。”
小粒,粒粒,一字之差,却相去甚远。因为粒粒是她的网络名,生活里认识她的好些也都喊她“粒粒”。可“小粒”,却是她真正的名字。
作为助理的许小雅,从不喊“粒粒”而只喊“小粒”,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两人的合影,这代表什么?
纪延说:“许小雅对粒粒的感情,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亲密。”
“所以,”初南道,“这或许就是她没出现在粒粒葬礼上的原因。”
她一定曾经向粒粒父母如泣如诉过粒粒生前遭遇的一切,就像今晚和盘向她与纪延托出的那些话。可粒粒父母必然也没有被说动,否则葬礼上的温馨从何而来?“半子”景象如何能出现?
“所以现在的问题来了:到底是许小雅误会了王孝,而粒粒父母也知道她误会了王孝,所以才对她的投诉无动于衷?或是其中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王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朋友?他和粒粒的死,到底是简单浅显的‘出轨导致她自杀’,还是另有隐情?”
“明天找他问话吧。”
“先不急,”初南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而后,将屏幕推到男朋友面前,“闽华生物工程研究中心——原来王孝是搞生物工程研究的呢。男朋友还记得咱在上个案子里认识的黄莹教授不?黄教授的研究方向,似乎就是生物工程?”
“你是想让黄教授帮忙出面?”
“队长英明。”
***
隔天是个好天气,纪队睡到自然醒,坐在床上看梳妆台前的初南做出门前最后的打扮。
将一套又土又看不出身材的灰T肥牛仔裤往身上套,半旧不新的,土里土气的。
再将一头漂亮的长卷发梳成教导主任式的髻,书呆子劲十足的,老气横秋的。
再再往脸上涂黑了三个色的粉底液,将眉毛画粗了半截,最后在脸上架了个粗边近视镜。
这模样,别说是黄教授的研究生了,要说是黄教授的同仁也没人会起疑。
“怎么样,”打点完毕后小南姐扭过头来,“女朋友这大变活人的手法不错吧?现在是不是还挺有那学术味儿了?”
“学术味儿没闻着,”纪延顶着张刚睡醒的冰山脸,面无表情地抱着胸坐在床头看她,“就看到脸黄,雀斑,塌鼻,粗眉毛。”
边说着,一边点点头,下了个结论:“还挺下头。”
下头就对了,初南笑弯了眼,把从福婶那借来的黑色平跟鞋穿了,走过去黏到他身上:“是不是觉得突然换了个女朋友了?开心不?明天再给你换一个如何?”
“别,我就是个正常男人,”纪队捞过姑娘细细的肩膀,用那张刚醒来的冷漠脸往人下巴上啃了口,“女朋友尽管把漂亮的那面展现出来就好,其他别乱搞。”
“哦?乱搞会怎么样?”
“会萎。”
噗,狗东西!
初南笑着推开他,准备离开床边时,又被纪延拉下。
这家伙也不知是今天休假昨晚睡爽了还是怎么着,难得的胡搅蛮缠。薄被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只堪堪搭在了重点部位上,他也没所谓,就一把将人给拉下,大拇指轻轻蹭着姑娘的下唇:“完事了就回来,中午一起吃饭。”
“哟,这人都还没走呢,就开始想念了?”
“就想有个人陪着一起吃午饭。”
死鸭子嘴硬。
初南双手捧着某人那张没刮胡子也依然帅到没边的脸,往他唇上亲了一口:“中午见。”
***
黄教授已经在闽大等她了。
初南因为一大早跟纪延闹了那么一通,人到黄莹面前时,那眼睛里还是带着笑的。
“初警官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啊。”黄教授没注意到她丑了N个级别的颜,倒先神奇地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初南笑笑,没对自己的私事多解释,反倒向黄教授道了个谢:“真没想到您能这么爽快就答应。”
昨晚给黄教授留言时其实已经很晚了,初南本以为得今天才能收到黄教授的回复。可怎么也没想到,那时黄教授人还没睡,不仅回了她信息,还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她请求。
“初警官为人民服务,我作为闽城市民,能帮上的忙自然会帮。”
初南朝她递出了个完美的微笑,给黄教授开了车门,一路飞驰往闽华研究所。
黄莹虽说研究的是生物工程,可其实和王孝并没有直接的业务往来,只不过作为闽城唯一的生物工程研究机构,闽华研究所自然是各大高校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所以即便黄莹不认识王孝,学校里也总会有人认识他。比方说,她们科研组的组长,就是闽华研究所的常客。
王孝也一大早就来到了办公室,初、黄二人抵达时,他已经准备妥当地等在那。
这是一间隔音很好的办公室,从面积和周遭的摆设上看,王孝在研究所里的地位确实还不低。
黄教授将一早从组长那儿要来的数据递到王孝跟前,颇为严谨认真地瞎扯淡:“昨晚和我们组长谈到了这组数据,感觉数据似乎有问题,不过他今早还有课,时间紧迫,下午我们科研组还得就着这问题开会,所以我才贸贸然上门,希望王工不要介意。”
其实不过是初南昨晚在短信里告诉她,这姓王的有可能涉及到一桩命案,问她能不能找个机会带自己到闽华来探一探。
谁料这黄教授竟二话不说便答应,今天更是一大早地上她们组长那,十分高效地要来了一组数据。
不过王孝没起疑,态度相当的谦逊:“怎么会?黄教授太客气了。您三月发表的那篇论文我拜读了,一直想找机会向您讨教讨教,没想到今天就认识了。”
举止得宜,进退有礼,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个骂自家女朋友“蠢东西”“没文化”的冷傲男。
他和照片里看着差不多,戴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斯文,白净。要说帅到哪去倒也没有,只不过结合着年龄和工作,再套上那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闽华最高级别的研究员”,一下便晋升成为了“丈母娘们最欣赏的”“年轻有为的优质男”。
这优质男和黄教授都是肚子里有货的人,没寒暄几句,就开始进入了学术话题。
至于初南,学神之间的交流她听不懂,不过作为黄教授的“研究生”,初研究生看起来也和学神们一样忙。
只不过她究竟在忙什么,是忙着记录两大神之间的你来我往还是忙着记录论文的要点,王孝同志就必须不知道了。
Chapter 84
一进办公室, 初研究生就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口袋里的监控探测器。探测器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说明办公室里没安装任何监控设备。
没监控设备啊?那就好办了。
只见黄教授身后的“研究生”和她家导师一样认真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没一会儿, 就开始啪啪啪在电脑上做“会议记录”。
本该铺着文档写着各种专业术语的电脑屏幕上,此时正横着个王孝怎么也想不到的对话框。对话框上, 一行行文字飞速跳动着——
初南:【我刚大概观察了一下, 这个研究所里的男女比例大概在10:1左右】
初南:【女研究员基本都上了年纪, 目测不会是王孝能出轨的类型】
初南:【不过王孝有名女助理, 听介绍说是新来的】
初南:【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名女助理,我等等想办法给她拍个照,你们尽快查出她的资料, 我这边再伺机行动】
屏南街三十六号, 二楼茶室里, 小辛夷和他家纪延哥哥正一人捧着个杯子。
哥哥杯子里装的是黑乎乎的热美式,少年杯子里则是他心心念念的浓缩咖啡外加两颗冰淇淋球——兮兮姐不在,他纪延哥哥凑合着给做的。
冰淇淋球是卷毛儿最爱的巧力克味和香草味,少年快乐地吞了满口巧克力味后,又更加快乐地吞了口香草味儿的,然后咬着勺子,自己将自己挪到了电脑前,开始啪啪啪在键盘上敲字——
辛夷:【收到:-D】
辛夷:【随时准备着^. .^】
初南:【乖~】
“你们以前都是这么做任务的?”纪延收视了一番两人的互动,觉得还挺有趣。
对付一个人就换一个新身份,昨晚在许小雅面前是“初警官”, 今儿在王孝跟前又成了“黄教授的研究生”,纪延不由得想起这几个月来, 初小姐各种美艳的热辣的奇葩的造型。
“嗯嗯!”小少年舔着冰淇淋点头,“小南姐办法可多了, 有时候还会扮成盲人、扮高中生,反正超厉害!”
纪延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卷发:“你也超厉害。”
“那是!小南姐说我是小天才,姐姐是小可爱。”
“那她呢?”
“她?她是小南姐啊,”少年认真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十分自然地总结道:“无所不能的小南姐。”
***
无所不能的小南姐此时正盯着电脑,忽而,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敲了两下,一名年轻的女助理托着热咖啡进来。
来了。
初南停下了打字动作,手腕不着痕迹地转动时,那牢牢扒在她手上的腕表对准了女助理的脸。
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平常的黑色运动表表盘上,其实还隐藏着一枚针孔摄像头,随着咖啡香接近,女助理的身姿被一五一十地传输到了彼端的电脑上。
辛夷:【收到!】
接下来,就是小天才的发挥时间了。
小南姐的任务初步完成,于是在王孝办公室里,这位研究生关了对话框,拘谨又客气地接过了女助理递来的咖啡:“谢谢了谢谢了!”
“别客气。”女助理朝她甜丝丝地一笑,明眸皓齿,高高的马尾在脑袋后跳啊跳。
学神们一聊起专业话题就没完没了,初南虽然听不懂,不过女助理听了一耳后脸上登时流露出的崇拜,她可没错过。
崇拜啊……
有点意思了。
小天才的资料很快就传了过来:田宛妍,闽华研究所今年新招进来实习生,王孝的助理,王孝的同门师妹,王孝大学时加入的学生会的副会长——真巧,会长就是王孝本人。
对话框里,少年的提示紧接着田宛妍的信息传过来:【小南姐,我纪延哥哥说昨晚许小雅提到的出轨对象,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田宛妍!!!】
初南:【你纪延哥哥懂的还挺多】
对话框那边停了下,然后,三秒钟之后:【哥哥说,他那是合理推测!!】
初南:【那就告诉你哥,小南姐这就去验证验证他的推测~】
话说完,关闭对话框。才刚灌了几口咖啡的初研究生突然就一副尿频尿急尿不尽的倒霉样,正慷慨激昂做着学术演讲的黄教授没发现,倒是坐在她对面的王孝注意到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研究生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抱歉啊,我可能得去一下洗手间。”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王孝笑了下,十分得体地,“去吧,田助理就在外面,让她带你去就行。”
初南点点头,并不意外王孝会这么安排。
毕竟是闽华研究所,走到哪都可能会出现外人不可看的机密,能让你一个不知底细的到处逛吗?
两分钟后,笑容甜蜜的田助理领着研究生出现在洗手间外。
把人带到位了,田宛妍任务也就完成了,可转身正准备离开,步子方挪,衣角却被人从后头拉了下:“那个……”
正是那呆头呆脑的研究生。
田宛妍脾气很好,笑容很甜,见初研究生似有难言之隐,一下就猜到了某个方向上:“没带纸是吗?没事没事,厕所里就有,要是还有其他需要就随时喊我,我在外面等你……”
“不、不是的。”书呆子研究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田宛妍疑惑,随即又十分贴心地,“都是女孩子,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说就行。”
不过很显然热情有礼的田助理搞错了方向,初研究生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了决心:“我、我是粒粒的粉丝!”
田宛妍:“谁?”
“粒粒。”
“什么粒……”紧接着她声音一顿,甜美可亲的笑就像是被导演临时喊了Cut,脆邦邦地僵了一下。
李小粒。
她反应过来了。
那僵硬的表情转瞬即逝,不过还是被初南捕捉到了。书呆子研究生面上仍是那么副犹豫怯弱的模样,可一双眼已经如X光,将田宛妍由外扫到了里——
从田宛妍的表情看,她对“粒粒”二字是有反应的。
初南暗自定了定神,往“书呆子研究生”之外又罩了个“脑残粉”人设:“今天黄教授本来不是安排我过来的,可、可是我实在是太想看看你们了。你,还有那个姓王的,你们害得我们粒粒惨死……”
“等等,”田宛妍像是没听明白,“你……你刚刚说什么?谁害李小粒惨死?”
“你,还有那个姓王的……”
“怎么可能!”田宛妍一惊,“不是,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你说的那个粒粒压根就不认识……”
“可你却横在她和王孝之间,害得粒粒最后惨死!”
“你说什么?!”田宛妍像是听到天方夜谭,声音也不禁尖锐了起来,“什么叫‘我横在她和王孝之间’?你……”
远方忽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谁也想来上厕所,田宛妍这才反应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又压低声:“好歹也念到了研究生,能不能有点脑子?人家警察都说了,李小粒是自杀的!”
“可要不是因为姓王的出轨你,我们粒粒哪可能自杀?”
“王主任什么时候出轨我了!”田宛妍怒极,一听到“出轨”两个字,方才极力克制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
显然这不是她第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了,愤怒的情绪赫然映到她脸上,怎么也掩不住:“胡说八道,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是和那群没脑子的一样?”
外头的脚步声更近了,田宛妍再也不想呆下去,一个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研究生手里抽出来。铱椛
可刚转过身,衣角却又被那书呆子揪住:“你、你别走!你现在要是敢走,我就、就……”
书呆子推了下慌张下滑的眼镜:“我就到网上去写小作文!你知道我们粒粒有多少粉吧?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外头的脚步声终于来到洗手间口了,不过一拐,径自拐到了隔壁男厕里。
田宛妍这才放下心,气愤地瞪向这书呆子:“你有病吧?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粉,还有脑子吗你们?一个个学许小雅当神经病呢!”
方才还热情有礼的田助理瞬间就变成了只刺猬,什么凶话狠话全往外掏。
书呆子研究生也不甘示弱:“总比学你当小三要来得强!”
“谁当小三了?谁当了?!”
“那你说你和王孝到底什么关系?王孝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们粒粒……”
“王主任怎么对你们粒粒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还想让他怎么对你们粒粒啊?我天,那女的到底是怎么给你们洗脑的啊让你们这一个个……”
初南脑子里有弦轻轻地一“啪”,断了。
捧在掌心拍摔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
泼妇骂街还没骂出气势骂出水平,先被初南的脑筋急转弯掐断了。
昨晚许小雅是怎么说的?“姓王的大概是和他们研究所的谁搞到一起了”。
可现在,眼前这位“疑似出轨对象”,却口口声声地说“王主任把粒粒捧在掌心怕摔了”?
初南很快就反应到自己真情实感流露出来的错愕,不过她没收敛,反而将错就错,结合着人设往脸上扯出一副更加傻逼的吃惊模样来:“你是说,王孝真的对我们粒粒很好?”
“好,简直好上天了!”田宛妍没好气,“我就没见过像他那么死心眼的,凭什么啊?就你们粉的那什么粒粒,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文化没文化,还一天到晚在网上贩卖隐私搏流量,就这样的人,我们王主任要不是着了魔中了邪能看上她?她有什么好?不就是歪打正着跟宋学长撞了经历吗?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
“宋学长?”
“对,宋智言学长,我们王主任最好的哥们!要不是因为有学长珠玉在前,你以为王主任会因为念旧对你们粒粒那么好吗?做梦去吧!”
***
好好的二人故事里陡然添了个新人,而且,还是个和负心汉同性的,这平平无奇的“陈世美传奇”,陡然扑朔迷离了起来。
“能跟我说说吗?”初南迅速将事情顺了一遍,决定将计就计,将能从田宛妍身上挖到的料挖一个彻底。
“放心放心,我不乱写了,绝对不乱写!”她双手很符合人设地连连摆着,一副傻兮兮的模样,“我还可以到粉丝群里跟大家解释清楚,你应该知道现在还很多人在网上骂王主任吧?我是粒粒的大粉,绝对有办法替王主任澄清,田小姐,你就告诉我吧!”
田宛妍还在气头上,也不知是替自己生气,还是替王孝。不过以初南的观察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没准还更多。
对田宛妍而言,那王孝就是束不可亵渎的白月光,任何人往月光里泼一滴脏水,都可能破坏他清新皎洁的模样。
于是脑残粉小初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真的,要是知道内幕,我一定替王主任把误会全解释清楚,绝对不会再让人误会他!”
田宛妍一年轻姑娘,会上网,会冲浪,自然知道小红粉小黑粉的杀伤力有多大。她不太高兴地瞪着研究生,尽管内心的嫌弃溢于言表,可为了王主任,还是捏着鼻子忍了:“真的?”
“真的!”
“行吧,”田宛妍不甘不愿地开口,“故事很长,我就捡重点长话短说吧。”
研究生:“好好好,你说!”
田宛妍说:“我们王主任曾经有个好哥们,家境不好、性格内向,因为长期被周围的同学冷暴力,最后受不了,在大二那年吞毒自杀了。为了这事,王主任自责了好几年,总觉得是当时的自己忽略了宋学长的情绪、没有好好开导他,所以几年后,在遇到了同等情况的李小粒时——李小粒的情况你们应该多少知道点吧?最开始她可真是糟得不能再糟的那种女生,又穷、又土、又自卑,说话时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所有人都不愿意和她玩,就连同寝室的都搞小团体排挤她。直到后来遇到了我们王主任,在王主任的鼓励下,李小粒才慢慢有了好转。”
“你说我们主任那么优秀的男人,能看上她什么啊?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出现的时间太对了?要不是王主任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他至于带着那么大的同情心去爱她、去关心她吗?你觉得可能吗?”
“你是说……”初南咀嚼着这话中的意思,“王主任最初和我们粒粒在一起,其实是因为同情?”
“诶,不对不对。”田宛妍赶忙改口,就怕自己一个字眼没说好,等等王主任又得被那群疯子网暴。
“反正我们王主任对粒粒好得不能再好了,你要非说我对他有意思也行——没错,我确实是曾经对他有意思,可那又怎么样?人家王主任早八百年前就明明白白地拒绝我了呀!”
田宛妍认同的口吻里又掺入了点不甘,当然,认同是对王主任的认同,不甘是对自己被拒的不甘:“他跟我说,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地爱护你们家粒粒,就算只是为了弥补当初宋学长的遗憾,他也会一辈子对粒粒好。你说这种人,天底下还会有几个?就这样的人,那么优质,还一心一意地对你们粒粒好,山盟海誓此志不渝,你们还想他怎么样?”
“可偏偏你们家粒粒,简直是典型的脑子有问题!就因为王主任身边出现了个年轻点的助理,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李小粒就在那疑神疑鬼,吃醋、生气、胡闹、搞冷战!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最后王主任被她闹得疲惫不堪,刚好那阵子研究所里又有新项目,他走不开,只不过两三天没顾得上去哄那小宝贝,结果呢?”
“结果两、三天时间还不到,那项目数据都还出不来呢,粒粒自杀的消息就传来了!”
“是,我也知道死者为大、知道不该背后这么讨论人家男女朋友的感情,可你看看我们王主任,李小粒的房是他买的、月供是他交的,可事到如今他啥也没捞到,就捞了个‘劈腿渣男’的污名,谁倒霉?明明他才是整件事里最倒霉的那个冤大头好吗?”
田宛妍杏眼圆瞪,为正义也好为偶像白月光的清白也好,说到最后,脸上只剩下深深的忿意。
***
“怎么样,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超出预期。”
“哦?”
“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得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信息。”
比方说,王孝和粒粒的故事里原来还穿插着那么段过往,将格格不入的两个人结合得那么理所当然:
王孝想对粒粒好,却未必是恋爱中的女孩儿想要的那种好。他或许曾经渴望在女友泯然众人的面容下寻找某道已逝的身影,而恋爱中的女孩子,即便一开始被爱情冲晕头,也不可能在这场晕眩里稀里糊涂地过上一辈子。
所以粒粒最终发现了吗?失望了吗?为此开始心灰意冷了吗?
尽管双方亲朋互相指责,可大家对粒粒的死看法竟高度的一致:粒粒出于某些原因——对许小雅而言是王孝的背叛,对田宛妍而言是粒粒的贪心——总而言之,最终她困囿在自己无从挣脱的思绪里,一个想不开,自杀了。
“队长大人,看来我们还是得研究研究这案子被递上来的原因哪。在所有人都认为粒粒死于自杀、就连屏南所的法医也确认粒粒死于自杀时,为什么这李家夫妇突然又想翻案了?而且,还是由‘那些人’推荐过来的。”
“那些人”推来了一个看似板上定钉的案子,为什么?
车子开出闽华研究所,就在黄教授面前,初南连稍微避嫌下都没有,直接在电话里和纪延研究起了今日发现。
当然,她是故意的。黄教授今早不也说了么?“初警官为人民服务,我作为闽城市民,能帮上的忙自然会帮”,而作为被这好公民协助的警方,自然得有意无意地,在好公民面前肯定肯定今天这一切。
不过黄教授对她这点小心思并没有多在意。年轻的女教授只是温和地笑着,既不邀功,也没觉得自己帮了多大的忙。
“今天真是谢谢黄教授了,”挂上电话后,初南转过头来,“虽然您觉得这只是公民义务,但不可否认,您的配合确实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黄教授淡笑,没说什么。
初南以为她这是陪自己演戏演累了,不想多说话,可车子又往前开了一小段后,黄教授却突然开口:“其实只是想帮‘你’,没有‘们’。”
“哦?”言下之意,黄教授是因为开口人是她所以才答应的?
初南:“是因为上回的雨衣人事件吗?”
黄教授但笑不语,初南也不在意。车子继续往前开,直到抵达闽大校门口,教授的安全带解到了一半,才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如有实质,就像是长辈在看一名许久不见的晚辈:“初警官当真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初南:“嗯?”
除了上回的雨衣人事件外,她确实对这位女教授再无其他印象。可一颗七窍玲珑心经过多年训练,好些时候早已经培训出了兽一般的直觉,黄教授这神情语气一出来,初南就条件反射地将所有可能性全都摸排了一遍。
然后,在摸排到某种最大的可能时,她心口一沉。
果然,黄教授接下来的话和她反应过来的讯息对上了:“那晚我受到了太大惊吓,一时半会没能把你认出来,直到后来经过同院的老教授提醒,才想起那晚抱着我安慰的漂亮女孩儿,原来就是初教授的女儿。”
初南双手无意识地扣紧了方向盘。
黄教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逐渐柔了下来,那模样看上去,竟像是在看什么遥远的回忆。
“一晃眼,十年了啊。”她轻轻一笑。
是啊,十年了。
从她父亲被这高堂大殿驱逐而出,已经……十年了啊。
Chapter 85
黄教授的目光很安静, 声音温柔而沉缓:“那年我到闽大来面试,就是因为初教授认可了我的科研能力,才在一众关系户中力排众议, 将我留下来。我记得那天你也来学校了,初教授说, 教室外那漂亮的女孩子就是他女儿, 正在那等着和爸爸一块回家吃饭呢。”
初南心口莫名地发涨, 陈年旧事在心头撞出了巨大的惊叹号, 可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只是扬起抹看不出破绽的微笑:“黄教授记性真好。”
“你……”黄教授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不过到底修养在,默了一会儿后, 黄教授还是温和地伸出手, 拍拍她肩膀:“以后有什么需要的, 随时来找我。”
说罢,推开车门下了车。
初南有片时错愕,可还没咂摸出什么味来时,刚走了两步的黄教授又返回来,敲了敲驾驶座的窗:“初警官。”
车窗降下,初南转过头。
黄教授温和的目光里添了点动容:“你父亲一生清正廉洁,对自我的要求非常高。他不可能像谣言里说的那样。”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才又说:“很多人不知道这点,可其实, 也有很多人知道。”
很多人不知道这点,可其实……也有很多人知道。
黄教授搁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也不知是为了向初南说明她今日伸出援手的原因,还是为了留下那一句“也有很多人知道。”
初南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
眼帘里黄教授的身影隔着车前窗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可她留下的话却越来越响,几乎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
“很多人不知道这点,可其实,也有很多人知道”——当反应到黄教授可能认出了她就是初行的女儿时,初南心口一沉,以为自己即将要迎接的是如当年一般的有色眼镜。可万万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黄教授最终给了她这么一句——
你父亲一生清正廉洁,对自我的要求非常高,有很多人知道。
横在头顶上的闽大牌匾在朗朗青天下绽着百年老校庄严肃穆的光,可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肃穆之光下,它也曾埋葬和吞噬过那样负屈衔冤的过往。
如同她始终不知道,在这样庞大的冤屈下,其实也有人在心底默默盛装着对光明和真相的渴望。
车子慢慢地调头,慢慢地离开学生街,慢慢驶往屏南街36号的方向。
初南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如果久逢知己真要千杯少,那她大概已经在心里醉过了一场:十年之后,竟还有除了吴总和纪叔之外的第三个人告诉她,初教授一生光明磊落,是真正的君子。
后头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超过她,等初南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路况良好的公路上开出二十迈的低速时,周遭的车流开始排列成令人不解的模样:紧跟在她车后的是一白一黑两辆现代车,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的慢速度着急,甚至以着同样的龟速,匍匐在路况良好的公路上。他们紧紧跟在她车后,她快他们也快,她慢他们也慢……
怎么回事?
再看向前面几辆车,那几辆在之前超她车的,一辆接一辆地占领了前方所有的车道。可明明已经超车、明明可以加快速度往前开了,它们却和她一样开出了二、三十迈的车速。
整条庄康大道仿佛瞬间被按下了慢动作键,从前头的几辆车开始,包括她、包括身后那黑白二辆车,连着几排车,就像是被谁按下了慢动作……
初南一个激灵。
后方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不耐烦的声响让初南突然清醒:身后那两辆车为何紧紧跟着她?超车的那几辆理应加快车速往前飞驰,可为什么现在也一个个开着二、三十迈的车速,看似优闲,可实际上却堵死了她所有前进的方向?
左车道上还有个空位,眼看着后面的白车就要堵到她的左边车道来,初南心神一转,突然打死了方向盘,将车子往左一转,强势占领了左道的位置。
“吱——”白车车主被迫踩下了急刹,车轮和路面摩擦的声音惊天动地响起来。
可初南没等来应有的叫骂声,因为她而紧急刹车的白车车主,竟只是镇定地盯紧了她的黑色凯美瑞。
这是初南今日为显低调特意开出来的车子。此时黑色凯美瑞四面楚歌,初南眼一眯,在白车车主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况下,将整辆凯美瑞以F1的姿态来了个漂移、直接移入到左车道外的偏支小路中!
她想看看其他车辆的反应。结果,就在她脱离公路的下一秒,整条公路上开始上演起了集体大逃亡:就在初南的凯美瑞转入左方小道后,原本开在她前后左右的所有车,突然齐刷刷打了左转灯,“哗”一下,全数涌进左方的偏支小路里!
“卧槽,怎么回事?”
“前面路塌了吗?怎么七、八辆车全他妈往路边开了?”
“兄弟!兄弟怎么回事?前面发生了什么?”
公路上的呼声此起彼伏,可所有的问题都注定不会有回答。
黑色凯美瑞里,初南双手将方向盘箍得死紧,目光紧盯着后视镜里的动静:一、二、三、四、五、六、七——七辆车,七辆车全穷追不舍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片区她不熟,刚才之所以往这走一是因为只有这边才有通道,二是因为她要确定前后左右的车到底是不是在盯自己。
而现在答案已经确定了。
一大片陈列着废弃厂房的不知名区域里漂移着一辆黑色凯美瑞,以及七辆紧跟在凯美瑞后方的车。初南紧紧握着方向盘,脸上是几年来在刀山火海里滚出的冷静,尽管后方的车很快就要冲上来了,前方路况她也一点都不了解,可突然,初南将油门一踩到底——
与此同时,三十六号的二楼公共书房里响起了刺耳的警鸣。
***
纪延已经完成了今日份任务,正准备离开书房时,桌上的笔电毫无预兆突地亮起,屏幕上的某个软件自动打开,发出刺耳的警鸣声。
“什么声音?”
卷毛儿原本还在一旁欢乐地舔着冰淇淋,乍听到鸣声,吓了一跳,三步两步就蹦到笔电前:“糟了,小南姐有危险!”
纪延:“什么?”
“你看这个软件,”少年操纵着鼠标示意着那个鸣个不停的软件,“我们在家里的每一辆车上都安装了提示系统,一旦车子有异,电脑里的软件就会发出提示音——来不及了纪延哥哥,我们必须马上赶到小南姐身边去!”
软件持续不断发出提示的鸣响,出现在软件上的红点以快得不可思议、却也乱得莫名其妙的路线到处窜,看起来就像是条快被人逮着的走投无路的猫。
“这红点代表的是初南现在的定位?”
卷毛儿:“对,小南姐现在一定正在被人追车,所以才会把车开成这样……”
纪延二话不说,迅速回房抄上了家伙,下楼时同时给郝美人和区域派出所里的熟人都打了电话——就软件上显示的初南所在地,他曾工作过的朴延区。
他和卷毛儿在屏南区,郝美人她们在城南市局,和朴延都离得很远。所以纪延必须确保在自己抵达前,会有人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去支援——
“老齐,立马召集兄弟们出警!”
卷毛儿已经抱着笔电在车库里等他了:“纪延哥哥坐这辆,这辆装了防弹系统!”
纪延跳上越野车,边系安全带边将手机扔给副驾上的少年:“开我的微信,把一个叫‘老齐’的和郝美人一起拉个群,将初南的定位时实分享给他们。同时调出那片区域的地图,打电话给你小南姐,那区域太偏了她可能不熟,马上给你小南姐指路!”
***
初南的手机放在包里,刚因为黄莹坐副驾座,她连包带手机全放在后座了。眼下紧逼在后的汽车马上就要追上来,她实在是没功夫再转到后边去接电话了。
手机铃声响了又响,响了又响,紧接着打电话的人像是意识到了她的处境,车载系统很快就被人侵入,随即,纪延的声音传过来:“出意外了?”
话音低沉,有力,在最危险的情况下,竟然还保持着最高水准的镇定。
初南冷硬的面色陡然软了软:“队长……”
紧绷着脑神经就像是被浸了温水的软布轻轻地抚拭过,莫名地柔软了。
纪延低低地“嗯”了声,冷静中带着属于男朋友的温和:“别担心,先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了?”
黑色凯美瑞还飞速前窜,可初南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就感到了安定:“有七辆车在追我,从出了闽大后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好,别害怕,也别硬碰硬,三分钟后朴沿所有人会抵达现场,我和市局的人随后就到。”
“好……”
“你先想办法拖时间,”纪延的语气是和神色车速截然不同的温和,尽管他脸上一片阴霾,那车已经开得像要飞起来了,开得整条公路全是“妈的赶着投胎啊”的叫骂声,可他的口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和而冷静,“朴沿所的民警和你只剩下一公多里的距离,再坚持一会儿,晚点我就去接你一块吃午饭,还记得吗,我们早上约好了……”
“小南姐!”结果卷毛儿声音一插进,就生生切断了两人强撑起来的温馨,“往右拐小南姐!你右前方的‘达达服装厂’后边有一条小路,小路只容得下一辆小型车,他们没办法包抄,你只要开过那条路……”
“砰!”巨大的撞击声打断了少年紧张的提示。
紧接着——
砰!砰!砰!
“什么声音?小南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初南:“后面的车追上来了,靠,在撞我车尾……”
“砰!”更大的撞击冲断了初南的声音,一阵强大的碰撞撞得整辆凯美瑞往前冲去,凯美瑞的车头重重撞上了一个废弃的加工厂!
初南整个人差点就被弹出去。可下一秒,又迅速被重新组装过的特质安全带紧紧地箍回来。
车前镜彻底报废,发出分崩离析的声响,后面那辆车迅速把握住了机会,死死堵到了她后面。紧接着其他六辆车四下散去,齐刷刷地往她四周一围,半秒不到,严丝合缝地堵死了她前后左右所有的通道。
“初南!”
“小南姐!”
初南的心调到了空中——不,不是因为路被堵死了,而是因为路被堵死了之后,周围却反而安静了。
所有围追堵截的车子突然间一动也不动,没有人下车,没有人说话,整个现场诡异得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秒,两秒,三秒……
车厢里传出纪延压抑的低音:“再坚持一下初南,朴沿所的民警马上就到,你千万不要硬碰硬……”
可他话没说完,初南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一握。
下一刻,她的瞳孔急速收缩,在窗外的七辆车当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
“初小姐,请吧。”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车载系统里传过来,生生截断了纪延发沉的音色。
有人在敲凯美瑞的窗,有人在威胁初南下车。
定位软件上属于初南和朴沿所民警的红点越来越近,只剩一公里了,九百米、八百五十米——
“初南,别下车,我们的人马上抵达现场……”
沙沙沙!软件里突然传来混乱的雪花声,紧接着,凯美瑞的信号被切断了!
“艹!”纪延将油门踩死,大型越野车在车流中开出了奇瑞□□的灵巧度,开得周遭全是此起彼伏的叫骂。
可纪延充耳不闻。他双目发冷,几乎是冷硬地命令着副驾上的小朋友:“查查你小南姐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定位器。”
“有、有,她的手表……”可卷毛儿的话没说完就停了,几乎是惶恐地:“纪、纪延哥哥,小南姐的手表没信号了!”
靠!
朴沿所的车和失了信号的案发现场只剩五百米、只剩四百米、只剩三百米……
“老齐,加快速度!”
“别催了史上最快的出警速度了好吗?老子命都要开没了!”
纪延等不了了,直接将越野车往右一拐,吱——车屁股后掀起了一堆尘土。
他加快速度直往案发现场赶,可车子开不到一分钟,老齐那边的声音又传来:“延哥,我们到了,可现场的人和车全不见了,只剩下一辆无人的黑色凯美瑞!”
“凯美瑞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他只觉得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两下,双手几乎要在方向盘上箍出十个指洞来。
“手表、包、手机——延哥,副驾置物抽屉现在是打开的状态,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被拿出来了!”
***
副驾置物抽屉,副驾置物抽屉……
置物抽屉里会有什么东西?
是被初南自己带走的,还是被威胁她下车的人?
手机开着外放,于是卷毛儿也听到了老齐的话:“抽屉里没有什么东西啊!顶多就是一点点零食,那辆车一般都是姐姐周末载福婶去买菜才开的,抽屉里最多就只有姐姐的糖果和饼干……”
姐姐的糖果和饼干……
红灯停,纪延重重阖了一下眼,在遽然叫停的红灯下死死压制住了欲破表的情绪:圆圆的糖果和饼干,糖果,饼干……
突地,他一睁眼:糖果!饼干!
“老齐,把初南的行车记录打开,看看里头有没有录下什么线索。”纪延极力克制着身体里欲爆表的冲动。
从初南被威胁下车到真正下车之间还有数秒的时间,以她的性格,这几秒钟里她不可能什么也没做就束手就擒。在所有定位系统都失去功效的情况下,初南一定还给自己留下了什么线索,一定有!
手机那头一片窸窸窣窣的翻找动静,不多时,老齐的声音又传过来:“行车记录里录到了初小姐下车后就被带上了另一辆白色现代,不过应该是□□,而且把她带走的人长什么样也没拍到。她上了那辆白色现代后,所有车就全跟着白色现代往东南方向开了……”
果然!
“现在沿着东南方向追,”纪延对着手机严肃道,“把你们的人分成两队,一队开车追,一队用走的,走的时候看看注意路面上有没有被扔下的糖果饼干。”
老齐:“???”
注意路面上有没有被扔下的糖果饼干?
这他妈都什么和什么啊?现代版“汉塞尔与格蕾特”吗?
纪延这边红灯未转绿,所有车辆都安静匍匐着,等着红灯上所剩无几的那几秒。突地,大型越野车“咻”地闯过界线冲向远方,在整齐排列的车道上突出重围,火速奔往案发地。
***
“延哥,找到了!在东南方向发现了一颗瑞士糖——不,两颗!我去,又一颗!”
对,这就是初南的用意。
老齐的声音紧接着又传过来:“可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对方又不是死人,不可能全程没发现初小姐的小动作吧?”
“所以,用扔瑞士糖来指路绝不会是初南真正的目的。”纪延的口吻在一片狼藉中出奇的冷静,车子马上就要抵达案发现场了,距离越近,他思绪就越清晰。
卷毛儿在一旁焦急地对着毫无动静的软件干瞪眼,直到他纪延哥哥下了令:“把朱有光的电话找出来。”
“朱、朱……”少年一拍脑袋,“帽子男吗?”
“对。”
帽子男,朱有光——
“仅凭上回的贞子案,幕后人肯定已经清楚你的实力了,那这次呢?”昨天在三十六号的院子里,他曾经这么问过初南。
当时的他们面对着前后用意仿佛相矛盾的几桩生意,摸不清幕后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之前那几赃很明显是对方为了测试初南的能力而介绍的,可这回他们又将粒粒的案子推过来,用意看起来就很矛盾了。
可如果,如果前后发出这几赃生意的人,用意本来就是矛盾的呢?
更甚至,如果发出这几桩生意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汉塞尔与格蕾特,被生父和继母骗去森林里,可事实上在童话故事的最开始,生父和继母对两兄妹的态度就一直都是矛盾的,生父是爱兄妹的,可继母只想把汉塞尔与格蕾特两兄妹甩掉,如果,如果……
如果初南是在看到威胁她下车的那人的第一时间里,就反应到这点了呢?
所以她才会在明知“扔糖果做标志”无用得几近于幼稚的情况下,还是效仿起童话里的汉塞尔兄妹。因为她想向他传递的,从来也不是什么路的方向,而是整个童话故事里最初始的矛盾,那一个他们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下了决定的两人个,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矛盾的!
朱有光的电话找到了,被接通了,手机里响起欢快的铃声。
许久许久,铃声停,一道粗矿、警惕却又特意压抑着警惕的男音传了过来:“喂?”
纪延深沉的音色压过看不见的无线电,森冷却压迫感十足地,覆到了对面的男音上:“是你吧,朱有光?”
***
“是你吧,朱有光?介绍辉宏千金案、闽厝小酒馆案以及这一次的粒粒自杀案的人,就是你没错吧?或者确切点说,就是你背后的大佬,而且,还不止一位。”
辽阔的山顶寒风瑟瑟,初南目光在车窗外扫了一圈,扫到黑车里的彪悍男人时,轻轻地,一笑。
十分钟前——
当朱有光来到她的车门外,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后腰的家伙时,跟在他后面的黑色车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彪悍,虽然蒙着脸,不过感觉像是朱有光的下属。他犹豫地踱过来,犹豫地阻止了朱有光的动作:“光哥,我们要不要再向部长请示一下?”
那瞬间,朱有眼里底有极细微的迟疑一闪而过。
而初南,她看到了。
就在那短暂的迟疑很快又被朱有光眼底的杀意所取代时:“首长已经下了死命令,让开!”——说时迟、那时快,凯美瑞驾驶座上的窗“啪”地一声降下来:“慢着,我有话说。”
是初南。
她冷静、沉着、目光如炬却分毫不乱,当着一众人的面,她慢慢关上了凯美瑞的追踪系统、扔了手上带有自动追踪功能的手表、双手投降般地举起,再转过头来时,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我的表现够有诚意吗?现在,地点你们挑,我就想对朱有光说几句话。”
Chapter 86
十分钟后, 七辆车子齐齐停在了朴延区最偏僻的角落里。
空旷的山野上杳无人迹,脱离了现代文明和天眼系统的地域里,六辆车子在白色现代车四周围了一圈。
他们声势浩大却纪律严明, 每一个丧心病狂的举动似乎都在守着某种荒唐的规矩,以至于当初南坐上这辆白色现代车后, 所有人之前的疯狂一哄而散, 在白色现代的方圆一米内, 无人上前, 也无人下车,全都规规矩矩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像最忠诚的守卫, 确保白色现代车里不出乱子。
“让我来猜一猜吧。”初南坐在后座, 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枪, 可看上去却从容得跟在喝下午茶聊天没两样。
她漫不经心地观赏着自己的指甲:“你们原本应该还打算将我招为己用的,虽然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你们的审核标准是什么,不过我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用我,你们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测试我。只不过今儿突然来上这一出——怎么,是因为发现了我原来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有用,还是因为发现原来我太有用了,有用得……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你们的死线?让你们的两位幕后主使产生了争议?”
朱有光泛着精光的眼狠狠一眯,就在听到那句“两位幕后主使”时。
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就是初南的战术:首长说姓初的向来阴险狡诈, 满口跑火车,就跟她那畏罪跳崖的爹一样。
想到这, 朱有光将枪口往她太阳穴上更用力地一顶:“少废话,上头的决定岂是你一个‘三十六号’可以揣测的?给我闭嘴!”
上头?
哪个上头?“上”到哪里去?
初南的脑子迅速运转, 可面上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朱有光的反应。
与此同时,嘴上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猜是后者吧?毕竟如果是前者的话,你们也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地在大马路上围追我。不过今天这一出,你确定那位示意你将粒粒案推给我的‘上头’知道吗?”
顶在她脑袋上的枪很明显地一僵,刹那间的犹豫掠过朱有光的脸。
很好,看来她猜对了——刚刚那彪悍男人对他说的“我们要不要再向部长请示一下”,就是她理解的那意思。
也所以,一个“部长”,一个“首长”——首长下了死命令要她的命,而部长未必同意,也就是说,这两个“上头”在对待她的态度上,甚至还是相左的?
“如果连这位将粒粒案推给我的‘上头’都不确定,那么我还是建议你,先打个电话确定下。”
漂亮女人那些不安分的脑细胞已经转得跟陀螺似的了,可面上却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哪,为了加入你们我也是研究过一番的呢:忠诚、有勇气,可惜脑子比较直,想必两位大BOSS之间互相矛盾的命令,偶尔也挺令你伤脑筋的吧?”
“你少放P……”
“嘘——小朱同志,对女士可不能说脏话哦。反正我现在也是死路一条了,好歹也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还差点就成了同僚,说说呗,让你这个‘预备同僚’当个明白鬼?”
她语速又慢又优闲,却恰到好处地把握到了一个度,不至于让朱有光这等智商的听出姑娘她只是在拖时间:“你们这回往三十六号推的粒粒案,我左右寻思着,总不能还是为了像以前那样测试我的能力吧?所以这回,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铃——初南话刚落,揣在朱有光兜里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响起。
初南心下一松,在朱有光看不到的背地里,悄悄吁了口气。
电话不知是不是纪延打来的,如果不是,那多少也能帮她拖点时间。如果是,那家伙可真是太聪明了——她刚刚罗里吧嗦一大堆,又是扯淡又是哄人,就是为了将朱有光绕晕、替纪延那边多争取点时间。
而现在,手机响了。
初南颇有风度地朝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朱有光凶悍的眼还盯在她身上,一边盯,一边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陌生号码。
他二话不说,直接挂断。
可紧接着,电话竟再一次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
朱有光再挂断,可紧接着,铃声又响起!
艹,都他妈什么事!
“接呗,说不定是什么要紧事。”初南淡淡睨着他,“没准儿就是那位部长知道了你的计划,正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呢。你呀,脑子这么直,就别掺和高层领导之间的斗争了,兼听则明啊小朱同志……”
“闭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靠,烦死了!
朱有光暴躁地瞪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虽然明知副部那边不可能打这支手机,可姓初的方才那番话多多少少还是入了他的心。
果然首长说对了,这姓初的就是个口蜜腹剑阴险狡诈的女人,可偏偏,他还是禁不住着了这女人的道。
朱有光的眉间戾色毕现,仿佛那不断响起的铃声是追他魂的刀,终于,终于他耐不住了,恨恨地往接通键上一按:“喂?”
极具压迫感的男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是你吧,朱有光?”
***
“接通了接通了接通了!快,李主任赶紧地,做三角定位!老大你拖住,多说话!拖住!”
“我也在做定位!我比你们快!”
“不可能,市局多的是人才,肯定是我们快!”
微信通话里,卷毛儿这傻蛋竟跟郝美人那蠢货争了起来,论题就是“谁的手机定位速度快”。
要不是纪延没功夫理他们,现在肯定要往这两臭家伙脑袋上一人闷上一巴掌:“少废话,”他无声地瞪着卷毛儿,“快!”
“真的很快了!”少年委屈地扁扁嘴,敲在键盘上的手快得几乎寻不着影。
纪延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蓝牙耳机紧贴在耳边,同时大型越野车也离凯美瑞的位置越来越近:“听着朱有光,游戏现在都已经玩到这关头了,你们在这时候对初南下手,任谁听了也知道一定有猫腻。”
他说着,将音量更加往下压:“到底是谁给你下这道蠢命令的?那个托三十六号去查粒粒案的幕后人知道吗?你好好揣摩过你那位幕后人的心思了吗你这个蠢货!”
朱有光:“???”
对方的语气冷酷中带着点上位者的强势压迫,让他不由自主地缩着脖子挨了。
可挨完后,朱有光又突然反应过来——
艹,这他妈谁啊?电话一接通就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而且骂的好像全是一针见血的话?
他眼里掺入了压不住的迟疑,此时更凶狠、更直接地瞪向了初南,瞪向她那张好像挺无辜的脸。
初南以口型问:怎么了?
朱有光被这张美到犯规的脸一看,不由得又把目光挪开,粗声粗气地问电话里的人:“你谁啊?”
“你最关心的人。”电话里的男人说。
“谁?”
“又是跟踪又是给任务,还时时刻刻盯着我的反应,你不知道我是谁?”
朱有光:“???”
他满心疑惑,连反派死于话多的自然规律都没咂摸过来,就被牵着鼻子开始搜索起记忆中那些自己“又是跟踪又是给任务”的对象。
另一厢,大型越野车在凯美瑞旁边停下,纪延一边在电话里拖时间,一边拉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衣角突地被旁边的小孩一把拉住:“有了!”卷毛儿激动地用口型说,“纪延哥哥,追踪到了!”
笔记本电脑被转过来,屏幕上的内容全数映入了纪延眼底:定位软件上跳动着的小红点离他们……离他们竟然只有十分钟车程!
这么近?
纪延立即朝小孩做了个手势:“群里分享定位!关警鸣,暗中包抄!”
小孩:“好!”
他收回已经踏到了车门外的那条腿,将刚解开的安全带又系上,声音是特意调控之后的严厉:“还没想到?给你个提示吧:我已经和你幕后的那个人联系上了,而他,也正好想见我。”
朱有光:“!”
朱有光:“纪延?”
纪延一愕,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以来拖时间的话竟让对方一下子猜中身份。
怎么回事?因为猜到朱有光一直在暗地里做的都是跟踪的勾当,所以刚才为了拖时间,他随口扔了句“又是跟踪又是给任务”的模棱两可的话出来,那会儿想着再怎么扯淡这姓朱的都猜不出自己,可现在不过是说了句“幕后人正好想见我”,朱有光就反应过来了,为什么?
他还想继续问,可电话那边却“啪”一声,被挂断了。
纪延:“艹!”
“怎么了纪延哥哥?”
“对方挂电话了,”他再也顾不得想刚才那问题,一把抄起对讲机:“对方挂电话了,随时有可能会对初南动手!大伙儿迅速锁定定位点,分批、分次从四面包抄,不要惊动绑匪,以免人质的生命受威胁!再重复一遍:不要惊动绑匪,以免人质的生命受威胁!”
“收到!”
“收到!”
“收到!”
沉默的车队由山四面匍匐而上,在青天白日下的荒野中像无数沉默的羔羊。
纪延在车子快抵达定位点时停了车,和零星隐藏在四处的弟兄们一起,下车慢慢朝目标位置靠近。
队伍里有朴沿所的弟兄,也有行动力超强的郝美人凶脸等。
“狙击手准备!”纪延沉声对着对讲机,山头围成一圈的车辆逐渐展现在眼前,他贴地匍匐着,借着满地杂草的掩护慢慢地靠车群靠近,再靠近……
远看过去,六辆颜色各异价值普通的汽车围成了一圈,将朱有光的白色现代围在了众车中央。
这样的阵仗看似随意,可其实却极有讲究。就这么一围,中间人就算是想逃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一时间纪延只觉得眼熟:这模式,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可他没功夫细想,就在这时,被六辆车包围的中心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纪延心头重重一颤——是朱有光车里的枪响!
纪延:“初南!”
他一把抓过对讲机:“兄弟们四面包抄,给我抓活的!郝美人,叫救护车!”
“救护车马上就赶到——不对,老大、老大!”郝美人失声惊叫,不知是惊还是喜,“小南姐没中枪,绑匪打偏了!”
山顶的车辆一瞬间感应到了四周的包围,就在中间的白色现代里响起枪响时,其他六辆车竟不是上前协助朱有光,而是同一时间齐齐调头,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逃窜而去!
如同早有策略般,动作利落,训练有素。
“不好了延哥,他们要逃!”
“追!”
周围的警车匪车乱成一团,以最快的速度四下散去。
唯一没逃的白色现代里,外面看着仿佛一动不动,可车厢里却进行着激烈的搏斗:初南死死抓着朱有光的手,她手劲大得吓人,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连脸上的狠劲也锋芒毕露,直逼得朱有光将枪举到了头顶——
“砰!”又一声枪响,不等朱有光从欲炸破耳膜的枪声中回过神来,初南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把匕首,狠狠划过了他小臂——
“啊!!!”惨叫之声瞬间爆起,朱有光的枪同时落地。
初南迅速撞开车门:“纪延!!”
身后的朱有光颤着手想去捡枪,可突然,他察觉到了自己额头上竟被人瞄上了个红点——艹,有埋伏!
一时间他连枪也顾不得捡了,忍着手上的剧痛猛地拨下方向盘,一踩油门——
白色现代“咻”地蹿往山下,如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Chapter 87
“纪队, 所有的车辆全朝不同方向开,目标太散了不好追踪,他们是有计划的!”
“集中警力捕其中一辆, 集中追,不要分散!”
“追白色现代……不好, 闽XXX黑色现代正在朝朴风街道开!兄弟们追黑色现代, 千万别让它开进人群里!”
就在黑色现代即将开进朴风街的前半秒, 前面突然冲来了四辆警车, 彻底堵死了黑色现代前进的方向。
黑色现代迅速调头,可说时迟、这时快,后面紧接着又有车过来, 齐齐往他后边又是一堵!
前面是车, 后面也是车, 黑色现代车里的男人阴霾地眯起眼,就在四周警方以为他打算撞车或跳车、来个殊死一搏时,他双手死死地扣紧了方向盘,额上的青筋一条条暴起——
然后,浑身一僵,缓缓倒到了驾驶座上。
“怎么回事?”
“先别上去,小心有诈……”
“死透了!没诈!”
众人被对方这一毫不反抗直接求死的操作搞得莫名其妙,郝美人操着望远镜,和狙击手埋伏在山的另一边,此时望远镜的角度正好能望到黑色现代里的动静:“七孔流血——服毒了!快, 上前救人,纪队下令要抓活的!”
***
“你这个女人!”
老齐才刚走到山顶, 想告诉纪延自己办事不力,堵不到的人都跑了、堵得到的人都翘了, 结果话还没说,就被这气急败坏的怒吼吼得匆忙一退——
山顶上,原本白色现代车停着的地方,他们家延哥正拉着个女人上上下下地检查,检查完人家的脸又去检查她身子,也不管现在是在哪,这厮掀了人姑娘的衣服,就要去检查脖子上的皮肤。
姑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纪延,好了纪延……没事了……”
“纪队?男朋友?队长男朋友?”
“男朋……”
“闭嘴!”纪延怒声一吼,全然没有了之前在车载系统里安抚她的温和。
此时的他,眼底萃起被巨大惊吓后自然浮起的血丝,那双凶得吓人的眼狠狠盯着面前的女人:“你见鬼地,是不是不想要我这条命了!”
他后怕、愤怒、惊甫未定!乍听到枪响时挤到了喉头的绝望直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消下去。
“我……”初南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一个“我”字刚出来,纤细的身子陡然一暖。
怒火中的纪延将她一整个拖进自己的怀里,用力抱紧。
她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一个男人最温暖最有安全感的怀抱,明明永远坚定,可此时此刻,却止也止不住地发着抖。
初南被这样的一副怀抱包围着,被裹在这副仿佛永远坚毅可此时却止不住打颤的身体里,孤独垂落于两旁的手慢慢地,慢慢地,绕到了他腰上,抱紧。
声音低低:“你都回到我身边了,我哪里舍得出事?”
“你舍不得。”纪延艰难地张口,话在嗓子眼里被空气堵了一下,没顺过气来。
可下一秒——
“你舍不得会连个追踪仪也不带就跟着朱有光去?你舍得会一个人领着七辆车跑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来?如果我没反应过来你的暗示呢?要朱有光不接我电话呢?我见鬼的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妈的!”
纪延难得失控,更难得在她面前爆了回粗口,爆完之后又将人扯开来,从上到下重新再检查了一遍:“下次要敢再这样……”
初南连忙将人又抱住,一整个身子软乎乎地嵌到了他怀里。
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做,就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不敢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纪延还抖着的双手仿佛才得到了一点点安抚,坚硬的身躯被女人柔软的手臂缠绕着,缠得紧了,才像是能让人感受到一丁点真实。
他重重吞了下发干的喉头:“没有下次。”
“嗯,没有下次。”
“再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扔了你,不追了。”
“嗯,不追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她抬起头,红唇轻轻吻了吻他发紧发硬的下颌。
纪延阖起眼。
女人的唇瓣柔软却毫无章法,在他下巴上一下又一下地印着。慢慢地印到了脖子上时,他却一把拉开她,被动变主动,垂头,狠狠亲了下去。
亲她的唇:“初南。”
又亲她的眼:“以后有什么事,绝对、绝对要提前跟我商量,我不允许再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姑娘柔嫩的皮肤被亲得发痒:“这次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他声音沉得吓人。
“就是意外啊,我哪里知道朱有光他们会……”
“在你一早主动接近他们的时候也没想到?在他们跟踪我的时候也没想到?”
初南一顿。
所有亲密的动作瞬间全停止,秋风呼啸的山顶上,她瞠大眼,看着他平静得仿佛在讲今日天气的神情——
“你从一开始就料到今天了,从发现有人在跟踪我开始、从发现对方想找的人其实是我开始。所以到底是不是意外,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
一瞬间,山上风止了。
所有汹涌的呼啸的漩涡全数挤进她急缩的瞳孔里,在纪延那句“有人想跟踪我”出来时——是,他说的是“跟踪我”。
跟踪他,而不是她。
他。
一瞬间,初南胸中翻山倒海,庞大的震动顷刻间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反应不暇,只能震惊地站在那,愕然望着他。
“姓朱的乃至他们一整个组织,其实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你或许也被他们盯着,可他们真正的重心、甚至连幕后人都想见的人,是我。”纪延平静地,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的?
纪延讽刺地一笑——
大半钟头前,当初南情况危急而他正想在电话里拖延时间时,为了让那脾气暴躁笨头笨脑的朱有光被自己绕晕、最好绕到云里雾里又觉得仿佛有什么很紧要的事,他信口诌出了一堆“你跟踪了那么久”“你调查我那么久”之类的话。
可朱有光一开始怎么也猜不到他身上,直到他说出那句“你们的幕后人一直想见我”。
那一刻,朱有光猜出来了,朱有光念出了他名字。
幕后人一直想见的人,是纪延——有且只有他一个,否则朱有光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人就是我吧?而你正好在调查他们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事。”
初南嘴唇微张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纪延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心里那些欲破表的情绪:“因为你发现了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你觉得我可能有危险,所以才会在分手那么多年后,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
十年,他们分手十年。十年里他从两人就读的地域返回国,没几年后,她修完了课程也返回来。
可整整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时日,她从来也没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直到这一年,在看似属于她的危险降临时,初南再一次出现,以让人无从抵抗的强势,介入到他的生活里。
可他怎么就从没有想过,那看似属于她的危险,其实是稳稳当当地插在自己头上的?毕竟初南是这样聪明女子,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可将他拉进她的漩涡、却保证让他游离在危险之外,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有把握的事。
没有特殊原因,非迫不得已,她能在这个档子口来接近自己?
“我也有危险,甚至说,在这关头真正有危险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所以你才会在分手那么多年后再度接近我,对不对?”纪延又问了一遍。
初南红唇张了张,想否认,可刹那间眼底一闪而过的迟疑,却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纪延注意到朱有光,是在第一次和初南一起出警时。那时他发现朱有光在追踪他们,下意识就以为是为了初南。可如今细细想来,以初南的能力,如果有人跟踪她、而且不是第一次跟踪了,她真能完全没发现?
那为什么又要借由他来发现朱有光?为什么要让他因为担心她有危险而重新接受她的追求?甚至,分手十年的女人,即使背地里再怎么关注他可从来也没主动发出过攻势,为什么会在如今、在她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时候,突然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必须接近他。
为了他,而不是为了她自己。
纪延终究还是比吴绮萍更懂得面前这女人:“你知道有人盯上了我,可那些人隐藏得太深,我没发现,所以你必须找个契机让我注意到朱有光;不过这些人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目前也没办法知道,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地接近我,就是为了跟我一起盯住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危险。”
“至于为什么要表现出一副你四面楚歌、需要保护的模样,那是因为你知道,如果直接告诉我是我有危险,那么我一定会将你推开——就像十年前你意识到你家有危险、所以不论如何都要把我推开一样。”
蠢货,他就是个彻彻底底底的蠢货!为什么绕了那么大个圈才明白?
初南的口张了张,阖了阖。
她想反驳,可她无力反驳。
“我……”
“你爱我吧,初南,比我想象的还要爱。”
所以十年前她才会离开,所以十年后她才会回来。
山上的风很大,狂风肆虐吹得两人的脸生疼。那些分开的时日如同此时呼啸的风,无处不在地侵蚀着彼此破落的记忆。
可她眼睛却慢慢地热了。
你爱我吧,初南,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是啊,是啊。
从十年前,到现在,每一天,从未停止地爱着。
纪延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的半边脸,慢慢摩挲着,然后,突然将她紧紧地箍进了怀里。
“你怎么就那么蠢?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坦诚交代的吗?”纪延重重吻着她发心,“就不能一次把事说全了?就不能别让我担心你?”
就不能……不要再有下一次?
可最后的问话莫名梗在了他喉头,就像是有什么炙热的气息集体汇聚在了那处,逼得他再也说不出下句话。
初南紧紧地阖了一下眼,颤抖的眼睫关住所有沸腾的思绪。
“告诉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全告诉我,不能再有一丝丝隐瞒!”
初南沉默着,直到他又低喝了一句:“初南!”
“好,”她双手轻轻缠到了他的后腰上,再一次,紧紧地抱住,“我告诉你。纪延,全都告诉你。”
“这一次,我发誓,绝不会再有任何隐瞒。”
Chapter 88
“朱有光所在的组织, 是一个同时拥有枪支、武力和精神领袖的组织,是否能列入恐怖组织的范畴,目前还不确定。不过我能确定的是, 这个组织至少已经存在了十年……”
小会议室里瞬间哗然,主要发声者, 是郝美人和因抓人不力而垂头丧气的老齐, 就连凶脸也在听到那句“十年”时愕住了:“那么、久了?”
初南点点头, 看向纪延:“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 圆圆姐弟之所以会成为孤儿,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当年前后脚自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后来无意间发现他们在过世前曾经频繁地接触过一个人, 而那个人, 似乎一直无偿服务于某个神秘的地下组织。”
纪延:“这就是你一开始主动接近他们的原因?”
“对。一开始我是想, 既然是组织,那肯定需要能手,所以我创办了‘三十六号’,就是想通过接各种CASE有意无意地出风头,让他们看到。后来‘三十六号’的名声也确实传出去了,朱有光在一年前就注意到了我,然后,开始有意无意地考察我。”
果然,纪延之前猜对了,姓朱的就是将那神秘组织和外界衔接起来的最重要枢纽:组织要做什么, 朱有光就带人去办;组织需要人才,朱有光便亲自去找。
纪延:“所以他的考察模式, 就是一次次往你们三十六号介绍各种CASE?”
“一开始并不。”初南说,“刚开始他们只是观察, 比方说在‘三十六号’解决完每个CASE后,朱有光会私下去接触那些委托人,了解我的办事能力。如此观察过一段时间后,大概是他背后的人觉得我是个可用之才,于是便开始对我进行测验。这边的‘测验’,就是我们总说的‘一次次往三十六号介绍CASE’,包括辉宏千金案、闽厝小酒馆贞子案,以及这一次的粒粒案。”
郝美人那张震惊的嘴基本从一开始就没阖过。她跟凶脸老齐就像是误入迷阵的路人甲乙丙,震惊地听着这俩神仙在打架:“所、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有这个组织了?”
小混血骤然瞪向纪延:“哥?”
她哥没理她,倒是初南开了口:“至于你哥,我曾经在观察朱有光时,无意间发现他们的人一直在关注你哥,所以后来我使了点手段——具体什么手段我就不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我发现他们对你哥似乎有某种超乎寻常的重视,可他们却从来也没有像考验我一样地考验过你哥,所以我不确定这一种‘重视’,究竟是为了用,还是为了……让旧事重演。”
旧事。
辛家父母的旧事,她父亲初行的旧事。
郝美人浑身窜过了股密密麻麻的凉意,下意识挨她哥更近了些。
就连凶脸也不安地拉下脸:“老大……”
“没事,”纪延随手拍了拍他俩,转头看初南:“按你这么说,这个组织挑选人才超乎寻常的谨慎。”
毕竟以初南这样的资质,头脑也好身手也好背景也好,全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哪个组织收到她的示好能不动心?可朱有光他们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年多。
“是的,”初南道,“这就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今天虽然惊险,可事实上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我面前正式露面。以我一直以来对朱有光的观察,这人头脑单、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他对组织和领导人却有着超高的忠诚度,在组织里地位也不低,按今天的情况看,那小子应该是他们组织的中高层。”
“所以,”纪延沉吟着,“有这么个头脑简单的中高层,可整个组织却还能那么长时间地保持神秘,这说明朱有光背后的人足够厉害。”
初南:“厉害到朱有光只需要忠实地按着他们的要求来办事,就能确保整个组织隐秘且高效地运动。”
说到这,她转身在小会议室的白板上打了个问号,然后在问号旁划两个箭号,一个写着“首长”,一个写着“部长”。
“白板上的这两人,”她将“首长”二字圈起来,又在“部长”下划了条横线,“应该就是该组织的领导者,按我今天的观察,他们在决策上存在着相左的地方,所以才会造成其中一个想要我命、而另外那个却没有这意思的局面。”
“至于朱有光,”PPT屏幕上一亮,紧接着朱有光的照片出现在上面,初南指着照片上的朱有光道,“他表面上是‘辉宏’的保安组组长,可背地里却是这个组织里的重要成员,负责和背后的领导人接头、也负责忠实地执行两名领导的命令,所以今天他原本是打算灭了我的口的,可当我和纪延一前一后地给他灌迷汤、说另一位领导不赞成该决定时,他犹豫了——这名负责办事的中层头脑简单,为人忠诚,所以在两名高层很可能有相左意见的时候……”
初南在“首长”和“部长”之间打了一个“X”,说:“我们的突破口,可能来了。”
纪延心神一动:“你的意思是……”
初南点头:“利用领导意见相左的这契机,侵入他们,制造矛盾,最后,想办法从内部瓦解该组织。”
台下三人面上风云变幻。
就在这时——
“齐头儿!”会议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敲开,一名朴沿所的民警风驰电掣地闯进来,“齐头儿,黑色现代的车主身份查出来了!”
这么快?老齐萎靡的精神一下振奋了:“什么身份?”
“张磊鑫,闽城警察学院的一名大三在校生……”
“你说什么?”郝美人大惊,“警察学院?还是个学生?”
所有人的脸色全变了。
一个神秘且明显来者不善的组织召集了一帮武力值高强的人,这事原本就够耸人听闻的了。可如果这群人里还有大学生,而且,还是警察学院里的学生,那性质绝对比普通组织更严重上一层。
偏偏这时初南又想到了一件事:“朱有光。”
她看向纪延,电光石火间,纪延福至心灵领悟到了她意思:“朱有光也是从警察学院出来的!”
“对,”初南道,“姓朱的之前念的也是警察学院,可因为在学校里和人聚众斗殴、书没念完就被学校开除了。”
郝美人:“不会吧不会吧?这是和我们杠上了的意思啊!”
密密麻麻的寒意瞬间从所有人脚底下腾起:一个神秘组织,两名被撞破身份的成员,全和警察学院相关……
所以这些人到底都什么来头?这组织到底是用来干嘛的?背后人到底是谁?
“看来今天和大家交锋的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纪延紧盯着PPT上朱有光那张年轻凶悍的脸,迅速在脑子里捋出了一个条分缕析的决定,“郝美人,老柯——”
“在!”
“你俩晚点回去就写报告,向上头申请专案组调查这个组织。老齐,你让所里立马联系张磊鑫的家人、同学、朋友,到底是谁把一个在校警院生引入这个神秘的组织、他平时都有什么异常、受过什么训练,务必把这些一一弄清楚。”
“是!”
三人领了命令后就出门,小会议室里瞬间只剩下他和初南两人。
初南把会议室的门关了,确定周围没外人后,才走到他身边:“我刚刚还有个想法没有说。”
她低着声:“之前往三十六号介绍生意、让朱有光测试我的人,我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首长’,而这次推了粒粒案过来的人,很可能是另一名‘部长’。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当‘部长’向朱有光安排粒粒案时,‘首长’到底知不知情,只是此前一直在观察我的朱有光突然在这关头朝我下手,我怀疑,很可能是我的某些举动触到了他们首长的核心利益……”
“比方说,闽华生物研究所。”
初南一顿。
纪延用的不是推测的语气,不含一点点迟疑——他用的是肯定句。
初南:“你这么确定?”
“否则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纪延道,“你想想,这几天里所有的行动我们都是一起完成的,除了今天上午的闽华研究所,你一个人去了。”
“也所以,这个研究所里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以至于他们不想让我们涉及?”
“对,有可能是粒粒的死确实跟王孝有关,我们今天的方向找对了;但更有可能的是,还有其他更隐秘、更不能被外界知道的东西,就存在于那个研究所。你看他们派出了七辆车,大马路上的就敢围追你,初南,这显然是不打算留活口的阵仗。”
“看来我们时间不多了,”初南慢慢眯起眼,想着方才在大马路上那惊险的一幕,“张鑫磊在即将被抓的前一刻,二话不说就服毒,连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就是为了确保组织的信息不被问出来。所以现在即使我们找到朱有光或是其他成员,也只能是同样的结果。也所以……”
“也所以,粒粒案是我们当下唯一的突破口,首先我们得确定这案子被推到三十六号的真正原因,以及,那名所谓的‘部长’,他找上我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Chapter 89
案子又绕回到三十六号, 绕回粒粒的死因。
屏南街三十六号,灯火通明。
粒粒的父母再一次来到这栋古厝,是被初南主动邀请过来的——
“粒粒的死我们调查了一圈, 各项证据都表明粒粒的死系属于自杀。两位,很抱歉这回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了, 三十六号这边的确没调查出什么证据表明粒粒有他杀的可能。”
李家夫妇的表情一下由忐忑转成了彻底的失望。
他们本就是惴惴不安地赶来的, 就怕在这听到什么斩灭他们希望的结果, 而现在, 结果出来了……
初南看到小心维持着的光芒在粒粒妈的脸上迅速跌落:“这、这……”
粒粒爸倒是比她好一点,虽然失望,可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我就说, 没那么容易。”
“可是……”粒粒妈在记忆中枢里无头苍蝇似地捕捉着希望的痕迹, “可是、可是我后来仔细回忆了一番, 不应该啊!小粒真的不应该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地扯下自己的肩包。
那使用太久承载过多的肩包在这一拉扯下,发出缝口撕裂的声响,可粒粒妈也不在意。她颤着手,飞快地从里头找出一只手机,着急忙慌地按着:“初小姐您看,看看这个……”
手机屏幕被立到她面前,伴着妇人重新燃起的希望:“您看,这是粒粒过世前两天跟她那个助理发过的信息,上面清楚地提到她要回家, 您再仔细瞧瞧!”
屏幕上横着个微信对话框——很明显,手机是粒粒的:
小雅:【安全到家了吗?】
粒粒:【到了, 别担心啦,没事的】
小雅:【还有, 明天下了播来我家,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粒粒:【明天不行啦,我哥带女朋友回家,说好了要一起吃个饭的】
小雅:【那你明天就是要去你妈家吃饭咯?】
粒粒:【嗯哪,后天再去你家吃好吃的】
小雅:【那行,明天下了播我送你过去】
粒粒:【你最好啦~~mua~】
粒粒和许小雅,从对话上看,这两人的关系确实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主播和助手,只不过……
粒粒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打断了初南的思路:“初小姐您看,粒粒和她那个助理说了‘明天要回家吃饭’,这事她之前和她爸、和我打电话时也都约好了,您说,她怎么可能时间还不到,自己就买了鲜花自杀了?这怎么可能嘛!”
“有个事我一直想请教下两位。”一道低沉的声音忽而从初南身后传来,插入了粒料以及悲恸里。
正是纪延。
李家夫妇齐齐转头:“您说、您说!”
“关于粒粒的所有事,两位是否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了?没有一丝丝隐瞒?”
“没有啊。”
“包括粒粒的感情状态、工作状态、个人状态以及她死后遗留下来所有的物件?”
粒粒妈一怔,就在听到那句“遗留下来的所有物件”时。
其实这才是初南将他们喊来的真正用意,整个事件加入了朱有光今天的追杀,一切突然就往不可控的方向上发展了,他们必须确保所有相关人都毫无保留、最大程度地交代出所有该交代的事。
可粒粒爸斩钉截铁的声音很快就响起:“没有,绝没有!该说的我们全说了。”
粒粒妈也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跟着点头:“对对对,全说了,我们没什么隐瞒的!”
纪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粒粒妈畏缩了一下,可很快,她又调整情绪,露出了那副肯定的表情:“真没有,该说的全说了,两位请一定要相信我们……”
“行,那我再研究研究。”纪延还想说什么,却被初南突来的话音打断了,她朝纪延递了记眼神,开口:“鉴于需要寻找更多的证据,粒粒的手机我这边就先留下了,两位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
初南点点头,示意纪延别说话,又抬抬下巴,让圆圆送两人回家。
“这俩有秘密。”李家夫妇一离开,纪延便肯定道,“他们坚决不肯对外透露那一份文件,你怎么回事?就这么放他们走人?”
“因为,”初南扬起手机,镇定道,“这对话里有问题。”
手机屏幕上依然是粒粒和许小雅的对话,纪延接过,瞅了眼初南若有所思的脸,将对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从时间看,那时的粒粒确实是打算在她死亡当天回父母家吃饭的,这点李家夫妇没撒谎。”
可再看一遍,看到了某些字眼时,那对剑眉触不及防地一蹙:“不对。”
初南:“发现问题了?”
纪延:“第一、二、三句?”
初南:“正解。”
刚刚看到这则对话时初南就觉得有问题,所以也不着急向李家夫妇逼供,反而让他们走人,留下空间和纪延讨论这对话里的问题:
第一句——
小雅:【安全到家了吗?】
第二句——
粒粒:【到了,别担心啦,没事】
第三句——
小雅:【还有,明天下了播来我家,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初南:“‘还有’——在粒粒说她到家了之后,许小雅说:‘还有,明天给你做好吃的’。从问‘到家没’到说‘明天给你做好吃的’,一个疑问句一个陈述句,它们之间不该是‘还有’的关系吧?许小雅会说‘还有’,一般说来,应该是前面还说了句什么,才会有后面这句‘还有’来作补充。”
纪延也是这个意思:“而且你发现没,滋源来自企鹅群要而无要死要死幺儿整理许小雅问的不是‘到家没’,而是‘安全到家没’——两个天天见面的人,如果生活中没发生什么变故,为什么会把‘到家没’问成‘安全到家没’?而且粒粒的回答也很奇怪,她在回复到家的时候,说的是‘别担心,没事’。这‘别担心没事’的前提,不应该是生活里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初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安全到家没……没事别担心……”她低声咀嚼着这两段话,“别担心……”
“所以,粒粒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安全的事,让许小雅担心了?”纪延道,想起那句“安全到家没”,又说:“而且这不安全的事,很可能就发生在她回家的路上。”
“所以这一段对话……”初南看向他。
纪延眼底的内容和她脑中所想严丝合缝地扣上了:“这一段对话显然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很有可能,它已经被谁删掉了一部分。”
初南:“谁?”
“不知道,还得看看被删的那部分说了什么。”纪延说到这,突然扬起声,高喝一声:“卷毛儿!”
卷毛儿正在二楼公共书房里研究着今天那追踪系统的升级版,听到声,小孩一边扒拉着他那头纯黑的小卷毛,一边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怎么了纪延哥哥?”
“有任务。”纪延将手机递给他,“如果这微信里的对话被人为地删去了部分,你有办法恢复吗?”
恢复微信记录这种事,如果落到他们那,一般得由组织打申请,然后找到软件后台的负责人,再让他们帮忙恢复。
不过要是落到天才少年的手上……
天才少年上下划动着聊天记录:“可以给我多点时间吗?这个可能需要下一番功夫。”
“要多久?”
“二十分钟。”
纪延:“……”一番功夫。
一番功夫!
“去吧,好样的。”纪队长心底五味杂陈,目送着少年又踢踢踏踏地上楼。
天才。
“看来纪队现在用我的人,是越用越顺手了嘛。”
“不然呢?”纪队收回视线,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将卷毛儿忽悠进市局的决心,“他喊我‘姐夫’。”
扯,明明是喊你“纪延哥哥”好吧!
不过……姐夫?
行吧,也怪好听的。
“如果对话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那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初南言归正传。
纪延点点头:“既然许小雅提到了‘安全’两个字,说不定被删掉的内容里,就有粒粒过世的线索。”
初南:“看来这事是越琢磨就越有问题了。”
一个粒粒的死,越挖掘,里头就似乎越有文章:支支捂捂的李家夫妇,被曝出轨却似乎又没出轨的男朋友,看似满肚子话不吐不快却似乎又有话没说完的许助理——至少,义愤填膺的许助理那晚可没跟他们提起什么“安全到家”的问题。
“看来我们得找机会再跟许小雅聊聊,她昨晚看似说了一大堆,可事实上,没说出口的话可太多了。”初南所言正好击中了纪延心中的想法。
“不过在找她聊之前,”纪延道,“闽华研究所呢?现在想起闽华研究所那边还有什么不对劲没?”
下午两人在延边派出所里做追车案梳理时,纪延曾断言,朱有光之所以会光天化日下就想要初南的命,很可能是因为闽华研究所里有什么东西被她发现了。可初南仔细想了半天,也只想得到田宛妍所提及的宋学长。
他们今天最大的推论,就是王孝很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粒粒,只是将粒粒当成了某种形式的补偿——这样的推论,放到茶余饭后或许是很好的谈资,可放到这疑点重重的案子里,基本上一点重量都没有。
那王孝被田宛妍短短一席话洗得干干净净,没出轨,没变心,甚至还几百年前就严词拒绝过倒追他的女孩儿,一心一意只对粒粒好——好男人就是他,他就是王孝。
“可如果只是这样,朱有光至于发了疯似的大马路上追杀你吗?”纪延摇头,“不对劲,这其中肯定还有点什么是我们没发现的,你再想想,王孝在谈话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田宛妍呢?你和她聊了那么久,除了急着替王孝洗白外,是否还提到什么比较值得斟酌的……”
“好像……有!”纪延话没完,初南脑中忽然闪过了个画面,她仔细回顾着:“那田宛妍,对粒粒和许小雅似乎特别的厌恶。”
Chapter 90
“许小雅?”
“对, 我记得她在被我逼问得有些崩溃时,不小心吐了句话出来:‘一个个学许小雅当神经病是吧?’”
“你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没?”
“当然,”初南眯起眼, 回顾着田宛妍当时的反应,“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不仅针对粒粒, 也针对粒粒的助理。”
这就怪了。
“一般说来, 男女感情出问题, 双方肯定会有不一样的说辞。田宛妍出于对王孝的维护,不喜欢粒粒很正常。不过把这份厌恶波及到许小雅身上,而且还厌恶得那么明显……”纪延说到这, 脑子突然一拐, 拐到了另一个事上:“初南?”
“嗯?”
“我记得这许小雅, 现在似乎接了粒粒的位置当主播?”
初南脸上浮起了疑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跳到了这个事情上。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把昨晚对我们说过的话也在直播过程中透露了?所以在田宛妍看来,给她带去过困扰的不仅仅粒粒,还有在直播中吐槽过她的许小雅。”纪延斟酌着,慢慢道,“毕竟粒粒死了,她曾经被众人黑过的情感问题太敏感,一旦许小雅针对这事说了些什么,很可能就会激起一连串连锁反应。而从许小雅昨天跟我们透露这事时的反应来看, 她对王孝和田宛妍,似乎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
听到这, 初南也想起来了:“对,你这么一说, 我也想起来了:今天为了激田宛妍,我故意说她是王孝和粒粒之间的小三,她当时的反应很激动,所以我怀疑,这很可能并不是田宛妍第一次被人这么评论了。”
知识分子最重名誉,田宛妍这种搞科研的,没意外的话,一辈子就是顺风顺水地端着她们的铁饭碗,做研究、写论文、评职称。可如果,如果在刚入门时就被人往名誉上泼脏水呢?
“许小雅很可能曾经对外说过他们俩的事,”初南道,“对田宛妍这样的科研人员而言,这就是职业生涯上最大的污点。”
纪延同意:“他们的研究工作虽然复杂,可其实人际关系是最简单的,名誉上一旦有污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所以如果将这些都串起来,许小雅很可能真的在直播时说过田宛妍什么,我们可以先研究一下许小雅过去的直播。我觉得,那些发言可能导致了田宛言被人批判、泼脏水,进一步导致她对许小雅的厌恶。”
“同时那些发言也反应了许小雅真实的内心。”纪延说,“从目前的情况看,说不定许小雅在吐槽王孝田宛之外,还曾经说出过什么我们尚未掌握的线索,而那些线索,一直都憋在她心里,就跟刚刚那段对话中可能展示出来的线索一样!”
初南:“对,毕竟许小雅不过是和我们交流过一次,时间有限,她不可能什么都跟我们说,而直播,却是每天进行的。”
纪延:“所以她真正的想法,多多少少总会在直播里体现出来。”
棒,和男朋友在一起就是棒!
初南忍不住搂上男朋友脖子,在某人好看的下巴上重重亲了口:“跟我们纪队一起破案就是……那词怎么说来着?”
纪队唇边一抹不甚明显的笑痕。
初南想到了,踮起脚,往他鼻尖上亲了下:“如有神助。”
想了想,又往他唇上亲了下:“如虎添翼!”
“嗷!”楼梯口骤然响起脚步声,刚从二楼下来的小天才一看到两人有伤风化的表情,那眼睛就跟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转身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们要先亲完吗?”
初南:“……”
“对了,亲快点!”小天才急急添了句,“半分钟够吗?我还想快点去研究那个升级系统呢!”
初南:“……”
这小子!
“下来。”小南姐没好气。
少年不太好意思地回过头,发现现场确实已经没什么让他辣眼睛的镜头了,刚还抱在一起的那两人此时已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座椅上,少年这才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来:“看,全都恢复了!”
***
小雅:【安全到家了吗?】
粒粒:【到了,别担心啦,没事~】
小雅:【怎么会没事?我单听你讲都觉得恐怖!现在的黑粉真是无底线!】
粒粒:【摸摸头.JPG】
小雅:【不行,你要不先到我这来住,要不然就和叔叔阿姨说一声,到他们那去住一段时间吧?】
粒粒:【你以为我没提过啊?可我妈说我哥最近正在准备面试,我搬过去可能会影响他~】
小雅:【……】
小雅:【……】
小雅:【我真是艹了!重男轻女也不是这么操作的吧?你现在被人跟踪诶!凡事也该讲个轻重缓急吧?】
粒粒:【算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们~过几天看看吧,要那家伙还继续跟踪,我再搬你那边去】
小雅:【行,一言为定!】
小雅:【还有,明天下了播来我家,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粒粒:【明天不行啦,我哥带女朋友回家,说好了要一起吃个饭的】
小雅:【那你明天就是要去你妈家吃饭咯?】
粒粒:【嗯哪,后天再去你家吃好吃的】
小雅:【那行,明天下了播我送你过去】
粒粒:【你最好啦~~mua~】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有黑粉,被跟踪,安全有问题,想回家——然后,被自己的家人拒绝了。
原来,这就是中间那一大段之所以会消失的原因——“重男轻女也不是这么操作的吧?你现在被人跟踪诶!”
原来粒粒在生前曾经还遭受过那样的待遇,她想求助,可求助无门,因为她最亲密的男朋友在那时正和闹着她冷战,而与她血骨相连的父母,在得知她被人跟踪后,说的是:“你哥最近在准备面试,你回来会影响他。”
原来如此。
“所以这段对话是谁删的已经很明显了,粒粒妈会把手机带身上,就是为了给你看粒粒和许小雅之间的聊天记录。可这段记录同时又体现出了他们两老的偏心,两老觉得羞耻,所以在过来之前,就先把部分内容删除了。”
“而被删除的那部分内容,正好说出了粒粒死前的遭遇——纪延,粒粒被跟踪了,从对话语气看,还不止被跟踪了一次。”初南说着,站起身。
一楼的二手奢侈品柜子底长年放着些纸笔,她从柜底拿出了一支笔和一本笔记薄,打开笔记薄,在空白页面上写下了“跟踪”两个字——
“现在有几个问题,”初南目光锁在空白的纸页上,脑子里飞快转动着,“第一,粒粒死前正在被哪个黑粉跟踪?那黑粉是纯粹为了黑她,还是另有所图?第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粒粒父母和许小雅从来没有透露过?尤其铱椛是那许小雅,昨晚分明还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可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不说?第三——”
她在笔记本上又写下了几个字:“第三,粒粒父母在警局签字、确认她自杀时,是否曾经联想起女儿向他们做过的求助?他们是否想到女儿或许就是因为被跟踪,所以情绪不稳定、才最终酿成了悲剧?我倾向于他们考虑到了,因为粒粒在过世前,才刚跟他们提起过想搬回家的事,可他们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自责才是正常父母该有的反应。”
初南说到这,停了一下,看向纪延:“所以,李家夫妇当时的心情应该是怎样的?”
“痛苦、内疚、自责,同时带着这些强烈的情绪,签下了女儿的死亡确认书。”纪延冷凝着脸,缓缓道。
可话落,他话锋又一转:“可这份痛苦内疚最强烈的时间大概只维持了一个月,因为有整整一个月,李家夫妇都没敢往粒粒的公寓去一次,直到一个多月后,两人才提着个大箱子到她家去收拾东西。因为他们打算收走的主要是实用物,而非情感上和粒粒有关联的物品,所以我个人倾向于,那时候,他们的内疚感已经减淡了。”
“而就在这时,”初南说,“李家夫妇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那份不知名的文件,三天后,夫妻俩登门造访,求着我们为粒粒申冤。”
纪延:“所以,导致他们态度转变的原因就在那一份文件——”
“可是纪延哥哥,我把监控画面都做过锐化了,还是看不出文件上到底写了什么啊!”卷毛儿就在这时插入了他们之间。
其实那视频他今早就研究出来了,小南姐想知道的问题也全都有了结果:粒粒过世后,王孝一步也没踏及那个伤心地;粒粒父母直到前几天才去过一次,就是拿着文件匆匆走人的那一次;反倒是她的助理许小雅,自警方封条撤了之后,还到粒粒家去过了好几次。
一切如同纪、初二人之前推测的,多次上门者,唯有拥有粒粒家密码的许小雅。
和粒粒的感情显然超乎一般上下级的许小雅。
而因为那份文件当时是被粒粒爸反着拿的,呈现在镜头里的,正好是背部的空白页,所以饶是卷毛儿技术再好,也不可能查出什么花来。
“既然如此,那就打电话给吴芊吧。”纪延说,“屏南所当时肯定在粒粒家做过了详细的检查,我们让吴芊回忆下,看看之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文件。”
他们原本还想自己把文件内容通过视频锐化还原出来,可既然做不到,也只能寄希望于吴芊了。
初南被他这么一提,才想起可以用吴芊那边的纪录来进行反推断:“行。”
二话不说,电话被挂到吴芊那。只不过——
“什么文件?没有啊……书房抽屉?检查过啊,当然检查过!你等下,我看看当时的记录。”手机开了外放,那端吴芊在一番否认后,又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文件。
不一会儿:“有了!”
吴芊将工作记录大略浏览了一番:“手帐本、工作日志簿、尺子、铅笔、钢笔、荧光笔、替换笔芯……没有了,就这些。”
初南:“就这些?没其他东西了?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检查过抽屉?书桌下的第三个抽屉?”
“怎么可能没检查?我记录都做得清清楚楚呢!”
“确定书房里的抽屉都检查了?”
“对,书房,书桌下,三个并排的抽屉!”
一股凉意袭入初南的脑海,电光石火间,她扭头看向了纪延——
警方当时没搜到文件。
可一个多月后,李家夫妇却在她家找到了那一份文件。
所以文件是怎么出现的?谁让它出现的?它为什么会出现?
答案呼之欲出。
纪延无声咒了句,扭头拍拍卷毛儿的肩膀:“小孩,看来你今晚没空再研究升级系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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