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李家夫妇在一个多月前收到女儿的求助, 他们拒绝了。
李家夫妇在女儿过世的当天,亲手签下了死亡确认。
李家夫妇直到一个月后才平息内心的愧疚,到粒粒家去收东西时, 发现了一份引起他们极大关注的文件。
李家夫妇在看过了那份文件后,转而推翻了粒粒的自杀定论, 跑来向三十六号求助。
——有一个人, 不动声色地往粒粒家放了一份文件, 在背地里操控了这一切。
她了解李家夫妇的为人、熟知他们的软肋、明白他们在发现那份文件后会做什么事, 所以……
所以,她在向李家夫妇投诉王孝无果后,在李家夫妇上粒粒家收拾东西前, 将文件放进了粒粒家的抽屉里。
许小雅。
“可许小雅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按她的想法, 粒粒就是自杀的,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初南直觉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还有,”纪延补充道,“这案子在朱有光的引导下被递到了三十六号,其间到底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内幕?”
无人能回答。
朱有光不可能把如此简单的自杀案推给她,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她查出粒粒死的时候究竟有多无助,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里一定还有什么不简单的目的。
而初南知道,纪延也明白,一旦弄清楚了这问题,整个案子很可能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说不定,在解了这个迷案后, 那些掩藏在冰山之下的腌臜角落,说不定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
深秋尽, 初冬来,闽城一夜刮起萧瑟的冷风。圆圆开着车, 在深秋尽头呼啸而过。
粒粒父母已经被她送到家了,回程路上,圆圆照例打开手机,进入许小雅的直播间。
这两天其实有个事一直横在她心底,就连小南姐她也没敢说:
在粒粒过世前,圆圆其实是跟风在网上骂过粒粒的。别看她长得可可爱爱性格也可爱,可骂人时那嘴也是相当厉害——当时网上沸沸扬扬地流传着粒粒用假恩爱来搏流量、可其实却是条无下限的舔狗时,圆圆曾深信不疑。
因为那会儿她还和班里的同学在磕粒粒公司里的另一对网红CP,那网红和粒粒大概是竞争关系,所以时不时会在直播厅里或明或暗地踩一下粒粒,落井下石以烘托自己的人设。比方说,在粒粒被人骂得最凶的那阵子,网红会在直播时让男朋友替自己端茶递水,然后,一派女王样地对着直播镜头说:“这才是当代女朋友该有的排面。”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粉丝们肯定要在这时联想起那不成器的粒粒,然后,直播屏幕上就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吐槽声,一场踩着粒粒抬他人的骂战由此拉开。
圆圆最初对粒粒其实没什么感觉的,甚至第一回看到那则直播回放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后来怎么就莫名讨厌起她来了呢?
大概是网上的谩骂太多了,而一件件所谓的“黑料”一再发酵,本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真相如何也不重要了,只耳里日复一日听到的评价成为了真理——
“大家都说她恶心,那她就一定有什么恶心的行为”“空穴不来风,她不那么做,谁会去说她?”“连同行都在讽刺她,可见这人人品有多差”……
各式各样的黑评,再加上同行网红的内涵,最终,小圆圆也上头了。
于是某回在网上看到讨论粒粒的黑贴时,她脑一热,手一欠,跟着大家回了句:垃圾舔狗,舔到最终,一无所有!
那是辛圆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竟然在未知全貌的前提下,就那么去点评一个和自己无怨无仇的女人,甚至莫名加入了网暴的行列。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如今对粒粒父母这样好,多少是带着内疚和私心的。
包括现在莫名又对许小雅有了好感,谁说不是被粒粒之死镀上的滤镜呢?
进入许小雅直播厅时,直播正抵高潮。
这回的圆圆很幸运,一点进来,已经许久没提到粒粒的许小雅竟正好在回忆她和粒粒的往事——
“所以我为什么总是说黑过粒粒的人就别进我直播间了?我嫌脏,真嫌脏。”许小雅声音懒洋洋的,身上有股子酷劲。
刚点进来的圆圆迎面就听到了这么句话,就像是被谁戳中了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似的,脸上一阵火辣辣。
不过一想到许小雅过那么久了还在替粒粒抱不平,此等义气,让圆圆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又上升了一分。
直播厅里那把懒洋洋的声音继续说:“粒粒死前受过什么委屈,相信真爱粉们都清楚。可你们一定不知道,直到她自杀的前一天,粒粒甚至还处于被跟踪、被死亡威胁的状态……”
吱——
圆圆猛一踩车,大型SUV在屏南街三十六号前急促地停下。
直到她自杀的前一天,粒粒甚至还处于被跟踪、被死亡威胁的状态?
被跟踪?被死亡威胁?
疯了吗这些人?!
直播厅的粉丝肯定和她一样对这话有反应,因为不多时,整个屏幕就开始疯狂跳动起各种各样的留言——
【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
【卧槽,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疯狂的黑粉?】
……
圆圆的胸口剧烈跳动了起来,直觉这绝不是什么寻常话,接下去很可能要发生点什么。
直播间里的许小雅还是那副又冷又酷的模样,可眼底的阴霾预示了她还有话没说完。
圆圆从她眼神里读到了异样的仇恨。
一定有事要发生,许小雅一定还想说什么……
蓦地,圆圆大力踩下油门,SUV的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声响如同直播间里无数真爱粉内心振聋发聩的咆哮。
她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迅速钻进了三十六号的院子里——
“小南姐,有发现!”
***
“想不到吧?每天不过是上下班,竟然能成为粒粒最恐惧的事。因为随时都会有铱椛黑粉在她上班的路上跳出来,跟踪她、强行拍下她不经意间的丑照,然后,放到各□□群微信群,放到微博上抖音上放到各大论坛上,供人嘲笑、侮辱、造黄谣、编段子!”
“他们甚至还给粒粒P了遗照,每天粒粒一打开私信,全都是令人震惊的诅咒。”
“为什么不换份新工作?是啊,我也问过她,可我们粒粒就是这样一个没自信的人啊。她一直觉得全世界都讨厌她,她根本就不敢走到现实中去面对任何人。所以,与其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让人指指点点,粒粒她宁愿隔着层屏幕让人骂。”
“对,就是逃避型人格。可试问哪个女孩子被人这么污蔑污辱了,能不逃避?她逃避有错吗?错的是那些污蔑她、造她黄谣的混蛋!”
“因为粒粒的直播内容主要是带货,她不可能把商品都带回家,家里也没有相关设备,所以粒粒每天都得往返直播厅。可就是这么短的一段路,已经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了,你们说她怎么敢换工作?凭什么去换工作?”
……
三十六号很安静,只圆圆的手机里不断传出许小雅懒洋洋的声音。
可即便声音懒洋洋的,每一分指责里,却都含着泪,夹着血,带着许小雅打心底腾起的、和那晚一样掩也掩不住的恨意。
之前初南提了三个问题,时至如今,无需再问,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跟踪粒粒的确实就是粒粒的黑粉,目的也确实很纯粹——就为了拍下她无意之间的丑照,供人嘲笑、侮辱、造黄谣、编段子。
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吗?原来是有的,真的是有的,于黑粉而言,“我看你不顺眼”,或许就是恨意最强有力的解释。
纪延沉默地看着直播厅里的许小雅: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可控诉的眼底却布满了恨意,以及呼之欲出的疯狂。
昨晚在许小雅家,他也听这女人说过类似的控诉,可当时她的话锋全指向了王孝和田宛妍,丝毫也没透露过跟踪粒粒的黑粉。
那么深刻的恨,那么呼之欲出的恨,她竟全然没有透露过?
纪延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这许小雅,问话当晚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真心实意的怨气?为什么在粒粒家放了不知名文件、引得粒粒父母来找他们后,当他们上门时,许小雅却只对他们透露了浩瀚恨意中的一角?
屏幕上的许小雅还在诉说着粒粒生前的种种,纪延初南小圆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整个直播厅里群情激愤,唯有卷毛儿没参与观看,一双漂亮的少年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
因为在此之前,纪延哥哥和小南姐给他交代了个任务:确认许小雅是否在从前的直播厅里讨论过王孝出轨田宛妍的事。
这任务下了多久,小卷毛儿就忙了多久。
许久后,在一众人等还盯着许小雅看时,卷毛儿突然高喝一声:“有了!”
“有什么?”
“许小雅关于王孝和田宛妍的评价!”
Chapter 92
众人精神一振, 目光齐齐离开直播厅,看向卷毛儿的笔电屏幕。
小孩言简意赅地将调查重点截取出来:“许小雅之前确实在直播间里讨论过王孝,但她没有明说, 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网友说,粒粒过世前在感情上有些不顺, 一直疑神疑鬼。”
感情上不顺?疑神疑鬼?
这不就和昨晚向他们说过的话一样吗?
可广大网友们不是纪延和初南, 他们强大而无孔不入, 且一般不愿意对信息持有最基本的怀疑态度, 听风就是雨——所以,很快就有人查到了王孝和田宛妍头上。
“不过因为许小雅没有说得很直白,”卷毛儿继续道, “所以, 就算有人查到了田宛妍头上, 最多也就是小范围地吐槽一下……”
“但这个所谓的‘小范围吐槽’,肯定已经对田宛妍造成影响了。”初南想起今早田宛妍提起许小雅时脸上的厌恶。
卷毛儿不置可否,反正情绪推理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只说:“除了王孝和田宛妍外,许小雅还曾经在直播里透露过粒粒生前有一些过激的黑粉,但也没有透露得很明确,就是提了一嘴,完全不像今天这样,说得滔滔不绝,说得好像想直接杀掉那个黑粉一样。”
纪延一个激灵。
小孩无心的话击中了他某条不安的神经:“以前就提过黑粉, 可没像今天说这么多?”
以前就提过?
以前就提过黑粉?以前就提过王孝和田宛妍?
“那她以前有没有提过粒粒的父母?”纪延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俩小孩都被他这态度吓到了,卷毛儿呆呆地看着他, 不过很快,又像是想到什么, 迅速操动鼠标——对,他刚刚有搜到的,确实有搜到许小雅和粒粒父母的事……
“有了,许小雅曾经在直播时说过,粒粒父母在粒粒死亡后,很快就签了字确认粒粒自杀。这事当时还被网友吐槽了,大家都说当父母的怎么能查都不查一下就确认,一点都不负责任。不过因为许小雅只是提了一嘴,后面没有再针对这件事多说什么,所以影响范围并不广,网友们只是吐槽了一阵。”
只提了一嘴……影响范围并不广……
纪延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迅速划过,线一样串起了所有零乱而细碎的环节——
对王孝田宛妍,她曾经只提了一嘴。
对粒粒父母,她曾经只提了一嘴。
对黑粉,她也曾经只提了一嘴。
可事实上,她今晚开播时,却大刀阔斧地、一心一意地、满心愤恨地,直击那跟踪粒粒的黑粉。
如同他们今晚推断出的,许小雅在对粒粒父母“提了一嘴”后,背地里却将不知名文件放进了粒粒家,引得粒粒父母来找他们,引得他们重新调查这件事……
“把那个跟踪过粒粒的黑粉揪出来,速度!”纪延扒拉了下小孩的一头卷毛。
卷毛儿:“???”
这怎么揪?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此时此刻,初南所有的思路全和纪延挤到了同一频道上。他想到了什么,她也同样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看到小孩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时,初南冷静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一字一句清晰道:“按许小雅的说法,跟踪粒粒的黑粉是为了拍她的丑照供人娱乐,如果这话是真的,我们可以先在网上找出和粒粒相关的内涵图,然后再顺着那些图片,去找第一手资料的发源地。”
纪延补充:“排除直播厅里的截图,把所有在日常生活中偷拍到的内涵过粒粒、意图抹黑粒粒的图片,全部找出来。”
“没问题!”
此时指向清晰,目标明确,卷毛儿开干了。
那厢许小雅还在继续她的直播,这厢卷毛儿已飞快在网上搜出了所有关于粒粒的丑照。
没多久——
“有了,纪延哥哥!”
那是粒粒在日常生活中被偷拍到的各种画面:半夜下班疲惫地走在街上时,妆都花了,眼线化了,疲惫又狼狈的样子;在街头受到了惊吓时,一不小心跌倒在地的样子;和助理一起回家时,大声说笑嘴巴张得大大的样子……
其实很多画面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瞬间,只不过偷拍者特意精选了角度,使得照片里的粒粒看上去丑得出奇。
初南点出了其中一张:“这什么意思?这也叫‘丑照’?”
那照片和其他“粒式丑照”不一样,在照片里,粒粒正俯下身、借着路边一辆宝马车的后视镜补妆。平平常常的举动,拍照角度亦不刁钻,怎么就成“丑照”了?
可卷毛儿却说:“可这就是粒粒被骂得最惨的一张图。”
初南:“怎么回事?”
小孩将屏幕上的某张图片放大——不再是什么“粒式丑照”了,而是某个看起来很像微信头像的图片:“我按着你们刚才的说法,把所有‘粒式丑照’全都排查了一遍,发现这个人所有关于粒粒的丑照全都是一手的,而且IP地址也在闽城,所以我怀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跟踪过粒粒的黑粉。”
那是一张微信头像图。非网图,而是日常生活里的背影自拍,头像下附着该网友的名字:夏日盈盈。
纪延:“这个‘夏日盈盈’,和刚刚那张补妆的照片有关系?”
“对,”卷毛儿说,“我将这张头像和‘夏日盈盈’作为搜索关键词,在全网查找这个人所有的发言,包括她的微博、抖音、小红书、豆瓣以及在各种聊天群里发言时被人截下的图片,然后,发现了这个——”
说到这,少年又挑出了另一张图。
其实也不算是图,那是一个从某微信群里截取下来的聊天小视频。
在那则小视频里,微信群里的网友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攻击着粒粒,只因“夏日盈盈”在群里上传的一张照片:傍晚无人的街道上,粒粒俯身于一辆红色宝马车前,借着宝马的倒车镜,匆忙补妆。
对,正是刚被初南指出的那张不像丑照的补妆照。
照片里的粒粒看起来就像是赶着去见人,于是趁着周遭没人,飞快躬下身,借着倒车镜给自己补了个口红。
微信群里就着这张照片开始了激烈的讨论,可讨论的内容却和他们的第一感觉全然不沾边——
夏日盈盈:【看到这张图没?我今天遇到丑粒时,刚好就看到她在这辆宝马车前骚首弄姿,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那补妆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大满小满:【怎么着?】
小一:【说说说,等着听呢!】
夏日盈盈:【结果,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从对面的餐厅里走出来。没错,正是这辆宝马车车主!然后宝马车车主朝丑粒勾了勾手指头,丑粒就屁颠屁颠地缠上去,搂着他上了那辆宝马。】
大雄:【我去,吐了!以前听说过网红援/交,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甲:【丑人多作怪啊卧槽,就她这尊容,我还以为天下就姓王的一个傻子呢!】
乙:【估计是姓王的不理她了,渣粒开始急着找下家?】
丙:【然后一家还比一家差】
丁:【一家还比一家差,哈哈哈楼上的你要笑死我!!】
戊:【HHHH】
……
初南:“?”
纪延:“?”
小圆圆:“???”
“有病吧!这些人是眼瞎了吗?就这个颜色、这个型号的宝马车,到底哪里像老男人开的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讨论!”小圆圆怒了。
一辆很明显不像男士车的宝马被人这么三言两语地一摆弄,就变成了言之凿凿的丑闻。
这见鬼的不是造黄谣是什么?!
就连纪延也冷了脸:“可是,所有人都信了。”
是,都信了,完全不过脑就相信了。然后恶意编排、胡乱揣测,最终付诸于屏幕的,竟全是言之凿凿的语气。
卷毛儿的下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又移开:“不过这个视频的传播量真的好大啊,再加上夏日盈盈发出来的那张补妆照,在这则视频和补妆照传出去后,粒粒的外号开始从‘舔狗’和‘丑粒’,变成了……”
小孩瞠大眼,瞪着屏幕,耳根子渐渐地红了。几年来始终生活在无菌空间里的少年对着这名普通女孩儿的脸,完全念不出那几个字。
众人往他目光汇聚处一看:援/交女。
“靠!”圆圆气得眼都圆了,“怎么能这么骂人?太恐怖了,难怪许小雅说粒粒后来根本就不敢出门,谁被全世界人围着骂‘援/交女’后还敢出门?”
初南摸了摸她脑袋,没做评价,只是对着卷毛儿吩咐道:“现在先想办法确定那张补妆照是在哪拍的,以及,具体的拍照时间是什么。”
“你是想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还原出来?”纪延明白了她的用意,“你确定这‘夏日盈盈’说的是假话?”
“不然呢?你看她说的:粒粒在这辆宝马车旁等她的新金主——以许小雅和田宛妍之前的口供,就粒粒这样的性格,即便心里再缺爱、和王孝的闹得再僵,你相信她能有足够的自信去做援/交?”
纪延:“……”
圆圆:“……”
没有足够的自信……去做援/交……
众人一时间竟不知这话是红还是黑。
好在卷毛儿在这时候又出声:“不用确认了小南姐,时间地点网上都有人爆料过了。”
少年大大的眼睛还盯在屏幕上,很认真地翻着贴子里的评论:“7月19号傍晚快六点,当时宝马车停在聚仁街的十字路口旁。”
初南:“行,聚仁街附近有没有交通监控或是私家监控?想办法侵入,找找七月19号……”
可她话还没说完,脖子上突然一重。有人的手伸到了她后颈,捏了捏,然后,将姑娘的脑袋转向了自己。
纪延。
“入侵交通监控?”
初南:“呃……”
“官方系统说玩就玩?”
初南:“……”
纪延没好气地松了手,隔空点了点卷毛儿,示意少年别跟着他小南姐乱来。
随后他拿出手机,走到旁边拨下一串号:“老吴,麻烦你个事……聚仁街那带有交通监控吗?时间有点久了,7月19号傍晚将近六点的那一段……对,十字路口,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对着一辆红色宝马的后视镜补妆……好,帮我找找,谢了。”
挂电话。
果然有纪队长在,下手如有神。
服。
Chapter 93
因为时间和地点都很明确,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挺久,老吴那边还是第一时间里就找出了监控录像。
这就是粒粒从“舔狗”变成“援/交女”的起点,所有比“王孝其实不爱丑粒”“丑粒只是独自作秀”之流的评论更恐怖、更黑暗、更足以击溃网络道德底线的开端。
卷毛儿将录像连到笔电上, 按下播放键,纪延和初南全都围过去。
可就在这时, 盯着许小雅直播厅的圆圆突然高喝一声:“小南姐!”
初南回头。
“你快看!许小雅、许小雅她……”
许小雅她有新动向了!
***
老吴发来的监控录像就发生在7月19号傍晚, 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 天色渐暗, 特意打扮后的粒粒步伐轻快地走进镜头里……
而许小雅的直播厅里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内容:傍晚,无人街道上,特意打扮后的粒粒看起来心情颇不错。
两个视频几乎神同步, 三十六号里的人一会儿看看老吴的录像, 一会儿再看看许小雅的直播厅:在视频里, 粒粒似乎与人有约,然而就在她准备朝某家餐厅走去时,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两则视频都是无声的,可从粒粒的反应上看,她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在那声音出现后,粒粒愉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一闪而过的慌。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却在这时,身后凭空跳出了一道年轻女孩的身影。
那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住了粒粒的包,粒粒吓了跳, 可一回头,对上的竟不是年轻女生的脸, 而是一个吓人的骷髅面具!
傍晚,无人街道上, 乍然出现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猛地窜到她跟前,粒粒被吓坏了,她被那戴着骷髅面罩的人狠狠地扯住包,巨大的恐惧下,整个人往后跌到了地上!
可骷髅女孩惦记的却不是她的包——就在粒粒的眼泪鼻涕全被吓出来之时,戴着骷髅面具的女孩很得意地朝着她晃了晃脑袋,然后转身,离开了视频范围内。
只留下粒粒一人惊甫未定,浑身颤抖地,抱着惊慌的自己。
看到这里的圆圆又气又无语:“神经病啊?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扮鬼吓人?那这只鬼也太神经病了吧!”
卷毛儿的话解释了圆圆的疑问:“粒粒受惊后跌倒在地的样子,也被夏日盈盈拍成了丑照。”
对,刚刚他们都在网上看到了。
可事实上,这张丑照还不是夏日盈盈的最终目的——
视频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在老吴传来的录像上,在许小雅的直播厅里,画面仿佛静止了:视频中的粒粒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许久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颤着手,从包包里找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应该是在看时间——对,她还有约。
想到这,女孩儿又手忙脚乱地擦掉了泪水,在附近胡乱找了辆车,借住那车的后视镜,补好了被泪水打至斑驳的妆容。
而后,视频中断了,屏幕上黑了一片。
再亮起时,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
一道颀长的身躯从街的另一头缓缓走来,刚经历过疾风骤雨的粒粒努力压下了恐惧,在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面前,努力展露出了最甜美温柔的微笑。
就像是一只雀跃的鸟,于枝头翘首顾盼,盼到了她想念的人来时,奔过去,迎上去。
而男人也微笑着张开双臂,将这只扑腾而来的鸟儿包住,温柔地亲了亲。
是王孝,和与他相约在此的粒粒。
平平凡凡的,属于小情侣的一场约会。
它发生在7月19号的傍晚六点,在聚仁街的十字街头,在一辆红色的宝马车旁。
而几小时后,简单事宜被扭曲成为全网性的恶性暴击——
老吴传来的视频虽然结束了,可许小雅的直播厅里很快又上传了一则聊天小视频。
对,正是初南她们刚刚看到的那一则,也是无数网友都阅览过的那一则——
夏日盈盈:【看到这张图没?我今天遇到丑粒时,刚好就看到她在这宝马车前骚首弄姿,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那补妆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大满小满:【怎么着?】
夏日盈盈:【结果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从对面的餐厅里走出来,没错,正是这辆宝马车车主!然后宝马车车主朝丑粒勾了勾手指头,丑粒就屁颠屁颠地缠上去,跟着他上了那辆宝马!】
……
本来单看聊天记录就觉得可笑的言论,此时将前因后果一并放出来,更让人觉得荒唐。
别说三十六号里的这几位,就连许小雅直播厅里的粉丝,也开始嗅到了这则视频的用意。
很快,许小雅的直播厅里又放出了那段时间里网友对那张补妆照的反应——
【丑粒的男朋友站出来了,他说照片是假的,那天是他们俩的约会,大家相信吗?】
【信个鬼哦!都有人亲眼看到了,当网友是傻子呢?】
【早就看这个粒粒不顺眼了,被姓王的PUA成那样了也不反抗,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瓜来了瓜来了,听不听?保真!我们公司一领导曾经招丑粒睡过,包夜八百八~】
【八百八?卧槽就她长这样,还八百八!】
【领导疯了吧?赶紧的,让丑粒退款!怎么着也得退她个七百八百的!】
【丑粒睡一次竟值八百八?我下巴没了!】
……
密密麻麻,无止无休。
最后网友们讨论的话题竟然从补妆照到“粒粒出轨”“王孝被绿”再到“丑粒睡一晚到底值多少钱”,甚至还有蹭流量的博主,扬扬洒洒地写了篇万字小作文:《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如何看待网红下海》。
那小作文写得有理有据,有眉毛有眼睛,众人越讨论越激烈,越讨论越兴奋。
无人听得到粒粒的解释,没有人相信王孝的呐喊,所有人全都连脑子也不过地就认定了“□□女”的事实——你看,原来世人不需要真相,世人只需要他们臆想之中的真相。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那张所谓‘□□照’最真实的解释。”直播厅里,所有视频和图片都消失了,界面重新回到许小雅身上。
她烟嗓低沉,这一刻,仿佛永远冷淡的声音里添入了含恨的哽意:“你们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能早点收到这视频吗?我太恨了,真的,太恨了!那个人不仅跟踪她、偷拍她,甚至还明目张胆地谣言伤害她!在我们粒粒被全网曝击的时候,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藏在角落里疯狂地大笑、享受自己造谣的成果!而更可笑的是,所有人都信了。”
真的,一张和□□完全不搭边的照片,网友们信了;一则“我们公司领导曾经招丑粒睡过”的谣言,无凭无据,只一张嘴,网友们也信了——越是离谱的,越是阴暗的,竟越是比欣欣向荣天下无贼更容易让人相信!
评论区里一时间全都轰动了,许小雅充血的双眼紧紧盯着直播厅里的评论:安慰她的、辱骂夏日盈盈的,都有。
“那个夏日盈盈,”她深深吸了口气,含着浓烈的恨意咀嚼着这一个名字,“她建了‘丑粒天天乐’的黑子群,她成了‘粒粒黑’的首席担当,她踩在粒粒的尸体上接受所有黑子们的追捧!而我们粒粒,就这么被她踩在脚下,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网络实名,网络实名,我每天都听到有人在网上呼吁要实名,可自从粒粒离开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如果有天真的推出了网络实名制,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里把那个叫‘夏日盈盈’的狗东西揪出来,向全世界坦露这个人最真实、真恶心的面目!”
最后一句话将屏幕上的怒火推向了最高潮。直播厅外,初南眼皮子一跳,直觉有些事开始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
网络实名——为什么许小雅会无端端地提起这概念?
“难道说,许小雅重提粒粒的事,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粒粒生前受了多大委屈?”圆圆虽愤恨,可到底是“三十六号”的一员,在愤恨之外,小姑娘也开始剖析起许小雅如此大刀阔斧的目的。
可初南神情凝重:“不,我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
她摇摇头,心里还在斟酌着那句“网络实名”的用意,突地,始终盯着直播厅的小圆圆惊呼:“小南姐!”
“小南姐,快!快看评论!”
三十六号里还没理出个什么来,直播厅里,评论区里,愤怒的粉丝已经开始行动。
他们集体出动,群情狙击,强有力的字眼很快就浮动在屏幕上——
【不用等网络实名制,我有办法查!】
【不就是那个“夏日盈盈”吗?老子早看她不顺眼了!妈的,一张嘴就要了一个人的命!】
不一会儿,一则新鲜出炉的资料出现在留言栏上。随后,它开始被复制,被粘贴,被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呈现到全网各处——
【夏日盈盈,粒粒头号黑粉,原名吴小盈,22岁,闽城大学大三生……】
……
无形的信息网如直播厅里那些疯狂跳动的留言,密密麻麻织成了一个带着咒怨的庞大黑洞。从直播厅开始,到闽城各处,到世界各处,迅速地扩张,蔓延……
抹黑是吗?乱爆料是吗?法律治不了你警察抓不了你是吗?
那好,我许小雅,一报还一报!
直播屏幕上全是含血含泪的恨意,初南蹙眉看着屏幕,任无数疯狂的字眼不断撞击着自己的眼球。
“我们昨天犯了个错误,”纪延紧绷的话音突然间沉沉响起,“我们看出了许小雅对粒粒的感情,可我们没有把她当作重点目标,初南,我们低估她了。”
“而现在,”初南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女人,“许小雅的复仇,开始了。”
Chapter 94
是夜, 闽大某女生寝室里。
暗得诡异的房间里只最内侧某张床铺下亮着微弱的光,那是从电脑屏幕里射出来的光线。苍白,微弱, 映得电脑前的一张脸憔悴得如同鬼魅。
吴小盈蜷在电脑前,在室友们接连着出门后, 她对着电脑, 双目诡异地发直, 手指在健盘上疯狂敲动。
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已经许久没打理了, 活像圈厚重的枯草罩在脑门上,将她晦暗的神色压抑得愈发的阴翳。
夏日盈盈:【你不能不管我】
她颤抖的指尖持续击在键盘上——
夏日盈盈:【要不是你提的建议,我怎么会去跟踪她?】
夏日盈盈:【你得帮帮我, 我受不了了!现在网上到处有人在骂我, 说是我逼死了丑粒!我真的受不了了!】
夏日盈盈:【回句话啊!】
微信对话框上终于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吴小盈心口一跳,下意识就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可下一秒——
【别推卸责任,黑她只是出于你自己的恶意。】
什么意思?她说什么?
【而且黑了她之后,你也受到追捧了不是吗?】
吴小盈呆住了,震惊地看着对话框里的回复。
那一个字一个字,她懂,全都懂,可为什么拼到一起后就变成了她无法理解的模样?
吴小盈颤抖的指尖点到了键盘上,想说什么,可突然,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最终她只能充满疑惑地回了个问号。
一个符号, 掷地有声,在吴小盈心中击出振聋发聩的惊响。
可她没能感动中国, 她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因为对方的回应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击而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什么意思?她把她拉黑了?
她竟然把她拉黑了!
寝室突然“啪”一声,灯亮了,有人从外头走进来。突来的白炽灯光刺痛了吴小盈的眼,将她眼底的血丝一根根照得分明。
吴小盈猛一抬头,那刻着血丝和绝望的眼把进门的室友吓到了。室友原想上前去看看她怎么回事,可脚步方动,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换上了一脸冷漠样。
可吴小盈已经无暇关注室友的不对劲了。
刚刚“那个人”的反应彻底寒了她的心,曾经一起快乐地黑丑粒、曾经建议她“既然你和丑粒同座城,那就找机会拍拍她呀”的好姐妹,有一天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澎湃的不甘在她心里头发酵,突然,她心一狠,下了重大决心般地点进了“那个人”的微信里,将她们从前的对话一一截图下来。然后,又点进了一个名叫“丑粒天天乐”的群里。
如果此时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这就是那则传遍全网的小视频里出现的微信群。
群内有她和“那个人”共同的好友,几百名曾经和她一起嘲笑着丑粒的照片、渡过许多欢乐时光的“宝子们”。
可就在吴小盈准备把那几张截图发到群里时,她突然又发现不对劲了。
在这个原本有好几百号人、个个以她为主心骨、人人喊她“盈姐”的微信群里,此时竟只剩下还不到一百号的人! 而且,就在吴小盈点进微信群的那一刻——
【大满小满退出了群聊】
【小一退出了群聊】
【大雄退出了群聊】
……
怎么回事?怎么都退群了?
短短一分钟,就吴小盈点进来的这么短的时间里,人数又从不足百降到了不足五十!
到底发生什么了?!
“乐乐、乐乐!”寝室门突然被敲开,隔壁的大嗓门拿着支手机闯进她们宿舍里,看到坐在最外侧的室友乐乐时,一把扒拉住:“网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害死那个网红的真是你们宿舍的吴小盈?”
她一脸吃瓜的兴奋,伴着对口中人显而易见的唾弃,以至于一时半会,竟没发现自己口中的人就在同个寝室里。
乐乐瞥了眼寝室的尽头:“人就在那呢,你要不自己问问?”
“哎呀妈!”大嗓门被吓了一跳,可切实看到坐在那儿的吴小盈时,又撇撇嘴:“我不敢,毕竟,我可不想被网暴!”
“你说什么?”压抑的声音从寝室那头传过来。
大嗓门被她那神经质的音色吓了一跳,平日里常打照面的同学,此时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网络刽子手。她俯下身去和乐乐说了句什么,其后两人再也没看吴小盈一眼,手挽着手离开了。
寝室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吴小盈怔怔地瞪着被关上的寝室门,脑中不断回响着大嗓门方才的话——
“害死那个网红粒粒的真是你们宿舍的吴小盈?”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明明她的网名叫“夏日盈盈”,明明她从来也没在网上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往就算拍丑粒,她也从没把自己拍进去过,可大嗓门是怎么知道的?乐乐又是怎么知道的?
吴小盈浑身颤抖了起来,灭顶的恐惧瞬间笼住了她。
她突然就觉得冷了,可脑子又那么热,小时候学过的热胀和冷缩竟同一时间在她身体里发酵。吴小盈哆哆嗦嗦地点开了百度,压抑着心底的尖叫敲下了“吴小盈”三个字,搜索——
哗啦——无数人肉全出来,她的名字、她的学校班级、她的家庭住址、她爸妈的姓名和单位、她曾经在网上留下的言论……
她所有所有的一切,全曝光在了世人眼皮下!
倾刻间,一只无形的手恶狠狠掐上了她脖子,掐紧,再掐紧……
她无法呼吸了,她要崩溃了!
为什么这种事会降临到她头上?她做了什么,全世界那么多黑粉,为什么偏偏被爆出实名的是她!
整个寝室里空荡荡的,窗外凉风阴森森地吹进来,把吴小盈身上的鸡皮疙瘩全吹出来了。
她想到外面走走,想呼吸一下外头的新鲜空气以缓解那股要命的窒息感。可她才刚踏出寝室,就发现走廊上的人全齐刷刷地往她这边看过来,脸上眼底全是肉眼可见的厌恶。
吴小盈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成绩一般,人缘也一般,她曾经觉得现实生活中充满了苟且,无人关注自己,于是后来,她愈发喜欢在网上那小团体里找存在感。
上传的粒式丑照越多、编排的故事越多,她在那个群体里存在感就越强,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小跟班小粉丝。可印象中,现实生活里她还从未被这样关注过,然而、然而……
然而,她宁愿不要被关注!
前方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就在吴小盈从女生宿舍里逃离出来时:咔嚓——
她敏感地抬起头。
可紧接着——
咔嚓!咔嚓!
声音连着响了两下,竟然有人拿着手机对着她——怼脸拍!而且,还一连拍了两张!
“你干什么?删掉!马上给我删掉!”
“我怎么了?我没干什么啊。”光明正大偷拍的男生收起手机,当着她的面,气定神闲地离去。
不过走了几步后,那家伙又点开手机,对着手机那端的人嘻笑道:“你猜我刚遇到谁了?大名鼎鼎的夏日盈盈!卧槽,真人贼拉丑,竟然还敢臭不要脸地喊人家‘丑粒’……”
嘲笑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散在了风中。
她怕了,彻彻底底地怕了。全透明的世界将她变成了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的小丑,往左是恶意的目光,往右是带嘲的窃窃私语,前方无出路,后方全是人。她恐惧地紧抱着自己,在这个恶贯满盈的世界里,一瞬间成了人人喊打、人人可打的蛆虫。
不知有没有人发现,她极力退至角落时的惊恐,就如同几个月前粒粒被骷髅头吓到、跌坐在地时,一般模样。
***
李大满退群当然不是因为被夏日盈盈恶心到了,毕竟夏日盈盈做了什么,他也一模一样地照抄不误过。
他甚至是那群里第一个扯淡说粒粒下海做□□的,比夏日盈盈还要早。他说粒粒曾经陪自己的领导过夜,一夜一千被砍了两百,最后就成了网传的“一夜八百”……
其实当时为什么说这个他早已经忘了,大概是抖机灵大概是搏关注,反正在那之后,他也成了黑子群里的灵魂人物。
好在这场人为的“网络实名”如今还没有落到他头上,和群里其他人一样,李大满在得知那许小雅开始发疯后,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退群,然后,悄悄地把头像改了,把网名改了,把所有在那群里出现过的证据全部都抹去。
不久后,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诶,我说大满,那个吐槽群里有个傻逼和你的头像一毛一样……”
“我靠,哪个?”
“这个,你看看。”
“艹,这都是几百年前用过的头像了,别他妈扯我身上!”
“诶?还真是!对不住兄弟,我这微信估计是用诺基亚下的,这会才刚刷出你的新头像呢,对不住对不住!”
他吁了口气,一边庆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这场暴风雨赶紧过去。
***
吴飞跃下完夜班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从冰箱里拎出罐冰啤,让自己瘫进沙发里,如常点开微博想刷一刷,放松放松疲惫的神经。
可刚点开,微博上一个火红的“爆”字就撞入了他眼球。
那个“爆”后面跟着的是他很熟悉的夏日盈盈,还有他最讨厌的粒粒。
吴飞跃条件反射地点进去,本以为会如常般看到一堆讽刺辱骂丑粒的微博,哪知他一目十行地扫完后,这个熟悉的舆论场地竟然变天了。
所有人都在为丑粒鸣不平,所有人都转而谩骂起曾经给他们提供过谈资的微信群,就仿佛曾经取笑过、羞辱过、大肆谈判过丑粒的网友集体失踪了,就连那个曾经在公众号上因丑粒的事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如何看待网红下海》小作文的博主,也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笔一挥,写下了《网暴时代下,博主们如何生存》的宏论。
吴飞跃越看越心惊,甚至连自己小号还在“丑粒天天乐”里都没想起来,就迅速点进自己的微博,搜出曾经转发、评论过的信息,然后——
全部删干净。
Chapter 95
同一时间, 屏南街三十六号。
纪延在院子里打电话,其余人等全窝在一楼茶桌旁,继续盯着直播里的许小雅。
“对, 让经文保处马上联系闽大,大三经管系, 包括系主任、辅导员、楼管, 全联系一遍, 同时和吴小盈的室友都打好招呼, 千万别让她干傻事。还有,再联系一下金海传媒,看他们能不能让许小雅马上下播。找个迂回点的方法, 尽量别激怒她, 在这关头激怒她就等于激怒网友……”
纪延把事情一一交代了, 挂上电话后,拐进屋。
十分钟前,当初南说出那句“许小雅的报复开始了”之后,浓厚的不安开始笼罩在三十六号上空,圆圆有些紧张地问了句:“小南姐是什么意思?”
“你们没觉得许小雅很奇怪吗?”小南姐说,“正常人谁会在警方上门时什么都不说,却在第二天直播时,当着全网人民的面,把对警方隐瞒过的事全都说出来?她会这么做,只说明了一个问题:这许小雅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计划, 而那计划,很可能是我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所以, 刚刚纪延才会说他们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小瞧了这许小雅。
可是, 就许小雅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直播网红,没有高学历没有高智慧,她又是怎么单枪匹马设计出这一切的?
模糊的念头才刚从脑海里滑过,身后就传来了纪延的声音:“而且有个问题我们一直忽略了。”
“什么问题?”初南回过头。
“粒粒生前的遭遇——被跟踪、被造谣、被全网性抹黑,可是,她没有报警。”
众人俱是一怔。
“对啊!”小圆圆这才如梦初醒,“为什么不报警呢?夏日盈盈那么对粒粒,按理说都已经构成犯罪了吧?可她们竟然没报警?”
纪延:“对,我刚让警务中心的同事查过了,他们很确定,并没接到相关的报警。”
刚刚在看直播时,许小雅含恨含泣的控诉,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问题:照理说,粒粒深受其扰,许小雅忿忿不平,王孝也站出来替补妆照片做过解释。可这些人,所有当事人,却一个也没想到要拨打110。
不正常。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她们对警方如此不信任?”纪延直觉这是个问题。
“先从许小雅下手吧,我觉得现在非常有必要研究研究这女人的所有行为。”初南让小圆圆关上手机,又打发她去把储物间里的白板拿出来,“再不把这女人研究透,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全部偏轨。”
许小雅有这么重要?
卷毛儿不理解了:“为什么?我们现在是准备把重点都放到她身上了吗?”
“对,”还是纪延最懂初南的思路,“现在的许小雅,已经成了所有问题的关键。因为粒粒已经死了,她的问题不过是查案,而许小雅的问题是……”他看了初南一眼。
女人沉着脸,冷下声,说:“制造案件。”
无声的寒意从窗外漫进,不动声色侵入了每个人毛孔。
从储物间拿出白板出来的圆圆被冻得一个激灵:“东、东西拿来了。”
她将小白板架好,同时乖巧地把马克笔递到小南姐跟前。
所有人全聚到一楼的咖啡座旁,就连端了夜宵过来的福婶,也手脚麻利地把院子门关了,随后坐过来,一边给众人盛夜宵,一边听着年轻人们的分析。
初南拿着马克笔,来到白板前:“首先,我们得从头梳理一遍案件的来龙去脉,从它为什么会被三十六号接手开始。”
“这个我知道!”小圆圆一听这话,立即高高地举起手,“根据弟弟在监控里看到的,是因为叔叔阿姨在粒粒家发现了一份文件,那份文件里可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导致叔叔阿姨开始怀疑粒粒没有死。不过他们的原话是:第一,因为阿姨最近老是被粒粒托梦,说自己死得很冤枉;第二,叔叔说因为那些梦,他又想到了粒粒在临死前才和他们约好了要回家吃饭,所以他们觉得于情于理,粒粒都不可能在做好了约定后就突然自杀。”
“不错,九十分。”初南扭头在白板上写下了“文件”两个字。
“啊?不是满分吗?”她还以为自己全答对了呢!
“因为姐姐还漏了一点,”卷毛儿趁着他小南姐不注意,飞快将皮蛋粥和冰淇淋一起挪到自己跟前,“叔叔阿姨明明有拿到文件,可他们却坚决不肯在我们面前承认那一份文件,这件事小南姐和纪延哥哥都觉得有古怪。”
说完,眼疾手快地舔了口榴莲味的冰淇淋。
初南:“……”
行吧,看在小孩回答正确的份上,不计较。
她转身在白板上的“文件”旁写下“李家夫妇否认”几个字:“而这份文件,根据吴芊的说法,在粒粒过世时其实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文件是在警方搜完了屋子、撤掉了封条后,才被人放进去的。从粒粒家的监控记录看,在那段时间进过她家,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放下这份文件的,只有一个人——”
俩小孩异口同声:“许小雅!”
“回答正确。”初南又在白板上写下许小雅的名。
圆圆和卷毛儿隔着福婶击了个掌。
响亮的掌声让纪延脸上冷峻的线条稍稍软化了,伸手往旁边卷毛儿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两个小可爱。
初南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视线始终都放在白板上:“既然文件是许小雅放的,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放这份文件的目的是什么?和今天这场直播有关吗?”
此问题逻辑稍复杂,俩小的都没急着抢答了。
倒是纪延不慌不忙地开口:“回答这问题的前提是,许小雅的计划里,需要涉及到我们吗?”
说罢,他直起身,踱到了初南跟前,盯着白板上的几个字。
而后,闷不吭声地从初南手中接过了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警方、三十六号。
辛夷:“?”
圆圆:“什么意思?”
纪延:“大家都知道,李家夫妇之所以会找上三十六号,是因为有人在鼓动,可如果这个人没鼓动呢?在他们不知道‘三十六号’的前提下,想替自己女儿申冤的话,他们得找谁?”
答案不言而喻:警方。
“所以在许小雅的想法里,粒粒父母正常说来,该找的是警方。因为许小雅很可能并不知道朱有光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计划中理应找警方的李家夫妇,竟然会越过警方、贸贸然找到了三十六号来。”
纪延这话一落下,初南就想到了那晚在许小雅家亮出证件时,那女人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
当时许小雅的原话是什么?“终于有人来关心她了”——因为情绪太饱满怨气太浓厚,以至于当时的初南直觉地以为,那是她在替粒粒鸣不平。
可,如果许小雅真正的意思除了替粒粒鸣不平外,还有“终于有人来给这场即将上演的好戏搭台了”呢?
“许小雅其实很期待警方的到访。”初南道,因为那晚她们向许小雅透露的身份,是警方,而非“三十六号”的成员。
初南的话正好就是纪延想表达的:“对,她很期待。可结合我们方才所说的‘许小雅其实并不信任警方’,这一份期待,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初南一怔:“你的意思是……”
纪延说:“既然不信任警方,那许小雅为什么会期待警方的出现?除非警方的出现,正是她计划里的一环。”
一环?
初南面色一凝:纪延的意思是,那许小雅想利用警方来做些什么事?
纪延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初南已经听明白了:“如果说,引我们上门就是许小雅计划里的事,那么我们上门后,许小雅针对这件事,应该会有所行动。”
说到这,他回头看了眼小朋友:“卷毛儿,查查在我们离开她家后,许小雅有没有在直播厅或个人社交平台上提到‘警方上门’这件事。”
“好!”小少年一跃而起,迅速将他的笔电拎过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重新填充在一楼空间里。
半分钟不到——
“有了纪延哥哥,许小雅在今天下午发了条直播预告,说因为昨晚警方登门询问了粒粒的事,所以她今晚打算在直播厅里和大家聊一聊粒粒。”
众人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
是,许小雅确实在今天下午三点多时发了条个人动态,提起昨晚纪、初二人上门的事。
许小雅:【昨夜又失眠,因有警方上门,问起粒粒过世的事宜。想来想去,心中实在有太多愤慨想替她诉说。就今晚吧,有兴趣的宝可以到直播间里聊聊,让我们一起聊一聊粒粒。我很想她,非常想。】
大部分网友都把这一条当成了直播预告,纷纷在评论里点蜡烛、发哭泣脸、撰写“粒粒安息”之类的小作文。
可这大部分之中还是有小部分,在评论里人间清醒地点明了主题——
【警方来问粒粒的事?为什么?】
【难道案件出现新疑点了?难道粒粒不是自杀的?】
【小雅,不会是你找上警方要求再彻查粒粒的案子吧?】
许小雅很酷,一般不回粉丝的评论。可最后这问题却意外地得到了她的回复:【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找警方要求彻查粒粒的案子——这话乍看之下没什么,可仔细琢磨,多读两遍,许小雅话外的意思,却是十分耐人寻味了。
不是我,不是我找的警方——所以这言下之意是,她知道有人找上警方了?
她知道警方之所以会登门造访,并不是因为主动发现了疑点,而是因为“有人”,有某些“不是她”的人,找上了警方,要求警方重新彻查粒粒的案子。
“看来我们的推论没有错,警方上门一事,确实就在许小雅的计划中。”纪延往白板上的“警方”二字上划了个圈,圈下写:许的计划。
写完后,又道:“按许小雅的性格,如果只是想预告今晚的直播内容,其实直接写一句‘今晚想谈一谈粒粒’就够了,可她却特意在预告里提起警方上门的事。”
说到这,纪延又让卷毛儿将许小雅从前的动态刷出来。在那些动态里,这女人基本上是能简则简,一个动态绝对不超十个字。
可此次这条,似乎不太一样了。
纪延盯着白板上的文字:“按许小雅的习惯,如果她只是想做个预告,招呼粉丝在今晚去看直播,应该只会写一句‘想粒粒了’,或是‘晚上想聊一聊粒粒’——这才是符合许小雅风格的动态。”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连圆圆小朋友也惊呼:“所以许小雅会说这么多,目的可能不止是预告今晚的直播,她还想把‘警方上门’这件事广而告知?”
“对,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警方找上她了、警方在重新调查粒粒的事。”纪延点头,同时,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所以,警方上门想重新调查粒粒的事,和许小雅的计划,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问题落下,三十六号里再度安静了。
Chapter 96
初南将许小雅今晚的直播内容回忆了一遍, 发现虽然动态里提到警方上门,可事实上在直播时,许小雅对这事却只字也未提。
她只说了粒粒生前的遭遇, 只给出那几段点明了一切、从而引发大规模人肉的视频。
初南沉吟着:“从今晚的直播内容看,人肉吴小盈并不是‘警方上门’这件事引起的, 而是许小雅的两段视频。所以按照许小雅的风格, 她特意提起警方上门, 很可能还有其他目的。”
这推论让纪延联想起了之前的发现:“卷毛儿已经确认过了, 许小雅之前其实也做过类似的事,比方说,她对王孝出轨的事‘提了一嘴’, 对粒粒父母的事‘提了一嘴’, 对黑粉骚扰粒粒也‘提了一嘴’, 而现在,对警方上门,她也‘提了一嘴’。之前对黑粉‘提了一嘴’后,许小雅今天就在直播厅里点名道姓地抨击夏日盈盈,如果将她今晚的行动看作是‘提了一嘴’之后的第二步,那么,对于其他被‘提了一嘴’的人和事,许小雅一定也……”
“纪延!”突然,脆生生的叫唤打断了他的话,正是初南。
此时初南脑中骤然闪过了某种野心庞大又恶毒到可怕的可能性。
纪延:“怎么了?”
“你刚刚特意打电话让人盯着吴小盈, 就是因为看到吴小盈在网上被大规模起底,在庞大的网络暴力下, 你担心她可能会做傻事。可如果……”
可如果,接下来的其他人, 那些被许小雅“提过一嘴”的人,也都即将按着吴小盈的模式,被许小雅一一大规模起底呢?
未说完的话全然展现在女人难得严肃的面容上,纪延只消看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担心……”
“舆论,可以杀人。”初南冷着脸,“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不是社死,不是简单地击溃一个人的理智,而是让他们真正意义上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周遭气温陡然下降,只因初南陡然提出的这句话。
可纪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初南说:“对于吴小盈,许小雅在‘提了一嘴’后,今天又放出了猛料。而我们都记得,之前在她‘提了一嘴’后,其实就已经有网友去研究吴小盈和粒粒之间的事了,所以今天当许小雅点出‘夏日盈盈’时,吴小盈才会那么迅速、那么大规模地被扒皮。”
她顿了一顿,又说:“至于其他伤害过粒粒的人,王孝也好,粒粒父母也好,此前也全都因许小雅‘提过一嘴’而被网友讨论过,所以,如果许小雅在日后的直播里再放点什么猛料,那基本上就是指哪打哪,一击即溃。所以我怀疑,未来的王孝田宛妍粒粒父母,很可能就是今晚的吴小盈。”
三十六号里安静了一片。
未来的王孝田宛妍粒粒父母,很可能就是今晚的……吴小盈。
咖啡桌旁那两小的没声了,小小年纪就涉及的社会险恶让他们头皮发麻。
在这样几乎凝滞的空气中,小圆圆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网上黑过粒粒的那一句“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颤巍巍地压下心头的澎湃,心神不宁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小南姐,其、其实还有另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曾经被许小雅提过……”
初南:“谁?”
“一个叫‘爱丽莎莎’的网红,”她吞了口口水,没敢说那曾经是自己喜欢的网红姐姐,“那个网红之前经常用踩粒粒来烘托自己的人设。许小雅曾经在做直播时提到过,爱丽莎莎一直都很嫉妒粒粒的资源……”
她话还没说完,小南姐已经转身,白板上即刻多出了“爱丽莎莎”几个字。
吴小盈、李家夫妇、王孝、田宛妍、爱丽莎莎——
“现在许小雅最恨的几个人,齐了。”
***
“接下来就是整个案件的源头了,我们现在就得确定一件事。”
“什么?”
“这粒粒,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纪延举起手中的手机,那一个被粒粒妈留下来的手机,属于粒粒的手机。
三十六号里瞬时间安静,就连大口吞着皮蛋粥的卷毛儿也放下了碗筷,睁大眼睛乖乖盯着他纪延哥哥。
这是一切事由的开始,也是三十六号会参与其中的根源——
粒粒她,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此前所有的人证物证,以及屏南所给出的资料,基本上都指向了同一种可能。而现在,我们又有了最重要的证据。”他晃了晃手中那小玩艺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点进粒粒的购物APP里。
对,手机——装有购物APP的手机!
初南明白了:“你是想查鲜花的购买记录?”
纪延:“对。现在我们有了粒粒的手机,所以至少能够确认的是,那些花,到底是不是从她手机上下的订单。”
粒粒是个井井有条的人,这使得拿到她的手机的陌生人也分外便利——所有购物APP全放在一起,纪延按了几下,大家还等不到两分钟呢,那找寻的动作就结束了。
“找到了?”初南问。
“嗯。”纪延将APP上的订单记录摊到了众人的眼前。
一个鲜花订单,总价三千元,从云南,到闽城。收件人:李小姐。
导致粒粒过敏死亡的……鲜花订单。
“所以现在案件的指向很明显了,”纪延看着订单上的“李小姐”三字,“粒粒用自己的手机下了单、自己开门签收了快递、快递单上也明确标明了是鲜花,如果我们要证明粒粒是他杀的,除非能证明,拿手机下单的并非她本人,或者说,她是在外界的胁迫下,才下的这一个订单。”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快递是粒粒自己签收的、箱子是自己打开的,那么除非订单不是她自愿下的,否则这一条龙全包揽了的粒粒,基本不会有他杀的可能。
初南:“具体是什么时候下的单?”
纪延瞟了眼APP里的记录:“上个月一号,晚上十一点半。”
“晚上十一点半?”记忆力无敌的卷毛儿一下就被这时间吸引了,“十一点半?”
初南:“怎么?”
“这时间有点耳熟啊!”少年从他哥手中一把夺过手机,白净的手指头在屏幕上飞快跳跃着:“看!”
那是一则通话纪录——粒粒和粒粒妈的。
上个月一号晚上十一点二十六分,粒粒给她妈打了一通电话,时长一分钟又三十四秒。
也就是说,打电话和下订单,两件事是接连着发生的,就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段里,在打完了电话的三分钟后,十一点三十分,淘宝APP上出现了三千元的鲜花订单。
所以这订单和三分钟前的电话有关吗?甚至说,那一通电话,会不会就是玫瑰订单的导火线?
“十一点二十六分,大概就是粒粒下播回家的时间。”纪延大概估算了一下,又问卷毛儿:“在给她父母打电话之前,粒粒还给其他人打过吗?”
卷毛儿将记录往前翻:“还真有,有一通电话先打到了王孝那,不过……”小孩扁了扁唇角,“王孝没接。”
“那我知道了。”纪延话音冷凝了起来。
于是初南觉得,她也大概明白了:“那天晚上,粒粒在回家的路上很可能又被跟踪了。”
纪延:“对,被跟踪了,她害怕又痛苦,觉得自己再也忍无可忍,于是给最亲近的人打了电话,想暂时搬离那公寓。”
初南:“而第一通电话,她打给了王孝。”
纪延:“可大概是因为两人正在冷战中,也或许如田宛妍所说,王孝正在不日不夜地研究新项目,所以,那一通电话他没接。”
初南:“她失望了,但还没绝望,因为她身边还有其他亲近的人。”
纪延点头:“她的父母,真正的亲人。”
初南:“对,在王孝不接电话后,她又将电话打给了崔淑英。可崔淑英在听说她被跟踪、感到痛苦和恐惧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她说——”
唉呀,你哥最近要面试、而且新交了个女朋友,家里就那么点地方,你搬回来多不方便啊!
怕什么啊?下次再遇到那些跟踪狂你就报警啊!
她敢拍你,难道你就不敢拍她啊?
你怎么那么软弱啊?粒粒啊,你成年了诶,你不要害怕!
……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在听到她含泣带泪的求助后,母亲所能给予的,不过是一句“不要害怕”。
所以,她失望了吗?看清了吗?在血骨亲情前,发现前路原来没有一丝丝光亮了,是吗?
毕竟连最亲的人都只会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她在地狱里反复挣扎反复受炼,而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母亲,给出的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别害怕”。
那一刻,母亲一定是忘了女儿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吧?忘了女儿曾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的害怕和被跟踪,更忘了女儿曾经是如何在最艰难的时期仍不忘每个月从牙缝里省下一点钱,来支撑那个困窘的家、支撑儿子读完研究生——因为那一刻,她心中只剩下前途一片光明的儿子,以及,那个象征着未来传承的儿媳妇。
在女儿最痛苦的时刻。
在……女儿最需要她伸出手的时候。
所以,求助无门的粒粒在三分钟后坚定地订下了那箱白玫瑰,在两天后换上了漂亮鲜艳的裙子,为自己化了最完美的妆。
她想体面地和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告别,大概也渴望在下一场轮回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她原来,原来已经不再期待这一世了。
“可是她、她明明在过世前还和许小雅说自己要回家吃饭的啊!”圆圆愣住了,大概是脑子里已经反应到了什么,却不愿相信,她几乎无法流利地说完一句话。
可小南姐却说:“是啊,就因为被这个世界粗暴地对待,所以她才想把最后一点柔软,送给唯一真心对待她的人哪。”
所以她对许小雅说“明晚不行哦,明晚要回家吃饭”“好啦,过阵子实在不行就搬去你那住”——即使,她已经没有“过阵子”了。
因为她不愿在这位硕果仅存的朋友面前表露出一丝丝怪异,就怕后来的许小雅但凡想起,便要自我苛责那天的粗心——
你没错呢,是我特意掩饰过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我的人生太差劲了,差劲得配不上你的努力。
所以,在最后一刻,就让我们轻松地聊会天,说两句话,然后,彻底地告别吧。
许小雅后来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吧?所以她才会被逼疯,才会这样疯狂地想报复。
众人原是想通过这点来推出他杀的可能,可现在,他们推不出了,所有想象中的可能,全在严丝合缝的证据链下被排除——
粒粒她,不可能死于他杀。
她所有的行为完全符合自杀的特质,时间、根源、导火线、情绪变化,一一铺陈在众人眼前。如马良之笔,在三十六号的上空勾画出了整场事件的起承转合。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了。”许久,纪延终于开了口。
“也所以,早就掌握了大部分线索的李家夫妇,为什么还会执着于那点儿几乎不存在的他杀可能性?是他们真的爱女心切,还是,许小雅带过去的文件蛊惑了他们?”
纪延:“看来是时候撬开那两人的嘴,让他们说出实情了。”
初南:“怎么撬?”
三十六号一片静,直到久未吭声的福婶犹豫地举起手——
“我这里……有一个建议。”
Chapter 97
深夜十点, 黑色G500在漫天星斗下飞驰而过。
崔淑英听到敲门声时,本以为是老伴又忘带钥匙了,谁知门一开, 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两张日渐熟悉的面孔。
“李太太,我需要您向我坦白所有的实情, 包括您在几天前从粒粒公寓里带回来的那一份文件。”
文件?
崔淑英手一抖, 差点条件反射地关上门。
可惜她的运动细胞走得比纪延的脚慢,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 那个看起来很有威摄力的男人已经踏进来,将一张照片逼到她眼前。
那是她家老伴捏着份文件、边打电话边慌慌张张地离开小粒家的场景。
崔淑英双腿一软,差点儿就撑不住自己瘦弱的身子。
照片一出来, 她立即就想起了下午这男人的质问——“两位是否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们?毫无保留?”
原来那时候, 这个年轻人就已经掌握了线索, 他已经看出一切了!
崔淑英的脑子空白了一片。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被谁特意交代过了,满脑子混乱的妇女那张嘴仍然蚌壳似地紧闭着。
初南不用想也知道那特意交代过她的人是谁。她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盯着崔淑英,在纪延的气场达到了某个巅峰、崔淑英几乎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初南点开手机,一把将事先准备好的直播片断怼到了崔淑英面前——
“如果有天真的推出了网络实名制,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里把那狗东西揪出来,向全世界坦露这个人最真实、真恶心的面目!”那是许小雅的直播片断,镜头里的女子满脸恨。
而镜头外的崔淑英一惊:“这……”
“许小雅,粒粒的助理, 这人您也很熟悉吧?”
崔淑英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再看看视频里的许小雅:“是、是啊, 她对我们家粒粒……还挺好的。”
初南:“不止是‘还挺好’吧?要我说,这粒粒过世, 最难过的大概就是她了。”
话意若有所指,听得粒粒妈只能无措地尬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粒粒过世,最难过的当然还是我和她爸……”
可初南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所以,身为粒粒最好的姐妹,许小雅开始报复了。”
她简单粗暴地打断崔淑英,完全不给这妇人开口的机会:“你看,粒粒生前被那些黑粉逼到绝路,许小雅就联合网友们曝光她;许小雅怀疑粒粒生前被王孝劈腿,所以她就循序渐进地在网上曝光那一对男女。”
说到这,初南话锋陡然一转:“而现在,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最紧要是许小雅也知道的是:在粒粒买那花的前一刻,最后一通电话打给的,是你。打完之后,她彻底绝望了,因为你在电话里拒绝了她的求助,原因是你儿子要面试了、不方便让她搬回来。”
“你说什么?”崔淑英震惊地看着她,“你、你……”
你怎么知道?怎么会连这个也知道?!
慌乱和不可思议同一时间爬上了这中年妇女的面孔,嵌入她被岁月打磨得沟壑分明的法令纹里。
可初南没理她是什么反应:“你重男轻女,明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却因为儿子要面试了、有女朋友了不方便,就拒绝让她回家……”
“不、不是的,我没有……”
“你有!”初南一把掏出粒粒的手机,“那段被你删掉的聊天记录我们已经恢复了,她对许小雅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全都看到了。如果对话是假的,你为什么要删掉?就是因为你虚心了,你怕我们发现了实情后就收手不帮你!”
她越说,越逼近,逼得崔淑英一退再退,最终整个人跌进沙发里。
可初南对这失态的长辈却没有丝毫同情,从踏进这扇门的第一刻起,她就决定快准狠,以崔淑英来不及思考的速度,逼她将所有隐瞒过的线索全都吐出来!
“那一份文件,说实话也不怕告诉你,根本就不是粒粒遗留下来的物品,那是许小雅在粒粒死后故意放到她家的。”
崔淑英:“什、什么……”
“因为她对你们太了解了,知道你们总有一天要去翻粒粒的东西、知道你们看了那文件后一定会有反应,所以,她把文件放到了粒粒家,就是想引你们来找我。”
“至于许小雅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道吗?”她缓缓地俯下身,慢慢地,靠近了崔淑英——
“因为,她的报复,开始了。”
初南:“从粒粒的黑粉,到王孝,到你们——”
崔淑英:“不、不是的,不可能……”
初南:“确切地说,是你儿子。”
轻轻一句,掷地有声。
崔淑英一怔,然后,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儿子?”
惊声尖叫从这女人已经很虚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伴着母爱这股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她一把揪住初南的双臂:“你说什么?我儿子?关我儿子什么事?”
原来不是不爱的,身为母亲,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全世界都这么说,母爱是天性,是阳光,是明灯。可全世界又是否知道,母爱这玩意儿原来也有贫富差距?十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短,在粒粒家,这份爱多寡分明地被分配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一个不过是可能受到点伤害,便能让他的母亲崩溃跳脚;另一个即使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却还是没能够回一趟家。
纪延拎着崔淑英瘦弱的手臂,将她从初南身上扯开来:“少在这装蒜,你女儿是在被你拒绝后才想不开去买花的,你自己想想拒绝她的理由是什么?许小雅得知的理由又是什么?”
“是你儿子啊,李太太。”初南轻轻揉着被捏痛了手臂,口吻优雅而闲适,“许小雅报复完黑粉后,下一个轮到的当然就是你儿子——不过,听说那小伙子才刚找到实习工作?可惜了,摊上了这么个事。”
崔淑英:“我……”
纪延:“还我什么?还不把文件交出来?”
“就是啊李太太,把文件交出来,让我们尽快想办法阻止许小雅的报复,”初南淡淡一笑,挨近她,“这才是……你儿子获救的唯一方法呢。”
***
一个钟头前——
“那个,我有个建议。”福婶不是太有底气地举起手。
满座年轻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什么建议?”
“你们看哪,这粒粒的父母看着跟我年纪也差不多,我们这个年纪的,最在乎什么?当然还是孩子啊。虽说这李家夫妇对粒粒不太好,可儿子却实打实地是他们的心头肉。你们劝他们、逼他们、讲事实、摆道理,其实都不如拿他们家儿子出来说事。这儿子的人生一旦受到威胁,当爹妈的,哪个能不慌张、不崩溃啊?”
“可她儿子也没受到什么威胁啊……”小圆圆苦恼地抿起唇。
初南冷冷一笑:“没威胁,咱就不能给给她‘制造’出点威胁吗?”
毕竟你小南姐最擅长的,可正是把死的说成活的、把白的抹成乌漆嘛黑的呢!
一个钟头后——
初南抱着胸冷冷地坐在李家的沙发上,纪延站在她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淑英从房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终于,还是拿出来了,那份被许小雅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粒粒家的文件,那份引起了今日这一切的文件。
它被一个透明文件夹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崔淑英犹豫着——在这个家里,其实没有任何事情是她说的算的,包括当时小粒想回家,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同意的,真正不同意的是老李,而现在小光出事了,再不把文件拿出来小光就真要出事了!老李不会不同意吧?老李不会怪她擅做主张吧?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挤来挤去,没个主,最终,崔淑英还是牙一咬,将文件递了出去:“其实、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想隐瞒的,主要是怕你们看到了,会怀疑我和他爸的动机,到时候、到时候可能就不想再查粒粒的死因了……”
纪延没听她废话,径直接过了文件,二话不说打开时,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终于变了色。
“怎么了?”初南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拖着男朋友的手,将文件送到自己跟前来。
随后,冷漠脸上也终于有了丝裂痕——
“好啊,真好!”
好一份意外伤亡保险单!
***
初南终于理解了,所有不合理的行为终于合理了:
为什么李家夫妇在女儿刚过世时就大笔一挥,确认了屏南所的判断,可一个多月后,却又突然改口、声称自家女儿不是自杀的?
就是因为这份保、险、单!
粒粒生前曾经买过一份意外险,如若人身安全出现意外,家人则可根据被保人的受伤程度获取赔偿。受重伤,有理赔;意外死亡,更有得赔——除非,受保人死于自杀。
死于自杀,则一无所有,因为那不叫意外,那叫“自取”。
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地,想方设法地,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在盖棺定论后,尝试着再找出一点粒粒他杀的证据!
一时间,纪延只觉得有股怒气从脚底板腾气,直冲冲顶向他的天灵盖:“所以你们在发现这份文件后就想拼一拼,觉得要万一真能找出点粒粒不是自杀的证据,就可以到保险公司去申请相应的赔偿?”
他将文件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最高额两百万!
两百万,可以让他们给儿子在好点儿的地段买套房子付个首付,可以让儿子取老婆、生孩子——万一真有呢?
“难怪会听朱有光的建议来找我们,”初南冷笑,现在全明白了,“您俩这算盘打得还挺精呢,毕竟自己也知道警方那早就查得明明白白了,正头痛着他们愿不愿受理呢,刚好姓朱的就推荐了我们,所以你们忙不迭地找上门来,装出一副痛失爱女的凄惨模样——怎么,打算等三十六号帮你们找到切实证据了,再拿着那些证据到警局去求翻案,再然后,带着翻案记录到保险公司去要理赔?李太太,您这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呢!”
崔淑英羞得那双手都不知该摆往哪里:“我……”
可初南完全不想听她解释,只又低又讽地冷笑了一声:“蠢!”
就连纪延也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真以为自己能拿得到钱?许小雅故意放在那、等着你们去拿的文件,她自己都心知肚明粒粒就是自杀的,你觉得她把文件放那儿,就是因为她人好心善、想让你们拿着保单去要钱?”
崔淑英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意思?”
初南懒得理她,长腿一支,从沙发上站起:“队长,把两百万还给人家,咱们走。”
“初小姐、初小姐!”
初小姐踩着三寸细高跟稳稳当当地走出去,粒粒妈追上来,整个人欲扑到初南身上时,就被纪延眼疾手快地拦住。
可他这一拦,没能追上初南的粒粒妈又转而将他当成了浮木,一把揪住他的手:“纪先生你告诉我,你们刚刚的话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说……”
纪先生皱着眉欲甩开她纠缠。
“纪先生、纪先生求求你……”
“纪先生!”
纪延顿了一顿,许久,终于无声在心中地叹了口气。
行吧。
“你手头的这份保险文件,是假的。”
就像是高速运行的列车被按下了暂停键,崔红英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假……”
后面几个字,全成了气音。
你形容不出她此刻的反应,就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就像是生命里的灯一瞬之间全灭了,又像是倾尽全力苦苦追寻的东西终于不必再追寻,乍然轻松的感觉。
可那轻松一闪而逝,其后,更迅猛更庞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崔淑英整个人,一瞬之间,整个世界全塌了。
Chapter 98
那双年轻人已经离开了她家。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纪延无声叹了口气。
“你这个人哪,终究还是太心软。”
外表看着硬,其实心特软。
纪延平淡地扯了下唇角:“谁心软了?替粒粒鸣不平的人是我吗?”
“我也不算是替她鸣不平吧, 就是觉得讽刺。”初南没什么表情地听了耳身后的哭嚎,“粒粒这个人, 你看, 一辈子活得多像个笑话。”
年少之时被排挤, 成年后好不容易遇到了个王孝, 短暂地被祝福过后,紧接着,就是反弹一般的、声势浩大的谩骂和诅咒。
她年少困难时, 或许也曾和无数少女一样, 期待过将来会有一双坚定的手, 可后来当这双手出现,现实告诉她,不过如此。
她被人黑、被人谩骂时,或许也曾和无数人一样,想起家便觉得拥有了力量。可当她走投无路想归家时,却发现那地方不仅没为她打开一扇门,甚至还关上了所有的窗。
“其实那份保单就算是真的也没用,粒粒最终死在了自己的绝望里。”
“对,”走出居民楼时,纪延握住了她的手, “那份保单提供的希望其实是许小雅的,她将自己想达成的目的寄托到这份保单上, 放进粒粒家,引李家夫妇来找我们——所以警方的出现和许小雅的计划到底有什么关系,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初南:“对,非常明显。”
于李氏夫妇而言,那无中生有的保险单或许只是许小雅气不过、故意放到粒粒家去膈应他们的。
可初、纪二人被迫欣赏了一整晚现场直播,要真能以为许小雅整这么份假文件就是为了膈应人,那三十六号就可以直接关门了。
“如果我们对许小雅的侧写没有错,那么许小雅在李家夫妇身上所作的计划,就是先放一份假保险单、引得李家夫妇找上警方、再借由警方之手,将整件事的社会影响力扩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像一个普通旁观者那样地,向网友讲述粒粒的父母是如何在她刚过世时就签字确认自杀,然后在发现有利可图时,又忙不迭地向警方推翻之前的结果。”
如此,一个“视财如命”“毫不关心女儿”“在女儿死后甚至还和辜负过她的王孝勾结在一起”的父母形象,便跃然纸上。
“同理,王孝、田宛妍和爱丽莎莎,”纪延笃定道,“许小雅一定也掌握了他们的秘密,就等着像曝光吴小盈和李家夫妇一样,一步步地曝光他们。”
而待到她曝料全出的那一日,便是这些人被全网狙击、走投无路以至于走上粒粒的老路时!
“纪延,我们被耍了,这一回,被耍得彻彻底底!”初南面色平静,可一双眼眸里却骤然聚起了森冷犀利的光。
那是回顾前程往事、梳理手头线索后,陡然产生的醍醐灌顶。
“还记得我们之前一直琢磨不透的问题吗?朱有光的幕后部长为什么会给我们推来个这么简单的网红自杀案?纪延,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可不得其解的真正原因,是我们的方向从根本上就错了。”
“他们推过来的案子,压根就不是什么‘网红自杀案’——纪延,这就是一桩集体自杀案,由舆论引起,被许小雅带动,完完全全——人为的!”
***
一开始,有人找上他们,说自己女儿无辜惨死却被派出所判成了自杀。
紧接着,暗中把李家那俩人引到“警方”面前的许小雅上台了。
许小雅上台的目的很明显:从昨晚开始,从她确定“警方”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情起,她开始一步步将自己的目标对象拉到台面上,让那些腌臜相继曝光到光天化日下,让那些把粒粒推入深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为粒粒的死陪葬!
“粒粒其实只是个引子,或者说,只有在许小雅看来,粒粒才是整件事情的重心。”纪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对我们、对将案子推过来的幕后部长而言,整起案子的重心其实并不在李小粒身上。”
初南:“对。”
有趣,真有趣!她从创立“三十六号”至今,摆平的案子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案子。
查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查的到底是什么事。
一开始被自己视为调查对象的,原来不过就是引子。
而最初就被自己划分到普通角色范畴里的许小雅,却原来,才是他们真正要处理的对象!
吴小盈、李家人、王孝、爱丽莎莎,这些原本被扣上“加害者”大帽的人,原来竟是整个案件里他们真正需要保护的人!
这见鬼的算什么CASE?脑筋急转弯吗?
纪延看上去比她冷静些:“所以这名幕后部长将案子推过来的用意,其实就是想借三十六号的手,阻止一桩极可能会发生的集体自杀案。”
“网络实名,网络实名,如果有天真的推出了网络实名制,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里把那狗东西揪出来,向全世界坦露这个人最真实、真恶心的面目”——恍然之间,他又想起了许小雅在直播厅里含恨的预告。
她等不及网络实名的那一天了,所以,她要人为地、发动全网人为地,将这一日提上议程。
如果有一天,网络真的采用实名制了,那么那些不过脑就在网上胡乱抨击、胡乱抵毁的键盘侠们,将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不是他们原想的粒粒自杀案,这就是一个大规模的集体自杀案。
导演许小雅,案件委托人——
部长。
***
知悉情况严重,于是警方立案、调查、找当事人问话、扣押散布谣言者许小雅——
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以上推论全来自于初南和纪延,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甚至目前连任何伤亡都没有,可以构得上“案件”的事一件也没发生,一天有八百个案件要处理的警方,当然不可能凭纪队长一句“有可能出事”,就立案调查、把事儿搞得轰轰烈烈。
纪延只好打电话托各地方所的熟人多多关注这个事,尤其是几名当事人所在的辖区,他仔细叮嘱过老同事,一旦发现事态有变,切记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相关人都保护起来——
“李家达、崔淑英、王孝、田宛妍、内涵过粒粒的网红张姗。”他一个一个,毫无保留,直接点破。
最后一通电话打完后,纪延想了想,又打开电脑,连夜写了份立案申请书。
即使知道就目前情况看,立案通过的可能并不高,可他还是揪着那点零星的可能性,把申请报告给整出来了。
“某人明天上班怕是要迟到了。”初南洗完澡出来,穿着条丝制睡裙倒进了被窝里。
纪延还站在床边,盯着那份报告,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没交代完的事。
初南轻轻踢了他两下:“别想了,赶紧洗澡睡觉,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呢。”
细白的脚丫晃啊晃,一下又一下地勾勒着纪延隐在牛仔裤下的肌肉线条。
纪延扣住了那只作乱的脚,顺手捏了捏:“今天累不累?”
“累啊,纪队想给我按摩吗?”
纪队盯在报告上的目光终于挪开来,冲她抬了抬下巴:“躺过来。”
“怎么?”
“不是要按摩?”
初南:“???”
“按摩”两个字被某人咬出了不太寻常的味道,不,应该说,是被初南听出了不太寻常的味道。
小南姐脑里的警钟立即响了起来:“我跟你说啊纪延,我今天可是够累的了……啊!!”
可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这么被拎着脚拖过去。
就拎着她一只脚!拖过去!
“纪延!”
“嗯。”大手落到了她肩上,男人的虎口摁到了她两侧的肩膀上:“是这里酸吗?”
初南脑门上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纪延没等到回复,自顾揉上了那两处。
一开始轻揉慢捻,而后逐渐加大力度,直到把那两处的结节都揉开了,那厚实大掌才又往下,挪到了她手臂上时,拍了拍:“背过去,给你按按肩。”
竟然真是要按摩!
也不知这家伙哪儿学到的功夫,按摩时虽然没像美容院里那些小姐姐一样温声细语,可按下去的却全是重要的关节处,推拿的力道也恰到好处。
初南这一身细皮,被上上下下揉搓了十几分钟,无意间一松筋骨——嘿,竟觉得连热水澡都没能去掉疲惫,一瞬之间全没了。
“可以啊纪队长。”等纪延收了手后,她又从床上坐起,也不管他在外奔波了一天衣服都没换,柔软的双臂就密密抱上了他腰身。
男朋友连腰身都遒劲而坚实,初南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那肌肤上的弹性:“看不出来啊,不过是几年没在一起,这位男朋友竟然连按摩服务都掌握到位了。说,谁给调教的?”
纪延面无表情地瞅着她那一脸想搞事的样子,声音毫无波澜:“整个刑侦一队都是你情敌,他们调教的。”
当刑警的,受伤受累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办公室里常年备着跌打药,谁出警扭到腰了,谁撞到骨头了,要不见血不出大事,基本上就是互相搭把手,久而久之,一个个就练成了绝佳的按摩功。
腰酸该按哪,背痛该按哪,哪个不是信手拈来?
初南弯着眼笑了,笑完后,不禁又泛起了点心疼,轻轻揉了揉男朋友后腰:“那现在有女朋友了,以后再赶上什么腰酸啊腿疼的,别喊那帮男人了,让女朋友帮你。”
说着,她从坐着改成了跪起,抱着他,漂亮的红唇游移到男人耳畔边:“毕竟女朋友的服务,可比那些笨手笨脚的男人要好多了。”
这位女朋友但凡想哄人,永远可以三言两语就哄得人高高兴兴。虽然在一起时,饭永远是纪队做,碗永远是纪队洗,给人按摩烧烤帮带小孩帮理情绪的事儿基本上都是纪队在做,可听了这番话,纪队脸上的压力还是肉眼可见地消了。
哪管小南姐就是情之所至随口一忽悠,日后真想让她按摩时——没门?
不过,队长大人是着着实实听舒心了,就连凌厉的眉眼都不由柔了下来。
Chapter 99
“好了, 赶紧去洗澡,浴袍在最左边的那个衣柜里,自己去拿。”甜言蜜语地哄完人, 初南又拍拍他手臂。
纪延昨晚就没用浴袍,今晚也没这打算用, 可初南却坚持推着他, 往衣柜那边走。
“打开啊。”
他被催得莫名, 却也没反对。只是在依言打开最左边的衣柜时, 那拿浴袍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衣柜里,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女装里被辟出了一隅,里头挂着的全是他常穿的黑T牛仔裤, 和她同款的男性睡衣也摆了两套, 当然, 还有各种贴身衣物。
一整排男性衣物凭空而生,为他准备的。抢眼却毫不违和地,呈现在她的衣柜里。
身后传来初南含笑的声音:“怎么样,纪队对自己看到的还算满意吗?”
纪延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
身后的女音继续传过来:“我让福婶按着你的号码先准备了一些,她年纪大了,也不知年轻人都喜欢些什么,所以除了基础款之外的其他衣物,就有劳纪队自己带过来咯?至于队长那一边,什么时候纪队有空了,想到该配把钥匙给我了, 我就让圆圆也送点儿我的日用品过去……诶!”
没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打断在纪队突来的拥抱里。
纪延转过身,双臂一张, 突然拢住她。还没等初南反应,密密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这就打算引狼入室了?”他声音很低, 很沉,听得人耳根子发痒。
初南总是喜欢他这么跟自己说话的,又沉稳,又动人,却偏偏带着种勾人的蛊惑。
“不怕我赖着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呗——她心里想着,可还没说出来,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房间一百八十度大旋转,初南双眼直勾勾地对上了天花板:“纪延!”
“本来今晚都没打算怎么着你了,”纪延往她眉心亲了下,漆黑的瞳紧紧锁着她,“可惜初小姐不老实,非得撩我。”
初小姐:“……”
被撩的纪队:“也行,那我勉为其难接受了。”
初南:“???”
行什么行?说什么话呢?好的赖的都你一个人演完了是吧?!
可惜她这话还没来得及喊出来,整个人已经被扛进了浴室里。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浴室里还弥漫着氤氲的热气,初南身上是某人强有力的双臂——
“不是,带我来浴室干嘛?我已经洗过了……”
“再洗一遍。”
“很累啊,你……”
“没事,你躺着就行,不用出力。”
“???”
这是什么骚话?这是纪队能说出来的话?
总而言之,纪队畅畅快快地睡了一晚,虽说没睡几小时,可第二天,当晨光乍射入房间时,纪队再睁开眼,昨夜的疲惫已经退了个干净。
初南累得连句废话都懒得说,一觉睡到大天亮,中途连半个梦都无。
“别跟我说话,我很累,我今天要晚起。”她连声音都是恹的。
纪延已经冲了凉,从浴室出来时,姑娘还蒙着被子瘫床上,脖子手臂小腹腰大腿小腿从上半身到下半身,全都不是自己的了。
纪延走过去,替她将被子往下拉到了脖子上,捻了捻姑娘隐在长发下的耳尖:“那你继续睡,我回局里了,中午一起吃饭。”
啊,是,午饭——昨天早上就约好了要一起吃的午饭。
初南听到这,才勉强撑开了一丝眼缝:“你今天不在食堂吃吗?”
“回来陪陪你。”
啧。
“恋爱上头的男人哪。”她眯着眼笑了,想着市局和三十六号的距离,在心里短暂原谅了某人昨天的手下不留情。
纪延哄完人,又摘了浴巾穿裤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时,初南拨了点眼角余光过去,正好看到了男人背上横着一条条被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那是她昨晚挠出来的痕,印在男人小麦色的肌肤上,一弯腰,结实的肌肉微微膨出,长年沐风栉雨的男人在熹微晨光中流露出原始的力量感。
“我的。”她在心里头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
纪延没听清:“嗯?”
套上牛仔裤,将拉链和扣子都系好,他又从衣柜里拿了件福婶给置办的黑T。
往身上一套,大小正好。
宽肩,窄腰,大长腿。
初南仰卧的姿势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侧躺,就对着纪延的方向:“队长身材真不错,可惜啊……”
队长:“嗯?”
“都是我的。”
纪延闷着声低笑,穿好了衣服走过去,捏起她下巴,亲了口:“就那么喜欢宣示主权?怕我跑了?”
“舍得么你?”
不舍得。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又亲了她一下:“上班去了。”
“嗯。”
“什么时候起床?”还是没走。
“不起了。”
“不吃饭了?”
“福婶会给我送上来。”
“懒。”
“是啊,队长有办法治一治我的懒病吗?”姑娘纤长的指尖轻轻划过他下巴,又顺着下巴往下划,喉节,胸口,再往下划到了某个地方时,愉悦地弯起眼。
一笑,那迷蒙睡意无影无踪,只剩下男朋友明明白白地被自己勾引到了时,姑娘眼底更明明白白的得意:“队长石更了。”
“嗯。”队长捉住那只作乱的手,看着这个想搞事情的女人,“初小姐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能啊,可队长不是要迟到了吗?”
“已经迟到了。”
初南愉悦地笑出声,双手捧住男朋友那张帅到没边的脸,对着他的唇,亲了下去。
放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一震,有微信进来了。打得火热的两个人压根没功夫去瞅是谁来的信息。
可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拍得震天响。
某位没眼力劲的小孩也不管大人们在干嘛,就一个迳地敲着门:“小南姐!小南姐!”
正是小卷毛儿。
小南姐没理他。
“小南姐!”
“让他敲。”纪延剥了她身上的被子。
“小南姐,粒粒案又出新情况了!”
纪延往下的动作一停。
“有人曝光了王孝和田宛妍的资料,现在全网都在人肉他俩呢!”
纪延:“……艹!”
***
一张王孝和田宛妍一起吃饭的照片在清晨五点被人挂到了网上,在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关系的照片里,田宛妍紧挨着王孝坐着,筷子上夹了个肉片,就准备放往王孝的碗里。
孤男寡女,举止亲密。
随后,那照片就像是吃了催化剂似的开始满世界传播。连带着王孝及家人的资料、田宛妍及家人的资料,以及许小雅曾经在直播厅里的暗示,一一传开,传得满世界都是。
【难怪粒粒会自杀!在网暴的痛苦下找不到出路时,男朋友竟然出轨了?】
【狐狸精!全天下都知道姓王的是我粒姐的男人,那个叫田宛妍的竟然还想凑一脚……】
【有些人就是从小爹妈没教好!】
……
“这么快,比我们预想的还快!”纪延重重抹了把脸。
昨晚才刚提出的怀疑,今天一早,六点不到,竟沸沸扬扬地传遍全世界。
这下他连上班的心情都没了,和卷毛儿交代了几句后,纪延拿起手机,拨了个号:“老陈,通知闽华研究所的相关负责人,对王孝和田宛妍实行重点保护,可以的话让他们这几天尽量别出门,”他顿了一顿,又说,“千万别让人出事!”
身后响起软拖和楼梯摩擦的声音,是原本说好了不起床的初南,此时裹着身长薄睡袍,从楼上下来了。
路过厨房时,她见福婶煮好了咖啡,顺手倒了两杯过来。
纪延接过,一口气闷了小半杯。
闷完后,又找出郝美人的号码,拨过去:“我今天有事,不回局里了,你等等把我发给你的立案申请打出来,到领导那走一趟……”
可话没说完,握着电话的手背一重,初南没端咖啡的那只手摁住他,摇了摇头。
纪延:“怎么?”
问完他又对着手机吩咐道:“先等等,你小南姐有话。”
紧接着,手机被开了外放,这端的纪延和彼端正郝美人同时听到了初南简明的要求:“先别申请立案。”
纪延:“为什么?”
初南:“我刚到卷毛儿那边去看过了,今早发出王孝和田宛妍照片的,并不是许小雅,而是一个追踪不到的IP。”
电话那端的郝美人不明所以,听完这话后,更急了:“那就更要赶紧立案了啊!这说明对方已经请了高手,完全就是有备而来的嘛!”
“不,我怀疑,并不是许小雅聘请了高手。”
“你是觉得……”纪延脑中有条神经线猛然一跳,“你觉得,情况反过来了?”
“对,我怀疑很可能是那一些‘高手’,反过来利用了许小雅。”
利用她的恨,利用她对亡友的情,利用她想为粒粒申诉的澎湃之心,将她推到了全世界面前。
“我昨天就在想,这许小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网红,平心而论并没有什么大才华,办事能力也有限,可为什么她能有条不絮地安排出这一切?直到刚刚卷毛儿告诉我,他追踪不到爆料者的IP。”
追踪不到爆料者的IP——以卷毛儿的能力,竟然有他追踪不到的IP?
那技术,绝对不属于许小雅。
Chapter 100
纪延心头的思绪千丝万缕, 只觉得昨日一波未平,如今一波又起。
可这事还有个矛盾点:“按我们昨晚的推论,朱有光背后的人将案子推过来, 是让我们阻止这场集体自杀的……”
“不,”初南纠正他, “是‘朱有光背后的部长’想让我们阻止。可你别忘了, 朱有光的背后除了部长外, 还有一个首长。”
而首长和部长的意见, 按他们之前推断的,至少在这次的事情上是相左的,是矛盾的, 是不在同一阵线上的。
纪延此时也想起了这件事:“所以你认为, 部长想阻止这场集体自杀, 可首长想推动?”
“不,首长不是‘推动’,是‘发动’。否则你以为,部长为什么会一早就知道这事会发生?为什么能在一切都还没开始前,就将案子经由朱有光推过来?”
郝美人对此事其实并无深入的了解,于是听她这么一说,更不理解了:“那不是更说明事态严重吗?我们还等什么?马上申请立案啊!”
“不行,”这回就连纪延也开口了,“初南说得对,如果朱有光背后的首长也参与了这件事, 那许小雅就只是个被选择的傀儡。对方既然选了她,依照之前发生的那一切, 他们这回想打的,就是舆论战。”
郝美人一滞。
舆论战。
行外人可能不清楚, 刑警在侦查过程中,原则上是不得公开侦查信息的,因为考虑到犯罪分子随时可能会利用这些信息,无孔不入地逃遁、报复、反侦查。
这是规定。换言之,即使在侦查过程中事实被扭曲得多夸张、甚至警方被有心之人带节奏黑了又黑,他们也不能为了自证清白,在对方造谣时,就忙不迭地澄清。
因为所谓的“澄清”,很可能会让罪犯及时抓住警方的侦查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每每有刑事案件被爆上网,谣言便能在一开始无孔不入的原因。
这事儿要放在十几二十年前,在那个网络还不算发达的年代,官方大可以先控制住舆论,等把幕后人揪出来,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来一个详尽的警务通报。
可在当下,你警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网上纷飞的谣言。
只要这个案件的本质是舆论,那么不管有意无意,破案过程中必定会有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传出来。网友们不可能拥有百分百的辨别能力,警方这边又不可能及时公开具体信息,如此之下,信息不对称,谣言便四起,警方的“按原则不予公开”和有心人的“无孔不入造谣言”一对比,这场舆论战,从一开始就丧失了优势。
因为这回的情况是,对方想利用舆论破害的,是人命。
他们赌不起,因为承担不起有心人钻着侦查过程中的漏洞,煽动舆论,制造杀戮。
他们承担不起在漏洞中被浩浩舆论逼死的人命。
“虽然大家都知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事实上,在每一次的愤怒面前,还是会有无数人自发地、上赶着,充当那一片片雪花。所以这时候申请立案,其实还是挺冒险的。”初南道。
纪延:“那你怎么打算?”
初南啜了口咖啡,任那苦涩液体顺着喉头往下淌,默了片时后,才开口:“正面刚吧。”
纪延:“正面?”
“对。”她用的是肯定句,“发照片的人就隐在许小雅身后,也就是说,对方拥有的技术,随时都能够提供给许小雅。所以现在我们就算是以警方的名义勒令金海传媒关直播,许小雅也会有一百种方法,在任何时候把她想爆料的事情传出去。届时对方还可以反咬你们一口,说你们以强权压制许小雅的话语权。要真到了那时候,各种阴谋论齐上阵,网友们肯定会将王孝吴小盈等和警方划到一起,没关系也要捏出点关系来,以证明你们官商结合、沆瀣一气。然后,舆论开始反弹,王孝等人只会被骂得更惨——人多的地方未必有正义,但必定有暴力。而这,就是幕后人想看到的。”
郝美人头皮一阵阵发麻:“那、那现在怎么办啊?不上报,然后私下查吗?”
“没时间让我们慢慢查了,对方已经做足了准备,看情况这几天内必有大行动。我们现在只能出奇不意,在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面,揭下他们的面具!”
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当着所有人面……
纪延大概明白了什么,可郝美人不明白:“怎么揭下面具啊?具体操作是什么?”
“许小雅怎么做的?”初南冷哂,“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闽城东区某居民楼内。
田宛妍一大早起床就感觉不太好,她的眼皮跳,不停不停地跳,按老话的思维,田宛妍想着“莫非有事要发生”?
可即便有事要发生,天塌下来,社畜们该上班还是得上班。
于是她如常洗漱,如常出门,却在准备离家时,事情发生了——
就在田宛妍打开家门时,迎面而来的一道熟悉身影不由分说地往她脸上摔了一巴掌。
啪!
正是她的父亲,以及,赶在父亲身后的母亲。
田宛妍脸颊上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可当父亲的却对那红肿视而不见,反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悲痛状:“你还敢出门?干了那么不要脸的事,你还敢出门?”
田宛妍一时间懵了:“爸……”
“别喊我,我不是你爸!”
就连向来最疼她的母亲也黑了脸,点着田宛妍的脑门骂:“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插足人家的感情!那姓王的就那么好啊?是镶了金啊还是上了银啊?就非得让你大学追、研究生追、现在到实习单位里了也还追?你说你、你说你……”
田宛妍被骂得莫名其妙,直到田父将手机往她身上一扔:“你自己看看!混帐东西,你爸你妈这两张老脸今算是被你丢光了!”
手机屏幕上是田父瞅了一路的八卦贴,帖子里大咧咧地附上了一张她和王告孝在一起吃饭的照片——对,正是纪延他们一早看到的那张照。
餐厅里,她和王孝坐在同一侧,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菜,正准备放入王孝的碗中。
屏幕上的大字报赫然在目:闽华研究所的狗男女,成为粒粒自杀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一大清早全传开了!刚我和你妈去公园练太级,所有人都围着我们问这个田宛妍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田宛妍的脑子“嗡”一下,全空了:“不是,这只是同事聚会啊!”
“同事聚会你给人夹菜?同事聚会你跟人挨那么近?”
“我没有啊!事实根本不是照片上那样!”
这什么破照片?哪个天才选的角度?那时候她不过是在给自己夹菜,只不过那盘菜正好就在王孝面前,所以她的筷子才会往他面前伸。就是这样,不过如此,一点点缠绵悱恻旖旎暧昧都没有,可——
“这到底谁拍的啊!”
“你别管谁拍的,总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呆在家,一步也不准踏出去!”
“怎么可能?我还要上班……”
“上什么班?嫌咱家不够丢人吗?还是嫌你爸妈今早挨的白眼不够多,自己想进单位再多挨一点?现在外边都叫你什么你知道吗?狐狸精!小三!我老田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就这、就这……”田爸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喘不过气的胸口。
“爸?爸!”
“老田!”田母也慌了,“救心丸!赶紧的,救心丸!”
***
“这事波及的不止当事人,还有当事人的家庭。如今吴小盈父母、王孝父母及田宛妍父母的资料都被曝光在网上。网暴一旦开始,人肉必将涉及到方方面面,到时候别说几名当事人,恐怕就连他们的家人都得遭殃。”
“所以我们得赶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将人心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从初南昨晚说出了那句“舆论可以杀人”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全都按着她推理出的剧本上演了。
没有铺垫,毫无预兆,所有的剧情快准狠,昨晚吴小盈,今早王孝田宛妍——再接下去呢?今晚呢?明天呢?
初南:“帮我下个战帖吧,速度要快。”
此时纪、初二人已经来到了二楼书房里,初南对着卷毛儿吩咐道:“帮我以普通网友的名义,开个直播,挑战许小雅的爆料。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战帖传遍全网,让尽可能多的吃瓜群众来看我和许小雅的辩论赛。”
“你想用这个方法和许小雅对峙?”纪延想起了她刚刚所说的“正面刚”。
初南:“对。”
卷毛儿:“标题呢?小南姐,帖子的标题超重要的,一定要好好写!”
初南目光凝在了少年那不断跳跃的白皙指尖上,片时之后,才拍拍他手背:“我来。”
纤长十指覆上了键盘——
“连死人都能利用,为窜红一次次打着亡友招牌煽动骂战,许小雅到底凭什么?”这是标题。
死人——粒粒。
利用——利用粒粒。
刺眼且暗示性极强的字眼。
这长长的标题写下后,初南的十指又悬到键盘上方,思忖片时后,她将鼠标移到帖子内容上:今晚我在直播厅等你,敢不敢和我当面对峙?别怂,许小雅!
“把‘别怂’这句放在战帖的最后面,前面你随便加点儿什么,挑衅话多说点,弄个直播厅,把地址也附上去,总之今晚务必让网友们都被吸引到我和许小雅的直播厅来。”
“好!”这几点对卷毛儿来说都不难,很快,他又拿回了键盘鼠标。
“不过别忽略了一个问题,”纪延看着小孩那双漂亮的手在键盘上运筹帷幄,“如果许小雅不应战呢?”
初南抬起眼。
纪延道:“虽然我们都认为许小雅很可能是被人利用了,可以她目前的心态,许小雅并不想窜红,对外界的评价也无所谓,这样的她会因为受到刺激就应战?对许小雅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那些眼中钉全曝光在网友的口诛笔伐下,其他的,她可没功夫搭理。”
对,这就是许小雅的心态。
初南摸了摸卷毛儿脑袋,示意小孩别分心:“所以,现在我们就得用到纪队的那些老搭档了。”
纪延:“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说,许小雅可能对自己的评价无所谓,对直播厅的热度也无所谓。可金海那边,对流量也能无所谓吗?”
纪延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让金海传媒意识到这对平台来说是个流量契机,这么一来,就算许小雅个人不接受挑战,金海的平台管理人也会逼着她接受?”
“正是。”
好主意。
纪延不再废话了,拿起手机走到旁边,找出相关人的电话:“张主任?我纪延……对,还是金海传媒那个事……不,不用勒令关直播,就晚点儿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网上有人对许小雅下了战帖,为了防止浏览量过大导致他们网站崩溃,请他们尽量说服许小雅不要应战……”
说到最后,挂电话前,纪延又特意叮嘱了一句:“注意,打给许小雅的直属上司就好,千万别打给金海的高层。”
金海的高层,与天天乐总公司有接触的人士,没准一听这话就率先怀疑起了纪延的用意。
初南勾起唇,满脸都是饶有兴味的笑意:“想必许小雅的直属上司在接到电话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加固自家的网站,第二件事,就是勒令许小雅千万得应战。”
纪延:“毕竟‘资本主义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初南:“马老师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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