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1
英明的马老师在几百年前就点明了资本的属性, 后生纪延只需借鉴,不必创新,便可轻松料准资本的走向。
这天上午, 在卷毛儿的战帖发出两个小时后,许小雅在个人平台上写下两个字:有趣。
简简单单, 符合她的性格, 传达她的蔑视, 同时在领导的施压下, 应了战。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哗众取宠的垃圾,想红想疯了吧?想挑衅也多做点功课好吗?但凡了解点许小雅的,谁不知道她和粒粒是最好的朋友?说许小雅煽动骂战, 搞笑吗?】
【说真话就叫煽动网民?替好朋友出头就叫利用死者?说这种话的人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还‘旁观者清’, 我呸!蛆虫!】
【不是蠢, 就是坏!】
总之被这一石击起的千层浪们,绝多数都是在骂这位叫“旁观者清”的挑衅者的——当然,这“旁观者清”,就是卷毛儿替初南新建的小号。
评论里当然也有意见不统一的,在恶评大潮的某个角落里,弱弱地发了个言。不过不出意外,该评论很快就被埋没在了主流发言里——
【不是谁的粉也不是黑,就路人弱弱地说一句啊,其实我也觉得许小雅每回上热搜,都是因为cue了粒粒……】
然后很快, 这句异议就被愤怒的网友骂上了热门。
有趣,有趣, 甚至可以说,好极了!
初南看着那弱小无助的留言:一旦弱弱地辩论上一句, 马上就会有无数人上赶着来给他喂屎。也不管人家招不招架得住,那些上赶着来骂人的,吐出的骂语越来越难听,涉及的信息越来越广泛。
初南盯着那些丑陋的骂语,脑中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她又吩咐卷毛儿:“把骂我骂得最凶的那几条评论挑出来。”
纪延:“做什么?”
初南:“对骂。”
纪延:“?”
卷毛儿:“???”
卷毛儿:“不是啊小南姐,这不是让网友更讨厌你吗?晚上和许小雅打擂台的时候,光骂人的话就能淹死你了!”
想到呆会儿成千上万的网友会如何攻击他小南姐,卷毛儿就先生起气来。
太过分了,我们小南姐怎么可以被骂?
生气!
怒!
不过小南姐却一点也不介意:“别管那些,照做。”
“可是……”
“照做。”
好吧。
小孩得照做,毕竟听小南姐的话听习惯了。可纪延看着她颇有深意的表情,总觉得这女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发泄情绪那么简单。
“现在网络上除了部分被带偏的网友外,一部分是为喷而喷,一部分是收了钱喷,你在评论区里和人对骂,这完全就是对牛弹琴,为什么?”
“做个实验。”初南闲闲道。
“实验?”
“忘了吗,许小雅昨晚在直播时提到的,可是‘网络实名’这个大概念。”
纪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唇一勾,“请队长等着收看呆会的实验结果吧。”
纪延还想说什么,可突然,电脑前的卷毛儿高喝了一声:“小南姐!”
初纪二人齐齐回头。
“我刚和人对骂时,被网友们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然后……”小孩的脸上还挂着奶凶奶凶的怒色,“然后,网上又有新名单了!”
***
来了。
这回无关王孝无关李家夫妇无关任何一个当事人,对方直接贴出了“丑粒天天乐”里的群截图——对,正是之前流传甚广的那个关于宝马车事件的群讨论。
夏日盈盈:【看到这图没?我今天遇到丑粒时,刚好就看到她在这宝马车前骚首弄姿,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那补妆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大满小满:【怎么着?】
小一:【说说说,等着听呢!】
……
乍看之下,这本是网友们看过的老话题。可再仔细看,这回的爆料者在每一个群成员下方,又一一附上了他们的所在地、他们的单位以及——他们的真实名姓!
夏日盈盈(闽城,闽大学生,吴小盈)
大满小满(青城,福辉公司,李大满)
小一(植城,兴进外贸,夏利红)
大雄(榕城,华盈电商,张超跃)
……
所有群成员,每一个讽刺过粒粒的人,即便第一时间退了群改了名更换了头像,此时也全被爆料者将地址、单位、真实名姓一一打在了公屏上,被扒下面具,被列出信息。
两百多个人,两百多条信息。
两百多名相关人被大咧咧地扒光在全世界面前!
“果然。”初南冷笑。
所有加入该群的人,不管是像夏日盈盈这样的谣言制造者,还是像大满小满那样的吃瓜群众,都被一一扒下了面具,露出真身。
“这就是你想要的实验结果?”
初南点头:“或者说,是对方洋洋得意时,想着再火上浇点油,从而产生的结果。”
刚刚在观察那句“其实我也觉得许小雅总利用粒粒来上热门”的回复时,初南发现很多抨击反方意见的,看起来都是有组织的。
这说明首长那边不仅正洋洋得意地收视着自己造成的混战,甚至还亲自下场,找人参与、引导着混战里的每一个舆论点。
所以,在看到所有人都在骂初南、骂看似维护吴小盈的人时,这位首长大人是该火上浇油呢,还是火上浇油?
“所以你做这个实验,想得到的就是对方的‘火上浇油’?”纪延问。
“对,想要火上浇油,那就得拿出点新东西来充当这个‘油’。对方看我们被骂成狗,一方面得意忘形,一方面也会想进一步将网友们的愤怒推向更高潮。所以,他们手上还有的东西,就会被提前放出来——纪延,我不想等今晚直播时才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我想让他们在我直播前,就把能亮的底牌全都亮出来。”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幕后人的底牌是田宛妍她们?”
“忘了吗,我早就说过了,许小雅提出的可是‘网络实名’的大概念。纪延,你以为什么叫‘网络’?单王孝几个人,配得上‘网络’这么一个庞大的概念吗?”
“而且一旦主谋从许小雅变成朱有光背后的首长,他们要针对的,就不可能只是这么几个人。”纪延反应过来了,愤怒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两百多条扒皮,“看来这就他们所谓的‘网络实名’——人为的。”
所以,管你是及时退群还是改名换头像,曾经的留言有痕迹,网络有记录,参与过粒粒事件的人,都得一一被揪出来鞭尸。
纪延明白了,这下子,彻底咂摸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小雅的幕后推手或许曾经告诉过她:“别心软,把事情闹大,最终你想让之付出代价的人,都会以同样的方式被网友施以暴力。网络实名不施行,没关系,咱人为施行。那些伤害过粒粒的人得不到处罚,没关系,咱亲自动手!”
于是许小雅信了,许小雅同意了,许小雅在对方的诱导和建议下,秉着一腔刻骨的恨意,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整个黑子群的群成员有两百多,再加上之前就被人肉出的田宛妍、吴小盈、王孝等的家人,天南地北统共近三百人。
想到他们之前揣测过的幕后主使人的用意,纪延心口就一阵阵恶寒。
近三百人——他们的用意,就是让这三百人经由网暴,一起步上粒粒的后尘吗!
太阳穴旁微微跳动的青筋泄露了纪延的愤怒:“对方现在一定正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所有的计划都顺利施行了。”
倒是初南不慌不忙地拍了拍他的手:“所以,在他们最兴奋得意的此刻,就是我们反杀的时候了。”
“就今晚?”
“就今晚。”
卷毛儿还在一旁干瞪眼,满脸问号地看看他家小南姐,再看看他纪延哥哥。
可两人没功夫向小朋友解释了,转身,开始默契十足地分头行动。
初南将电话打到了二兮那:“植城那家‘兴进外贸’是不是你爸投资的?有个叫‘夏利红’的员工……”
纪延也拎着手机走到了外头,开始点开通讯录里的名单——
“老蔡?青城那边有熟识的兄弟吗?有个叫‘李大满’的,在青城的福辉公司工作……对,暗地里看着他,必要时将人保护起来……”
“老柯,跟郝美人去帮我办件事……”
“爸,我现在需要您协助……”
***
晚上七点半。
直播厅里还未开播就挤满了吃瓜群众,如初南所料,许小雅那头气势长虹,庞大的拥护大军为她套上了一袭金光闪闪的铠甲,直播还未开,屏幕上就满是“支持小雅”“小雅必胜”的字样。
反观初南这一边,整个屏幕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批判。文明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再给她扣上个“网络暴力之帮凶”的高帽,劝她别为了蹭热度把自己变成“人类的蛆虫”。不文明的……不文明的当然是直接开骂了。
总之人还未出声,高下已立现。
Chapter 102
晚上七点五十分, 离许小雅开播还剩下十分钟时间,“三十六号”的外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
门一开,就见张二兮拎着个造型酷毙的短假发驾到, 身后还跟着个人高马大、一手替她拎包、一手替她推行李箱的……凶脸柯。
初南挑起一边眉,狐疑地瞅着二兮, 再瞅瞅她后边那人高马大的家伙。
此时那家伙正走在张兮兮身后, 面无表情地替她提着个粉色铂金包, 同时推着她的粉色行李箱, 尽忠职守得就像是大小姐的贴身保镖。
纪延见到凶脸也有些意外:“怎么过来了?事情都安排好了?”
“好了。”凶脸顶着俩小孩好奇的目光,将手上的U盘递给队长,“共五则、视频, 都、标出、当事人、名字了。”
“行。”纪延将U盘交给了卷毛儿, 扣着小孩脑袋, 收回了他好奇打量凶脸的目光,“办正事。”
卷毛儿恋恋不舍地看回了他的电脑。
至于另一个小孩——圆圆本来还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很凶的新朋友,突然间眼一转,瞅到了她兮兮姐手上的东西:“哇塞,好酷!”
那是一个又短又酷的假发,圆圆立即蹦过去,从她兮兮姐手中拿过来,好奇打量着:“兮兮姐,今天也要COSPLAY吗?”
“那是。”二兮朝她神秘地一笑,然后, 对着凶脸扬了扬下巴。
什么也没多说,人高马大脸超凶的柯警已经默契地放倒了行李箱, 打开。
刹那间,琳琅满目的彩妆用品以及更加琳琅满目的服饰, 全展现在了众人面前:水手服、哈利波特服、正义女神、蜘蛛侠……
初南:“……”
圆圆:“!!!”
“不是,”初南好笑地看着那一箱让人没眼看的COS服,“我就让你给我整个酷点儿的短发,你拉来这么一堆做什么?”
“以防万一呗,要万一有咱小南姐看中的呢?”二兮还挺为自己的周到得意。
一个多钟头前,人还在外边浪的张兮兮突然收到了她家小南姐的召唤:“有空吗?去帮我整个假发来,关键词:短,酷。”
二兮同志一跃而起,也不管现场小伙伴们怎么挽留,当即就拎了包回家,打开她那花色各异的衣帽间,靠着她无边的想象力以及小南姐那句“短假发”,林林总总整出了这一箱东西。
初南朝她抱了下拳。
服。
“那现在呢?现在该做什么了?”二兮脸上满是即将迎接好戏的兴奋。
“现在,”初南扫了眼布满留言的直播厅,“就等八点钟到了。”
***
晚上八点。
两个直播厅的留言数都达到了高峰,尤其当许小雅的直播镜头里有动静了,座椅被拉开,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帘里时——
评论区里彻底沸腾了起来:
【来了来了,开始了!】
【小雅必胜】
【小雅今天打算聊什么?】
【小雅说一说王孝和田宛妍吧,那对狗男女到底什么时候搅到一起的?】
不过,很快又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旁观者清呢?旁观者清的直播厅怎么还没动静?】
【艹,玩我们呢?人都不见一个!】
许小雅似乎也看到了留言,目光往右侧扫了眼。
她右手边上还放着个手机,当然,手机上播放着的,就是“旁观者清”的直播厅。
见那直播厅里还一点动静也没有,许小雅冷淡地翘了下唇角,不屑与嘲讽尽在其间:“既然连脸都没有露一个,那我们就不管她了。”
反正此景正符合她的本意,跟人辩论、引来流量,这本来就不是她想做的。如今的许小雅,只想依原计划将粒粒的冤屈一步步公告天下,其他的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
所以,直播厅里的许小雅不再废话,很快就将话引到了正题上:“刚刚屏幕里有家人问到今天打算聊什么,大家还记得我曾经发过一则消息,说某晚下播时有警方找到我,想问粒粒的事吗?”
果然,纪延他们猜对了:当时透露警方上门不过就是个铺垫,而现在,许小雅打算享用她铺垫的成果了。
屏幕里一片整齐划一的“记得”,纷纷追问她此事是否有后续。
许小雅闲适地靠到了椅背上,就如往常般,慵懒,冷淡:“后续如何还不清楚,倒是粒粒的死为什么会重新受到关注、为什么警方那边想翻案,我算是弄明白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快告诉我为什么!】
许小雅:“原因就是,粒粒的父母,你们常挂在嘴边的‘叔叔阿姨’,他们找上了警方,坚持称粒粒不是自杀的,要求警方翻案。”
【!!!】
【叔叔阿姨!果然!】
【我当时也猜到了,最放心不下粒粒的果然还是两位老人!】
许小雅看着评论区里层出不穷的感叹,冷淡眼眸中渐渐聚起了点讽意。
就在所有粉丝都感动着粒粒家的犊子情深时,许小雅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对,他们是接受不了,不过他们接受不了的原因,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温馨版本。”
话落,屏幕上的许小雅消失了,镜头上出现了一份文件。
因为对焦的原因,一开始文件并不清晰,许小雅调整了一番后,众人才看清了文件上的字眼:人身意外保险……
【什么意思?】
【这是粒粒的保单?】
“上个月四号,粒粒死亡。”许小雅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警方在当天下午出具了结案报告,你们口中的‘叔叔阿姨’,也是在那天签字、确认了粒粒自杀,随后以工伤的名头,向我们公司索要了五十万赔偿。工伤嘛,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要不是这份工作带来的压力太大痛苦太多,粒粒怎可能自杀呢?”
屏幕里突然安静了一片,显然谁也没想到许小雅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更显然,谁的脑子也没能在第一时间里转过来,弄明白许小雅的话下之意。
许小雅:“可一个月后,他们在粒粒家发现了这个。”
保险单再一次出现在镜头前,许小雅的冷淡里添入了明显的怒意:“为了这份保单可能带来的巨额赔偿,你们口中的‘叔叔阿姨’一改之前的说辞,开始上窜下跳,到处去找粒粒他杀的证据。因为如果粒粒是自杀的,按保单内容,他们将得不到半分钱赔偿,所以他们厚着脸皮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签字,到处去求着警方翻案!”
【……】
【…………】
【………………】
屏幕里一片无语的省略号,从头拖到尾,长得仿佛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叹息。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叔叔阿姨’,有趣吗?”
“而更有趣的是,还有一件我原本并不打算说的事:我们粒粒,在最绝望的时候,就曾经向你们口中的‘叔叔阿姨’求助过,可是,他们拒绝了。”
“他们拒绝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工作的两年间将所更多资源在企我鸟群夭屋儿耳七五耳爸一有积蓄毫无保留地转给他们、用以维持家庭开支的女儿,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竟然拒绝了!”
留言区里静了一阵,而后,静到了极点,静到了诡异,静到了开始有人反应过来许小雅的意思时,整个舆论走向彻底颠覆了——
【什么意思?他们还拒绝过粒粒?】
【!!!怎么回事!】
【真相到底是什么啊?我的天,我哭了,真的哭了!我们粒粒为什么会这么苦?】
屏幕前的许小雅拿起手机,点开自己与粒粒的对话,如方才展示那份文件般,将两人的对话内容展示到无数网友面前——
小雅:【你要不想到我这来住,就和叔叔阿姨说一声,到他们那去住一段时间吧?】
粒粒:【你以为我没提过啊?可我妈说我哥最近正在准备面试,说我搬过去可能会影响他】
小雅:【我真是艹了!绝了吧他们!重男轻女也不是这么操作的吧?你现在被人跟踪诶!凡事也讲个轻重缓急吧?】
……
对,正是之前被李家夫妇删减过的对话。
此时它原原本本地,一五一十地,出现在所有焦急的粉丝面前,昭彰着一场可笑的如幻象般的父慈子孝。
屏南街三十六号——
初南挑眉:“啧。”
小圆圆:“啧啧!”
二兮:“啧啧啧!”
卷毛儿面无表情。
纪延面无表情+1:“果然,和我们推断的一模一样。”
“可不么?看来接下去网友们就要集中火力,开始大力攻击李家夫妇了。”初南抱着胸,冷冷地掀了下唇角。
许小雅直播厅里——
初南话刚落,连个发酵时间也没有,网友们就开始集体愤怒了。
所有人如同被愚弄了大半生又幡然醒悟的傻子,尤其是那些曾经同情支持过粒粒父母的网友,过去有多怜惜,现在就有多刻薄。
不过网友们的刻薄只持续了一会,就在群情激忿、热血沸腾、所有人全叫嚣着让粒粒父母出来赔罪时,突然——
【开播了!】
【开播了开播了!旁观者清那边开播了!】
Chapter 103
对, 旁观者清开播了。只不过直播厅里没任何人出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段无声的监控视频:某居民楼走廊里, 瘦瘦高高的女子背着个帆布袋,走到某公寓门前, 拿出钥匙, 开门而入。
至此, 视频结束。
半分钟后, 屏幕上紧接着又出现了下一段视频:同样是在这条走廊上,同一名瘦高女子从公寓里出来。她身上还背着那个帆布袋,走往电梯时, 无意间抬了下头——竟然就是许小雅!
第二段视频也很快结束了, 随后, “旁观者清”的直播画面里出现了两张截图,分别是许小雅进入公寓前和走出公寓后的照片。
两张照片里的帆布袋都被红线圈了起来,紧接着,帆布袋在众人眼帘里被扩大,画面变得模糊,随后,又被一键锐化。
锐化后的帆布袋清晰了,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鼓起来的、明显里面有东西的帆布袋,以及一个瘪下去的同款帆布袋。
直播前的观众看得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弄两张照片做什么?】
【难道是帆布袋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一道清冷的女音在直播厅响起, 就在网友们以为该直播厅只打算表演默剧时,“旁观者清”的直播厅里突然有了声音:“这个帆布袋里, 装着的就是许小雅所说的‘保险单’。”
那是已然加工过了的,初南的声音。
就听这声音在直播间里不徐不缓地流淌着:“监控里的公寓就是粒粒家, 大家看到没:许小雅在进门前,帆布袋里很明显是有东西的,而且,那东西还露出了一角——”
话落,第一张照片上,帆布袋外露出的一小截文件被圈了起来。
“而待许小雅出门时,这个帆布袋很明显已经空了。文件没有了,由此可见,是许小雅将保险单放到了粒粒家。只不过大家不知道的是,她的目的就是让粒粒的父母发现、进而引诱他们找警方翻案。”
经过一个白天的发酵,旁观者清的直播厅关注度极高。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反击声: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小雅帆布袋里装的就是粒粒的保险文件?】
【还挺能扯啊,就算小雅把什么东西留在粒粒家了,那东西就一定是保险单吗?还有,谁能确定这就是粒粒家?唬傻子呢吧你!】
众人义愤填膺,都有点自己被当猴子耍的愤怒。
可被骂的“旁观者清”却只低低地笑出了声,似讽刺,似感叹。
下一刻,那两张照片消失了,众声喧哗中,一名削瘦的微朋克风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留着一头极具个性的短发,凌厉的五官,小烟薰眼妆压住了她原本那双鲶鱼眼中的懒和冷,属于小南姐骨子里的睥睨在小烟薰妆下被无限放大,最终呈现于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风格与许小雅相似,却明显比许小雅更加凌厉决绝的形象。
饶是许小雅曾与初南近距离接触,在这样的妆容和美颜下,也完全认不出人来。
不,别说她,就算吴淑萍吴总此时就在直播屏幕前,也断然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直播厅里又酷又冷的“旁观者清”讽刺地看着镜头,似乎觉得网友们的跳脚还挺可笑:“行啊,不相信的话,喊许小雅出来回应呗。”
话说着,冷然的眼同时瞥向了许小雅的直播厅。
在那里,许小雅还维持着之前的姿态,可原先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略带防备地盯着另一把手机上的主播。
两个风格相近的人,两张略有敌意的脸。
网友们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啊擦,这俩风格怎么还有点像呢?】
不过当事人没空理他们的评论。直播间里,许小雅戒备地盯着旁观者清,冷漠的眼底似乎带了点异样情绪:“这两则视频,你是怎么来的?”
倒是旁观者清口吻悠闲:“别管我怎么来的,你只需要回答我:那保险单是不是就是你放到粒粒家的?是,或者不是?”
半个钟头前——
当卷毛儿麻利地将视频处理好之时,小圆圆和二兮都有些不放心:“你当着那么多人面直接问许小雅东西是不是她放的,她会承认吗?正常人都不会吧!”
“不,她会。”
“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初南的,纪延的。
二兮:“为什么?”
初南:“因为以许小雅的性格,这就是她会做的事。”
极端,疯狂。可是重情重义,敢作敢当。
这就是许小雅。
半个钟头后——
“别管我怎么来的,你只需要回答我:那保险单是不是就是你放到粒粒家的?是,或者不是?”
整个评论区都沸腾了——
【别在这碰瓷好吧?没人想听你吠!】
【扯淡前不用打草稿的是吧?随便拿个图就想栽赃我们小雅!!】
【小雅,怼死她!】
可这一边的许小雅——
“那又怎么样?”
评论区里登时安静了。
突然间,全都噤声了。
那又……怎么样?
什么意思?许小雅认了?
难道旁观者清说对了?那保险单真是假的?真是她放的?
旁观者清如同料中了某件事,不过她没得意,更没有因此就回怼刚对着她劈头盖脸谩骂的粉丝。她只是平静而笃定地,问出了所有人此时最想知道的问题:“所以,你这是承认了?承认粒粒父母所有的行为都是你有计划、有预谋地安排的?”
许小雅脸上隐隐浮起了怒意,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旁观者清低低地一哂:“你把一份假保险单放到粒粒家,就是为了引着她父母去找警方翻案,然后被网友发现、被网友网暴、被网友逼上绝路?”
许小雅:“我只是在做实验!我就想看看……”
旁观者清:“看什么?看粒粒一家人是怎么跟着她陪葬的?看不明真相的网友是怎么一步步跟着你跳脚、把人逼上绝路、充当刽子手杀人鞭尸?”
“你……”
“你知道粒粒在下订单买花的前三分钟给谁打电话了吗?”旁观者清的话锋无由来一转。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所有围观群众全在云里雾里,可许小雅——
“什么意思?”她气势弱了下来,脸色微微地变了,就像是反应到了旁观者清想说什么。
此时评论区经过那么一番转折,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有些人甚至开始看出了这位“旁观者清”似乎并不是什么无脑碰瓷、想蹭热度的网友,她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
直播厅里,旁观者清拿出了一只手机。
对面直播厅里,许小雅双目一瞠:她认出那是粒粒的手机了!
“你是谁?”这回的许小雅再也无法平静,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旦涉及到已逝的粒粒,她都无法平静,“为什么你会有这只手机?”
【啊?什么手机?】
【谁的手机?】
旁观者清没回答,只是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调出来,移到直播镜头前:“看到没?在决定赴死的前三分钟,粒粒打了两通电话。”
【什么意思?这是粒粒的手机?】
【为什么你会有粒粒的手机?】
旁观者清对留言视而不见,目光只对着许小雅。
等在这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后,旁观者清才慢悠悠地,不冷不热地,开了口:“这两通电话,第一通她打给了王孝,第二通她打给了自己的母亲——没了,就这两通,没有第三通了,这说明什么呢?嗯?许小雅,你说这代表什么?”
许小雅脸上一片空白,可双唇却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第一通电话,她打给了王孝。
第二通电话,她打回了家。
两处都是许小雅忿忿不平难以宽恕的罪过,可粒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寻的,竟然还是这两处!
许小雅再也无暇关注任何事,包括自己的面部表情。
另一个直播厅里,旁观者清缓缓地扯出了抹讽刺的弧度,说出了直击她心口的重话:“这说明粒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想说话的对象原来不是你呀,许小雅。人家粒粒在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原来还是母亲和男朋友——可许小雅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初南这话当然是不全面的,她知道许小雅在粒粒心中的分量,可此时,她必须利用许小雅不知其间细节这一点,在最短的时间里,杀她个措手不及。
果然,许小雅整个人呆住了。
再也没有了招架之力。
直播厅里,那短发女子怔怔看着屏幕上硕大的通话记录,看着她为之抱不平的那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倾听的声音。
她脑子里空了一片,突然之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这许小雅其实也挺可怜的。”直播厅外,三十六号里,二兮轻轻地感叹了一声,“现在的她一定有种自己做了无用功的感觉。”
结果话刚落,凶脸便一言斩杀了她那点儿没用的同情心:“少,废话。”
纪延也觉得事不宜迟,火速朝着初南的方向比手势:趁机出手,快!
好。
就在许小雅发怔时,她的对手迅速拿出一支录音笔,当着全直播厅网友的面,按下。
Chapter 104
下一秒, 激动的女音从录音笔中倾泄而出:“王主任什么时候出轨我了?到底是谁成天在散布这些没门没谱的谣言?李小粒自己说的吗?还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助理?”
【???】
【这又是谁?听声音还挺激动的】
【王主任?王?】
【难道说的是王孝?】
许小雅那边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再传出来,此时的她,和所有网友一样, 只眼睁睁看着旁观者清那边的表演,听着那道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 脸上一片漠然。
她所有的行为全都机械化了, 仿佛只是眼珠子在动, 可眼珠子所得到的信号却完全输送不到脑子里。
旁观者清没回答网友的问题, 只是让那段剪辑好的音频继续播放着——
“反正我们王主任对粒粒好得不能再好了,你要非说我对他有意思,没错, 我确实是曾经对他有意思, 可那又怎么样?人家王主任早八百年前就明明白白地拒绝我了呀!他跟我说, 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地护着你们家粒粒,你说这种人天底下还有几个?”
音频到此为止,旁观者清按下了暂停键,再抬头时,又恢复回了那个冷酷无表情的主播:“没错,音频里的‘王主任’,指的就是王孝。”
如若看客们此时就在她面前,旁观者清必定会听到一片哗然声。
她微微一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于是又接下去说:“而这道激动的声音, 就来源于今日热门里的女主角——田宛妍。”
【什么意思?音频里讲的是王孝和田宛妍?】
【意思是王孝早就拒绝田宛妍了?他们俩事实上没有背叛粒粒?】
【那今早的照片怎么回事?没关系的女同事会那么亲热地给你夹菜?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就是,当网友瞎吗?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雪亮?
呵, 打着正义的旗号,宣泄的宣泄, 狂欢的狂欢,将各种不知出处的图片奉为真相,将来历不明的聊天记录奉为圣旨,一波波流传,最终促使量变成质变、谣言成真理——这就是所谓的“雪亮”?
旁观者清毫无温度地扯了下唇角,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击着。
很快,屏幕里又出现了一则短视频:就今早那则热门新闻里的男女主,王孝与田宛妍。
他们坐在餐厅里,穿着与今早热门里一样的衣服、用着与热门里一样的餐点——对,换言之,这就是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张图片的发源地!
视频是凶脸柯今天到事发餐厅里拷的,就装在他带过来的U盘里。此时视频完整地呈现出了当时的影像:王孝一席五个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某一刻,田宛妍的筷子伸到了他前边,夹了一块东坡肉,然后,放进自己碗里。
视频戛然而止,紧接着,今早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照片被放出来了:正是这视频里的某一幕。
只不过因为拍照的角度问题,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田妍宛亲热地靠在王孝旁边,然后,更加亲热地替他夹了一筷子菜。
评论区:
【……】
【…………】
【………………】
【我艹了,这他妈完全就是两回事啊!】
【整得跟真的似的,造谣的能不能去死?人血馒头好吃?网友的热心好利用?】
旁观者清看着评论区里的留言,冷淡的脸上浮起了显而易见的揶揄:“在座的,今儿没少骂人吧?”
留言暂停了片时,热心网友们这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于是旁观者清不再发问了,继续传上了下一则短视频。
这回的视频与王孝无关了,里头只出现了田宛妍一家:某居民楼外,一辆救护车停着,车门大开。居民楼里,一名中年女人和年轻的女儿边哭边跟着推车往外走——
“老田你坚持住,老田!老田你千万别出事……”
“爸您坚持住,我真是被冤枉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干!爸您一定得好起来,听我好好跟您解释……”
视频到此打住,而这回,网友们都明白了以上内容意味着什么。
对,今儿被人肉、被网暴的田宛妍一家,出事了。
旁观者清的点评如火上浇油,泼洒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眼球里:“可怜的田爸爸,在‘热心网友’和‘正义市民’的攻击下,心脏病一发,送医院了,至今——生死未卜。”
说最后四个字时,她没有特意抬高音量,可落入众人心中,却激起了振聋发聩的鸣响。
想也知道此时网友们会是什么反应,只不过旁观者清已经懒得看他们的反应了。她转过头,看着另一个直播厅里已经呆住了的许小雅。
是,许小雅呆住了,强烈的不敢置信和内疚同一时间涌上来,看着画面中那个被抬上救护车的老人。
可那愧疚才刚浮上心头,很快,又被粒粒惨死时脸上扭曲的笑容了压下去:不,不是的,是这些人活该!
是他们先对不起粒粒,粒粒死了,粒粒付出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凭什么姓田的用她爸上一趟医院就想抹杀掉一切?他们凭什么?
许小雅:“你……”
“嘘——先别激动,还有呢。”旁观者清淡淡地打断她。
现场网友们显然也正等着看还有没有什么料,不过想象中的下一段视频并没有出现——就在旁观者清抬起眼的那一刻,屏幕暗了。
对,真正意义上地暗了:所有人,现场所有的看客,他们的手机屏幕全黑了。
黑了一秒,随即,黑色屏幕上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标志:继续?
“这是什么?你的直播厅被人黑了?”所有人都评论不了了,只另一个直播间里,许小雅皱着眉头问。
可旁观者清那边却是真的没声了。
***
石夏是许小雅拥护大军里的一员,她曾经是粒粒的粉丝,在粒粒过世后,转而喜欢上了这位孜孜不倦地为亡友讨公道的女子。
她相信是友情的力量让许小雅义无反顾坐上了主播的席位,她相信许小雅口的每一句话,如同相信世间有真善美,人间有至纯至信的温情。
所以,在网上曝出王孝和田宛妍出轨的实证时,石夏怒火攻心,用了一上午时间来辱骂那对狗男女,顺便严肃批判了培养出那双狗男女的父母——
【能养出这样的小三,我看俩老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视频打了她的脸,当直播厅里的旁观者清问出“在座的今儿也没少骂人吧”时,她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红。
石夏想退出直播,她不想再看了,可心中却有股奇怪的力量在拉扯着她。
她不甘心,她还想继续看看旁观者清会曝出什么新料来,可就在这时,手机暗了。
暗了,整个屏幕全黑了。石夏很疑惑,就在她以为是手机没电或是旁观者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时,黑屏上又亮起了一个小小的选择项:继续?
什么意思?继续观看?
她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只是下意识点下了“继续”的选项。
不过手机没进入直播界面,“继续”选项点下去后,手机进入了另一个黑□□面。
那界面里只有一道选择题,黑底白字显示着:你今天是否加入了对王、田两家人的讨伐行列?选项A:是;选项B:否。
石夏心头猛然一跳。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问题?
她下意识就想选择B,将自己和这件事事撇开干系,可指尖方挪到那个“否”上,莫名地,她又犹豫了。
“否”并不是她真实的答案,所以,要选A吗?
选A吗?
算了,又没有人看到,选A怎么了?
这么一想,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是”的选项上。
画面似乎有点卡,“是”的选项按下去后,画面并没有跳转,屏幕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不一会儿,界面就霍然明朗了,手机屏幕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片街景。
那依然与旁观者清的直播无关,石夏就像是无意间闯进了一场3D仿真游戏,游戏街头上人来人往,全是漫画式的人物。就在石夏不明所以时,手机里突然传出了一把温柔的女音:“欢迎加入‘网暴实名制’游戏,亲爱的石夏。”
石夏:“???”
石夏:“!!!”
怎么回事?这游戏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游戏里的女音说:“亲爱的石夏,游戏中的你三十出头,在老家有一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为此,你孤身来到了A城,白天在电商公司工作,晚上在便利店里打工,星期天在矿泉水公司里兼职,身兼三职,就为了每个月能准时给孩子汇医疗费。”
石夏仍在强烈的不敢置信中,同时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被黑了:怎么回事?不过是看个直播,怎么突然就进入游戏界面了?而且,这游戏中还出现了自己的真实名姓?!
石夏突然就觉得害怕了,想退出,可怎么也找不到退出键。
手机里的女音继续说:“就在今天,因为网络实名制开始施行了,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参与了针对田宛妍一家的网暴,还知道你就是导致田爸爸入院的郐子手之一,所以,大家开始讨厌你,甚至连你工作的电商公司都因为人品问题开除了你,便利店里的顾客也开始对你指指点点……”
那女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却仿佛就贴在她耳边,唤醒了她心底那点关于实名制的恐惧——
是,她确实在今天参与了对田宛妍的网暴,她确实是导致田爸入院的千万朵雪花之一!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如果身边真有人因为这件事对她指指点点……
而且,这游戏还知道她的真实名姓!
强烈的不安开始在石夏心里头发酵,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游戏,可游戏上开诚布公的名姓却让她如何也放心不下来。
游戏里的女音就像是有魔力,引得她那些忐忑的情绪越扩越大,越来越强——
田爸爸是因为看到网上的留言才气到病发的吗?他醒了吗?这笔帐是不是真要算到她头上?
老天,她骂了田家人一上午,整整一上午!
“而就在这时,你儿子生病了!”游戏里的女音倏然一转,语气急切了,“孩子住院了,他需要钱,他需要好多好多医疗费,石夏,你需要钱!”
石夏太阳穴轻轻地一跳。
“可是,你没钱了。”
生活的重压仿佛一下压到了她肩上,可那女音还不停。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带动着石夏不安的情绪:“你没钱了,而更可怕的是,你还因为人品问题被炒了鱿鱼!你数着银行卡、微信零钱、支付宝上仅剩的两千多块,你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你想到了结婚时你对象送的那条金链子……”
石夏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她脖子上确实戴着条首饰,虽然不是游戏里所谓的“金链子”,可此时的代入感竟那么强,那么强……
手机里的女音继续说:“你二话不说,包好金链子,点开手机导航,找出了离你最近的金子回收店。你要换钱,你需要换儿子的治疗费,就这样,你出门了……”
手机界面上出现了一名落魄疲惫的女人,她手上紧紧箍着个东西,埋着头,匆匆赶往金子收回店的方向。
可就在这时——
“石夏!”身后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谁?谁在喊她?
游戏界面里狼狈的女人转过头,迷茫地,四下张望着。
年轻的声音很快又响起,说话的男人走上来,脸上全是正义的怒火:“果然是你!”
石夏不明所以,可紧接着,那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竟朝着四周嚷了起来:“大家看,就是这个人,丢尽了我们A城人的脸!她在网上参与骂战,活生生把一位五十岁的老人逼到心脏病发作!老人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她竟然还有脸出来逛街!”
“卧槽,就是今天被实名爆出的那个‘石夏’吗?”
石夏心口狠狠一窒:实名爆出?所以她跟吴小盈跟王孝跟田宛妍一样,被全世界把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了?连她父母连她儿子也……老天!
周围很快就围满了人,义愤如香水,打翻了便再也抑制不住气味的扩散——
“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做些猪狗不如的事啊?”
“键盘侠怎么不死在你的键盘上啊?还敢出来污染空气!”
“你这个垃圾!”
一时间,人山人海,群情激愤。
在无数讨伐声中,那系统提示音猝不及防地插入:“别再逗留了石夏,你儿子还躺在病床上,他还在等你的钱!别忘了你的目的,快去换钱哪!你儿子在等着你,石夏,快离开这里,快离开!”
对,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老家还有人在等着她……
石夏更紧地箍住了手中的东西,可就在这时,愤怒的人群竟“哗啦”一下,全涌上来,将她死死堵在了中间!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游戏的仿真效果那样好,石夏很快就感到了一阵被围堵的窒息——不,不对,怎么好像有人在抢她的金链子?怎么回事?谁在浑水摸鱼……
老天,她的金链子!她儿子的救命钱!
“别抢了、快别抢了!”她手上空了,她的金链子不见了,“抓小偷!有人抢我东西,快抓小偷啊!”
可,没有人听。
四周全是愤怒的面孔,所有人都对她的绝望无动于衷。
她拉住一位看上去最为面善的阿姨:“阿姨、阿姨求求你帮我,我金链子被抢了,我儿子还在医院里等着我汇款,我要换钱去给他交医药费——阿姨,拜托你帮帮我,让我出去追那个人……”
“呸!”可那求助的手却被阿姨一把拍开,“你这种杀人犯,把人逼进医院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该帮帮他?”
“就是!你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啦?”
“金链子被抢就是报应!还有儿子呢,要我说摊上你这样的妈,也别治了,早死早超生……”
“你们、你们……”
你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人心怎么能那么恶毒?那是一个孩子、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可愤怒中的群体却全然不觉得有错,如果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么此时此刻,在正义面前,他们很乐意充当那一片片雪花!
“我们怎么了?我们为民除害!”
“可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救命钱啊!”
“杀人犯!”
“垃圾!”
“死有余辜!”
“啊!!!!”石夏浑身发冷,冷得直颤抖。
然后,游戏结果。
Chapter 105
石夏生生体会了一把水深火热的绝望。
被围堵、被打劫、求助无门、全世界都那么恨她、都那么冷漠,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还漫布在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里,可——
游戏结束了。
结束在石夏悲恸的绝望里。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的情绪还没从绝望中挣脱出, 手机屏幕上又一暗,随即, 暗光亮起, 旁观者清的直播厅再次出现了。
如果是在十五分钟前, 石夏一定会为这屏幕恢复正常而松一口气, 可现在……
现在,她竟只是机械地看着直播厅里的女人。
那女人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只不过手上多了张照片。
不止石夏, 此时所有观看直播的人, 一个个才刚从绝望的窒息中转回来。
他们都和石夏一样经历了方才那一遭, 被猝不及防地拉进一场仿真游戏里,在痛苦的深渊里游走了一圈,而今乍回到现实,竟有种奇妙的不真切感。
可旁观者清却一点过渡时间都不给他们,直接将手头的照片移到镜头前:“看到没,你们刚刚在游戏里经历的一切,正是他今天所经历的。”
石夏原本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此时乍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就看向了照片:
人来人往的街头,四周全是冷漠的围观着, 一名狼狈落魄的男人被推倒在地上,悲声恸哭。
街景、旁边的树、周遭路人的衣服——全都和游戏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绝望, 绝望得就仿佛……就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纵身一跃, 永远地离开这世界。
旁观者清的下一句话正好应证了她直觉:“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后来,他跳楼了。”
石夏心口猛然一沉,偌大空间里,她仿佛听到了理智碎裂的声音。
直播厅里的女人说:“就在被围堵、儿子的救命钱被抢光、而周围所有的‘义士’都还在往他身上吐口水时,他哭了,然后,跑到楼顶,纵身一跃。”
PONG!
——石夏浑身泛过了股刻骨的寒意,仿佛能看到高楼下血肉模糊的幻影。
旁观者清的目光冰冷而犀利,就像是能透过屏幕,穿入她内心:“怎么,现在又觉得他可怜了?”
她冷漠地一哂:“可事实上,这个人就是你们下午喊打喊杀的‘榕城张超跃’啊。你们今天不是还一个个在网上诅咒他去死吗?就因为他在黑子群里说了一句‘这姑娘太不知羞了’,甚至还没说过其他重话呢,就被你们无差别地按头攻击了。”
直播厅里已经可以评论了,可整个界面干干净净,那么多的观看者,那么多网友,此时此刻,竟无人说得出一句话。
旁观者清的声音里没任何铱椛情绪:“这一个男人,就和你们在游戏里看到的一样,他的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为了这个病,他一个人去往榕城,白天在电商公司发货,晚上在便利店打工,周末当所有人都在家睡觉的时候,他在给矿泉水公司兼职送水,一个人打三份工,就为了每个月底能将钱汇到老家给儿子治病。”
“而今天,当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黑子群里的成员之一时,他被电商公司开除了。”
“儿子还在医院,每天烧的都是钱。想到这个月可能没办法汇款,他忍痛取了结婚时太太陪嫁的一条金链子,打算卖掉、凑点医药费。可在暴怒的人潮中,他的医药费没了。”
“没了,被抢了。他声泪俱下,当场给所有人下跪,请大家让一让、让他去追回自己的救命钱。”
“可,没有人让开。”
“那些旁观者可恶吧?蘸着人血吃馒头的该千刀万剐吧?可是——”旁观者清往前挨近了镜头,冷酷地一笑,轻声说:
“可是,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带着恶意,充满狂暴,冷酷凶残却偏偏又打出了至高无上的正义牌,在这所谓的“正义”促使下,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手牵着手将幻想中的敌人推入了深渊。
敌人死无葬身之地,正义的使者举杯狂欢,世界仿佛从此洁净了,到处环绕着花香和正义的光。
评论区里沉默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
是这样吗?他们的行为,不是出于善心出于对正义公平的追求,不是为了替无辜死去的粒粒喊声冤吗?他们、他们……
他们都在做什么啊!
评论区里一片死寂,可突然,就是一瞬之间,就在那么一刹那间——
【他……现在怎么样了?】
干干净净的直播屏幕上,终于有了第一条留言。
紧接着,所有死憋着的情绪就像决了堤的洪,一瞬之间,喷薄而出——
【其实罪不至死的,虽然,但是……真不至于这样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榕城张超跃’其实很少在黑子群里发言的……】
【对啊,他不过是人呆在黑子群里,可其实根本就没怎么说过话,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附和吴小盈啊,生活都够他累的了!】
【要是还没过世,大家就众筹吧,帮他筹一筹医院费!】
【对对对,我愿意捐款!】
【还有他儿子,太可怜了,当妈的真听不了这种消息……】
【我愿意捐款!】
【我也!】
……
评论区里画风一转,整个氛围全变了。
刹时间,“张超跃”三个字再也不是下午呈现在网络上的妖魔鬼怪,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倒霉的、在生活的重压下走投无路的父亲。
而一个个在生活的重压下喘不过气来的网友,倏然之间全都理解了他。
这就是网友,普普通通的你我他。善是真的,恶也是真的。
屏南街三十六号——
“看来这波操作效果不错。”纪延道,同时伸手摸了摸卷毛儿脑袋,“好孩子。”
好孩子很诚实地说:“其实主意是姐姐想的,我只是负责写了编程。”
写了编程,确保画面一抵达众人手机,便会自动加入观看者的真实名姓——因为直播都是在手机上看的,想拥有帐号也需要手机注册,卷毛儿早前就编写出了一套可以迅速从相关注册号里读取出注册者名姓的程序,此次正好添入游戏中。
毕竟时间有限,他不可能一下午就真的把游戏设计出来,所以在小南姐的建议下,卷毛儿只编写了“添入姓名”这道程序,剩下的,就全是早就安排好的画面了。
换言之,不管你点不点选项、点哪个选项,除了名字外,大家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样的。
二兮闻言呆住了:“不是,那、那要是有人在‘是否加入了讨伐行列’时选择了否呢?选了否的,也会和其他选了是的人一样经历接下来的那一切吗?”
“这个我知道!”圆圆高高举起手,“小南姐说了,如果心虚的人选择了否,结果画面却自动跳转到是的选项上,那不是更恐怖了吗?重点是,接下来的画面会显示出他的名字诶!‘原来这个游戏早就知道了一切’——心虚的人这么一想,不就更恐怖了吗?”
一恐惧,一害怕,游戏的代入感那就是强上加强了。
二兮:“那不心虚的人呢?”
“不心虚的就无所谓了呀,反正我们的重点,就是让大家切身体会下张超跃的遭遇。”圆圆仿着她小南姐之前说的话。
纪延:“对,这才是策划的用意。网友虽说容易被煽动,可也不是真那么没脑子。大部分人被牵着鼻子走,是因为他们只接收到了片面或者说虚假的信息。所以,只要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相信大部分人还是会及时清醒。卷毛儿——”
“嗯嗯!”嘴巴里还含着一大口冰淇淋的小少年飞快在键盘上敲击着,“快好了!”
凶脸U盘里的最后一段视频被他剪进直接厅里,小孩又偷空挖了口冰淇淋:“这则视频讲解完我们就可以下课了……咦?”
纪延:“怎么了?”
“许小雅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放我们的视频?!”卷毛儿惊恐地看着对手直播厅的动态。
一句话下,所有人全齐刷刷全看向了许小雅的直播厅。
在那里,一则视频被毫无预兆地插进来,取代了许小雅呆滞的面容。
而那视频,正是凶脸U盘里的最后一则——
卷毛儿此刻正准备播放的那一则!
***
夜深露重,只天边挂着枚浅浅的月牙。年轻的女孩进入监控画面时,一直在哭,一只手还不断地擦拭着眼泪。
视频里的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湖边,然后,就在所有观众都还咂摸不出这视频是什么意思时,恸哭着的女孩毫无预兆地往湖里一跳——
PONG!
激起的水花似乎震出了振聋发聩的声响,女孩消失在湖面上。
所有直播间里的粉丝都看得莫名其妙,不晓得这视频的意思。
可三十六号里的氛围一下全变了——
“怎么回事?许小雅的直播厅怎么会放这则视频?”
这视频,此时被卷毛儿复制到了电脑上,正准备播放。
可许小雅那边已经率先行动了。
Chapter 106
初南这边计划播这个视频, 原本是为了让平台上的观众们都看到网暴带来的影响、让所有人知道舆论能杀人,可……
可如果,视频被掌握到对方手里呢?
目的绝不会是这么纯粹的了。
“马上打电话给许小雅!”初南还在直播镜头前, 这偌大空间里就剩纪延一个主心骨,他稍作考虑就下了决定:“卷毛儿, 把许小雅的手机号找出来!”
许小雅的手机号码很快就找出来了, 可电话一拨过去——
“视频?我怎么会有那则视频?这通电话纪警官不应该打给旁观者清吗?”许小雅冷笑, 很显然并不知道纪延和传说中的“旁观者清”有什么关系, 于是极尽讽刺之能事,“她们神通广大,能黑进所有人手机里逼他们玩游戏, 我这小小的直播厅算什么?还不是她们爱玩就玩……”
“要真是旁观者清黑进去的我还犯得着打给你?”纪延不耐烦地打断她, “听着许小雅, 现在除了你和旁观者清之外,还有一只幕后黑手也参与进来了。那只黑手最早联系的就是你,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你都已经被人利用了!你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路,有人拿你当靶子,企图制造一场超大规模的谋杀,你现在给我把脑子捋捋清醒,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在引导你筹划这场所谓的‘复仇’!”
说完,挂电话。
旁边一票人目瞪口呆。
二兮:“那个……纪队,你就这么说了?这不是等于告诉幕后人咱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你以为幕后人不知道这点?”纪延冷着脸。
要是不知道, 幕后人也不会贸贸然黑进许小雅的直播厅了!
许小雅完全不知情,许小雅还以为是旁观者清黑进了她的直播厅, 许小雅从头到尾都跟个傻子似的——就在刚才那通电话里,纪延从她的语气里读出了这一系列信息。
所以, 这波操作,绝不可能是许小雅发起的。
卷毛儿的呼声应证了纪延的推断:“纪延哥哥,刚刚还真有人一直在试图黑进我们的直播厅!还好还好,还好我们的外墙建得好!”
“好样的,”纪延扒拉了下他那头小卷毛,“否则现在视频的播放地址,就不是许小雅那处了。对方一开始想黑的肯定是我们的直播厅,黑不进才退而求其次。”
“头儿!”听到这,凶脸面色严峻,这表情让他那张本就不够慈眉善目的脸看上去愈发地有震慑力,“也许,是,机会。”
他做了个“连根拔起”的动作。
果然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除初南外,思路最能跟他对接上的绝对是这小子。
纪延点点头:“现在‘首长’已经出手了,如果能借着这机会抓住他,这一场大规模恐怖案件的根源,很可能就能连根拔起——老柯?”
凶脸:“在!”
“现在正式申请立案,让局长出面,下令特警、防暴队、刑侦一二三队同时关注这一场直播,随时准备出击。”
“收到!”凶脸响亮应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开三十六号。
现场所有人的脑神经全因这番话绷紧了。
而许小雅的直播厅里,界面刚刚播放完了少女跳湖的视频。
小圆圆纳闷了:“不对啊,对方为什么会放这个呢?我们之所以想播这则视频,就是为了让网友们切身感受一下网暴的可怕,可幕后人不可能这么善良啊!”
“因为幕后人会播放的,比我们原本想播放的还要多得多。想表达的东西,也远比我们想表达的要多得多。”
纪延话甫落,许小雅的直播厅里,那则视频开始快进、快进、再快进。
不多时,屏幕再度亮起。
还在是那个湖边,这一刻,无数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原本乌漆嘛黑的夜,所有人十分清楚地看到几名保安模样学生模样的人跳进了湖里,三下五除二,将人捞上来了。
视频戛然而止,最终镜头对到了一张昏迷的脸孔上。
吴小盈。
对,跳湖的正是吴小盈,被救上来的也是吴小盈。
紧接着,播放完毕的视频被撤下,画面重新回到直播厅。
可这回再也不是许小雅的直播厅了,那女人的地盘彻底被人霸占了。直播界面被切到了别处:在一个看起来黑乎乎的空间里,正中央似乎放了把椅子,而椅子上似乎还坐了个人……
不,不对,不是坐了个人,而是……
捆了个人!
啪!就在众人的眼睛刚适应黑暗、甚至在黑暗里辨出了点疑似绑架的迹象时,直播厅那头的灯亮了。
灯光映出了被绑在木头靠椅上的女孩惊恐的脸。她戴着副眼镜,眼镜下那双不算漂亮的眼里盛满了惊恐的泪。她用力摇着头,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一直在挣扎,似乎想挣脱身上的尼龙绑绳。黄色胶带封住了她那双想求助呐喊的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狼狈声音。
竟是吴小盈!
圆圆惊了:怎么回事?吴小盈不是在医院吗?按纪延哥哥和小南姐的计划,被救上岸的吴小盈在警方和老师的疏导下,应该已经放弃自杀的打算了啊!应该就在医院里好好休养了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种地方?
圆圆死死瞪着直播厅里的画面,耿直的脑袋最终诚惶诚恐地拼出了一种最大的可能性:在警察叔叔们判定吴小盈不再有自杀倾向后,大家就撤了。而就在那时,有人出手,将吴小盈绑到了这地方……
就像是要应证圆圆的想法,直播厅里,“呜呜”声外突然又插进了一道阴森诡异的声音:“看到了吗?这就是害死粒粒的元凶。”
不过那声音的主人没露面,只是借着变声器材,将想说的话传到众网友的耳朵里。
话一出来,画面中的吴小盈就更加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可她没看镜头,反而死死瞪着镜头后……
“绑匪应该就在她对面,镜头正对着吴小盈,绑匪就站在镜头后面。”纪延盯着直播屏幕。
许小雅的直播厅——哦不,现在应该叫“幕后黑手的直播厅”了——此时幕后黑手的直播厅里填满了网友们发出的问号,很显然,网友们也全被整懵了。
【这还是小雅的直播厅吗?】
【怎么回事?许小雅的直播被切换了?】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啊?搞什么啊?说话的人是谁啊?】
不止幕后人的直播厅,就包括初南这边,不明所以的网友们也一个个在问“旁观者清”知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初南盯着对手直播厅里的吴小盈,犀利的眼微微眯起,一字一句清晰道:“许小雅的直播厅被黑了,此时站在吴小盈对面的,正是从始至终最想搞事情的那个人。”
【什么?真是吴小盈?】
评论区里一片哗然。
对手直播厅里,幕后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那声音借着变声器材钻进每个人耳里,阴森森地听得人发毛:“搞事情?爷可没那个闲功夫搞事情!”
一道黑影从镜头外闯入,裹着黑皮手套的男人一把扳起吴小盈的脸,让她恐惧的表情、泡着泪的眼一五一十全逼进观众的眼球里:“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女人才刚刚跳湖,没几分钟就被人救起了,连湖水都舍不得多喝几口。就这样的人,一个逼死粒粒的杀人犯,因为害怕被谴责所以告诉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竟然就信了?她惺惺作态地演一场戏,你们的同情心就被勾起来了?呵,那我真得说,你们的同情心可真是太廉价了!”
直播厅里的吴小盈疯狂地摇头,汹涌的泪水蔌蔌滚落。
黑衣人已经退出镜头,一道红外线光对准她,绕着她惊恐的脸划了一圈:“你们瞧她这样,像是想自杀的人吗?她根本就不想死。她不过是惺惺作态跳了个湖,等被救起来后,就准备用这件事来控诉你们网暴她,不然大家看看,她现在死了吗?”
评论区里再度哗然:是啊,吴小盈没死——她虽然跳了湖,可很快就得救了,她根本就没死!
所以,这女人是故意演了那场戏?想用苦肉计来控告大家网暴她?
想都不用想,在这直播厅里,有些人的节奏已经开始被带偏了。
这就是纪延刚刚所说的“对方想表达的远比我们想表达的要多得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对方肯定还有后手。”纪延看着直播厅里的吴小盈。
女孩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恐惧——管你本来想不想死,管你到底还有没有求生意志,哪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被人绑架了、丑态全暴露在全网面前了还能不慌?
“卷毛儿,做好准备!圆圆,之前让你找的水军到位了吗?”
圆圆:“到位!”
“行。”纪延紧盯着电脑屏幕,随时准备行动。
下一刻,诡异的笑声从直播厅里又传来:“来来来,今儿借着许小雅的直播厅,咱就是想玩个游戏。反正吴小盈是落到我手里了,我得替粒粒报仇。在线的,有粒粒的粉丝吗?”
【当然有!】
【粒粒粉在此,你要干嘛?】
幕后人:“不干嘛,刚说了,就玩个游戏:大家发挥脑洞吧,一人想一个惩罚这女人的办法。”
惩罚她的办法,惩罚她……
“呜——”镜头前的吴小盈简直疯了,巨大的恐怖排山倒海席卷了她,“不——不——”
可她的抗议无效,完全无效。发出游戏邀请的人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们想得出,爷就能替你办到!”
吴小盈:“呜——呜呜!!”
“瞧瞧她,吓成这小样,这是一个想以死谢罪的人该有的反应?反正我是不信。”幕后人鄙夷地笑着,“说吧,就这样的人,想怎么着她都行,大家集思广益!”
评论区的留言突然间少了,似乎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是被这残忍的“游戏规则”震惊了,有些则是在等着看其他人都什么反应。
很显然,“榕城张超跃事件”至此还在发挥着作用,一方面唤醒了大众独立思考的能力,一方面也拉住了某些人蠢蠢欲动的施暴欲。
幕后人没得到想要的建议,也不失望,只是尖锐地诡笑了两声:“行,既然大家都想不出有创意的意见,那就我来!”
“三种方法:第一,把这丑女人脱光了填海;第二,让她当场给大家直播吞安眠药,就让我们看看一个人得吞多少药才能安心翘辫子;第三……”
残忍冰冷的笑声再度响起:“就吴丑女的尊容,找几名大汉来享受估计人大汉都不干,所以我建议往她身上淋点肉汤,然后把人推进狗窝,让她跟十几条小狼狗共渡个春宵嘻嘻嘻……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把她脱光了填海没创意,我也可以将她扒光了从高架桥上扔下去,让来来往往的卡车将这光溜溜的肉/体辗成泥……”
强烈的恶心伴着刻骨的恐惧,瞬间填满吴小盈的每一个毛孔。吴小盈死死瞠大眼,想象中的画面让她浑身都疼了起来。
可更让她害怕的是,此前始终无人表态的评论区,就在绑匪这建议落下后,竟开始有了回复!
【卧槽,刺激!】
【刺激刺激刺激!】
不过这评论刚出来,几秒钟不到——
“温市盐池区上月街的蔡先生,请你自重。北市上官区平成街的金先生,请你自重。”冷冰冰的点名声从另一个直播厅传来,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对,正是旁观者清。
幕后人的直播厅瞬间没评论了。
一条都没有。
平成街的金先生,上月街的蔡先生,两个顶着网名却和张超跃们一样被精准地扒出地点身份的人,此时连屁都不敢放,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敢发,评论区里一片静。
Chapter 107
如此诡异持续了两秒。
两秒钟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让你们这些键盘侠再不做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无耻下流, 顶着个面具就敢在网上杀人放火了是吧?旁观小姐姐分分钟给你扒到底裤都不剩!】
【旁观小姐姐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一瞬之间,旁观者清从“人类的蛆虫”华丽转身变成了“旁观小姐姐”,不过小姐姐并不在意。
就见她冷漠地一笑, 对着自己的镜头,话锋却直指幕后人:“你说你是粒粒的粉丝, 行, 那我问问你:粒粒哪年入行的?她和王孝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她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幸运号是多少卖货最高纪录是多少?这些问题你能回答出多少?我也给你半钟头, 赶紧地, 去网上搜搜!”
幕后人:“……”
【卧槽,这他妈……敢情是假粉啊?!】
旁观者清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想杀人放火你就说,想制造大规模死亡你就露个面, 告诉全世界说你想当恐怖分子。敢作敢当不酷吗?拿个死人当噱头做什么?”
她话是说得轻飘飘, 可话音落下, 每一个字眼都精准地砸进了现场观众的耳膜——
杀人!
制造大规模死亡!
恐怖分子!!
是啊,当众表演谋杀,这他妈不就是个恐怖分子吗?!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这是谋杀,直播绑架加谋杀啊!大家不报警,都他妈脑子秀逗了吗?还在这陪他玩!!!!】
对,一言惊醒梦中人,一石激起千层浪,看戏的观众一下全被点醒了。
管她吴小盈张小盈李小盈,管她黑没黑过粒粒,可现在, 现在发生在眼前的,是一桩活生生的绑架谋杀案啊!
旁观者清的直播间里沸腾了, 画风瞬间全变成了催“旁观小姐姐”当组织人,组织大家能报警报警、能帮忙帮忙。
所有人开始急着想办法, 旁观者清的团队也不再沉默,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声推断起绑架的地点——当然,没露脸。
且在卷毛儿的特别设置下,所有人传进直播厅里的,全是经过了修饰的声音。
纪延:“我刚刚观察了一下幕后人的直播厅,发现吴小盈背后是一堵白墙,墙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墙面看起来也有些发黄了。她和绑匪应该是在室内,很可能是一个曾经住过人、不过现在已经空置下来的房子里。”
【还有还有,旁观小姐姐,快看吴小盈的眼镜!】
【她镜片上有东西!】
【卧槽好像真的有!旁观小姐姐快想办法确定下!】
网友们还是有用的,毕竟三个臭皮匠顶得上一个诸葛亮。初南看到了评论,朝对面的卷毛儿一点头:“马上处理。”
卷毛儿:“收到!”
吴小盈的眼睛没被蒙上眼镜没被摘掉,光洁的镜面上映出了什么东西,在直播厅里一晃而过。
卷毛儿三下五除二,将镜面上的东西迅速还原了出来:在吴小盈对面,映在她眼镜片上的,是一只架在三角支架上的手机,手机后面是一个套得一身黑的蒙面男人,而在那辨不出身份的男人背后……
“两扇门?”二兮眨着她那双卡姿兰大眼,努力辩认着画面里那两片竖立着的、土黄色的长方形。
“而且,其中一扇好像还敞开着的?”小圆圆也努力想辨清楚。
纪延:“也可能,是其中一扇已经坏了。”
“从门的外观看,这应该是一栋闽式古厝,”初南观察了一番,“荒置了的闽式古厝,在一扇门没关的情况下,幕后人还敢把那当成根据地,这说明周围很可能已经没人住了。”
纪延:“再加上绑匪刚开出的惩罚建议:填海、吞安眠药、扔狗窝、扔下立交桥——填海、吞安眠药和从立交桥上扔下去都是常规操作,是很容易就想得到的点子。可把人淋上肉汁再推进狗窝,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产生灵感,不会想得到这么具体的画面。”
初南:“也就是说,他们附近可能会有大规模的狗群?”
纪延:“对。”
荒村,古厝,破门,狗群——直播厅里迅速沸腾了!
【荒村、古厝、破门、狗群!直播厅里有没有闽城人,快想想!】
【闽城人闽城人,呼叫闽城人!】
直播厅里当然有闽城人,半分钟不到,已经有十几个人提出了十几个地方。
“可十几个地方……”小圆圆拂额,“要怎么找啊?”
二兮:“而且我们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要万一绑匪看到了,不会跑吗?”
跑?
初南无声一笑:就是要他跑,他要不跑,咱怎么从那么多地方里把目标精准地辨认出来呢?
网友们提出的十几个地方很快就被卷毛儿筛掉一大半:称不上“荒村”的,方圆几公里内没有大规模狗群的,统统筛掉。
很快,备选地里就只剩下四个选项。
可这四个选项……
卷毛儿一双大眼死死盯着系统上的四个地点,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信号波动——
幕后人在荒村里开直播,界面清晰准备充足甚至还企图进攻初南的直播系统,显然网络那是架得相当好——带着这么好的网,只要一跑,信号波动一出现,那他不就可以第一时间锁定对方的位置了吗?
可,他不跑。
幕后人竟一点跑掉的意思都没有!
直播厅里的吴小盈恐惧到了极点,只是那目光对向的从始至终都是镜头后——这说明幕后人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
这么无所谓,是因为对方真的是个变态、一点也不怕被抓到?还是因为他们猜错了?十几个地点无一踩到幕后人的真正位置?
手机突然间响起,就在初南和全网网友神经全绷紧到了某种程度时,手机突然间响起。
“小南姐,你的!”
“挂断。”
小圆圆照做。
可下一秒,手机再度响起。
再挂,再响。
“小南姐……”
纪延拿过手机,一看。
初南正好抬起头,看向他。
余申——对面的男子以着口型,一字一字清晰说。
***
余申。
派乐影视的副总余申,自那次碧海明珠相遇,饭后散步时初南将联系方式留给他,此后余申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两人再也没有过联系。
可却在这时,姓余的毫无预兆打电话给她。
“给我。”初南起身,离开直播镜头,伸手向纪延要来了手机。
“初小姐,拍《深海迷情》时我们在闽城找取景地,其中有一个地方,”电话接通后,余申连半句废话都没有,招呼都不打便直切主题,“闽东华向县落湖村,就在东区立交桥附近,符合你们刚才提出的所有条件。而且那地方现在已经算是个半空村了,少有的几户人家基本上全是卖狗肉的。”
卖狗肉的——狗群。
闽东华向区落湖村,没有在网友们提出的十几个地点里——所以幕后人不慌不忙,没有逃跑的打算。
对上了!
手机开了外放,没等初南挂电话,纪延已经拿起手机联系了凶脸:“闽东华向县落湖村,马上出发!”
“兵分两路吧,”初南让卷毛儿把直播的声音关了,和纪延商量道,“你和警局的同事一路,我和卷毛儿另开一路,到落湖村那边去做直播。”
“这不符合规定……”
“特殊时期只能采用特殊方法,纪延,”初南永远懒散的目光里此时似乎加入了点别的东西,“如果今天没一个交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不可能达到预期效果。我不知道警方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营救吴小盈或许是抓绑匪,可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要做的,是把对方的幻想统统扼杀在摇篮里——关于利用舆论制造大规模死亡的幻想!”
纪延一顿。
初南面色冷静,所有微表情都只传递出同一个信息。不可阻挡,势不可挡。
两派念头在纪延脑子里相撞,直到初南又唤了他一句:“纪延!”
行!
纪延牙一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兵分两路把事情彻底解决。”
成交。
三十六号里一下子空了,卷毛儿圆圆收拾了东西,迅速跟上初南的脚步。
落湖村离屏南街大概一钟头路程,车技超群的小南姐生生把车速提到了正常速度的两倍。可开至一半时,副驾的卷毛儿忽然大呼:“不好了小南姐,吴小盈那边的直播停了!”
“什么意思?”初南没工夫看直播内容。
“对方好像发现我们找到正确地点了,所以一下就把直播关了,大家都说他们想跑人,怎么办小南姐?”
小南姐眯起眼,看着前方一辆又一辆被自己超越的汽车:“到了再说。”
***
纪延这边也收到小圆圆的提示:“纪延哥哥,直播关了,幕后人可能潜逃了!”
警局的同事比他快,已经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纪延挂了圆圆的电话后,立马打电话给郝美人:“把整个村子包起来,不要惊动绑匪,务必确保人质的安全。”
郝美人:“收到!”
五分钟后,郝美人的电话又打过来:“头,抵达落湖村!”
十五分钟后:“头,找到刚才做直播的房子了,果然人跑了,现在整个房子全空了!”
落湖村最边缘的某个空置旧屋里,老旧的木门坏了一扇,地上落满灰。此时所有直播设施全落在原地,不过人没了。
数道手电光从屋外往屋内来回照,郝美人站在门前,仔细观察着屋里的痕迹,一边向电话里的纪延汇报道:“刚出现在这里的绑匪至少有四名,不过进过屋的只有一男一女,目测就是刚刚直播厅里的黑衣人和吴小盈,其余人都只是等在门外……”
手电照向外,依稀可见的混乱鞋印全都奔往了同一个方向。可奔到离老屋十米左右的地方时,鞋印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明显的车辙。
郝美人:“我靠,跑了?”
从这形式看,对方很明显是跑到这里后就上了车,所以距老屋十米外,就只剩下来回的车辙。
可凶脸的声音紧接着郝美人响起:“不,有人,没上车。”
他将手电往另一个方向一照:“吴,小盈。”
郝美人:“啊?”
凶脸蹲下身,将手电筒更清晰地照向了车辙旁边的数多鞋印里:几个男性鞋印中,还夹杂着一道不甚明显的、较为小巧的鞋印,而那鞋印在大流全拐向车子的方向时,鞋尖朝向的,却是与车辙方向相反的东边。
郝美人立即扭头向东:一片丛生的杂草中,似乎真的印上了几道不甚明显的鞋印……
可这是怎么回事啊?几个人中唯一的女生为什么没上车?为什么绑匪会放了她、让她一个人逃往东边——不对,东边?那是哪?
“往东就是立交桥的方向!”李演放大手中的电子地图,在那错综复杂的线条中,看到了“东区立交桥”几个字。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立交桥”所代表的含义时,向来心最细的李演心神一转,想起了刚直播时黑衣人的那句“将她扔下立交桥”。
此时黑衣人已逃,只剩下一个吴小盈。
而吴小盈,只身前往了东区立交桥……
他脑子里的某条神经倏然一跳:“不好,快去东区立交桥!吴小盈有危险!”
Chapter 108
“小南姐, 绑匪跑了,吴小盈人就在东区立交桥!”
“做什么?”
“跳桥!”
“……靠。”初南低咒一声,将方向盘打死, 转头驶往了东区立交桥的方向。
桥上已经围了好几名劝阻的同事,老蔡顶着两个睡眠不足的大眼袋, 和李演一个站在吴小盈左前方、一个站在吴小盈右前方, 正一起苦口婆心地劝吴小盈下来。
初南将车开到东区立交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老蔡一脸想死的痛苦状。从警二十几年, 他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要平日里看到那些冥顽不灵的小年轻,上去来个过肩摔,摔完了再严词教育两句, 事情就算结束了。可偏偏此时面对的是个姑娘, 也偏偏这姑娘已经爬到了桥沿外, 这会儿只要他声音一大、把人一惹急,死孩子只要松开手,整个人就能直线下坠,坠到下方车流里,跌成朵血肉模糊的大红花。
“孩子、孩子你听我说,你想想你父母,多不容易啊,他们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今天……”
“就是啊同学,网上那些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人生才是真实的……”
老蔡和李演一人一句, 声情并茂得让人几乎拒绝不了他们的诚意。可就在这时,一道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冷漠嗓音如飞来一笔, 生生插入了两人苦哈哈的劝导里——
“说这么多做什么?有种就让她跳!”
艹,这他妈谁呢!
老蔡气极, 下意识就想开骂,结果头一回:初南。
老蔡:“……”
老蔡:“哎,小……”
初南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正在直播。
在她身后,卷毛儿一手拿着个笔电,一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圆圆则拿着个手机,代替她小南姐做现场直播。
又急又无措的老蔡只能眼睁睁看着初南走到了立交桥边,然后,停在了吴小盈跟前。
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狂跳,只觉得小初同志要是一个没搞好,那倒霉的女孩儿分分钟就能往下跳:“别刺激她,千万别刺激她……”
“放心,她已经铱椛受够刺激了。”初南冷哂,转过脸,微讽的目光慢悠悠地对上了吴小盈的,“刚刚那绑匪跟你说了什么?”
吴小盈一脸绝望的迷茫。
“绑匪和你说了什么,以至于你现在想不顾一切就想往下跳?”初南目光如炬,一语点出了现场所有人都没功夫考虑的问题,“你知道为了不让你受伤,大家付出了多少努力、忙活了多久吗?”
三分钟前——
电话里的纪延:“吴小盈现在最大的心魔就是觉得所有人都想看她死,在这种氛围烘托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死,就真交代不过去了。绑匪肯定也是这么给她洗脑的,所以初南,你得先让她改变这种想法。”
三分钟后——
立交桥边的初南:“你大概不知道吧,为了不让你出事,从网上有人攻击你开始,闽城的警方、你们学校的领导、你的辅导员甚至你的室友、你的隔壁室友,全都在暗地里关注着你,否则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被人从湖里捞上来?现在全网都在幕后操手的引导下,以为你跳湖只是作作样子,吴小盈,你现在就算想死,也该先替自己解释两句再去死吧?给那些关心你的人,尤其是你的辅导员、你的室友你的同学,给忙活了一天一夜的他们先道个歉,道完歉后,想死再去死不行吗?”
老蔡:“……”
这大嫂,这大嫂!怎么风格就非得跟别人不同呢?
可吴小盈那双早没了求生意志的眼,就在听到初南这别具一格的开导后,迷茫地,慢慢地,转向了她这边。
这女人的唇一张一阖,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那么诛心,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能那么准确地戳中她内心呢?
她不想死的,尝试过一次,天知道她有多害怕死亡的滋味。可如今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去死,想想刚刚被绑时网友们的讨论,所有人都以为她跳海只是惺惺作态,如果她现在不去死,如果、如果……
“吴小盈!”可没等她“如果”完,突地,一道火急火燎的女音从桥那边响起,“吴小盈!你给我下来吴小盈!”
吴小盈一怔,这声音……
耳熟的女音就响在桥的另一边,初南的反方向。吴小盈有些不敢置信,慢慢地扭过头,在瞳孔里跃入来人的身影时,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那是她的室友,三个,三个全到——不,还有她的辅导员,甚至、甚至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
她们跑得火急火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舍长的一只拖鞋甚至还跑掉了:“吴小盈你给我下来!我他妈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就为了盯住你、怕你去做傻事,你现在跳桥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救你上来的男生和保安吗?!”
【卧槽,原来跳湖是真的!老子差点就被那个黑衣人带偏了!】
【所以说啊,人一定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千万别听风就是雨】
【妈的你们现在还争这些做什么?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赶紧把人从桥上劝下来吗?】
【就是!吴小盈别跳,跳了就什么都没了!!!】
【有没有谁在东区立交桥附近的,求求代表大家去吱个声吧!让她快下来!!!】
【东区网友东区网友东区网友,赶紧救人啊东区网友!现在我们的一句话可能就能挽救一条命,千万别再让悲剧重演!】
多少网暴导致自杀的,都是从一句“我不信你敢跳”“跳啊,敢跳你就跳啊”开始的,你轻飘飘地敲几个字,几十上百万人轻飘飘地敲几个字,就势不可挡地形成杀人的力量,无从反抗地将人推进死亡的深渊。
这就是舆论。
可杀人,可救人。
可温柔,可残忍。
不过是一句句轻飘飘的评论,集结到一起,便成了舆论。
“看到没,你的同学、你的老师、曾经网上讨伐过你的人,现在统一的愿望就是让你下来,下来把事情说清楚。”初南又往前两步,同时示意圆圆将手机上的评论拿近点,拿到吴小盈前面。
“我……看不到。”吴小盈的声音颤巍巍的。
“先下来,下来你就能看到了。”初南软下声,适当地掺入了点属于大姐姐的温和,“除了让你快下来之外,大家还想在你这里了解那些绑匪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吧,今晚绑架你的人,其实就是这次想制造大规模死亡事件的恐怖分子。你身上还有重任,你得帮帮警察吧?好歹他们为了你的事忙活了那么久,快下来,下来给他们提供些线索,嗯?”
话说着,初南又朝老蔡他们使了个眼色。
老蔡:“对对对,同学,我们现在还没抓到那些犯人,你快下来,下来了才能给我们提供线索啊!”
李演:“那些人从一开始就在做策划,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除你之外他们还想再加害其他人。同学,现在我们很需要你的协助……”
“同学,把你的手给我,我们先下来再说。”
“同学……”
“快,快把手给我!”
……
吴小盈仍在犹豫,短短两天,她已经在无边的黑暗中走了那么久,她还在犹豫……
可就在这时,远方突然又暴起了一道竭尽全力的嘶吼声:“夏日盈盈!”
那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转头看去,一名她从没见过的女生正举着手机,以百米加急的速度疯狂地向她这里奔。
她和之前的舍友们一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发散在空中,形成了一条耀眼而坚定的黑丝带。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吼:“夏日盈盈,我是‘如疯’!‘如疯’你记得吗?我昨晚还在网上骂过你,对不起我给你道个歉,我当时只是一时嘴贱,真没让你跳桥的意思!你赶紧下来,现在直播厅里大家都让我代表他们请你下来……”
【对对对,快下来!】
【好样的如疯,快把她拉下来!】
如疯:“你快看,大家不骂你了,大家都希望你赶紧下来,帮警方把制造出这场恐怖事件的人找出来!”
吴小盈:“我、我……可我害死了粒粒……”
如风:“可我们不想害死你啊!‘旁观者清’说得对,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随随便便在网上给你定生死根本就是个笑话!更何况死一个粒粒已经够惨了,现在大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再多赔上一条人命啊!”
舍长:“就是啊吴小盈,你快下来!立刻、马上给我下来!”
舍友A:“对对对!快下来帮警方把事情查清楚!”
舍友B:“也还粒粒一个公道!”
【拒绝网暴,平平安安!】
【对,大家都平平安安!】
……
一点,一点,一句,两句,死一般的深渊终于射入了光。那一些微弱的光亮取代了诅咒,最终,汇聚成为盛大的光明。
初南知道自己可以退场了。
十年前,她年方荏弱,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舆论黑洞里沉沦,她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战斗,直到最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人。
而十年后,她和自己的伙伴们竭尽全力阻止了一场大规模的舆论大屠杀。这一刻,至少在短时间里,她赢了。
初南转身,拿过小圆圆举着的手机,对着直播屏幕,轻轻点了一下头。
瞬时间,整个直播厅里全是掌声和鲜花。
原来人性如此,一念可天堂,一念可地狱。
你说社会险恶,其实也没那么险恶;你说社会不公,其实也没那么不公。人类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从远古时期延续至今,进化、战斗、学习、争取人权、渴望平等,那是逐渐完善的制度和日益丰盛的文明被历史构建的结果。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一件事被披露后总能掀起轩然大波,那是因为所有人,每一个人,心中都依然有着关于善的底限。
人之初,性本善。
手机突然间响起,初南瞅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名,按下接通:“怎么了小美人?”
“小南姐!武警那边抓到人了!”
抓到了?
初南的精神一下又来了:“全抓到了?”
“全抓到了!”
“行,我现在过去。”
Chapter 109
武警是在村尾的某条巷子里堵到绑匪的, 初南抵达现场时,刚好看到两名绑匪被警方押着带上车。
“纪延呢?”她喊住其中一名警员。
“那儿,正提审带头人呢!”警员朝巷子尽头抬了抬下巴。
在那里, 凶脸和小张正一左一右控制着一名黑衣人,纪延站在黑衣人对面, 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说, 谁指使你干的!”
这黑衣人, 正是几个绑匪的头目。
就见他一脸桀骜, 被逮到了也不害怕,听到纪延这话,黑衣人只是不屑地转过脸。
让所有人吃惊的是, 刚直播厅里的那名变态黑衣人, 此时面具被扒下, 展露出的竟是一张二十出头的、方方正正的青年脸。
之前大家还在想着做出这等恶心事的人究竟该长得何等龌龊,可此时出现在众面前的,竟是一张稚气尚存了、血气方刚的青年脸!
初南盯着那张脸,眼底有不明内含的光闪过。
下一秒,不待审人的纪队再开口,那青年只觉得眼前一亮——咔嚓!
竟是之前在直播厅看到的短发酷妹!
此时这突然出现的短发酷妹将一把手机怼到他跟前,“咔咔”拍了两张照后,又将照片传到微信里:“卷毛儿,把这家伙的底给我扒出来,速度!”
黑衣青年的眼底冒起凶光, 可还没开口,短发酷妹的手机里已经有信息传来。看到信息后, 她慵懒而残酷地,冲着青年人一笑:“陈英超, 闽城警察学院大三学生……”
纪延太阳穴猛然跳了起来:警察学院?竟然又是警察学院!
刹时间,他想起了朱有光那群人。
他想得到,比他更早一步接收到信息的初南不可能想不到。
可她的表情变也未变,就仿佛一点也不吃惊般:“警察学院的在校生,看来还是个群居生物呢,就是不知你的老师同学知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陈英超’,竟然就是个变态呢?”
她说着,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两步,不等陈英超反应过来,初南“刷”地拉上了陈英超的面罩,拿起手机拍下了他的蒙面照;紧接着,又“刷”地拉下那面罩,同时手机一亮,又拍下了一张露脸照。
陈英超被她这举动弄得头皮发麻:“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只不过一张蒙面照,一张拉起面罩的照片——这么两张图要是一起发到小陈同学的微信群里,相信小陈同学的亲朋好友们,应该很快就能明白小陈同学‘威力无边’的另一面了吧?”
说到这,初南俯下身,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地对着陈英超:“你说,如果大家都知道原来小陈同学就是今晚的变态,你的女朋友、你的亲朋好友、你的同学,都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特意加重了“女朋友”几个字眼,愉悦地欣赏着黑衣青年在反应过来后的惊恐:“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刚已经让人将你在直播厅里的‘三大提议’剪出来了呢,你说,要是把那‘三大提议’和这两张照片一起发到小陈同学的家族群里……”
陈英超一怔,随即,在反应过来这女人的言下之意后,整张脸“刷”地全白了:“你!”
“嘘——还没说完呢。”
刚卷毛儿在传来黑衣青年的身份后,又发了份他的个人履历表过来,初南看着手机上的履历表,饶有兴味的笑容更深了:“2020年,陈英超同学以优异的成绩被闽城警察学院录取;2021年,陈英超同学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陈英超死死瞪着她。
初南:“陈英超同学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拿到闽城警察学院的国家奖学金;2022年……”
陈英超:“闭嘴!”
初南:“2022年,小陈同学还被选为学生会副会长,小陈同学甚至还在年初交了一个同校的女朋友——看这成绩,原来女朋友也是枚学霸呢……”
“闭嘴!马上闭嘴!”
“行,我闭嘴。”初南直起身,就在这一刻,脸上的笑意全数褪去。
冰冷凌厉重新覆上这女人的脸,她朝纪延使了个眼色,纪延迅速上前,一把拎起陈英超衣领:“说,今晚到底是谁指使的?!”
陈英超的胸口剧烈起伏,牙关仍咬着。
可初南并不将这垂死挣扎放在眼里:“别犟了小同学,直接招了吧:到底是你们首长?还是你们部长?或者说,负责传递信息的朱有光同志?”
“首长”“部长”一出来,陈英超的双眼倏然放大。
于是初南知道,她们之前的推测没错了。
她片刻不停,紧接着又问:“据我所知,朱有光一般不会采用这种正面直刚的形式,所以,是你们首长,还是部长?”
陈英超恶狠狠地瞪大眼,两颗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都这样了还不招啊?对‘组织’就这么忠心?”小南姐点点头,“行。”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就当着陈英超的面:“卷毛儿,现在就黑进陈英超手机里,把他今晚所做的一切全发到……”
陈英超:“别!!!”
初南:“嗯?”
陈英超重重喘着气,好半晌才咬下牙:“是、是……是我们首长!”
果然。
初南又问:“怎么指使的?你们平时都怎么联系的?”
陈英超:“就、就用手机联系,我们没见过面,全都是用手机联系的!”
初南:“然后呢?这‘首长’到底什么身份?你们为什么会称他作‘首长’?”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大家都这么叫他,所以我也就这么叫了。真的,我没骗你,包括你之前见过的那些人,就那些开车围堵你的人,也全都没见过我们首长!”
之前开车围堵她的人?这小子怎么突然提起那些人了?
初南下意识地觉得此话有问题,挑起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是真的!”陈英超看起来就像是担心初南不相信自己,“我从来没见过首长,只知道他非常有钱、非常有背景,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说不定、说不定还不到三十岁。我们所有人都只和他在电话里通过话……”
纪延看了初南一眼,发现这女人对陈英超吐出的信息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紧盯着陈英超的眼睛。
“怎么了?”纪延推了推她。
初南没回答,只是往前两步,更仔细地审视着陈英超的每一分表情,同时声音很明显地沉了下来:“就这么点信息?没别的了?”
陈英超微眯起眼,方才那副不甘不愿的怂样似乎不见了。
他没避开初南的注视,反而定定地看她,有一瞬间,他的语速似乎也缓了下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没见过首长,整个行动组就只有光哥见过首长,我们都是被光哥选进组织的。”
“那‘金海文化’呢?‘奇天小圣’呢?金海文化和齐天小圣是什么关系?”
陈英超一顿。
纪延瞅了眼初南,也加入:“说!”
“奇天小圣?你怎么知道的?”一时间,陈英超表情变了,那表情看上去颇为凝重,可语气听起来却又像是吃了一惊。
金海文化是粒粒许小雅所在的MCN机构,你们猜到首长和‘金海’有关不奇怪,可你们怎么会连“奇天小圣”也知道——陈英超语气里的意思一五一十全展露了出来,纪延捕捉到了。
他拉下脸:“不说是吧?行,初南,把这家伙的信息……”
“不不不,我说、我说!”陈英超急匆匆地打断他,语气听起来不甘不愿的,可该说的话还是一五一十全吐了出来:
“首长家有人是做生意的,是‘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的隐形股东,但这两个机构跟我们首长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首长全身心都扑在人民的利益上,就跟我们老首长一样。老首长为了让首长规矩办事,甚至还把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派到首长身边,就是我们部长!他们为人磊落,干的全是为社会申张正义的大事……”
“少废话!”初南打断他,“之前的乐小小之前的钟妍,是不是就是你们首长弄死的?”
陈英超一怔。
初南:“说!”
陈英超眼底有隐晦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很认真地盯了初南一会,然后,那神色又恢复回疯狂和坚定:“那是因为她们罪大恶极!我们首长从不做没道理的事,我们首长对任何人的任何处理都有绝对正确的理由!”
初南:“放屁!”
“你才放屁!我们首长是全世界最英明的首长,带领大家走正道、铲恶人、替天行道!兄弟们一定能在首长的带领下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至于你们这些和首长作对的社会毒瘤,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一定!”
***
“他撒谎。”
“谁?”
“陈英超,他在撒谎。”初南微眯起眼,望着陈英超被同事押走的背影,冷漠的脸上全是对自己这份判断的肯定。
纪延轻轻蹙起了眉头:“哪里撒谎了?”
初南:“从头到尾,全部。”
Chapter 110
此时人群已散去, 一众人等押着陈英超离开,等警车的鸣声消失在夜空下,初南才收回目光, 从纪延垮包里找出一包烟:“我怀疑,指使他的并不是首长。”
纪延:“什么意思?”
初南点燃烟, 深深吸了口, 才道:“刚刚陈英超说, 命令他做这一切的是首长, 可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对‘首长’和‘部长’做过的侧写吗?这两个人,从本质上是很有区别的。”
比如首长曾经想置她于死地,可部长未必。
比如部长将粒粒案推到三十六号, 目的就是为了借助三十六号的手, 阻止一桩人为的集体自杀案, 可首长未必。
“纪延,部长的目的是‘阻止’——只有他的目的才是阻止。而首长的目的,是让这一切发生。”
纪延眯起眼,在香烟腾起的袅袅烟雾中,看着这女人冷静的眉目。
刚初南在审陈英超时奇怪的反应他看在了眼里,可这女人没解释,只自顾自地听着陈英超一句句说下去。
纪延不解:“可陈英超就是在执行首长的命令、让这一切发生不是吗?所以他刚刚说自己被首长指使,绑架了吴小盈,逻辑上并没什么问题,你觉得他哪里撒谎了?”
“看起来是没问题, 可刚刚在被我们威胁着开口时,这陈英超主动提起了一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你被他们开车围堵的事?”纪延也注意到了。
不过他注意到这事的原因并不是事件本身, 而是初南在听陈英超提起这件事时,似乎有些异常的反应:“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吗?”
“事情本身并不特别, 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就很值得回味了。”
初南吸了口烟,在袅袅烟雾中,回顾着方才陈英超脸上的反应:“陈英超不是傻子,在被我们抓住时,他竟然还敢主动提起之前想害我性命的事,这正常吗?别忘了,当时他已经在我们的威胁下妥协了,所以,既然担心我会将照片传到他的亲朋好友群里,那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激怒我?你说,这符合逻辑吗?”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又继续:“除非他提起这件事,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纪延:“什么目的?”
“当陈英超提起上回那事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还记得我是怎么发现朱有光的幕后人有两个的吗?”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当朱有光等人已经堵到她、当朱有光的枪已经抵到了她的太阳穴上时,有个身形彪悍的蒙面人站出来,犹豫着,阻止了朱有光的动作:“光哥,我们要不要再向部长请示一下?”
那一刻,她在电光石火间察觉到,隐在朱有光背后的似乎是两个人——
两个意见不相符的人。
而陈英超在这时提起开车围堵她的事,冒着触怒初南的风险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我对当时站出来阻止朱有光的人印象不深,再加上对方蒙着脸,我不可能将人给认出来,可还是隐约记得那人身形魁梧,和陈英超差不多。虽然不能因此就将那人和陈英超联系上,可刚刚我有种直觉:陈英超会在这种时候旧事重提,会不会是想隐晦地暗示我,他其实并不属于想杀我的首长那一派?”
由陈英超提起围堵之事,进而推断出陈英超可能不属于首长那一派,这推断乍看起来扯淡又荒唐。
可初南接下来的话,却将两件仿佛因果不通的事严丝合缝地衔接了起来:“还记得吗,陈英超捆了吴小盈后,连眼镜也没给她摘下,这举动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让我们最终确定了吴小盈的位置。可纪延,这是很低级的错误,本不该发生在这种组织严密、计划周全的恐怖案件里。”
说到这,初南又深吸了口烟,吸完后,将烟枝递到纪延跟前。
纪延接过那支只剩一半的七匹狼,看着她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一条挺符合初南今日COS的银质项链。就见初南在项链的吊坠上按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一亮,随即,特质银链中所隐藏的内容自动连接到了她的手机上。
那是刚审问陈英超时,初南通过这项链中暗藏的摄像头拍到的,关于陈英超的一举一动。
初南点开手机,很快,陈英超那张血气方刚的脸再度映入了二人眼前。
“你再仔细回顾一下他的表现,在怀疑这陈英超可能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后,我做了个小实验——”
在针孔摄像头拍到的画面里,初南问陈英超:“这‘首长’到底什么身份?你们为什么会称他作‘首长’?”
而屈服于纪、初二人的威胁,语气听起来十分不情愿可表情却颇为严肃的陈英超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大家都这么叫他,所以我也就这么叫了……”
“我从来没见过首长,整个行动组就只有光哥见过首长,我们都是被光哥选进组织的……”
“首长家有人是做生意的,是‘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的隐形股东,但这两个机构跟我们首长没关系!”
“老首长为了让首长规矩办事,甚至还把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派到首长身边,就是我们部长!”
纪延紧紧盯着画面上的陈英超,此时将方才的盘问过程再审核一遍,他突然间发现:“这陈英超在交代事情时……表情似乎和语气不太一致?”
“对,看到这句没:‘首长家有人是做生意的,是‘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的隐形股东’——纪延,他在说这句话时,双眼十分用力地盯着我,就像是在向我传达什么信息。”
纪延顺着初南的话去看录像:说出此话时的陈英超双眉紧蹙着,看起来非常严肃,且因过于用力地盯着初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交代什么天大的要事般。
可他的语气却疯狂而激烈,尤其是下面那句“我们首长全身心都扑在人民的利益上”,吼出这话时,陈英超语气激烈得就跟被洗了脑似的,和他凝重的表情完全不相搭。
一个人能表现得如此分裂,要么就是他有什么感统失调之类的毛病,要么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跟他真正想表达的,完全就是两回事。
初南毫不怀疑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她要求纪延也跟着自己的思路来:“现在先别考虑其他可能性,顺着我的思路走,我们必须先把这点验证了。”
“行。”纪延十分配合,“如果要按你的思路,这边就还有个疑点:陈英超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提起首长他爸?”
边说着,纪延一边指向录像上的陈英超:在说完那句“我们首长全身心都扑在人民的利益上”后,陈英超莫名又加了一句“就跟我们老首长一样”。
“完全没必要提起的人,可陈英超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提起了了。如果你的推断没有错,这陈英超确实想向我们暗示点什么,那么初南,他会在这个关键点提起首长他爸,十有八九是为了衔接前面的话。”
前面的话……
“你是说……那句‘首长家有人是做生意的,是‘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的隐形股东’?”
纪延:“对,把这两句话衔接起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话是问话,可纪延表情里已经写明了答案:“那个家人,就是首长他爸。”
做生意的,掌控着“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是这两个机构的隐形股东,非常有背景,非常有钱——
生意人。
任何人听到什么‘首长’‘部长’‘老首长’,都会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国家机关里的大人物,可如果初南的推断没错,陈英超想暗示他们的,就是他们所效忠的根本不是什么机关单位,而是生意人!
“初南,他在演戏。”反应到这,纪延眼皮子一跳,“他的表情和语气相互矛盾,同时话里的意思深究下去,也是相互矛盾的。”
“对。”
可这并不是全部,初南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在纪延的注视下,将录像画面拉到了最后——
在最后,陈英超面露凶光,几近疯狂地瞪着他们:“首长从不做没道理的事,我们首长对任何人的任何处理,都有绝对正确的理由!我们首长是全世界最英明的首长,带领大家走正道、铲恶人、替天行道!兄弟们一定能在首长的带领下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至于你们这些和首长作对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
初南:“注意到他的表情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纪延看着屏幕上青年那张仿佛魔怔般的、对首长无条件信任的脸,沉吟着:“被洗脑?”
“对头!”初南打了个响指,“还记得之前被郝美人她们抓住时服毒自杀的那个人吗?朱有光的那个手下,当他被警方抓住时是怎么反应的?二话不说,直接服毒,没等被抓,自动选择暴毙——纪延,这是对组织拥有极高忠诚度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换言之,我觉得那个人已经被组织洗了脑。”
“而陈英超能被选出来执行今晚的行动,对他们领导而言,他绝对是一个比之前的服毒者更忠心、更能在任何时候为组织作出牺牲的人物。”
“可他招了。”纪延接下了她的话,明白了初南的意思。
陈英超招了,看起来仿佛是在初南的威逼下招的,可如果结合前一个服毒自杀者,陈英超在招出这一切前,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同样的三部曲吗?
服毒,暴毙,什么信息都不留——可他留了,他哪项都没做到。
作为一个说出“首长对任何人的处理都有绝对正确的理由”的被洗脑对象,他在被审问的过程里,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了对组织的忠诚,表现出被洗脑的样子,可事实上,当初南提及他的亲朋好友时,陈英超所有的反应都表明了,这绝非是一个六亲不认的被洗脑包。
“再看看他之前的反应。”初南又将录像往前拨。
那是陈英超在她的威胁下“豁出去”的场景:“首长家有人是做生意的,是‘金海文化’和‘奇天小圣’的隐形股东,但这两个机构跟我们首长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首长全身心都扑在人民的利益上,就跟我们老首长一样……”
初南:“话语流畅,语速正常,显然这些话他并不是在不情愿的状态下说出来的,并且肯定提前训练过了。”
“所以他确实就是在演戏,”纪延笃定道,“这陈英超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像是被我们逼迫的,可事实上,他提供的信息却比我们原本想要的更多。”
“对。纪延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敌方组织成员能做出这种事?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的出现,事实上就是为了——提供敌情。”纪延轻轻接了下去。
空气里突然沉默,初冬的风刮起,冷馊馊刮在了两个人身上,刮熄了烟头上最后的一点星光。
一支香烟毕,一个足以推翻此前所有揣测的可能起。
陈英超的出现,很可能并不是为了置吴小盈于死地,而是为了……提供敌情。
“所以,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他在撒谎了吗?他说他是在首长的命令下做出这些事的——对,首长应该对他下了令,他做这一切,包括绑架吴小盈包括黑入许小雅直播包括在直播里提出的那三点建议,全都是因为首长下了令。可我觉得私下里他真正的效忠应该不是首长。”
“而是,与首长持相反意见的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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