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1
厌恶。
这词用得真好啊, 厌恶——那时候的她,可不就是真心厌恶着肖华和自己的婚姻吗?
当下某些APP都有个共同点,当你关注过某个话题后, APP就会持续不断地给你推送相关的信息。
于是沮丧时搜索的内容可能让你持续不断地沮丧,对至亲有意见时点赞评论的内容会让你不断收到类似的信息。你天天使用APP, 便天天沉沦在恶性循环的情绪里。
它用大量的片面信息冲刷你, 不让你思考。而更可怕的是, 当时的你还以为自己一直在思考。
那时的张雅丽每天一开手机, 看到的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婚内吐槽贴,她觉得每一段婚姻都像极了自己的,她和网上那些抱怨的女人一样, 长年忍受着婚姻带来的灾难, 她想改变, 想挣脱。
可怎么改变怎么挣脱?和肖华谈吗?
网上无数个血淋淋的案例告诉她,男人永远不懂得共情女人,他们是婚姻的既得利益者,结了婚就相当于拥有了终生的免费保姆,他是傻了才会放弃利益去共情这一个保姆。
所以,该怎么办?
她快窒息了,结婚一年还不到,张雅丽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消耗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直在想怎么办,直到有一天,自己在某个帖子里留言后, 有人给了她一条私信。
***
【姐妹,我有和你类似的经历, 不过现在已经解脱了,你呢?打不打算离婚?】
招呼很直白, 可这样的直白一下就让张雅丽惊了:离婚?
尽管她再讨厌肖华、讨厌自己的状态,可从来也没想过要离婚呀。
原因无他——
【就因为这些事离婚吗?好像说不过去吧?】
陌生姐妹的信息很快就回过来:【不要说“就因为这些”,“这些”可是我们天天要承受的呢。再说了,你现在是还没有孩子,有了孩子后那才叫一个人间炼狱!】
【孩子随他姓,所有责任却都要你担,担到最后,甚至连多买罐奶粉狗男人都要嫌贵,和他妈一起抱怨你没奶,平白给家里添了那么多负担。你天天熬夜带娃没整觉睡,狗男人却嫌你黄脸婆嫌你只会在家吃白食!】
张雅丽被吓到了,陌生人的描述就像是一个缓缓拉开了帘子的地狱,里面的场景丑陋却那么真实。
她突然惊恐地想到: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呢?
现在的日子都已经这样了,如果以后再加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张雅丽不敢想象,没有希望的未来仿佛在前边招手,怎么办?她好怕……
对面的信息紧接着又传来:【有个叫TO DEAR的APP你知道吗?那APP里就有好多姐妹跟你一样,一开始总觉得不应该因为那么小的事就让狗男人滚蛋,可她们天天不开心,日积月累,没多久活活把自己气出乳腺癌了,你说,这值得吗?】
张雅丽:【TO DEAR?】
陌生姐妹:【对,你不知道这个APP?】
张雅丽:【不知道】
陌生姐妹:【行吧,不知道也罢,省得自己越看越生气】
那陌生的“姐妹”说到这里就下线了,后来再也没跟张雅丽聊过。
可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数据”吧,这晚听说了TO DEAR后,接下去几天,她又接连在各种评论区里见到这词好几次。
张雅丽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一问,才知道那APP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
【姐妹,有兴趣的话我拉你进来啊,这APP要介绍人的,就为了避免有不识相的狗男人进来~】
张雅丽同意了,张雅丽被邀请进了那个新世界的大门。
可张雅丽不知道的是,打从自己被邀请进TO DEAR后,评论区里所有提到这个APP的留言,全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
TO DEAR的用户分两派:一派是正在承受婚姻的煎熬的、天天在网上吐槽的愁苦女性;一派是已经逃离牢笼、回来传播经验的“成功人士”。
每个姐妹都能在TO DEAR里找到跟自己相似的情况,APP里有公共和私下的聊天区,大家都把槽吐在公屏上后,姐妹们既可以留言讨论,也可以直接点击头像和自己想聊天的人说说话。
张雅丽被约聊了几次,也在看到跟自己情况相似的人时,主动攀谈过一次。
那是个女强人型的姐妹,在婚姻里受够了男女之间的不公平,最终她心一狠,想办法和前夫离了婚。
【你呢,想离婚不?】
再次听到这个词时,张雅丽已经没有之前的震惊了。
大概在上次听到这个词之后,张雅丽心里也隐约有了点想法。此时再度直面这个词,在陌生人的关心下,她终于正式地,认真地,结合着自己那么久以来的遭遇,思索了一番:
【想是想,毕竟结婚真的比不结婚惨多了。可怎么说呢,我总不能因为他不跟我分担家务、不支持我事业就提离婚吧?这理由也太说不过去了,第一个反对的肯定就是我父母。】
对方:【是啊,毕竟婚姻里的不容易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所谓消耗,说再多外人也无法体会,只会觉得是我们娇气荒唐】
对方:【这样吧,周末TO DEAR有个线下的同城姐妹互助会,有时间你就去参加下,看看其他姐妹有没有什么建议~】
张雅丽问她去不去,对方说不去,不过很建议她去。这么聊了几句后,对方就下线了。张雅丽当时人在办公室里,想了想周末的行程安排:没安排。
行,那就去吧。
***
此前已经有过许多线索,听到这,初南已经把线索都串连了起来:“你们那场互助会的地点,就是‘卡卡’咖啡厅?那张在咖啡厅里拍的照片,就是你们互助群的聚会照?”
张雅丽的泪已经流干了,此时只是僵硬地点了下头。
初南突然想到白天当自己提起“卡卡”时,张雅丽那一脸的防备。
看来都是有原因的。
***
互助会共有五个人参加,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虽然叫“互助会”,可内容还是以吐槽婚姻里的大小事为主。
吐槽吐到了后面,就是负面情绪的不断复制,就在张雅丽开始觉得无聊时,突然有个姐妹压低了声,满脸神秘地问众人道:“你们知道那个‘淼姐’是怎么跟她老公离婚的吗?丽姐,淼姐以前的情况跟你特别像,她的方法或许我可以参考参考。”
张雅丽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淼姐”就是之前建议她来参加这场互助会的女人:“哦?什么方法?”
“特别妙的一个法子:一开始,在淼姐跟她前夫以及父母讲自己的委屈时,大家都不以为然,同意她离婚更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后来淼姐就想了个办法:诱导她前夫犯错,而且,是那种一被抓住就立马可以被踢掉的错。”
张雅丽:“什么?”
“出轨。”
张雅丽一惊,两眼都瞪大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法子:“淼姐……主动帮她前夫找小三?”
“对。你想想,如果在这么刻意的安排下她前夫没中招,那说明什么?说明这家伙再怎么不行,可至少对婚姻还是忠诚的。可如果……”
可如果淼姐的前夫一遭设计就上钩,那么这种一不为你付出二还容易出轨的男人,早踢掉早好。
很显然,淼姐夫就是后者。
张雅丽有点心动了。
姐妹说得对,这方法的确可以帮助她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如果肖华真出轨了了,那这男人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及时止损正刚好。可如果肖华抵住了诱惑,忠心于她,那么这男人还是值得她牺牲点东西,好好跟他过下去的,毕竟,婚姻不就是互相忍让才能互相成就吗?
姐妹们说TO DEAR中已经有好多姐妹通过这种方式成功上岸了,她们的做法大多一致:不亲自出面,只是使了点小把戏、让狗男人和“小三”先联系上,再买通小三,拍下两人私会的照片,这之后,姐妹们就可以拿着照片,光明正大地和渣男提离婚。
非常迅速,非常完美,并且非常便利的是——TO DEAR里互帮互助的姐妹们很快就给她推荐了一名职业小三。
那是名叫“燕子”的擦边主播,和这名主播合作的好处是:姐妹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用狗男人的手机点进那主播的直播厅里,看的时间长了,强大的平台接下来就会持续不断地向狗男人推送这名女主播。
如果狗男人有色心,很容易就会被钓住,然后,后面的剧情就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你用肖华的手机进入了燕子的直播厅,观看过一次后,肖华就开始频繁刷到燕子的推送了?”听到这,纪延已经猜到了接下去的剧情。
“是。”张雅丽双肩颤抖,两手紧紧捂着脸,“就这样我害惨了肖华,也害惨了整个肖家!”
她哭声里全是止不住的悲痛,热泪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来:“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满心满脑全是歪心思,才最终害惨了肖华、害惨了肖家!怎么被绑的不是我、我多么希望被绑架的是我……”
“因为你心软,且太有责任感。”一道冷静的声音从前方传出。
是初南。
张雅丽哭声顿停,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意思?怎么可能?
在这样的交代后,在把自己的丑陋、愚蠢、罪大恶极全都和盘托出后,竟然还有人会觉得她心软有责任感?
她可是害肖华走向末路的罪人哪!
可一贯擅长扯淡的小南姐这回没扯淡:“说白点,就是你在被洗脑后还能保持着最起码的辨别能力,在每天被煽动恨意的同时,还能在事发后承认自己在这场悲剧里的作用,并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绑匪看中的就是你这点。”
比如说,在绑匪要赎金时,她可以因着强烈的愧疚感,出钱、卖房、向娘家借钱。
再比如说,在感觉到肖华大概是回不来后,她愿意一个人担起照顾肖母的责任。
当然,照不照顾肖母绑匪是无所谓,他们看中的是前者。
张雅丽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这、这是在安慰她吗?
可初南摇头:“你以为,为什么被绑架的是肖华?”
“难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天天在网上抱怨,被坏人看中了,才落了他们的圈套?”
“这是一部分,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在你身上花了太多时间了?”
初南说着,同时引导着张雅丽去回忆:“先是有人私信你、诱导你产生离婚的念头,紧接着TO DEAR的名号在各种评论里一再出现,再然后,有人跳出来说要‘领你加入APP’,加入APP后又有个淼姐让你参加线下互助会,互助会里还有人神秘兮兮地给你传授了淼姐的‘离婚方式’,最后的最后,还有一堆人跳出来给你推荐燕子——这个流程漫长吧?对方确实在你身上花了好多时间吧?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傻姑娘,那当然是因为对方一开始想要绑架的人,就是你啊。”
Chapter132
现场静了, 很静很静。
张雅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震惊地瞪着她。
就连纪延也反应不及:“你说什么?”
绑匪一开始想绑的人,是张雅丽?
“首先我们要明白一件事, ”初南迎着张雅丽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道, “TO DEAR这个软件并不大众, 技侦那边虽然还没什么突破, 但能肯定的是, 这软件在网上压根就搜不到,每个帐户都是被邀请进去的。可按你刚刚的描述,这APP里的用户似乎还挺不少,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 这些所谓的“用户”, 很多其实都是他们自己人,甚至一个人就可以扮演出好几个角色。”
这话落下后,纪延很快就跟上了初南的思路:“所以,从第一次给肖太太私信的那个人,到后来的‘淼姐’,再到最后参加线下互助会的那几个,应该就是一伙的?”
初南点头:“对,而且那所谓的‘淼姐’,很可能就是在互助会上介绍‘巧妙离婚方法’的那个。自己介绍自己,妙吧?”
可纪延却摇头:“那不是淼姐。”
初南:“哦?”
“局里已经确认过淼姐的身份了, 并不是我们在照片里看到的那几个人。”
初南:“这么快?”
之前在电话里急着向他介绍自己的发现,所以纪延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谈何映淼的事。
“是谁?”初南问。
纪延没有直接答:“这个稍后再谈。”
初南以为他这是顾忌着张雅丽在场, 全然没想到这“淼姐”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行,那我们回到原话题。”她说, “这个团队能设计出TO DEAR这样的软件,实力应该挺雄厚。这么雄厚的团队能在肖太太身上花那么多时间,如果不是为了对她做点什么,实在是说不通。”
迷茫中的张雅丽直到此时才迟缓地消化了初南的话,她虚弱地开口:“可他们……就是想通过我,诱阿华出国啊……”
“那直接找人对肖华下手不是更简单吗?绕那么大圈子耍你做什么?”
张雅丽一愣:对阿华下手?怎么对阿华下手?
初南冷道:“你天天在网上刷你想看的贴子,你以为肖华看的又是什么帖子?对方能让你刷到‘女人在婚姻里得到了什么’,难道就不能让你老公刷到‘男人在婚姻里得到了什么’?平台能让女人看到她们想看的,难道就不能让男人们看到他们想看的?”
“对方如果一开始就想对肖华下手,那么绝不会选择通过你、把整件事搞得那么麻烦,随便找个机会把燕子的直播厅推给他就可以了。”
张雅丽简直不敢置信,那颗木了的脑子很艰难地消化着初南的言下之意。
可初南没给她时间消化:“他们一开始想诱入圈套的人就是你,否则绝不会花那么多心思为你布置出那所谓的‘互助会’。你没发现他们向你输出的东西其实都有点道理、而且挺符合你实际情况吗?因为你,或者说,和你情况相似的人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群’,所以他们设计出来的那一套理论,全都是针对你们的。”
“且所有诈骗犯在动手前,都会对目标先全面地调查一番,包括目标的至亲。所以没料错的话,他们一开始确实是想绑架你,只不过在和你接触后,他们发现以你的性子,绑架肖华会比绑架你得到更多。”
“因为如果被绑的是肖华,那么倾尽全力凑赎金的人里就会多出一个人,或者说,多出一家人。”
“而如果被绑的是你张雅丽,很大概率,你的丈夫并不会有那么大的付出,他背后的家庭更不会。毕竟谁都知道你们刚结婚不久,甚至可以说是刚认识不久,这样的夫妻关系,还不足于让他为你凑赎金凑到倾家荡产。”
“没了你,他还有父母、有事业、有下一任妻子。”
“可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没了他了,强烈的罪恶感就会让你倾尽所有地去凑钱。”
“所以绑匪最终选择了绑架肖华,不过是想多得到一份资产,你,或者说,你娘家的资产。”
***
张雅丽整个人化成了雕像,她就坐在那,僵硬地,失神地,坐着。
此时的她说不出该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她觉得自己甚至连思考都不会了,迎面而来的巨大反转让她开始怀疑今晚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可她这小半生,何偿不像是场绝顶的恶梦?
许久之后,张雅丽的声音才很轻很轻地响起:“所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她看向初南,下意识想向这位更强大的同性求助。
可这位同性什么也没说。
“我想离婚,因为发现婚姻里巨大的不公平,我错了吗?”她慢慢地捡过话,轻轻地开口,“因为生活太压抑了,在网上抱怨了几句,我错了吗?可这个时代的女性,确实是活得太不容易了啊。”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要上得了厅堂还要下得了厨房’,因为我们主外又主内。古时候,女性不出门,不工作,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如果我活在那时候也就认了,毕竟当时的社会氛围就是那样,女性能负责的就是那么一小块。可现在,社会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的社会里,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女性参加工作,整个社会的半边天都是女性撑起的,可如今的女性要出门劳作,回家却还是得扛起几百年前的那一套。初警官,时代改变了,可对我们的不公平却更深了,这个时代的婚姻机制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和你赚一样的钱养一样的家,回头却还是得一个人承担起所有责任?你对家庭的贡献也不比我多啊,凭什么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来陪衬你,就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
她喃喃着,声音很轻,不知是在向初南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微博小号,里头记载的全是自己在婚后最真实的感受。虽然现在我不更博了,可我也没舍得把它删掉。知道为什么吗初警官?因为即使阿华被绑后、我扛起了他的家,我自作自受,我愿意承担,可当时的委屈和挣扎,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我是错了,可我错在于选错了方式伤害了人,我错在于没有光明正大地和阿华摊牌。可除此之外,我的感受没有错,我的挣扎没有错,我对事业的向往更没有错,是这个社会错了。”
“是这个社会的婚姻机制没赶上时代,是那些男人既要又要的心态错了,是这个社会对男人那种既要又要的心态的纵容错了。”
“可我就因为一步错,导致了现在这么个结果。”
“我又该向谁去说呢?”
***
是啊,该向谁说呢?
她被利用了,侥幸逃脱魔爪却导致丈夫受害,她捡回了命却仿佛又失去了这条命,她最终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自责里,余生只能不断追问着自己到底错哪了。
现场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被张雅丽当浮木的初南没出声,倒是现场唯一的男性开了口:“作为警察,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一个真相。”
张雅丽泪眼婆娑的脸缓慢地转向他。
“当今社会的诈骗已经不再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了,他们的套路防不胜防,只要被盯上,别说家庭有问题,就算是家庭没问题的,他们也会给你创造出问题来。张雅丽,这是个概率问题,只能说你们家被盯上了,你只是跟平常一样开了门,却让他们趁虚而入。”
“你说,那些因为听到门铃声而去开门、进而导致全家被杀的主妇,她们的灵魂该在地狱里忏悔吗?”
***
那些因为听到门铃声而去开门、进而导致全家被杀的主妇,她们的灵魂该在地狱里忏悔吗?
张雅丽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的一番话。
许久,一声并不流畅的抽泣从她喉间腾起。
继而,是更多的抽噎。汹涌的泪水疯狂涌出,然后:
“啊——”
痛快的哭声响彻整个咖啡厅,肖太太——不,张女士,张女士不再压抑地痛哭出声,就像是要把这大半年的痛苦、自责、压抑、自厌全都发泄出来。
她压抑得够久了。
人生恍若一场大梦,她迷迷糊糊地撑到了今天,终于,痛苦又痛快地大哭出声。
纪延没说话,初南也没说完,就那么安静地听着这场畅快淋漓的痛哭,同时挥手示意围过来的服务生走开。
直到张雅丽的哭声停止,初南才递了张手帕纸过去。
方才的她一直没出声,因为初南知道,此时的纪延有话想对张雅丽说。
站在警察的角度,秉着实事求是的态度,纪延想告诉她诈骗的真相,告诉她“开门的主妇不应该在地狱里忏悔”。
那是超越性别的理解,是这个社会里另一半的人在通过倾听和沟通后,就算经历不同、无法做到绝对共情,却也能展现出来的尊重。
所以,还有一部分更本质更赤裸裸的话,得由她这个同性来说:
“绑匪计谋成功的最直接原因,是肖华选择了出轨。期间若要数落你的错,就是你太相信网络了。诚然网上有些话是可供参考的,甚至很有警示的意义,可它的意义也就是‘参考’和‘警示’,可你,是从思维上被裹挟了,你已经忘了该怎么来定义你自己。”
张雅丽本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否则不会考虑到当今婚姻机制的公平性,可也恰是这点,当她在网上看到了类似言论时,深受影响,忽略了网络的煽动作用。
“你知道网络的煽动性在哪吗?就在于它可以把一百个人身上真实发生过的悲剧都集中起来,组合成同一个人,然后告诉你,这一百个悲剧都会发生在你身上。因为所有悲剧都是真实的,它们太有说服力了,所以当你发现其中有一点跟自己相似时,就会下意识觉得,余下的九十九个悲剧也即将发生在你身上。”
“可你忽略了这一百种悲剧是从一百万、一千万、上亿人身上提取出来的,你让个性代替了共性,让网络思维格式化了自己,你再也学不会认真地观察自己。”
当然,更学不会观察自己真实的、独特的、和网络案例其实千差万别的生活。
比如她和肖华,两个背景相当、实力相当、能够沟通且曾经相爱过的夫妇,如果在发现生活中的分歧时,能一起正视这个问题,那么日子或许还能过下去。如果肖华实在冥顽不灵,两人没办法沟通,那么及时止损和平离异,当然也是完全可走的路子。
可当时的她被一张别有用心的网给洗脑了。
别人的观点代替了她的观点,热门上的思想成为了她的思想。
“可张雅丽,你好像忘了,生活是独属于你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张雅丽呆呆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疑惑,有犹豫,可慢慢地,那些疑惑犹豫在她想到了某个点时,似乎一下被点亮了。
张雅丽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清澈了一些。
初南这一番话,像是扫除了她大脑深处某些庞大的障碍:“我、我……”
她脑子很乱,像抓住了什么又像没完全抓住。
她明白了初南的意思,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然后在那些从众的、混乱的、没有自我主见的日子里,张雅丽突然抓住了一件事:“初警官,有个事……”
初南:“嗯?”
“你这么说,让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张雅丽说着,努力让自己混乱的脑子恢复冷静。她仔细回忆着:“在阿华出事后,其实我也有过片刻的怀疑,觉得TO DEAR这个软件背后很可能有一个庞大的犯罪网,一旦被这张网网到,人的生活就会开始发生变化。可当时我思绪很乱,再加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秘密,根本没人可以讨论。直到有回跟王主任——也就是你们之前提到的王孝——在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王主任看出了我的异样。在他的建议下,我给当时一起参加互助会的几个‘姐妹’都打了电话。”
说到这,张雅丽就像是乍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太恐怖的事情般,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当时我还不知道原来绑架组织针对的是我,所以就想问问她们,她们的丈夫有没有出事,如果没出事刚也可以提醒一下她们。可、可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是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了!我当时以为绑架针对的是家里的男人,所以没多想;而王主任则认为那些电话打不通的很可能都是同谋。可现在经初警官你这么一分析,我怀疑、我怀疑……”
怀疑那些电话打不通的互助会姐妹,很可能都出事了。
Chapter133
原来这就是王孝参与这件事的经过。除了女友粒粒的悲剧外, 原来那恐怖组织还曾经以这样的姿态介入过他的生活。
所以就因为王孝身边发生了太多事也知道了太多事,他必须死?还是,有其他无人知晓的原因?
纪延默不作声地将录音笔往张雅丽面前推了推:“张女士, 现在还有个事需要你配合,关于你认识的王主任, 可以进一步跟我们聊聊吗?”
初南也开了口:“白天我们提到王孝出意外时, 你的反应很奇怪, 就像是早就想过他有可能会出事。”
“是啊。”张雅丽长长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 也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的了。她理了理脑中的思绪,尽可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提供出来:“因为王主任单位的产品和我们卖的药有点关联,所以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后来阿华出事, 我情绪特别不好, 刚好那时他有些专业的问题想要请教我, 所以我们就约在了卡卡咖啡厅。”
“也是那一次,王主任看出了我心里藏着事。”
***
张雅丽此时已知无不言,大概因为感激眼前的男女,于是他俩问的他俩没问的,张雅丽全都一古脑说了出来,就希望有哪点能够帮得上他们。
王主任是个心细的人,那天在谈公事时就发现了她的异常。而张雅丽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心里藏了那么久的大秘密,在那一刻,被人这么和风细雨地一关心, 忍不住就打开了话匣子。
可张雅丽没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王主任竟然会那么生气:“这些穷凶极恶的变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恶人?”
在王主任的解说下,张雅丽才得知原来当时的他也正遭受着另一群恶人的困扰:女朋友长期被人在网络上造黄谣, 他们的生活被弄得一团糟。
“他很爱自己的女朋友,”说到这,张雅丽很轻笑了下,“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对女朋友真的好得无微不至的男人,王主任绝对是其中一个。”
王主任向她追问了被骗的全过程,在愤怒之下,甚至还让张雅丽将他介绍进TO DEAR里,他说他要在这个软件里当卧底,搜查资料,然后报警。
一开始张雅丽怕他出事,不同意,可王孝很坚持。
为着这个事,他们俩开始频繁联系,直到后来王孝的女朋友出事,也就是粒粒自杀,王孝才暂停了和她的来往,因为顾不上了,没心情。
“可谁会知道……”张雅丽长长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疲惫的眼角,“我现在很怀疑,王主任就是在追查过程中被他们逼死的。”
从目前得到的资料看,很可能就是。
不过纪延没有附和她,只是打开手机,找出卡卡咖啡厅里的那张照片:“可以向我们介绍下这几名互助会成员吗?”
“当然。”张雅丽拿过手机,对着上面的人一个个介绍过去。
“左起第一个叫‘小姜’,本地人,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聚会的时候她没提。”
“左起第二的这个叫‘诗诗’,说是住在英华小区,当时还让我们有空去她家喝茶,对了,她家经济情况还不错,有个女儿好像。”
第三个黄裙子的就是她自己,张雅丽直接略过,手指指向第四个:“这个人名字里也有个‘丽’字,不过年纪比我小,所以大家都喊她‘小丽’、喊我‘丽姐’——对了,就是她向我们传输淼姐对付前夫的办法的。”
初南闻言,朝照片上的小丽多瞅了两眼: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发,黑黄皮,放到人群中大概都不会被多瞧上两眼。
可就是这样的人,成为了张雅丽这场悲剧的导火线。
她指着坐在最右边的短发女人:“这个呢?”
“这个是在TO DEAR里留言聊天最少的,几乎没怎么发言过,所以我有点忘了她叫什么了,好像叫、叫……叫‘吴姐’?对了,我记得她好像是某家公司的高管,”张雅丽指着那女子身上的名牌套装,“看起来也确实像女强人,对吧?”
初南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张雅丽知道的差不多都交代了,不一会儿,纪延便让她回去了。
等张雅丽一走,二人又重回到照片上。纪延在照片边缘点了点:“看来得重点查一查这些互助会成员了。”
初南:“张雅丽说她们很可能都遇害了,但我看,未必。”
她盯着照片上的女人,指尖在左起第二的诗诗和最右的吴姐脸上各点了一下:“这个诗诗,她把自家的地址供出来了,我们先查查这个人,如果英华小区里没这个人,很显然诗诗的信息都是假的。可如果英才小区真有这么个诗诗,那就说明她很可能和张雅丽一样,是被人引诱进来的,而且对这个姐妹团非常信任。”
否则她不可能把家庭地址供出来,在现实中邀请大家去她家玩。
而如果她的情况当真和张雅丽一样,那么诗诗她,现在大概率也是凶多吉少了。
纪延认同:“那这个吴姐呢?”
他看着刚刚被初南点到的女人。
初南说:“还记得刚刚张雅丽是怎么说她的吗?她说吴姐几乎没怎么在APP里发言过。你想想,这种线下互助会,其实就跟网友面基似的,一般都是先在网上聊投机了,才会想着要到线下去聚一聚。可张雅丽又说吴姐很少在APP里发言,这说明什么?说明吴姐很可能有问题。”
她说着,喝了口热水:“要么她就是幕后人派来盯梢的,要么,她是带着自己的目的过来的。”
纪延:“什么目的?”
“比方说,她也想看看这所谓的TO DEAR所谓的‘互助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纪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怀疑她可能跟王孝一样,身边有谁也被骗了,所以想混进来查个究竟?”
“我没怀疑,我只是把能想到的可能都列出来。至于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你们查查她的身份就知道——不过如果真像张雅丽说的,这吴姐是个什么公司的高管,那我就更倾向于第二种情况。至于另外两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幕后团队派来的。”
否则那小丽不会如此“了解”淼姐的离婚史,不会将张雅丽往燕子的直播厅里推。
至于小姜……
主要小丽也不可能一个人过来执行任务,所以,同个互助会里,她一定还需要有个推波助澜的帮手。
“还有个问题,”纪延将几条思路都记了下来,合上笔记本后又开口,“按张雅丽的说法,TO DEAR这个软件是仅供女士使用的,所以老蔡他们在马志元手机上看到的神秘软件,应该不是这个TO DEAR。基于这一点,我有个怀疑。”
初南:“嗯?”
纪延将笔记本打开,随便找了个空白地,画了两个圈:“我怀疑幕后组织设计出了两个软件,一个是仅供女士的TO DEAR。”
他在其中一个圆圈里写下了“TO DEAR”,随即,笔尖在另一个圈里划了个问号:“而另一个尚查不出来的软件,才是供男士们使用的。”
就像初南方才对张雅丽说的,平台能让女人看到她们想看的,也能让男人看到他们想看的。
同理,幕后人设计得出一个“仅供女士”的APP,也一样能设计出“仅供男士”的APP。
纪延:“所以为什么昨晚那几个身份背景完全不同的人,连照面都没打过,却可以在同一时间跳楼?我觉得,这个APP就是原因。”
“而这四人当中又有一个特殊存在者,一方面他有属于男人们的APP,另一方面他又进了女士专用的TO DEAR。”纪延的笔在两个圆圈中间划了片阴影,“这个人就是王孝。所以,王孝在这两个APP里发现了什么?会不会有所记录?我们可以好好查一查这点。”
***
下一步要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结束了这场调查后,纪延将电话打到郝美人那。
“王孝?还在搜查啊老大。你不知道他那上司有多麻烦,非得说王孝电脑里有公司的资料,他们要先把资料拷了才能让我们拿走。”
“没事,让他们拷。你先去找一下王孝家里有没有任何涉及到TO DEAR的物品或记录,”纪延说,“TO DEAR是款APP,你们重点排查下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行,”郝美人立即应下,“有搜到的话我马上送回市局里给你!”
“好,挂了。”
电话讲完,两人不再逗留,直接开车回警局。
这回是初南掌控方向盘,纪延坐在副驾座上,趁着空档将电话打回局里,让相关同事先去调查四名“互助会成员”的资料:“李诗诗的信息可以先核实,她应该最好查。”
不一会儿,同事那边果然有结果了:“李诗诗?是不是家住在本市英华小区的李诗诗?纪队,她在七个月前被绑架了!”
果然,他们刚刚猜对了:如果英华小区真有个李诗诗,那么十有八九这李诗诗已经出事了。
也就是说,那场互助会里目前已经有两个人受害。
那其他人呢?尤其,那名鲜少说话的“吴姐”呢?
“照片最右边的短发女人,那个穿职业套装的,你再查查她的信息,查到了马上通知我。”
“好的纪队。”
***
同一时间,早上初南同去过的那家剧本杀店里,小圆圆正揉着脖子,一脸疲惫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那帘子就是之前小卫告诉过初南后面全是剧本杀主题房的帘子。
圆圆从帘子后走出来,一屁股就瘫进了小卫的懒人沙发里:“你这小店,游戏还挺复杂哈?累死姐了!”
今儿她和她弟一块过来,两人都接了任务:小南姐让卷毛儿用刚研究出的软件帮警察叔叔们提高找人效率;至于她,则被派了个‘玩遍所有恐怖剧本杀、找出漂亮姐姐相关线索’的任务。
“行了,快执行任务吧,别逼逼了。”小卫没好气地看着自己被鸠占鹊巢的沙发,回想着自己为赚500块忍辱负重的一天:
先是陪美女姐姐翻了半天监控,后来又陪这小妹妹玩了一下午兼一晚上的剧本杀。
果然那话说得好:钱难赚,屎难吃!
“对对对,加人!”被他这么一提醒,圆圆才想起来。
她拿出手机,迅速点进相册,调出了张二维码。
下午连玩了两局剧本杀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第三局,她和小卫凭着点小聪明苟到了最后,竟然发现这游戏在最后阶段还给胜利者准备了福利:
在游戏的最后有个二维码,小卫之前没玩过所以没发现,胜利者只要添加了这个二维码,就可以领取相应的奖励。
“我干这行这么久,讲真还从没见过这么搞的,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小卫当即下了判断。
于是圆圆把那二维码拍下来了,此时点开二维码,一扫——
“淼姐?”小卫凑过脑袋来,“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哈?”
“我跟小南姐说说。”
此时的小圆圆还不知“淼姐”二字对初南纪延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遵照小南姐之前的交代,在得了结果后,将电话打过去:“姐,我在游戏里发现了一个微信二维码……”
Chapter134
就这样, 初南弄明白了张子冲最初跟“漂亮姐姐”结识的过程。
一个剧本杀爱好者,通过游戏得到了一个获奖二维码,然后, 在扫了码添加了颁奖嘉宾后,发现那颁奖嘉宾原来是个武力值超强的漂亮姐姐。
可他永远也不知道, 这“漂亮铱椛姐姐”在他发来添加邀请的那一刻, 就已经为他按下了死亡倒计时。
初南的手机开了免提, 在圆圆准备挂电话时, 纪延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小圆圆,我现在发个照片到你微信里,你让小卫确认下, 看看这个女人有没有去过他的剧本杀店。”。
话落, 纪延拿出手机, 往圆圆微信上发了张照片。
初南凑过去一看:“这就是‘淼姐’?不对,怎么好像有点儿眼熟?”
照片上的女人她似乎在哪见过,但绝不熟悉。以初南对自己记忆的判断,应该是那种打过照面、但没聊过话的类型。
果然,纪延说:“眼熟正常,”他将照片点开,让初南看得再清楚一点,“小鲜肉苏泽义的经纪人,也曾经带过钟妍。我们在局里见过她。”
“经纪人?”初南一愣。
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了:是啊, 经纪人,“吴柯”旗下的经纪人!
也就是说, 是吴有为的员工。
查出吴有为的员工涉及其中,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然后顺藤摸瓜, 然后让员工去指证吴有为,然后逼着这条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老虎露出尾巴——
“太好了,现在什么男士专用APP女士专用APP看起来都和吴有为没半点关系,可只要能抓住他的人,那我们肯定能在中间找出点跟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初南的想法还是乐观了,不一会儿,纪延手机一震,圆圆的回复来了。
圆圆:【没有】
圆圆:【从来没见过】
圆圆:【小卫的原话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来过店里,他绝不会记不住的。所以,一定没来过!】
圆圆的口吻斩钉截铁,确定得让人不得不相信。
纪延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问郝美人茶叶店的员工见没见过何映淼时,得到的也是否定的回答。
怎么回事?何映淼行事如此谨慎的吗?
可如果真这么谨慎的话,又为何会在王孝死前去见他?
她去见王孝,到底是APP杀人计划里的一环,还是……
“到了。”初南的声音打断了他思绪,“左拐市局停车库,别开过头了。”
纪延脑中纷乱的思绪和汽车引擎一起,在市局停车场里歇下了。
队里还有弟兄在加班,二人一上楼,迎面就遇上了刚从伎侦那出来的李演。
纪延喊住他:“李演,许小雅那边怎么样了?”
小李子急匆匆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到是老大,那脸上的兴奋一下全流露了出来:“太好了纪队,您来得正好,有好消息!”
不过他的好消息跟纪延想问的许小雅无关:“下午许小雅一直油盐不进,所以我就先将她扣押着,转头去查了吴小盈提供的资料。我们顺着吴小盈的聊天记录和那名神秘网友的资料,发现了网友最后一次的登陆地址,具体是哪您知道吗?”
“老大,竟然就是闽华生物研究所!”
***
闽华生物研究所,王孝工作的地方,王孝的宿舍所在地。
和吴小盈联系过的神秘网友,IP曾经在那里出现过。
电光石火间,纪延脑子里的有效信息互相吸引,如磁铁的正负极般一环环扣了起来:
为什么何映淼从没在茶叶店出现过?为什么何映淼从没在剧本杀店里出现过?为什么只有在王孝临死前,她才不经意地在小吃店里露了脸?
方才在车里没能想通的问题此时遇上了小李子的话,“啪”地一声,在他脑子里扣出了炸裂的巨响。
纪延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那名神秘网友的名字叫什么?”他劈头问李演。
“真实名字还查不出来,不过网名叫‘淼姐’。”
初南一惊:吴小盈的网友也叫淼姐?IP曾出现在闽华研究所的淼姐?
过往所有的查案经验告诉她,那么多“淼姐”出现在这案子里绝不是意外,某种阴谋的味道瞬间盈满了她感观。
可纪延却像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继续问李演:“许小雅在哪?”
李演:“三号问询室!”
纪延转身就走。
身后的两人不明所以,就看着他一边走,一边还掏出手机打电话:“圆圆,你把在游戏里得到的那个二维码发给卷毛儿,让卷毛儿确认下,那个帐号最后一次登陆是在什么地方。”
电话说完,大长腿也来到了三号问询室外边。
在推门进去前,纪延在玻璃门外站了一会儿,等手机震动、微信里传来卷毛儿的回复后,他扭头看向了自家女朋友:“你又对了。”
初南:“???”
可纪延什么也没再说,朝她一笑,推门进了问询室。
***
许小雅已经在问询室里呆很久了,不过看上去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
见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上回在电话里骂过自己的男警,她也只是无所谓地撩了下眼皮,随即又垂眸,养精蓄锐去了。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破坏了你的复仇大计,甚至觉得是我们让粒粒死得毫无价值,”纪延在她对面坐下,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所以,你不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话没让许小雅脸上有任何波澜:“看来你们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
“所以说,你现在其实还很恨自己不能替粒粒报仇。”
“对。”说到这,她冷冰冰地抬起眼,“你们以为让姓吴的贱人被绑架一次、在全网面前假惺惺想跳桥一次,我就会放过她?”
“我知道你不会,也不甘。”
许小雅冷嗤。
“不过,我认同。”
什么意思?许小雅眯起眼,眼底突然燃起明显的戒备。
不过这反应正好在纪延的预料中:“别紧张,我不是来劝你放下屠刀的,我来跟你谈个合作。”
他当然知道许小雅在防备些什么,于是废话不说,直接进入主题:“根据警方最新得到的消息,除了吴小盈外,对粒粒的死还有一个人需要负起责任。我可以把这个人告诉你,但前提是,你需要配合我们提供一些跟他有关的信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人绝对要对粒粒的死负起最主要的责任。”
什么?
问询室外,初南和小李子:有这人?
问询室内,许小雅冷漠的面色微变:“真的?”
“真的。但那个人对粒粒做的并不是你之前以为的那样,对方绝对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更可怕、更阴险、更恶毒。”
“谁?”
“王孝。”
***
现场有一瞬间的沉默,极短暂的安静后,突然间,许小雅爆出了一声夸张的大笑:“老天,这谁在跟我说话啊?是昨晚还信誓旦旦地在全网面前替王孝洗白的刑侦队队长啊!为了不让那个人被骂,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可你他妈现在竟然跟我说他要对小粒的死负责?你他妈耍我吧!”
许小雅的嘲讽里带着被耍后的怒,她想起那则视频,想起事后网上随处可见的对王孝田宛妍的致歉。
可现在,眼前的警察告诉她,王孝是有罪的?他才是真正的恶人?
去他妈的吧!
问询室门“咔”地一声被打开,正是方才在外头听到了意外回答的初南。
在纪延说出“王孝”的那瞬间,她想起了进门前他对自己说的那句“你对了”。初南一边走,一边拆着包未开封的七匹狼,递到许小雅面前:“消消气,抽根烟。”
可许小雅看也不看她。
初南也无所谓,自顾抽了根出来点燃,同时借着给纪延递烟的档子口,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问他:王孝确定有问题?
纪延:确定。
行。
初南回过头,看向许小雅:“我们能明白你的不信任,但我们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在昨晚粒粒案告一段落后,我们警方没闲着,还在想办法把伤害粒粒的源头揪出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打一开始我们就认为造成粒粒死亡的根本就不是吴小盈,凶手另有其人。”
既然男朋友对王孝之事有把握,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助他一把,套话。
果然,这话落下,许小雅强烈的讽刺和愤恨消退了点,她目光慢慢地从纪延脸上转到了初南这。
初南迎着她的目光:“怎么,你以为粒粒的事就这么结束了?粒粒就这么死了?开玩笑呢!你开车在路上把人撞死了,是不是摔自己两巴掌再拿脑袋去撞几下墙,然后跪下来请求对方家属原谅,对方家属看你态度诚恳就必须得原谅?该做的赔偿不用赔?该给的公道不用给?你以为我们有病呢,就这么断案?”
许小雅脸上的讽刺终于集体消退,她定定地看着初南,像在审视这女警是不是在耍她。
末了:“所以呢?”
初南:“所以什么?”
“所以如果你是那个有家人被撞车的家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这就是在试探她了。
初南当然不惧怕这种小儿科的试探,她连想都没想:“替粒粒发声,让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全都给我进监狱。我要把我姐妹吞过的那些苦,全都光明正大地扣到那些人的脑袋上!”
言之凿凿,毫不作伪。
许小雅心口一窒,最柔软的那一处像是被谁狠狠捏住了。
我要把我姐妹吞过的那些苦,全都光明正大地扣到那些人的脑袋上——
光明正大地,扣到那些人的脑袋上!
不过是一个眼神的差异,初南已经看出了转机。她很有眼力劲地抓住了这一个时机:“你想想,这事从本质上就是粒粒和吴小盈之间的事,网友再怎么喊打喊杀也全是群不知全貌的。只有你,作为粒粒好朋友以及了解真相的人,才有权替她申冤。所以如果我是你,现在最想做的一定是和警方合作,让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比方说,一步步将粒粒逼向死亡的王孝。”
Chapter135
其实初南根本就不知道王孝做了什么, 就像许小雅,也不知王孝对粒粒的死到底该负什么责任。
可初南的话戳中了她某条敏感的神经,就凭这点, 许小雅觉得,这女警或许可以试着聊聊。
不过在敞开心扉交代前, 有件事她必须先弄清楚:“你们凭什么认为王孝有问题?没记错的话, 在今天之前你们警方还一直想要保护他。”
纪延也不隐瞒了——时间有限, 在情况紧急下, 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他说:“吴小盈曾经受到一名网友的教唆去网暴粒粒,那网友的IP地址就在闽华生物研究所。同时凌晨发生了几起跳楼案,跳楼案里出现的IP地址, 也全在这个研究所。”
许小雅对跳楼案不熟, 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可初南一下就听出来了:“你是说, 刚刚让卷毛儿查的那个二维码,IP地址就在闽华研究所?”
“对,所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教唆吴小盈网暴的和引导张子冲跳楼的,就是同一个人——王孝。”
难怪,难怪刚刚在进门之前他会对自己说“你又对了”,可不就是又对了吗?
最初的最初,在发现王孝曾出现在剧本杀店外时,就是她最先怀疑起这姓王的,怀疑他就是几起案子的相关人。
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 还是兜回了他身上。
王孝假扮网友和吴小盈聊天,聊天内容是网暴自己的女朋友;王孝假扮漂亮姐姐和张子冲聊天, 聊天目的是将张子冲引向抑郁、最终导致他走上自杀这条路。
王孝!
许小雅不知眼前这两名警官在说什么,可她不蠢, 知道这姓王的肯定是摊上事了,而且是情况很恶劣的事。
不等她开口问,初南已经转头过来,面色凝肃地盯住她:“现在没时间再绕圈子了,许小雅,要弄清楚粒粒的死因就配合我们。首先告诉我,你最早搞出来的那场‘实名制网暴’当真是自己设计的?没有任何外界的助力?”
这问话出来,问询室内问询室外,好几双眼睛同时落到了许小雅脸上。
按之前的逻辑,按王孝的套路,这姓王的如果在那么多人身上都使了小动作,那么对重点人物许小雅,他就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可许小雅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对,具体布置是我自己设计的,只不过……”
她迎着初南的目光,十分镇定地说:“只不过最早的灵感,是一名网友给我的。”
***
许小雅记得那是个让人心烦的日子,因为在直播时又有该死的黑粉跳出来添堵了。那些黑粉赶也赶不走,报警了警方又不受理,简直就是群让人巴不得想直接捏死的臭蛆虫。
当时她还是粒粒的助理,在屏幕上无法控制地表示出愤怒。可大概也是愤怒太明显了,直播结束后,她的社交帐号里跳出了条私信:【其实你对粒粒的感情并不寻常吧?】
有病!许小雅恶心死了这些异想天开的傻逼,直接无视。
可没多久对方又发来:【粒粒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许小雅:【你到底想干嘛?】
【没干嘛,就是觉得奇怪,你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想想该怎么替粒粒出口恶气?】
许小雅:【怎么出?能出的话我早出了,还等得到现在?】
【所以我才说你没脑子。呵,方法那么多,最笨的,大不了谁网暴粒粒,你就把对方的把柄揪出来,反过来网暴他们呗。】
当时的许小雅没理对方,只觉得说出这话的人真的是有病。而且她最痛恨那些有事没事就将她和粒粒往那方面想的人:神经病,世界上就不能有纯洁的友谊了?姐妹之间互相爱护就不行了?
所以当时的许小雅没理他,直到,直到……
直到粒粒被那群人活生生地逼死,许小雅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报复欲——她想起了那天的网友。
想看看网友的“反网暴”思路具体是什么,于是她点开私信,一条一条地找。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许小雅找到了那天的私信。
回过去:【你上次说的方法,有具体措施吗?】
对方竟像是一直在等她,这边私信一发出,那边网友几乎是秒回:【有点。】
许小雅:【见一面?】
对方没说话了。
这反应让许小雅生出了些许警惕:【不见算了,我不和不知底细的人谈合作。】
她在明对方在暗,然后让她按着对方的建议走?她许小雅又不是傻子。
大概也是她态度太强硬,最终对方还是服软了:【好吧。】
两人约在了市中心的某家咖啡厅。
***
“你见到他了?”听到这,纪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是不是王孝?”
“心急了队长,”可身旁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如果那人是王孝,许小雅能认不出来?能在你刚跟她说王孝有问题的时候完全反应不过来?”
许小雅酷酷地朝初南竖了个大拇指,这女人完全猜对了:“确实不是王孝,甚至也不是个男人。”
纪延:“什么意思?”
许小雅:“我们之前在聊天时,对方的口吻、用词和说话方式都让我确定对方就是个男的,可事实上,那天在咖啡厅等我的却是个女人。”
纪延:“谁?”
“不认识。”许小雅说,“不符意料的性别让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个骗局,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有网友想像捉弄粒粒那样地捉弄我。所以在看到座位上的女人时,我扭头就走了。”
“对方没再联系你?”初南问。
许小雅:“没有。”
“是这个女人吗?”纪延从手机里调出何映淼的照片。
许小雅看了眼,确定道:“不是。”
果然,何映淼在这整件事里几乎隐身了,纪延至此已经不再意外。
他马上研究起另一个细节:“你刚刚说你们报警了,此事确定吗?”
许小雅:“当然。”
纪延:“但我必须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当时闽城的110报警系统根本就没提过类似的电话。”
什么意思?许小雅一愣:没人报过警?
“是你‘亲自’报的警?”纪延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
这特别的强调让许小雅一个激灵,她反应过来了:“不,电话不是我打的!”
刹那间,这女人眼底迸出了最刻骨最尖锐的恨意,那恨意如刀,锋芒强大得几乎能刺透黑夜,射入王孝不再跳动的心脏里。
她懂了,此时此刻全都清楚了:“是王孝,那个狗日的贱人!”
***
原来这就是答案。
是王孝亲手培养起了粒粒的黑粉头子,是王孝在粒粒被造谣、被辱骂、被全网唾弃的时候告诉她们,自己已经报了警,可惜警方不受理。
然而真正的事实是:他的电话根本就没有打出去。
这个混帐东西,他骗了粒粒,骗了许小雅。一个小小的细节,天衣无缝地瞒过了所有人,间接导致粒粒最后凄惨的结局。
可他却在全世界面前对粒粒深情款款,一手替曾经的灰姑娘打造起虚妄的公主梦。
许小雅恨极了,怒极了,直到此时终于彻底明白了纪延的意思。
“我想起了一件事!”对,对,她又想起来了,记忆如同开闸后汹涌的洪水,伴着恨伴着怒伴着势不可挡的想替好友报仇的冲动,许小雅又想起了一件事——
“有个东西,很可能能帮我们证明当时那‘网友’也是姓王的:在发现自己被人设局后,我第一时间就将对方的聊天记录都截图保存了,并用小号对他设了私密关注。我当时想的是,现在网上的口诛笔伐太多了,要万一对方将来使诈,说我教唆他人网暴什么的,那我至少还能自保,自证说我才是那个被教唆的人,可没想到,派上用场的竟然是这个时候!”
说着她拿出手机,就当着初纪二人的面,找出了当初保存下来的图片以及那名“网友”的社交帐号:“你们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有什么能配合的,豁出这条命我都会配合!”
纪延点点头:“放心,铱椛我们一定会尽力。”他喊了李演进来拿手机。
“还有当时出现的那女的,他们一定是一伙的!”许小雅连口气也没喘,交了手机后又说,“我大概记得她长什么样,警察同志,电视上不是有那种什么拼图认人的吗?我想做,带我做!我一定能将人拼出来!”
画像技术他们局里就有,画师本人也正在上班时间。
纪延同意了,很快就带着她到画师那边去。
许小雅很酷,记忆也同样酷:“圆脸,长头发,柳叶眉,眼睛很大,有酒窝……”
没有人想象得到她是怎么在此时压下如此巨大的恨意,转而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回忆里。
可事实上,许小雅的回忆很精准,图片上陆陆续续拼出了属于女子的画像。直到最后,在许小雅的一句话落下:“对了,大概就长这样!”案桌上方悬着的白炽灯终于清晰地照出了女孩微笑的眼睛。
她青春靓丽,扎着高高的马尾,有着初南还算熟悉的清秀面容。
初南该意外的,可此时却不见有多少意外。
倒是纪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地瞪着画像上的人。
那样年轻活泼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女孩子,可她竟然……
直到初南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意打断了他思绪:“怎么样纪队,搭把手,帮大家伙施点儿美男计?”
纪延扭头,在女朋友眼里看到了成竹于胸的底气。
***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个角落里。
余申站在窗前,拔出了那个每隔几天他就会拨打一次的电话:“吴总,情况有变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余申耐心地听完,才又开口:“闽城这边似乎已经查到首长头上去了,吴总您方便的话,或许可以稍微采取点措施……没事,几个毛头小警而已,我还能摆平,您保重。”
电话挂断后,他平静地走到茶几前,将刚刚打过电话的手机关了,取出电池,又熟稔地从电池后面取下了一个窃听器。
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后,余申才抬头,对着茶几对面的男人一笑:“蛇要出洞了。”
昏黄灯光下,柔光赫然映出了一张刚毅的中年男人的脸。男人啜了口热茶,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快亮了呵,”他看着面前这张并不太熟悉的脸,“这几年,难为你了。”
“也难为这些年轻人了。”余申温和地笑笑,“小延很优秀。”
“小南更优秀,”男人道,“只是这些年,她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是时候该好好卸一卸了。”
余申沉默了。
背负了那么久的担子,如何能够轻易地卸下?
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喉头,太沉重。最终,他只能说:“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那你呢?”
茶几上的烟气袅袅,腾在空中,散在昏黄柔光里。
那天一直到最后,中年男人似乎都没听到余申的回应。
Chapter136
郝美人本已经快把王孝的证物送到局里了, 可途中突然接到了她家小南姐的电话。
电话里的小南姐不知说了什么,郝美人捂着手机应了声“好”,电话挂断后, 就将物证全都交给了小张:“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把东西先送回队里。记住, 老大说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话落, 郝美人下车, 抬手又招了辆的士:“闽厝小酒馆。”
深夜十点, 的士顺利地将她送到子闽厝小酒馆外边。
此时酒馆正渐入佳境,里头喝酒的喝酒,聊骚的聊骚, 大部分酒客还没迎来神经最兴奋的那个点, 可吧台前, 有人已经醉趴下了。
郝美人目标明确地来到那个人身后:“哥?”她声音很大,大得周围全都听得清,“怎么回事啊喝这么多?跟小南姐吵架也不是这样搞的吧?”
边说着,她一边想扶起纪延,可这混帐东西也不知是平时练多了还是怎么回事,那身子重得跟什么似的。
“哎呀你重死了!这要怎么送你回去嘛?”她生气地吐槽着,眼角突然又瞟到了什么人,就像是看到救星:“诶、诶,小婷!这边这边!老天你终于来了,我快被这狗东西气死了, 喝成这样!”
蔡小婷原本正在所里值夜班,没想到突然接到郝美人的电话, 说纪队长在小酒馆里醉得不成人形,问她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蔡小婷当然不可能拒绝, 二话不说,拿了手机就往小酒馆赶。这不,没一会儿人就赶到了。
“谢谢你啊小婷,”小混血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她一边努力扶着她哥,一边连连道谢:“主要队里的兄弟都在加班,一个个任务重得跟什么似的,结果这家伙……”
说着,又没好气地往她哥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净给我姑姑姑丈丢人!”
“好了好了,心情不好嘛,难免的。”蔡小婷倒十分体谅,见郝美人扶得太吃力,又很有眼力劲地来到纪延另一边,帮着郝美人去扶他的另一只手。
醉酒中的纪延踉了一下,大半个身子直往蔡小婷那边倒。
“诶、诶,纪队小心点,别摔了。”蔡小婷连忙搀紧了他。
可谁也没发现,就在她一只手用力搀着高大的男人时,另一只手同时往下,往纪延外套口袋里扔了个什么东西。
醉酒的纪延无知无觉,神经大条的郝美人也无知无觉。
就这样,三人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酒馆。
等将纪延送上计程车后,郝美人才如释重负:“谢谢你啦小婷,真是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把你叫出来。请你吃个夜宵怎么样?哎,为了那跳楼案我们连轴转了一天,屁都没查出来,烦死了,走走走,去吃点好吃的!”
说着,不等蔡小婷拒绝,小混血便揽着她的肩,把人又带回了酒馆里。
只不过走过了酒馆一楼,穿过酒馆楼梯,来到酒馆二楼,郝美人竟一路带她来到了一个很显然不是吃饭地的房间。
那房间里堆满了啤酒和饮料,看上去就像是酒馆的储物间。
蔡小婷心里突然有了点怀疑:“不是,小混血……”
可话未说完,前方突然就插进了一道含笑的女音:“好久不见啊,蔡警官。”
蔡警官讲到一半的话停了,刹时间,所有疑问全卡在了喉咙底。
这声音、这声音……
与此同时,身后的郝美人麻利关门、落锁。
闽厝小酒馆二楼的储物间兼监控室里,初南正悠哉地坐在一台电脑前。
而那电脑屏幕上,赫然呈现的,正是蔡小婷方才往纪延口袋里塞窃听器的画面!
***
“郭家村所的实习生,闽城警察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陈英超的学姐,朱有光的学妹,或者我还可以叫你……‘神秘组织的女郐子手’?”
眼前的女人微微笑,口吻似乎是愉悦的,可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雕在了蔡小婷身上。
蔡小婷脸色刷白。
“我说呢,这么个漂亮的女大学生,怎么就对纪延那种老男人感兴趣了?原来是这方面的‘兴趣’啊。”
不同于初南的绵里藏针,郝美人几乎是一落锁就跳到蔡小婷面前,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的狗玩艺儿都信!
陈英超家没什么有文化的长辈我能理解,可你,你可是在公务员家庭里长大的啊!怎么能鬼迷心窍着了那些傻逼玩艺儿的道啊!”
郝美人脸上全是真心实意的怒,不仅因两人同是系统里的,还因蔡小婷她爸和郝爸关系其实还不错,两人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
可现在这狗玩艺儿……
狗玩艺儿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脸色有些难看。可短暂的错愕过去后,在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后,蔡小婷又冷下脸,微微抬起下巴:“我没必要对你们解释我的所作所为,因为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个屁!”郝美人快被她气死了,这蠢东西,看上去还挺骄傲自豪哈?
“前阵子发生的网红自杀案不是你们那傻逼组织策划的?之前被害的大明星钟妍不是你们派人杀害的?还有你那所谓的‘战友’,向燃和陈英超,不是你们组织逼着他们去死的吗?问心无愧?我呸!”
蔡小婷像是受到了污辱:“不要胡说!组织怎么可能逼死学弟?不准污蔑我们组织和我们的英雄!”
“英雄?”小混血气笑了。
那神经病组织,到底是怎么做的啊?竟然能把这么个大好青年洗脑成活生生的神经病!
“要不要我把你们的‘英雄’从棺材里喊出来跟你谈谈心?让他们跟你讲讲传说中的组织是怎么逼他们去做‘英雄’的?”
蔡小婷一愣,这下终于从郝美人话里揪出了一点不对劲:“你什么意思?谈心?你的意思是……”
是。
郝美人的下一个举动,正中耙心地验证了她脑中荒唐的怀疑。
就见她拿起手机,拔通凶脸的视频:“老柯,还在医院不?让陈英超来给他学姐洗一洗脑子。”
蔡小婷震惊地瞠大了眼,可下一秒,视频很快就被她也同样认识的柯警官送到了陈学弟跟前——
“学姐,你好。”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
蔡小婷跟个木鸡似的呆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同个空间里,初南的手机铃响起。
是二兮。
反正战场已交移,初小姐也不再费心了,虽然没觉得张大小姐这么晚了打过来会有什么正经事,可她还是拿起手机,走到了一旁。
结果这厢人还没出声呢,手机那头就传来了二兮激动的吼声:“我南,姐妹出息了我南!”
大小姐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形容的兴奋,听起来绝不是泡上了哪方靓仔那么简单。
初南被她吼出了点兴致:“怎么了,这么高兴?”
“何止是高兴啊我的天,你知道姐妹发现了什么吗?听好了初南,你姐妹我——张兮兮女神,张兮兮天才,本天才发现了朱有光的药!”
初南:“什么东西?”
“朱有光的药!你知道吗,原来朱有光原来一直在吃药,吃一种自以为能强身健体的药!我说他怎么能被洗脑得那么彻底呢,原来都是那神经病药害的。我下午偷了他一颗药,拿去找靠谱的医生化验,结果人医生跟我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强身健体药,那药是用来控制脑神经的!卧槽,破组织牛逼啊,竟然用药在人身上进行精神控制,真特么……该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啊!”
***
有一瞬间,初南相信自己的反应大概比乍见陈英超时的蔡小婷还傻逼。
什么意思?二兮以身试险去偷朱有光的药?她怎么敢?她怎么做到的?她……不是,那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破药?!
可下一秒,初南脑中就浮起了闽华生物研究所的牌匾,浮起那日自己因造访了研究所而被当街追杀的场景——那时她还想着自己到底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竟让对方如此忌惮?现在,初南大概有答案了。
“这事确定吗?”回过神来,她再次向二兮确认。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行。
初南握紧手机,大步踏回到原位置。
在那里,郝美人几人还在对峙中,蔡小婷仍不愿相信视频那边的人是陈英超,她甚至怀疑对面的一切都是AI诈骗,可下一秒,一把手机递到了她跟前。
就当着蔡小婷的面,初南点开免提,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宝贝儿,你刚跟我说的重大发现,现在从头到尾再复述一遍。”
二兮:“啊?”
“现场有警察,他们要听。”
“哦哦~”二兮没多问,秉着对小南姐一贯的言听计从,她清清喉,更详细地将来龙去脉全讲了一遍:
“我今天和李清清玩了个游戏,主题是‘到身边最严谨、最不容易丢东西的人那偷一样东西’。在我的引导下,李清清挑了朱有光。于是我们潜进朱有光房里,找到了他一直在吃的药。李清清说那药从她认识朱有光起就看到他天天吃,我就想着天天吃的药,对朱有光来说肯定很重要吧?为了多了解他一点,我将药拿到张博士那儿去做化验。结果人博士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药片,而是种能控制人神经的药物。具体是什么张博士还不清楚,但他的原话是:‘那绝对是非常邪恶的东西!’”
话落,故事讲完,现场沉默了两秒。
两秒后——
“艹!”电话这头爆出了愤怒的嘶吼。
是陈英超。
这厢蔡小婷还没反应,那厢陈英超已经怒红了眼,他迫不及待地问二兮:“是不是一种红色的圆药丸?”
“红色?啊对对对!”二兮隔着两把手机听到了他的话,“就是红色小药丸,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组织每个月给我们的‘福利’,跟工资一起发下来的,光哥说那玩艺儿能帮我们增强注意力,强身健体——去他妈的强身健体!”
陈英超懂了,听二兮描述完博士的评价,再想想自己那段疯狂的曾经,他一下就将所有事都联系起来了:“所以为什么向燃能成为我们当中最早对组织起疑的人?因为他在加入组织时刚好做了个阑尾手术,每天要吃的药太多,所以那些‘组织福利’就被搁到了一旁。没想到,这竟然让他成为了我们当中最清醒的一个,就因为他没有被药物控制!”
“学姐,”说到这,视频那端的陈英超猛地抬头,看向她,“你一定也吃了对不对?快停下来别吃了,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可怕的真相疯狂侵袭着蔡小婷耳膜,她脸色惨白,脑神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岌岌可危。
就像条件反射般,她伸手,突地捂住了外套的口袋。
在那里,一颗红色小药丸正被一小块纸巾包裹着。
那是蔡小婷原打算在睡前服用的“保健品”。
Chapter137
深夜十点, 刑侦一队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早该离开的许小雅在市局楼下喝了杯热咖啡、抽了根烟,思来想去了好半天后,还是到附近便利店里买了几杯热咖啡和关东煮, 送到刑侦队的办公室里。
几名加班的刑警全都脸熟了,谁也没跟她客气——其实主要还是饿了。一通瓜分后, 现场就剩下一杯咖啡, 许小雅拎着那最后的咖啡来到队长办公室外, 站了会后, 敲敲门:“纪警官,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
纪延正在案桌前研究从王孝家搜来的物证,这才发现办公室外站了个人:“还没走?”
“嗯, 有些事一直想不明白。”
她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案桌上, 很有分寸地站在稍远点的地方, 没让自己的眼睛瞟到桌上的任何证物:“刚刚我在楼下想小粒和王孝,可有个事怎么也想不明白:纪警官你说,那姓王的难道是从一开始就对小粒心怀不轨的吗?我想不通。”
王孝其实是对小粒好过的,在最初相遇的时候,许小雅有太多次从小粒眼底看到了被爱的欢喜。
“他去见过小粒的父母,拿出大部分工资给小粒买房——很抱歉我这人比较俗,能想得到的好就是实实在在地买点那个人需要的东西。房子买好了之后,一开始小粒没那么多钱还贷,也全都是王孝替她还的,直到后来两人闹冷战, 王孝才没再往房贷账号里打钱。所以我之前能想得到的最大的恶,就是这个男人移情别恋了,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姓王的居然一直在背地里陷害她。所以他一面对小粒好、一面又让全世界都对小粒不好,为什么?心理变态吗?”
“我目前能想到的, 也确实就是心理变态。”
许小雅:“什么?”
可纪警官面色沉静,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事实上打许小雅离开后,除了到酒吧给蔡小婷设局外,他一直在研究的也是王孝的行为,直到初南那边来信息:原来朱有光陈英超等一直在吃组织分发下来的精神药物——
那一刻,他和初南一样在第一时间里联想到了闽华研究所,联想到王孝。
从目前种种信息看来,朱有光他们吃的药正是闽华研究所研制出来的,当然,最主要的研究领头人就是王孝。
那些人正在研究一种能够控制人类精神的药物,可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研究这玩意儿又是为了什么,纪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线索出来后,那条隐藏在王孝与终极大佬吴有为之间的暗线,与TO DEAR相关的那条暗线,似乎隐隐露出了点头角。
他觉得自己大概抓到了点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
太乱了,线索太多了,还需要调查的东西也太多了。
案桌上放着十几个日记本,全是郝美人按他的意思从王孝家里搜刮出来的,此外还有王孝家里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和日用品。
日记本他还没看完,可至少从种种日用品上看:王孝洁身自好,除粒粒外并没有其他女朋友,“移情别恋”“为新欢杀害旧爱”等老套戏码在他身上压根不成立。
所以到目前为止,纪延能告诉许小雅的也不过是——
“我怀疑他在利用粒粒做实验,而那实验,很可能就跟他正在研究的某种精神类药物有关。”
许小雅:“什么?”
可这么句愕然的问话出来后,很快,她脑中又电闪般窜过了王孝之前种种矛盾的行为——
表面上对小粒付出所有,背地里却找人伤害她。
他告诉小粒自己对她好,却又让全世界告诉小粒说全世界都对她不好。
他一步一步地将小粒的世界逼小,把她心中的那些好一个个摘除。如此下来,最终的最终,小粒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王孝一个。
所以这时候,如果王孝变了呢?如果他也不再对小粒好了呢?那么……
一阵刺骨的冷意从天灵盖劈穿了许小雅整个身体:如果到最后,连这世上“唯一”对小粒好的人也不再对她好了,那么这个可怜的女人,要她放弃生命,大概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了。
纪延在许小雅眼底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猜想:“所以如果真有实验存在,那么他在做的,就是人命实验。”
所以粒粒死了,凌晨那几个人跳楼了。纪延绝对相信,王孝在某个时候都让他们吃了自己研制出来的药物。
而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也会死……
除了昨晚在沙县小吃里和他一起吃饭的何映淼,纪延暂时找不到其他线索。
“我们现在的调查模式说白了,就是东一团西一簇地拼信息,所有信息不管有用没用,我们全都得捡起来。所以许小雅,”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走向她,“对我们来说,你的记忆很重要。从现在起,如果你能想到任何跟王孝有关的线索,即使你自认为没用,也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因为对你而言没用的东西,有可能却能够被我们扣进这块东完西缺的拼图里。”
***
许小雅得到了她要的回答,也向纪延给出了承诺,可她不认为自己这里还会有什么关于王孝的线索。
她有些懊恼,明明在这件事里她掺和了那么多,可在最关键的时刻,却好像什么也帮不上。
她走出办公室,高挑削瘦的身影浸入市局走廊昏暗不明的灯光里。
和王孝有关的线索——她和王孝接触那么少,要从哪里找线索?两个除小粒外几乎没任何关联的人,她和王孝……
不,不对!
突地,持续向前的脚步一停:她和王孝有过的接触,不就是成为“网友”一起讨论实名制网暴的那些时间段吗?
那时王孝在网上向她献招没献成,那在现实生活里呢?在现实生活里他会不会曾经给过她什么暗示?
毕竟当时两人之间还有个小粒,因为小粒,她和王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接触的,王孝会不会趁机向她施加过什么暗示、引导她想出那个“实名制网暴”的计划?
帆布鞋的鞋尖就这么点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不知多久,突地,那鞋一百八十度转了半圈,高挑的身影重新折回,走向她刚刚出来的地方。
她想起来了,还有个王孝跟她说过的事,许小雅想起来了!
从走廊到办公室的路程那么短,可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往小粒家放保险单的场景,想起自己开直播将仇人一个个曝光在镜头下的场景。她许小雅这一生,不过脑地做过的事情那么多,为小粒的死大开杀戒伤害过的人那么多,可她从未后悔过。
可就在今晚,在警局深沉昏暗的走廊灯下,许小雅突然清晰地回想起了自己那一系列行为下最原始、最根本的诱因。
“纪警官,我想起来了!”队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许小雅大步踏进来,“你们问过我怎么能一个人策划出那么周全的反网暴计划,我说计划全是我自己设计出来的,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能一个人将整个反网暴计划做出来,全是因为计划王孝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他假扮网友想引我实行反网暴计划、却被我无视的阶段,有回他来接小粒下班,我们三一块儿去吃饭,席间他说,他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大老板,他妻子身患尿毒症,需要找到一颗匹配的肾来救她,可妻子刚好是稀有血型,所以能匹配的肾/源非常少。好不容易等大老板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一个,那‘肾/源’却不配合,拒绝了老板开出的天价。”
“因为‘肾/源’并不缺钱,当时他才刚结婚不久,老婆又怀孕了,他们家根本就不可能因为钱去做出任何伤害身体的事。可对那颗肾志在必得的大老板最后做了什么你知道吗?见‘肾/源’那么在乎自己的肾,大老板决定,让他再也用不上那颗肾!”
“一开始,老板想找人去弄死对方,可突来的死亡太容易让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大老板对手下的人说,想办法让对方自杀。”
“自杀,一个生活美满、事业初俱的人怎可能自杀?可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天才’——对,王孝当时就是这么形容那个从中操作的人的,现在我十分怀疑他说的就是自己——他说那个天才在深入了解了‘肾/源’的生活后,从‘肾/源’的生活里抠出了一件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事:‘肾/源’的事业是和他老婆一起做出来的,他的老婆能力佳、手腕高明,几乎什么事都能压上他一头。其实他原本并不在乎这些的,因为夫妻俩是真的相爱。可那天才在日复一日地跟他聊天时,想方设法地扩大了这点不愉快,不断对‘肾/源’进行洗脑,让他觉得自己的婚姻女尊男卑很不正常,觉得生活充满了痛苦。最终,‘肾/源’被洗脑成功,抑郁症发展到难以自控的程度,然后天才就挑了个时间,约着他一起去跳楼……”
当然,天才没守约,最终跳楼成功的,只有那倒霉的“肾/源”。
纪延每多听一字,握着笔的手就更紧上一分。他脑子里“砰砰砰”直跳,几乎能从许小雅描述的过程里看到张子冲,看到戚金纯,看到马志元,甚至看到当时的张雅丽——他看到了这些人是怎么一步步被洗脑至疯狂和抑郁,他看到了他们一路下坠的命运。
纪延握着笔的手紧得有些发白,可手越白,身体里的热血就越是往头上涌。
这个极端变态的组织,这些人,他一定要亲手将他们捉拿归案!
Chapter138
“王孝有没有提到什么APP?”他问许小雅。
许小雅摇头:“这个他倒没说, 王孝讲这个故事其实是想让我知道,要弄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而其中最保险最有效的一种, 就是让他自己死。”
所以许小雅尽管最后没和王孝见面,也在潜意识里被他这个故事影响了。
所以王孝从头到尾都掌握着这么一个犯罪密码:他通过自己设制的APP找到实验对象, 在不经意间让这些人服下他研究的药物, 然后在药物发挥作用时, 他或者他手下的人, 就开始对这些倒霉蛋进行洗脑。
“对了,他有没有提过‘天才’用了多长时间才将‘肾/源’洗脑成功?”纪延又问。
这问题许小雅能回答,而且记得非常清楚:“具体的时间没有, 不过王孝曾经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很不屑, 说‘这种方式光洗脑都要洗很久吧’, 可王孝听完后竟然还挺得意,他说:要洗多久完全是‘天才’决定的。其实现在想来,我并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
“没什么好不明白的,”纪延冷笑,“因为他口中的‘天才’能够控制药物的剂量,剂量越多,小白鼠们受影响的程度就越深,死得也就越快——老蔡!”
没时间再和许小雅慢慢解释了,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首长那边采取下一步行动前,他必须先弄清楚一件事。
“怎么了老大?”老蔡匆匆从隔壁赶来。
纪延:“马上去查一下吴有为的老婆, 看看她有没有做过换肾手术,手术的具体时间、肾脏来源, 全部要查清楚!”
王孝故事里的“天才”如果是他自己,那么那个“大老板”十有八九就是吴有为——这就是他们俩之间最大的关系, 很可能也是王孝丧命的原因。
纪延很确定,自己已经逐渐接近真相了。
然而这厢老蔡刚领了命准备出门,那厢门口就传来了道威严的男音:“不用查了。”
这是……
纪延抬头一看:老纪?
他爹怎么过来了?
再仔细一瞅,老纪身后还跟了道高大的身影,君子端方,温文尔雅——正是陈英超口中的“余部长”余申。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纪延有些吃惊,按陈英超之前的说法,这俩可一向是暗地里联系的。
“关键时刻,就不讲究那些细节了。”纪刚摆摆手。
大领导深夜莅临这破办公室,难得没发挥领导应有的那套开场白,直接拐进正题:“你刚刚说要查吴有为他老婆的□□?不用查了,我们现在已经弄清楚了。”
说着他往旁边让了一让,示意余申上前解释。
余申也不推辞,朝他点了下头后,就走到众人跟前:“刚刚我们通过医务系统确认了一件事:三年前,吴有为确实替身边的人安排了一场换肾手术,不过做手术的并不是他太太,而是一个名叫‘何淑宁’的女人,我们通过当时给何淑宁做手术的医生和看护了解到,吴有为和她关系亲密,很可能是情人关系。”
“而这何淑宁还有另一层身份,”余申话刚落,纪刚又接着开口,“她是‘吴柯’旗下一名资深经纪人的母亲,那经纪人,名叫‘何映淼’。”
“何映淼?”又是何映淼?
纪延瞳孔剧震,此前所有搜集到的线索在这一瞬似乎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一个名义上是吴有为员工的女人,她出现在闽城最近的每一桩案件里,所有案子里都有她的名,可所有案子里却都没有她留下的痕迹。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有人被保护得这么好?
突然想,纪延想起了初南之前的转述:余申说那神秘组织的首长是吴有为的私生子。
可此时此刻,就在余申话落时,所有的一线经验全都告诉他:那传说中的“私生子”很可能并不是私生子,而是……
私生女!
那神秘组织的神秘首长,吴有为的心腹,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个男的,而是……
刹那间纪延头一转,看向了余申。而此时余申也正看向他。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接,绽放出质地雷同的怀疑。
纪延看懂了余申的意思,余申也同样看懂了他的怀疑:“对,我现在也在想,这何映淼会不会就是吴有为传说中的‘私生子’?毕竟吴有为之前把这孩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没有人能确定这‘私生子’究竟是男还是女。而且,在得知了何淑宁是吴有为的情人后,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纪延:“什么事?”
“一件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事:你们可能不知道,何映淼当年其实也是初教授的学生。”
哪知纪延却说:“我知道,而且我们还查到,当年的何映淼对初叔叔其实还挺敬重。”
余申笑了笑,原来这年轻人已经快人一步,了解了那么多。
可很快,那笑容味道变了,充满了无奈和遗憾:“不过问题也就出在这了:对初教授还算敬重的何映淼,在老师出事时,选择拒绝了老师的求助。”
***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初行其实是有证人的,在网上有学生匿名控诉他性侵时,初教授一开始并不担心,因为在那学生列出的所谓“初教授用学分威胁我”的时间段里,教授正好在给自己的毕业生讲开题报告。
那毕业生,就是何映淼。
他记得当时何映淼的开题报告写得特别差,主要这孩子对论文的主题和大纲把握得并不好,于是那天下班后,当何映淼把开题报告送到办公室时,初教授用了一个多小时和她一起捋顺了大纲里的问题。
而那一个多小时,正好就是匿名信里提到的“性侵时间”。
显然对方本想利用“下班时间办公室里没其他人”这一点让教授有口说不清。可孰不知,那时候教授身边是有人的。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人却在初教授第一次请她出来作证时,支支捂捂地不敢答应;再后来,她甚至连教授的电话也不再接。
为什么?是受到威胁了吗?还是和那匿名学生一样得了幕后人的好处?
那时的初教授这么想,可十年后,当余申得知了吴有为和何映淼母亲的亲密关系时,他有了另一层怀疑——
“我怀疑当年的何映淼很可能并不是被吴有为威胁了,她不过是在老师和生父之间,选择了生父。”
砰!
门口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初南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她手中原提着个手提包,可此时包包落到地上,可初南也顾不得去捡,只是大步踏进办公室,一路直冲到余申面前:“你说什么?当年原本有人可以给我爸作证,可她拒绝了?”
是何映淼?享受着教授的课外辅导,明明可以一句话帮教授洗清罪名却什么也不干、眼睁睁看着教授走向绝境的何映淼?
初南眼底绽起纯粹而浓烈的恨意,脑子里清清楚楚浮现出那女人的样子,嗜血的神情让现场所有人都读到了她弄死何映淼的决心。
办公室里突然腾起了一层寒气,纪延想伸手去拉她,可初南完全忽略了他的动作。
她只是看着余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除她以外呢,当初那个污蔑我爸的男生呢?”
既然这余申是她爸的学生,以他的年纪当时肯定经历了那一遭,所以她不知道的她不清楚的,说不定余申都清楚——
“学校当时说什么为了保护那男生不继续扩大伤害,怎么也不肯公开他的名字,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那家伙在我爸出事后就完全隐身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找得到他,我这几年满世界地搜寻他的下落……”
“他死了。”
“什么?”初南张了张口,两个震惊的字眼,她以为自己问出口了,可其实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他……”
余申平静而温和地,点了下头:“他死了。”
初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碎了,分崩离析。
不知是不是同情,余申看她的眼神愈发地温和,就像是长辈在看自己受挫受伤的晚辈,他连声音都低了下来:“那学生的名字,当时只有校方和你爸知道,在我的坚持下,你爸向我透露了他的名字。后来我顺着名字去查这个人时,发现他在事发后没多久就转校了,而就在你父亲失踪的三年后,这学生自杀了。”
初南的后背窜过了一股刺骨的寒意,身体里那些毫无温度的、嗜血的、破坏欲极强的冲动,此时一股一股全冲向了她的天灵盖。
自杀了?
就这么自杀了?
一句解释都没有、背负着她爸所有的冤屈,就这么自杀了?
冰冷的掌心紧紧握起,握成坚硬的拳。
可下一秒,却被一只同样坚硬却温暖的大手圈住了。
这回的纪延不再允许她忽略自己,伸手用力而坚定地握住她,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她掌心里捏了捏。
初南这才恍惚地抬起眼,看向身旁的男人。
可男人没看她,只是冷静地问余申道:“余先生,那学生名字叫什么?还有没有亲人在世?虽然不清楚他自杀的原因,可如果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污蔑了初叔叔,那说明此人可能还良心未泯。这情况下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家人,说不定还可以再摸出点当年的线索。”
很可惜,余申摇了摇头:“他没有亲人了。这学生叫宋智言,你们可以查一查,但应该是孤儿没错了。当年宋智言之所以会帮助吴有为,就是因为他母亲等着钱去做手术。结果后来钱到了,宋妈妈的手术还是没成功。”
说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诘问这不靠谱的命运。
可初南却在这无声的喟叹中猛然抬头:“你说他叫什么?宋智言?”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尤其余申:“是叫‘宋智言’没错,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其实没怎么了,只不过——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她说着,看向纪延。
这阵子所有事她俩几乎都是一起行动的,如果她听过,纪延大概率也有听过。
可纪延的脸上和所有人一样迷惘,明白了初南的意思,他很肯定地摇头:“我没听过。”
那就是她单独行动时听到的名字了。
可她这阵子什么时候单独行动过了……有了!
突地,初南脑子里划过了一条马尾辫,那扎马毛辫的女孩儿在女厕里气愤地朝着自己吼:“宋智言学长,我们王主任最好的哥们!要不是因为有学长珠玉在前,你以为王主任会因为念旧对你们粒粒那么好吗?做梦去吧!”
是了,是了,就在闽华研究所里,在她跟田宛妍起争执时,田宛妍一个气不过,说出王孝是因为一个学长才会对粒粒起同情心。
那学长的名,就叫“宋智言”!
Chapter139
行为心理学上有一种普遍的现象:如果你发现一个人做了九十九件坏事, 那么剩下的最后一项无人认领的坏事,即使毫无根据,你也会下意识认为就是他做的。
此时此时, 在初南将从田宛妍那里听到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后,所有人心里已经将宋智言的死和王孝联系在了一起。
就连对整件事最不了解的许小雅也想到:“那绝对是王孝能干出来的事!诶, 你们别这么看我, 我知道我该走了, 不过现在有个事我得先跟你们说:在给我讲‘□□和天才’的故事时, 王孝还提到了大老板是通过身边的某个人才认识‘天才’的。如果大老板就是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吴什么,那你们完全可以查一下,看他身边有没有谁跟那个‘天才’是认识的……”
“何映淼。”不等许小雅说完, 纪延已脱口而出。
那是他今晚才从郝美人那收到的信息:“王孝是何映淼大学时期的同校学弟, 她念大四时, 王孝念大一。按这个时间推算,何映淼写研究生论文时,王孝念到大四——余先生,宋智言转学后去念的是哪所学校?是闽东大学吗?”
闽东大学正是王孝的学校,何映淼本科时候的院校。
余申:“没错。”
“那就是了。宋智言迫于心理压力想换个环境也好,吴有为那边想让他离开原学校也好,总之宋智言在事发后,从闽大转到了闽东大,认识了王孝。”
“如果真是这样,”初南接着他的话开口, “那么宋智言的死,很可能就是王孝那场漫长实验的开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不是粒粒, 甚至也不是那个被割肾的倒霉男人,而是大学时候就开始接触的宋智言。”
说到这, 她又想起了田宛妍曾经对自己说的话:要不是有宋学长珠玉在前,王主任能看得上那什么都不是的李小粒?
是啊,要不是有宋学长在前——但宋学长可不是什么“珠玉”,李小粒更不是珠玉背后的瓦砾,只不过在王孝看到粒粒时,就如同看到了当年的宋智言,内向、自卑、畏缩、抑郁,他看到了新的对象——实验对象。
这毫无人性的人渣!初南十分确定,王孝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反社会人格”。即使不是这玩意儿,也一定有类似的心理病。
这厢她如此联想着,另一厢,纪延已经开始分派起任务:“现在我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王孝所有的笔记全翻看一遍,看有没有提到宋智言、李小粒、张子冲等人的相关实验记录——爸,余先生,你们两位是打算先回去等消息还是……”
“跟你们一起,”纪刚一摆手,半点领导架子都没有,只带着余申,双双往沙发上一坐, “时间紧急,大家齐心协力,早一分钟找到证据,说不定就能救下更多条性命。”
“行,那你们一人挑一个笔记本,跟大家一块找线索,”纪延果断指向案桌上的那十几本厚实笔记,“还有许小雅,先别走了,在场就你对王孝最熟悉,你留着跟大家一起找资料——老蔡,把外头兄弟都先叫进来,半小时,一定要把资料全部查清楚!”
至于电脑上的资料,技侦那边和卷毛儿已经筛查过一遍了,确定电脑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录。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日记本里的内容了。
任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场所有人,人手一份王孝的日记本,随便找个位置,或站着或蹲着,开始查检起里头的内容。
半小时不到——
“看完了,这本没有。”
“看完了,这本记的是外出学习的笔记。”
“看完了,没提到精神类实验。”
“看完了,没提到出事的任何一个人。”
……
情况不乐观,尽管大家概率极高,众志成城,可半小时过去了,竟没有任何一个日记本里有相关线索被发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在众人失望时,翻完了手头笔记本的初南突然开口,她看着纪延:“记不记得之前在查跟王孝一起吃晚饭的女人是谁时,技侦发过来一则监控视频?我有个隐约的印象:当时那何映淼,手上是不是还提着个黑色公文包?”
纪延眼皮子一跳:“你怀疑资料全被她带走了?”
“对,不然他们怎么舍得让王孝去死?掌握着那么多秘密、拥有精神药技术的王孝,在临死前,难道不应该交他的犯罪密码吗?”
毕竟神秘组织还要继续给他们的“刀”发福利,陈英超说,每个月都发,跟着工资一块儿发。
毕竟神秘组织还要继续利用这些药物对全人类进行操控,精神的洗脑暂时无法让他们为所欲为,可如果有药物的加持,他们就能够实现任何想实现的目标。
所以,王孝怎么能带着这么重要的秘密去死?
何映淼手上,一定有王孝的笔记——
那个能对两款APP发号施令,让人轻生的秘密武器!
***
所以现在的重点就是找到何映淼。
“但这边还有个问题:锁定何映淼不难,可难的是如何撬开她的嘴、让她交出文件?”纪延说,“目前我们所有的线索全是建立在推理上的,根本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毕竟他们这组织设计得太巧妙了,就连余先生,也不曾真正意义上地见过‘首长’。”
“没错,”余申认可地点头,“这就是该组织的巧妙之处:互相认识的只有执行任务的‘刀’们,没有人见过首长和部长。如此一来,他们当中不管谁落网,都不会对领导人、对组织产生任何影响。甚至首长落网了,也影响不了部长;部长站出来了,也指证不了首长。”
“除了一个人。”初南微眯起眼。
“谁?”
初南:“同时接受首长和部长命令的朱有光。”
***
城市另一端,没参与市局这场讨论的郝美人领着蔡小婷和二兮,二兮再领着李清清,几人一块儿来到了屏南街三十六号。
在这栋今夜早早关了门、熄了灯的闽厝里,李清清喝了口福婶给泡的猫屎手冲,在郝美人的引导下,给朱有光打了通电话:“小朱,我感觉这‘三十六号’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她们把我喊过来喝咖啡,结果好像往我的咖啡里加了药,我刚喝了一口,现在就觉得头晕得要命!我是不是要被她们害死了?你快来救我,快点来!”
说完,挂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我表现得如何?是不是完全合乎此次计划的标准?”
“绝对超过标准!”二兮夸得毫不含糊,学着她小南姐在做决策时的胸有成竹,“现在,就等着朱有光上钩了。”
四名娘子军,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即将完成一项极不普通的使命。
郝美人盯着对面的蔡小婷:“看到没?就连事不关己的李小姐都废这么大劲帮忙了,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蔡小婷那僵了一晚的思维此时才算是缓过来了点,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战友们:
小混血还是那么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二兮好点,二兮和她不认识,压根就没什么铁不铁钢不钢的想法,只是殷切地朝她点着头:“真的,你之前误信的组织坏死了,我闺密她爸就是被他们害的!”至于李清清——
立了大功的李清清携着脸骄傲的神色,淡淡睨着她:“妹妹,跟姐学学吧。”
蔡小婷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了,脑中那团雾逐渐散开,她转向小混血,对着这个跟自己打小就认识小姐妹,认真地问:“向燃和陈英超学弟,确定都还活着?”
郝美人:“废话!”
蔡小婷:“向燃的失踪是为了逃脱组织的追杀?”
郝美人:“正是!而且这事是你们‘部长’亲口告诉我们的,保住向燃陈英超的也是余部长,甚至之前我哥和小南姐能那么顺利地救下几百号人,也多亏余部长给我们提供信息。”
“好,”蔡小婷点点头,下了重大的决心般,郑重地看着郝美人:“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
“这事能不告诉我爸吗?我怕他会打死我。”
郝美人:“……”
二兮:“……”
李清清:“……”
行,很好,你就等着被打死吧。
***
市局。
初南看了眼手机,那端是郝美人传过来的短信:朱有光到了,一切顺利。
她将短信摊到众人跟前:“如果小混血她们能搞定朱有光,首长是不是何映淼就能确定,她如何管理整个组织、如何将王孝和吴有为联系起来,应该也能让我们审出来……”
“不一定。”可身旁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余申朝她摇了摇头,“吴有为行事非常谨慎,其实不管是我还是首长,我们身上都没有十足十的证据来指控他。”
“那那个‘肾/源’呢?”初南问。
余申:“什么意思?”
“你们说吴有为曾经为了给何淑宁换肾,逼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绝路,当年那换肾手术如果走的是正规途径,那死者的家属应该签署过相关的器官捐赠文件吧?当时签文件的家属是谁?有没有可能从他们身上挖出什么信息?”
哦,对!一众人等这才想起:这个还不知底细的家属,很可能就是目前唯一和吴有为有过接触、且愿意站出来说实话的人。
初南说:“如果您的证据不够指控吴有为,何映淼掌握的东西也不够多,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再增加砝码,将所有能指向吴有为的线索全都找出来。我就不信到时候把这些都摊出来了,上了法庭后姓吴的还能再做什么狡辩!”
没错,余申转头向纪刚:“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得请张医生再帮帮忙?”
张医生就是给何淑宁做手术的主治医生。
纪部长果断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着他拿起手机,找到张医生的号码后,拨过去:“张医生,我是纪刚。之前捐肾给何淑宁的那家人,你那边找不找得到他们的资料?找得到的话尽快发给我。”
张医生正好在值班,听部长语气和用词都挺急,他赶忙联系了相关的同事。十分钟后,张医生的电话过来了——
“查到了部长:当年那份器官捐赠文件是死者的太太签署的,死者名叫‘李建友’,他太太叫‘吴琼’,是SN品牌的创始人,也是现在的老板。”
“吴琼?”张医生话说完,一旁的老蔡就吃惊地出声。
众人看向他,就见老蔡猛地瞪向自家老大:“纪队,之前你让小陈去查的那名职业装女士,就是和张雅丽一起拍照的那名女士,刚在进来前小陈正好把资料发到了我这。她查到的名字,就叫作‘吴琼’!”
Chapter140
深夜十二点, 身穿职业装的女子从写字楼地下停车库里疾速走过。
她步子很快,脸上还带着点隐约的防备,就像是被谁追赶着一般, 人还没走到自己车前,那车钥匙已经迫不及待地一“滴”。
可说时迟这时快, 就在车门被打开、女子坐上车前, 一道冰冷的刀光乍然出现, 直勾勾地冲向了她脖子。
女人条件反射地一矮身, 堪堪避开了险恶的刀锋。可下一秒,那刀又冲上来,这回直接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吴琼手心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谁?”她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自从进入了那个APP、知道了里头的秘密后, 吴琼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今天。
所以她不算没防备, 可日防夜防,今儿为了赶一份急着要发出去的文件,她忙到了深夜,等文件弄好发出,吴琼走出办公室时,整个写字楼都熄灯了。
那一刻,吴琼心中腾起了股真切的危机感。
拿刀抵着她的男人并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不等吴琼再开口,那人刀尖一起,直勾勾就要刺入她的大动脉。
可就在这时——
“张耀祖!”
一道怒吼划破子整个停车库的静, 急切、惊恐、声嘶力竭,就这么捅进了黑衣人的耳膜里。
刀尖的冷光在吴琼的皮肤上一停。
“张耀祖, 你马上给我停下来张耀祖!”
这是……
劫持住吴琼的男人愣住了,在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时, 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那是他往昔的好兄弟,为组织为人民英勇献出生命的大英雄。
可此时,张耀祖在这个不合宜的时刻,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脖子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在一只手控制着吴琼的同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往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那里站着个英挺的男人,张耀祖的眼在看到他的身影时,猛地瞠大:“向、向……”
可没时间让他喊完名字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在四周围响起。张耀祖慌忙四顾,就看到一群警察从四面八方朝他包过来。那被他控制着的女人趁着张耀祖还反应不及,猛地将他持刀的手往外一拨,矮下身,从张耀祖腋下飞快地逃窜出去。
小张同时上前,眼疾手快地拉过女人的一只手,将她护到身后:“吴琼?”
“是,是我!”
“你丈夫是李建友?”
吴琼一愣,好似许久都没听到这么亲切的名字了:“你……”
“我们找到他自杀的真相了。”
***
“李建友,1990年出生,五年前和你一起创办了‘SN’,三年前结婚。在婚后半年时,有人向他开出高价、想买他一半的肾,不过李建友没答应。可打那时候起,他的情绪逐渐低沉、甚至出现了抑郁症状,三个月后,李建友跳楼自杀——吴女士,这是你亡夫在过世之前发生的事,没错吧?”
吴琼留着头颇有个性的短发,高挑、削瘦,一张已然冷静下来了的脸在问询室的灯光下,清晰地展现出了两颗疲惫的黑眼圈。她重重阖了一下眼,可背却依旧笔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棵能顶天立地的白杨树。
“我丈夫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沉默片时后,她不答反问。
坐在她对面的是老搭档初南和纪延,在纪延提问的档子口,初南一直在观察她。
这女人看上去干练且果决,绝不是那种头脑不清楚或是哄两下就能晕头的角色。
正好,她们也没时间跟人绕弯了,在观察了吴琼一段时间后,初南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对,我们现在很确定你丈夫的抑郁症并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被人用药物和精神双管齐下控制的。其实吴女士,你应该也怀疑过这点吧?否则那个专为婚姻不幸福的女人提供的‘TO DEAR’,你也不会加入了,对不?”
吴琼转过脸,在听到“TO DEAR”时,她脸上划过了点惊讶。不过很快,又很好地控制住了:“看来你们已经都查到了,所以现在把我喊过来,是想交换信息?”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初南也不拐弯抹角了,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其实不管你提不提供信息,原则上我们都会告诉你真相。不过吴女士,坦白说,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你帮助。”
“怎么帮?”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吴琼一顿。
“如果你有困难,直接告诉我,有要求也可以提。”初南知道吴琼这一顿之下的含义:她在做考量,大概还有什么需要权衡的利弊。
果然,她这话出来后,吴琼很快也开了口:“没错,我确实调查过TO DEAR,也怀疑过我丈夫的死因。要我把线索都提供出来也可以,不过我确实有一个请求。”
初南:“请说。”
“在派私家侦探去跟踪TO DEAR成员的第四天,我女儿被人骗到城郊,四个小时后,我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让我到城郊去接女儿。”
“对方这是在警告你。”初南听明白了。
“对,所以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没报警?因为我要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丈夫已亡,父母不在身边,尽管事业做得再成功,吴琼身边的至亲,也只得她女儿一个而已。
那小小孩童,是吴琼仅剩的铠甲,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初南明白了:难怪吴琼在怀疑丈夫的死另有原因时、在发现TO DEAR不对劲时,始终没选择报警。
不再多想,她直接对着吴琼道:“我手头上有一支团队,听说过‘三十六号’吗?在总幕后人彻底落网前,我‘三十六号’向你保证: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女儿,确保她绝对的安全。”
“三十六号?”吴琼略微一愣,随即,有些感叹地笑了,“在找私家侦探去跟踪TO DEAR时,其实我是考虑过‘三十六号’的。不过后来几经对比,还是选择了名气小点的侦探社——初老板,原来咱们差点就合作了。”
“那现在合作也不晚,不是吗?”
***
这小小插曲让吴琼对眼前的女人多出了点信任,毕竟之前在选侦探社时,她对初南的大名已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个能干的主儿。
于是此时坦诚交代,吴琼心里也多了几分放心。
这几分放心让她没再多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机——其实吴琼已经有一把手机放在桌上了,此时从包里拿出的另一把,明眼人一看,也知那是平日里不常用的。
吴琼把这只手机拿出来,按了一串密码,随后,又从里头调出了几张照片:“这是我委托私家侦探去跟踪那场互助会的成员时,侦探给我的反馈。”
“互助会成员?就是张雅丽、小丽那些?”初南想到了张雅丽之前的供词。
“对,”吴琼点头,“不过整场互助会下来,我其实只怀疑过两个人:小丽和小姜。因为张雅丽的状态很容易让人看出是情绪出了问题的,另一个李诗诗,她在互助会上还邀请大家去她家玩,我核查过了那地址,确实有这个人没错。”
她的思路很清晰,清晰得就跟初、纪二人之前的分析一模一样。
这下不仅仅初南,就连纪延也不禁感叹起这位吴女士的强大:“所以,你让私家侦探去跟踪小丽和小姜了?”
“对,然后,还真被他拍到了点东西。”吴琼把照片往前推了推。
照片上拍的全是小丽和小姜的日常:吃饭、逛街、买东西……直到初南划到了其中一张,划动照片的手指终于停下。
那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拍到了小丽和王孝在某个昏暗场所里谈话的场面,而在他们之间,赫然还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我见过她,”吴琼的目光随着初南一起落到了照片上,“三年前,有人向我丈夫提出了捐肾的请求,她说她母亲身患尿毒症,如果我先生不同意捐肾,老太太就活不过两年。我一直没有怀疑过这个人,甚至在我丈夫过世后,也不曾怀疑过她,直到私家侦探给我发来了这张照片。”
那时候,吴琼开始怀疑这女人是否就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
2020年,她和相恋多年的阿友步入婚姻,那本该是他们最快乐的一年,因为在领证前,两人共同创立的品牌“SN”做火了,在公司赚到第一桶金时,吴琼又被医生宣布怀有了生孕。
三喜同时降临到了这个家庭,她和阿友本该欢欢喜喜地迎接这一切的,可就在女儿诞生前,阿友却因深陷抑郁症而选择了跳楼。而可笑的是,那抑郁症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一个乐观温柔、会在创业最艰难的时期每天坚持给她做早餐的男人,一个在创业之初为了她的梦想、瞒着她偷偷贷款了五十万的男人,突然间开始厌恶她,甚至因为厌恶她,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谁能信?
吴琼是个很善于发现问题的人,在最初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时,她其实就尝试过和他好好沟通,而在沟通无果后,她又联系了丈夫的亲朋好友,在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后,她甚至还偷偷查过他的手机。
也就是那一次,她在李建友的手机里看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APP,点进去后,吴琼仿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在那个名叫“SUPERMAN”的APP里,她看到了李建友的吐槽。他吐槽生活压抑、太太强势,吐槽自己的生活日复一日毫无意义。而在他的吐槽贴下,是其他网友关于自家太太的吐槽,什么‘老婆天天只会向自己要钱’‘结婚给男人带来的只有压力’‘本想找个知暖知冷的人,结果只招来了个祖宗’,总之,就是一群不得志的男人之间的“抱团取暖”。
吴琼惊了,怎么也没想到丈夫竟是这么看自己的。
为了挽救这一段感情,她努力反省自己,把丈夫跟网友抱怨过的缺点一一都改正。可没有用,怎么做都没用,两个多月后,丈夫还是离开了。
没预兆,没交代,唯一的遗言是:如果有天我不在了,请记得把我的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
当时的吴琼没多想,因为她签的捐赠文件并不是单纯指向某一个人的,她按照亡夫的遗言,将重要器官全都无偿捐了出去。她知道阿友是个善良的人,这遗言完全符合他的性子。
唯一不对劲的是,后来某天夜深忽梦少年事,她想到阿友,想起来要看看阿友在临走前是否还吐槽过自己,于是拿起他的手机,想再进那APP里看一看,可结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APP。
后来,又是怎么反应过来APP的问题呢?
那时丈夫离世,整个SN只她一人在支撑,吴琼忙不过来,于是把自己妹妹也喊来公司帮忙。
妹妹跟妹夫的感情不是太好,三天两头地闹矛盾,她经常看到妹妹在手机上发吐槽丈夫的贴子。吴琼说过她几次,也跟她讲过之前在阿友手机里看过的那个APP,其实吴琼的本意是想告诉妹妹,这种抱团吐槽的行为只会让夫妻俩隔阂越来越深,可后来某天,妹妹突然惊恐地握着手机闯进她的办公室:“姐姐姐姐姐!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女版的‘SUPERMAN’!”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APP,我是在网上被人邀请进来的,进来后我发现,里头所有内容就跟你之前讲过的那个SUPERMAN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是女人们的吐槽空间!”
那一刻,吴琼心里有了点隐约的异样感,她想起了那个在丈夫过世后就消失的APP——明明生前他还不间断地使用着,可人没了之后,APP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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