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绕山,幽岟青翠,小院东侧的野桃树花已凋尽了,乌黑的枝桠抽长出嫩绿的小芽,风中簌簌低语。
树下石桌被太阳烘烤得暖热,不晓得哪里来的肥猫躺上头睡,通体橘黄,一爪遮盖眼睛,其余三爪朝天蜷缩,肚皮都流到了桌面上。
桌边空地,千金长长的嘴筒子搭在前爪打盹,它年纪不小了,遇事淡然,也不爱多管闲事,远远听见人来,只是懒懒动动耳朵,这人并不值得它起身相迎,打个哈欠继续睡。
闹闹哄哄也不在家,一大早就赶了后院的鸭群到水边觅食,这会儿歇在草甸上,摘了两片树叶盖着肚脐眼睡觉。
柳不眠进得房中,窗边小榻上盘膝打坐一个时辰,出定后探头往窗外瞧,院里还是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
左右无事,她蠢蠢欲动的爪子终于是伸向了榻边的书架。
——《被清冷大师姐缠上的那些年》
这位著者起名说是直白、露骨都委屈了,她简直就是放浪!
尤其是封皮上粗写的‘清冷大师姐’五字,干脆换成她柳不眠的大名好了!
不过目的确实达到了,这个恬不知耻的书名成功吸引了她,初见便念念不忘,连夜间入梦都试图一探书中究竟。
柳不眠迫不及待翻开书。
一整个下午,笃学不倦,废寝忘食。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大师姐从中受益良多。
……
时羽忙碌了一天,精疲力尽回到家,不求热菜热饭,也不求嘘寒问暖,那盏温暖的烛火已经足够令她感动。
十年以来,她始终独自一人,不论是山下结识的友人,还是门派的师姐师兄们,她从来是恭敬有加,亲密不足。
她不曾与谁这般亲近过,分享床榻和食物,还放心大胆留人在小院,将自己全部身家,包括宠物都交给对方看管。
当然,如柳不眠这般冥顽不灵、颠倒黑白、厚颜无耻之人,确实不多。
说她有心吧,她火不烧饭不做,人都到家门口,也不知道出来迎一下。
说她无心呢,她还知道给自己编排一出戏,扯松了领口勾引人。
撑窗棍扔到地上,柳不眠倚在窗边,粗声粗气念了词,见时羽始终没有动作,不住朝她使眼色。
学不来那把娇柔嗓就算了,媚眼抛得也忒没水平,目光坚毅,好似在举行什么剃度仪式,不留神,下一刻便要皈依空门去了。
时羽想起今早山门前胖瘦老道那番话——画虎不成反类狗,她样样都只会学人,却总也学不好,什么都不伦不类。
菖华是跟谁学的,究竟学得如何,时羽无从置喙。
可她的宝贝徒弟,按那胖瘦老道的话说,显然是得了她真传。
饶是刻薄,眼下时羽只感到无话可说。
诚然,柳不眠是美的,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但她的美不在温婉娇柔,而在持刀时的夭矫不群、冷艳飒爽。
即使她满脑袋的蠢念头,满嘴的混账话,刀一拔出来,人就变了样。
现在呢,说是东施效颦都抬举她了,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手指往前一拨,还偷偷使了个术法,将撑窗棍拨到人脚边。
时羽弯腰捡起,指腹细细摩挲,还是站着不动,也不言语。
话本子太多了,大师姐看的哪一册,时羽拿不准,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怎么演。
“进屋来吧。”柳不眠放下窗,倒是恢复了寻常嗓音。
好,那就进屋去,时羽抬步。
意料之外,堂屋方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还好,不是彻底的无药可救。
“闹闹哄哄呢?”时羽问。
柳不眠给她盛了一碗饭,“已经用过饭,带着千金出去玩了。”
咦,还挺贤惠,虽然这桌饭肯定不是她做的。
柳不眠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师妹你忘了,你受伤那阵子,都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你。”
“确实有好好照顾我。”
时羽端起饭碗,“但说是袒胸露乳更准确些。”
柳不眠总有歪理,“也算赤诚相待。”
时羽不敢苟同,“所以,赤诚相待的赤,是不穿衣裳的那个赤?”
“嗯。”柳不眠点头。
她还嗯!
时羽气鼓鼓瞪了她半天,最终叹气,“吃饭吧。”
近来,她叹气的次数委实多了,柳不眠夜注意到这一点,劝告说:“师妹莫叹了,会把气运叹走的。”
说到气运,时羽更觉好笑,“我的气运难道不是被你吸走了?我还疑心你身上是带了什么专吸人气运的宝贝呢。”
“吸走……”柳不眠茫然抬头。
时羽生怕她联想到更多,待会儿想着想着来吸她嘴,赶忙打断,“吃饭吃饭。”
整顿饭,时羽吃得提心吊胆,及至饭后,打水沐浴,收拾妥当歇在床上,她一颗心仍是不能安定,提防着柳不眠作妖。
可大师姐好像真的没后招了,撑窗棍之后,再也不见什么新花样。
满心忧虑紧张,时羽竟然都没留意到,柳不眠爬床的姿势已演练得如此自如、娴熟。
累了回她的小院歇息,无聊了翻她的话本子,饿了吃她的饭,渴了端她的茶壶,洗澡用她的浴桶就算了,晚上还要跟她睡一张床,盖一个被。
时羽盘膝坐在床上,温习下午不凡师兄教授的庚金法诀,忽然想到什么,扭头一看,柳不眠歪在床边,就着灯看话本呢。
原来她不是没后招了,是还没学会。
“师姐,夜深了。”时羽委婉提醒。
总赖在别人家床上算怎么回事啊,自己又不是没家。
懵懂抬头,眺向窗外,柳不眠恍然,“是啊,夜深了。”
倒是少见的知趣。
时羽寻思,给她多带几册话本走,再多鬼蜮伎俩自己回去慢慢学。
正要起身披衣送她出门,却见她书本一合,扭头就把灯吹了。
“欸?”时羽喊叫出声。
随即腰间一热,她身子一偏,被拖进被窝。
“你干嘛!”
时羽又惊又羞,耳尖霎时就滚烫,连带着整个脑袋都有些不清不楚,僵僵团在她怀里,忘了挣扎。
她的伤大概是养好了,体温恢复,近在咫尺的呼吸如火燎。
不算无礼,她还知道先征求人家意见,“师妹说,白天不准发骚,夜间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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