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孟溪梧脚下差点没站稳, 搭在门上的手一瞬间捏紧。
长公主朝她摆了摆手,“不必太过惊讶,我是你娘,你什么心思, 难不成我还看不出来?”
早在第一眼见到孟溪梧领着颜吟漪回来时, 她就已经瞧出了两人之间那藏也藏不住的脉脉温情, 彼此对视时眼中涌动的神采, 太像当年的她和她了……
也许女儿当真是随了她吧, 竟也爱上了一名女子。虽说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她会帮着她们,不会让她们两人抱憾终身。
“只是现在你皇舅舅还是按下了昌平贪污一案, 不打算继续一查到底,所以颜海林的冤屈暂时还无法洗清, 自然颜姑娘的身份也就暂时不能对外公布。”
孟溪梧没想到她的母亲并不反对, 甚至还为她和颜吟漪思量了这么多。
她的心头先是一酸,而后又是一热, 难以言喻的思绪涌上心头,她的眼眶泛红, 隐隐有些湿意,“好, 等到为颜大人翻了案, 母亲可要为我和漪漪主婚呐!”
长公主灿然一笑:“那我再给你多备点嫁妆聘礼。”
提起和心上人的婚事, 孟溪梧难得地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来, 捏着半开的木门,她抿了抿唇, 低声应了个是,便飞快跑出了云舒苑。
……
打听了孟子昱的行踪后, 在当日夜里,孟溪梧裹着黑色披风,兜帽盖在了头上,只漏出下巴,便从后门进入了定安侯府。
随着领路的小厮来到前院的书房外,她听到了叔叔孟子昱唤她进入的声音。
点着明亮烛火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墙壁两边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线条简洁流畅,与周围摆放的雕花木桌木椅融洽结合,显露出其主人不俗的品味,以及淡然悠远的心境。
孟溪梧收起了打量的余光,心中微哂,她这叔叔倒是也是有些道貌岸然在身上的,明明对权势渴望得不行,偏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不慕权贵的姿态来。
“郡主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孟子昱身为长辈,倒是没行礼,简单抬了抬手,示意孟溪梧坐下说话。
对于清河郡主来访的目的,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他因着兄长的缘故,一直对长公主府敬而远之,所以对于这个素来不熟悉的侄女,他做不出热络的模样来。
“今日前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打扰叔叔。”孟溪梧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没有假惺惺地寒暄,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关于秦巍中毒而亡的事,皇上交给了大理寺和明王审查,不知叔叔能否从中斡旋,不让有心人混淆视听,左右大理寺卿赵大人的查探?”
五皇子楼璟在朝中安插了不起眼的,大理寺里面自然也有。孟溪梧担心的便是楼璟的人会从中作梗,利用手中便利,歪曲事实,坐实了楼珏毒杀秦巍的事。
孟子昱抚着胡须,状似听不懂,“郡主,大理寺有赵大人坐镇,自然是不会有人乱来。而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少卿,哪里有权力干扰赵大人的判断?”
孟溪梧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孟子昱如此推脱,自然也是在她意料之中。
“叔叔说哪里的话。”她浅浅一笑,眼眸如冷月般清亮,而后话语简洁明了地说道:“叔叔和赵大人向来保持中立,皇上才将此时交到大理寺手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小辈谦逊的淡笑,只是在谈及朝政时,狭长的眼里多了一丝果敢自信,“赵大人和叔叔想必不知皇上圣心,觉得很是棘手。”
这话说到孟子昱的心坎里去了。
事关太子,且又涉及到皇家名声,赵大人和他迫于无奈,只能接下这件事。虽说太子很久不得圣心,但她到底还未被废黜,皇上对太子到底是何意思,他们也拿不准态度。
这件事无非就两种结果,一是坐实太子毒杀秦巍,声名狼藉之下,太子必然被废,下场恐怕很凄惨。二则是洗清太子的嫌弃,得罪兵部尚书府和文贵妃……
所以审理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呈交给皇上的结果,是否能让皇上满意。
“叔叔不必担心,尽管搜查,太子没有做过的事,无人能栽赃到她的头上。”孟溪梧嘴角的笑意收敛,半眯着眼,恍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皇上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废太子。毕竟,圣心如何,长公主府也是能揣测一二的。”
闻言,孟子昱神色一凛,目光幽幽,“不知这是郡主的意思,还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孟溪梧两手一摊:“我自然是能代表长公主府的。”
“那便容我好好想想。”孟子昱心思涌动,神情复杂,思量片刻后,还是下不定决心。
孟溪梧没有继续多说,拱了拱手后,起身告辞了。
烛光摇晃的书房内,留下孟子昱正襟危坐,拧着眉头,想了许久。方才清河郡主前来,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想要让他同长公主府一般帮着太子,虽说只需阻拦下有心人的刻意污蔑,但最后到底还是会得罪兵部尚书和文贵妃。
如此一来,他和赵大人就算是在五皇子心里埋了一根刺,若是日后五皇子登基为帝,那他是否会记起这件事……?
但有长公主府帮衬,名正言顺的太子也有登基之望啊!
头疼,实在是头疼!
多年来他小心谨慎,保持中立,虽说对权势颇为渴望,但更在意的还是自己这条命和身后的家族。所以当年在兄长尚了公主后,他虽然因此无法升得太高,但也做到了明哲保身,并未参与进太子和五皇子的争斗中……
夜里明月高悬,淡光幽微,树影婆娑,寒意在四周流窜。
孟溪梧由小厮领着往外走,却在一处拐角遇上了她难得见到的人。
一身常服的中年男人好似路过,瞧见她的身影时,才默默停下了脚步。借着黯淡的月光,孟溪梧看到了他眼角似乎添了几道细纹,原本清俊的瘦脸发福了一些,眼神也没有了从前的清亮。
她如以往一般,恭敬地行了礼:“父亲。”
面前的少女长大了许多,圆滚滚的脸蛋瘦了下来,少了些小时候的娇憨,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孟子谌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缓缓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嘴唇微动,似乎有些感触,“清河长高了很多,比上一次我见你时,高了这么一大截。”
孟溪梧看着他抬手比划着,薄唇紧抿,没有接话。
寒风微拂,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孟子谌讪讪地收了手,板正着身形,随意问道:“你来找你叔叔?是为了秦家公子被毒杀的事?”
孟溪梧敛眉,点了点头。
她这父亲于她而言,几乎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还记得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见别人都有母亲和父亲,便也想着和自己的父亲在一处。撒泼似央着她母亲,无奈之下她的母亲把她交到定安侯府,说是让她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然而等她欢欢喜喜地到了这里,她这父亲却是眉眼冷漠,对于她的亲近十分抗拒,甚至朝还是垂髫小儿的她呵斥着,说他的女儿只有一人,便是她的庶妹。
从那以后,心气高傲的她再也不肯来此。算起来,自她长到这么大,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开始还会感到难过不解,可后来她也想明白了,有些事不是她强求就能得来的。她已经有了一位极好极好的母亲,这便足够了。
“回去吧。”孟子谌沉默了许久,收起了话匣子,简单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此地,“夜里风大,快些回去,免得受了风寒。”
走到假山连绵的拐角处,他顿住脚步,默不作声地目送着那道已经是大人模样的身影渐行渐远。
来到孟子昱的书房,他同他说起了太子毒杀秦巍的事。
“大哥,你的意思是,和长公主府齐心,帮衬太子殿下?”
两人详谈了许久,孟子昱那是越听越震惊,越听越迷糊。
还记得从前便是他的兄长愤懑地同他说要与长公主府断绝一切来往,即便不能闹得人尽皆知,但他们定安侯府的人也不许和长公主府的人有瓜葛。
他向来敬重这个兄长,且权衡利弊之下,也觉得远离皇族是非比较好,才会与长公主府疏远。
可为何现在他这兄长反倒是让他摒弃过往的嫌隙,和长公主府一条心了?
他思考片刻,凝神问道:“是因为皇上身子愈发不好,大哥也觉得是时候站队了?”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孟子谌心中思虑最多的还是和长公主、孟溪梧之间的关系。如今年岁大了,气性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高了。回过头去想想,当年在知晓了长公主心里有别人时,他不该那么鲁莽,一气之下就心高气傲表示和长公主断绝关系。
若他假装不曾发现,现在是否和长公主还能保持寻常夫妻之间的恩爱?他也能陪着他的嫡女长大?
然而一切都只是假想罢了。
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尽力去弥补。
反正她和广宁长公主没有和离,明面上还是有夫妻名头。外人看来,他们总会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是要齐心协力的。
孟子谌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分析了如今朝中形势,“皇上久病,五皇子虽然担着监国的重任,但太子没有被废,无论如何,太子终究是正统,长公主虽然递交兵权已经多年,但在军中依然有声望,即便是兵部尚书秦怀泽门徒众多,也无法比拟。”
“所以大哥以为……”孟子昱沉思,接过了话头,“太子比五皇子更有优势?”
仔细想想,太子有长公主支持,且身为储君,只要一日不被废,那么登上皇位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若是有他相助,在秦家公子被毒杀一事中,太子洗清了嫌疑。皇上没有了废太子的理由,那太子确实是比五皇子更有优势。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夜半时分才散去。
……
本来孟子昱对于站队太子还有些犹豫,觉得为时尚早,可以再拖延一些时日。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和赵大人随着仵作验尸,京城里就传开了他的女儿孟清韵早已失去了清白的消息。
这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准确地说出了时间地点,让人不得不信。
原本他还打算和周太傅家结亲,都已经互相留了生辰八字,可这事一出,周太傅家私下里便派了人来,说婚事不如就此作罢。
震怒之下,孟子昱也只得同意。好在和周太傅家要结亲的事没有对外宣扬,也算是没有跌多少脸面。
就是他的女儿……怕是要遭些罪了。
阴雨连绵的傍晚,一身黑衣的太子出现在了孟溪梧的院中。
“我要去见一见清韵。”她看着一脸错愕的孟溪梧,低声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眸光清冷,面若含冰,虽无波澜起伏,但依旧让人感到刺骨的冷意。
孟溪梧知道她担心,沉默着想了许多对策,而后看了一眼立在她身边的颜吟漪,“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就说你们是清韵的手帕交,因着担心她,想要瞧一瞧她。”
太子身份敏感,对外又是男儿身。在婚事没定下之前,自然不好一人前去。所以有孟溪梧带着,才能不引起别人注意。
“表姐,麻烦你换成女子装扮。”孟溪梧拽着楼珏的胳膊,带着她进入了自己的内室。还好她们二人身量差不多高,衣衫尺寸相差不大,楼珏穿上恰好合适。
孟溪梧合上房门,一扭头便瞧见了站在台阶下的少女一脸茫然疑惑。
她抬脚走了过去,附身在少女耳畔低语:“太子殿下是女儿身,这件事目前只有皇上、母亲和我、还有清韵堂妹知晓。”
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颜吟漪捂住嘴,眼里满是惶恐。
孟溪梧揉着她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你别怕,这件事还没有严重到要把知情人灭口。”
见少女浑身散发着的惶惶不安散了一些,她又透露了另一件更让人惊讶的事,“太子要见清韵,是因为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和我与你一样的。”
斜斜雨幕下,飞溅的雨滴拍打在脸颊上,冰凉的气息让发懵的脑子清明了一瞬。颜吟漪眨了眨眼,过了许久,才消化掉今日知晓的两个大秘密。
“关于清韵的流言传得太广,太子表姐已经两日没有收到清韵堂妹的消息了,她担心她,想要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孟溪梧抬手抹掉少女脸颊上的滴滴雨珠,握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她,“太子身份敏感,我才想着让她扮作女儿身份,再带上你一起,分散掉更多注意力,那么太子也就有机会和清韵见上面了。”
……
下了马车,阴冷的雨仍旧下个不停,三人撑着伞,准备踏进定安侯府。
门口的侍卫见到来人浑身遮挡,看不清面貌,本想上前阻拦,却见为首的人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他熟悉的脸。
“郡主万安,不知郡主这么晚了,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吗?”侍卫问着话,眼神止不住地往另外两名只露出下巴的人看去,探究意味明显。
孟溪梧挑了挑眉,“定安侯是本郡主的亲爹,定安侯府也和广宁长公主府一样,都是我的家。”
“我回自己家,应该不需要你多问吧?”
闻言,侍卫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颇为纠结地开了门。留下一名侍卫继续看守大门,另一名侍卫则在前边去通传消息。
孟溪梧挥退了周围朝她行礼的小厮丫鬟,带着楼珏和颜吟漪,依照着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来到了孟清韵的院外。
只是这里异常安静,屋檐下点着的灯笼暗了不少,周围密密麻麻的夜色像是伸出利爪的猛兽,凌冽的寒风刮过,拍打在脸颊上,让人生疼。
院门口候着好几名面生的小丫头,一看到孟溪梧三人,便焦躁不安了起来,“郡……郡主?!”
小丫头们眼神闪躲,万分焦急,像是守在此处望风的模样。
孟溪梧不由得拧紧了眉心,“清韵妹妹在里面吗?本郡主想要去看一看她。”
说着,便撩开衣摆,来到了红漆大门前,抬手按在了门上。
“郡主!”一名小丫头慌慌张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而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手中像是抓住灼热的火花一般,迅速放开了,“郡主,小姐她不在屋内,她……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您改日再来看小姐?”
这些人的态度太过古怪,孟溪梧朝后看去,同样瞧出了楼珏垂下的眼眸深处闪过浓浓的担忧和不安。
淅沥沥的大雨落下,惊起层层涟漪。意识到情况有异,孟溪梧没再犹豫,手腕翻转,使了个巧劲儿,一把推开了院门。
侧耳细听,不远处的屋子里似乎有人在说着话。
楼珏握紧了拳头,踏着石板路上的积水,大步走了过去。
“砰——”房门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
屋内负手而立的孟子昱惊讶地回身看去,可还没看清来人,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再定睛一看,门口站着前两日才见过的清河郡主,以及一名看不清容貌的人。
“郡主?”孟子昱额角抽了抽,语气多了些压抑的愤懑,“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孟溪梧将扫了一眼屋内的状况,见着桌上摆了匕首、白绫和一杯大约是有毒的酒,便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再看向太子的方向,一身寒意的人已经拥住了面色苍白的少女,低声安抚着,又抬头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发挥了从前京城小霸王的气势,冷着眉眼,一把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孟子昱拉出了这间屋子。
“郡主?郡主?!”可怜孟子昱一大把年纪了,被一个小辈如此不成体统地拽着,生拉硬拽地带着走到了院子里。
孟溪梧得知了他居然想让孟清韵身死,本就处于气恼中,哪里还能管得了他的想法。
“叔叔,若是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你是给清韵妹妹送来了自尽的东西?!”
被扔在台阶下,哗啦啦的雨滴落在了身上,没一会儿便打湿了头发和衣衫。孟子昱又气又急,顾不得做出身为长辈的姿态,指着孟溪梧便一通怒骂:“郡主!我再不济,也是你的亲叔叔!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我的脸面?!你还有没有教养?有没有身为小辈的意识?!”
孟溪梧看着雨幕中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胸,十分不屑:“你还知道你是长辈啊?那你身为清韵的亲生父亲,是如何下得了狠心送她去死的?”
就因为这两日京城内传扬着孟清韵失去了清白,自大、固执己见又极看中面子的长辈就要让她自尽,好以此来保全阖府的名声。
孟溪梧当真是越想越生气,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定安侯府不去细查,反而要让受到伤害的人以死明志。
真真是糊涂极了!
孟子昱本就对要处死的孟清韵有愧,这会儿听着孟溪梧毫不掩饰的指责,他虽然气得胡须都在抖动,可还是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说道:“清韵被人议论,无论是否能自证清白,在旁人看来,都已经是不检点的女子了。”
这世道上,不检点的女子,是要被千夫所指的。若要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只有安安静静地死去。
虽然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府内还有其他人,不能因为她一人,就让其他人在外面再也抬不起头来。
“胡言乱语!”孟溪梧出声打断了他,紧锁的眉头,压抑着怒意,“这流言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就是想要毁了清韵妹妹,你身为朝中大臣,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颜吟漪极少见到孟溪梧被气成这样,泛红的眼里闪着忧愁,默不作声地牵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方式安抚着她。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微凉,驱散了盘旋在脑海里翻涌的恼怒,孟溪梧回眸,望进了少女星光点点的眼里,顿时长叹一声,笼在衣袖里的手反握住了少女。
而后她冷下目光,静静看着从雨幕中踏上台阶的人,“这件事大约是和五皇子有关,之前他想和周太傅家结亲,但因为周太傅的孙子已经在和清韵妹妹议亲,最后又快速给嫡孙女周菱定下婚事,无声地拒绝了楼璟,所以恐怕是他怀恨在心,想要继续断了定安侯府和周太傅府之间的姻亲关系,才做下如此恶事。”
慢慢分析着,孟溪梧也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她继续说道:“之前我便与叔叔谈过,叔叔也应当知晓长公主府的意思。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和五皇子之间,叔叔以为只要你谁也不选择,继续明哲保身就能平安无事了?”
“你瞧,楼璟只是略微动动手指,就能让清韵妹妹早这么大的罪,你觉得他这样视众人为蝼蚁的皇子,以后上位了,能对你这个没有支持过他的人有多容忍?”
沉默了许久,昏暗的烛光下,孟子昱的神色变了又变。
孟溪梧却没再多言,只是极为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淋了雨,小心着凉,叔叔还是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说着,便要牵着身边的人进屋去看看。
孟子昱犹豫片刻,朝她的背影问道,“方才先进屋的人是谁?”
孟溪梧放在门上的手一顿,斜眼看去,耸了耸肩:“自然也是和清韵妹妹相熟的好友,来宽慰开解她的。”
第42章
孟子昱细细回想, 那道人影虽然高挑,但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似乎是涂了脂粉的模样,衣裙翻飞时,带起的微风也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确实是个女子来着。他放下心来, 嘴唇蠕动:“既然郡主要保下清韵, 臣自然不会当真要了亲生女儿的命。只是……外面的流言该当如何?”
看来他还是在意孟府的脸面, 孟溪梧扯了扯嘴角:“我自会处理, 叔叔安心便是。”
推门入内,暖色的烛光被挤进门缝的风吹得微动,坐在床边的人影晃了晃。孟溪梧牵着有些局促的少女, 一同来到了楼珏身边。
“堂叔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她看向倚靠在床头的孟请韵,大约是被外面流言所扰, 今夜又差点命丧于亲生父亲之手, 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只是那双杏眼里没有一丝绝望, 倒是充满了女子少有的狠厉。
楼珏捏着她的手,对她的情绪感同身受, 望向女子的眼里满是柔情与疼惜,“今日过后, 他不会再要你的命。”
“至于流言, 我和溪梧会处理好。这些日子, 你好好休养。”
沉寂的夜色里, 缥缈的烟雾自香炉中升起,驱散了方才涌入屋内的清寒气息。
楼珏又低声絮絮透露了前些日子孟清韵在宫中发生的媚药之事, “……那是楼璟一心迎娶周家嫡女,打听到你和周家嫡子已经交换生辰八字后, 急切地想要切断孟府和周府的关系,便想出了那个昏招……”
如此一来,秦巍毁了孟清韵的清白,孟府和周府的姻亲关系自然也就断了,而孟家为了脸面,只有选择处死孟清韵,又或者是和秦府联姻。无论如何,对秦家、文贵妃和五皇子来说,这都十分有利。
只是可惜了,那一日被孟溪梧给发现了,坏了他们的奸计,还让秦巍和五皇子出了那么大的糗,惹得皇上对五皇子颇有微词。
孟清韵闭了闭眼,想要亲自将害她的人扔进地狱,可惜她身为女子,连出门都会受到限制,所以要自己报仇,简直是难如登天,感到挫败的她头一次在楼珏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情,“殿下,不如你娶我吧,让我当你的太子妃。”
楼珏一怔。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父皇对她也多有戒备,从未想过让她这个女子上位。所以她身处黑暗的悬崖之下,即便对孟清韵有着难以克制的感情,她也不愿被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也在黑暗之中感受痛苦和绝望。
孟清韵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扫了一眼旁边双手交握的两人,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冷淡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堂姐已经同我提过了,你会娶我。”
楼珏浑身一震,在确定女子神情认真后,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孟溪梧。
被一双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孟溪梧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前几日她到孟府时,确实在私下里同孟清韵提起过楼珏,不过她只是说楼珏知晓了她在相看后很是难过,又说了两名女子也能相守在一起而已……她可从未和她说楼珏要娶她的话啊!
毕竟求亲的事,还得是正主来才行,她就算有心当个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那也不能逾矩啊!
可这会儿面色苍白却半眯着眼的堂妹静静看着她,她顿悟了,轻咳两声后,朝同样盯着她的表姐重重点头,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毕竟都二十出头了,朝中早就有人提起太子妃的事,你又一直拒绝,没有通房也不纳妾,所以楼璟才能污蔑你是短袖。”
“你对清韵妹妹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又何必拘泥于小节,觉得娶她是害她呢?难不成你当真能看着她嫁给别人?”
见她如此上道,孟清韵朝她轻轻一笑,而后牵住了似在思索的人,缱绻的目光在她涂了脂粉的脸上流连,“我不愿随意嫁给旁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楼珏瞳孔颤动,里面蕴藏着点点星光,犹如冬日里熊熊燃烧而起的烈火,炙热又虔诚。
她反握住女子的手,一把将她搂入了怀里,温热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脉脉温情在静谧的屋内徐徐盛放,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美好,似乎其余人再也挤不进去。
孟溪梧不想打扰了她们,又牵着身边的人悄悄出了门。
夜里风大,冷得手脚僵硬。她将身上宽大的披风解开,长大手臂,揽着小脸冻得泛红的颜吟漪,把她们两人裹在了一起。
“刚刚还想着让表姐和堂妹看看我们二人都能光明正大地手牵手,给她们一些冲突世俗的勇气。”孟溪梧讪讪一笑,又感到一丝惆怅,“倒是没想到她们比我们果决得多。”
就是不知道她们是否真的能如愿了,毕竟这会儿楼璟对太子和长公主府虎视眈眈,朝中大臣也心思浮动,一股脑的麻烦事理也理不清,所以也就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和彼此心爱之人站在阳光之下了?
“你也很果决。”颜吟漪贴近了女人,柔软的手穿过纤细后腰,环住了她,“你也很好,我们都很好。”
孟溪梧心思微动,眸光晶莹。挂在屋檐角的红色灯笼落下点点碎光,衬得少女娇俏的脸多了些令人难以拒绝的柔情,她沉醉其中,飞快地在少女红润的嘴角啄了一口,“漪漪你真好,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就算外界有再多纷扰,都不足以动摇我。”
所以,她会和她一起,破除万难,携手共同渡过这段昏暗的日子。
……
没过几日,京中关于孟家小姐失去清白的流言少了许多,又迎来了反转——原来传出流言的那名男子是认错了人,当日他瞧见的是穿着和孟家小姐同色系衣裙的小妇人,那小妇人崴了脚,她的夫君见左右无人便脱下了她的鞋子,将那玉足握在手中轻轻揉搓。
男子没有瞧清楚,只以为那名小妇人是在席间远远瞥了一眼的孟家小姐。大惊之下,才传出了孟小姐和外男有私情,已失去清白的谣言。
世家贵女,幼承庭训,尤其是孟家向来低调,确实不像是会将小辈养成在外惹下风流事的高门大户。这个反转一出,京城大多数人都信了,只是还有一些人紧咬着不放,四处败坏孟清韵和孟府的名声。
然而几日后,另一道消息如惊雷一般,在京中炸开了,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之前太子被诬陷贪污了昌平修筑堤坝的银钱的事,因着最后皇上发了话,暂时按下不提了。可这会儿居然有新的证据被递到了朝廷上。
位于昌平府的梧桐县,县令刘旭将多日来查出的证据,完完本本地递交到了京城内。
那是一个五皇子被训斥,在府内静思,没有上朝监国的清晨。
文武大臣皆在,兴安帝也在服了药后坐在了龙椅上,本以为并无大事启奏,结果梧桐县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就搁到了他的面前。
“……刘大人暗中查了许久,最后找出了这些,发现和之前秦巍公子送入京城的证据有很多出入,他便命奴才连日将这些呈到皇上面前……”这人是梧桐县的衙役,上交的证据是之前孟溪梧对秦巍隐瞒的密信和名单。
他低声回了话,将情况讲得一清二楚,随后默不作声地埋下头,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周太傅朝上首拱了拱手,站了出去,“皇上,不知名单上记录了什么?臣与各位同僚能否传阅?”
空旷的大殿内,死寂沉沉,众位大臣偷偷观察着上首兴安帝的脸色。
一些与五皇子有勾结的臣子咽了咽口水,一股不祥的预感冒出,两股开始颤颤,脑袋垂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兴安帝发现不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龙椅上慢慢翻阅的兴安帝终于抬起头来。只是他又合上了那份名单,将所有证据搁置在了手边,不咸不淡地打发了想要翻阅查看的大臣,“这件事容后再议,今日朕身子不适,先退朝吧。”
众朝臣面面相觑,一脸茫然猜疑,想要说些什么,但顾及着兴安帝的身子,他们又默默垂下了头,在小太监的指引下,以此退出了大殿。
兴安帝感到一阵疲倦,他将手搭在大总管江公公的手臂上,慢慢从后门走了出去,“叫五皇子来见朕。”
那一日,没人知道兴安帝和五皇子说了什么,只是在午后,一众朝中重臣被兴安帝召见,而后圣旨下来,公布了梧桐县令递交的贪污名单,上面记录的臣子被禁足于府内,接受调查。
因着这份名单,太子的嫌疑被洗清,东宫的禁足被解了。但整个皇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大队大队的禁军侍卫在街道上来往,时不时围住一处宅院,又带走一些人。
知晓内情的人战战兢兢,不知晓内情的人更是不安,还以为是否发生了宫变,私下里四处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整整半个月过去,朝中一些被证实参与了贪污案的臣子早已关进了天牢,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整个朝堂几乎情绪了小半数人。
而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五皇子楼璟麾下的心腹。从一开始的气恼,到后面的平静,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件事。
还记得那一日他的父皇召见,将贪污名单和银两去向的证据丢到他的脚下时,他以为他就要被父皇囚禁,夺走手中权力了。
万分惊惧下,他却听到他的父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你把昧下的银钱拿出来,朕不会计较你这一次的过失。”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父皇冷着脸,指了指那份名单,“上面有些人,朕会处理。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朕不能太过偏袒你。”
“你自己看看,那些人要留下。”
楼璟捏了捏拳头,又哆嗦着弯下身子,捡起名单,一目十行地扫过,最后试探性地将他的麾下作用极大的几名臣子念了出来,“他们几人对儿臣都还有用,儿臣……想留下他们。”
他其实并不抱希望,甚至在想父皇是否在试探他,但他也想确认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便还是斟酌着说了出来。
让他又惊又喜的是,父皇竟当真同意了。只发落了其余作用不大的臣子,又从他们府内收缴了银钱,帮他垫上了一部分被昧下的欠款。
最后,在万般不解和震惊中,他的父皇严厉地敲打了他,“朕已年老,心思早已不在这个位置上,等到你能接替,朕必然会扶持你上位。可在此之前,你不能再做出如此错事!丢朕的脸面!”
楼璟低下头,恭敬又乖顺地应了个是。
只是……他并未完全相信这番话。从前他就听父皇谈起,说皇位不会传给太子,让他好好学习帝王之术。
可惜,他等了这么多年,楼珏一直没有被废,还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虽在父皇的扶持下,握着朝中大半的权势,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那群保守又固执的老臣一直看他不顺眼,时不时挑刺。
他本就心气高傲,哪里能容忍得了?
可忍不了也得忍,楼珏一日不被废,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忍下一日。
所以这一刻,他很想问问看着像是一心为他考虑的父皇,问问为什么一直留着楼珏的太子之位,为什么不让自己成为正统的储君?
只是,悄悄抬眼看去,他的父皇貌似还处于极度的恼怒中,他又咽下了那些质问的话。
如今底下一众人被关押,他虽已接受事实,但到底还是气恼。
想偷偷报复那个不长眼的梧桐县令,谁知父皇还升了他的官职,并派人来警告他,不许再胡来。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楼珏在府内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派了人盯着大理寺和明王查探秦巍的案子,务必要死咬着楼珏不放,即便最后不能真的拉她下马,也得让她受些挫折!
……
直到年底,贪污一案算是告一段落了。真正的幕后之人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只有一群不甚重要的官员被拿来顶罪,挡住了悠悠之口。
喜庆的年节快要到来,冲淡了京城中弥漫着的惴惴之气。绝大多数人的注意都放在了采购年货、走亲访友上,对于皇室里的那点子事儿也没有之前那么热络了。
腊月二十九,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宏伟磅礴的京城犹如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被,四处都白茫茫一片,刺骨的冬风拂过,寒意侵袭,街道上少了许多来往的行人。
灯笼里亮起了昏暗的烛光时,地面上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孟溪梧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暖炉,窝在屋檐下,目光十分敬佩地望着院子里玩雪的少女。
颜吟漪一身桃红衣裙,同色系的披风滚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边,一张泛红的小脸被绒毛遮挡,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她自小生长在江南,从未玩过雪,也就是之前被孟溪梧带着去泡温泉时玩了一次。这会儿又被无边白雪包裹,她早就欢喜得不可自拔了。
可惜孟溪梧实在是怕冷,和她玩了一会儿,便哆哆嗦嗦地裹进了棉衣里,再不肯到雪地里来。还好杜若也爱玩雪,又叫了好几名小丫鬟来,凑了人数,一起打起了雪仗。
身姿矫健地躲过被人扔来的一块雪球,颜吟漪的余光从屋檐下的那人身上扫过,见她蜷缩着身子,一副慵懒的模样,那双看向她的眼里却蕴满了亮闪闪的柔情,像是触手可得的星子,只要她想,便能揽入怀中。
“不来了不来了,我不来了。”这会儿孟溪梧对她的吸引力大过了皑皑白雪,她朝杜若摇了摇头,立马淋着湿漉漉的裙摆逃离了战场,“你们玩吧,我太累了,不和你们玩了。”
其余几人正在兴头上,朝孟溪梧和颜吟漪起哄几句后,便十分有默契地慢慢将战场转移,这一处天地留给了那两位已经快要挨在一起的人。
“手好凉,快用暖炉暖暖。”孟溪梧挪了挪身子,让了一大半的躺椅给颜吟漪,又把捂得温热的手炉塞进了她的怀中。
清冷的寒风呼啸而过,挂在屋檐角落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晃,洒下的光清淡幽远,两人相倚愄的身躯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颜吟漪看了看,又歪着脑袋,靠在了孟溪梧的肩上,看着影子之间再无缝隙,她嘴角飞扬,笑意盈盈地开了口:“你看,她们在一起了!”
孟溪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高一矮的人影紧紧相贴,随风而动的发丝在周围缠绕,几许交织,像是绚烂的烟火盛放,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是啊。”她也学着颜吟漪,稍稍歪了歪脑袋,一侧头,便撞进了少女满是繁星的眼里,“我们在一起了。”
女人目光温柔,语气缱绻,颜吟漪心中涟漪泛起,雀跃的滋味盈满了整个心房。
她眨着雾蒙蒙的眼,缓缓靠近了女人柔软的薄唇。
绵软又香甜的气息,比初雪还要让人着迷。她沉溺其间,眼皮下意识合上,探出了小巧的舌尖。
孟溪梧呼吸一滞,而后按住了少女被层层叠叠衣裙遮掩着的柳腰,主动加深了这个亲吻。
“唔……”少女有些招架不住,茫然地半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呢喃道:“你……你怎么比之前……会了……?”
孟溪梧闷声一笑,咬了咬少女滑嫩的舌尖,扶住她的腰,一手从少女腿弯处穿过,将她打横抱起。
宽大的披风垂落,堆积在上面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随风摇摆,掉入潮湿的石板路上,化为了清凉的水。
抱着娇羞的少女踏入内室,地龙的温度驱散了她们身上的寒意。孟溪梧低下头,埋入了少女的颈间,一口咬住披风丝带打上的结,微微用力,舌尖来回缠绕,没一会儿她便用嘴解开了少女身上的桃红披风。
把人放在了床边,她朝面红耳赤的少女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扬起了嘴角,修长纤细的手慢慢扯开了她身上的披风和外衫。
“你之前,不是让我好好学习吗?”
身上只留下一件月牙白的里衣,她来到颜吟漪的身边坐下,掀开厚实的被褥,长长的胳膊一挥,便带着少女一同往后跌去。
棉被如云朵一般柔软,熏染上的清淡幽香包裹着她们,无法逃开的少女羞红了脸,随后便感知到女人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独属于女人的清浅气息扑洒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绵密卷翘的睫羽像是一把小刷子,缓缓扫过,带起的痒意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飞雪漫天,微风拂过,堆在枯树枝头的积雪滚落,撒满了已是雪白的角落。
指尖挑起少女的下巴,孟溪梧偏着头,灼热的吻落在了白嫩的肩颈处,精致的锁骨也留下了一道道惹眼的痕迹,舌尖卷过时,阵阵酥麻感入浪潮一般,侵袭着愈发不能克制的少女。
里衣被解开,大片的白暴露在幽暗的烛光下,有着红痕的映衬,此处肌肤竟是比刚落下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孟溪梧一手握住,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滚烫。
少女扭动着身躯,低低嘤咛一声。
“啪嗒——”灯花爆开,吸引了孟溪梧的注意,余光瞥去,瞧见半开的窗户晃晃悠悠,发出了吱呀呀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拉着被子盖住了少女婀娜的曲线,敞着衣领,便走到了窗边,抓着雕花木窗合上。
凌冽的寒风被阻挡在外,屋内的温情再次悄然盛放。
“不……不是那里……”蠕动的被窝里,少女绵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
绣着朵朵百合花的棉被顿住,不知过了多久,被褥再次拱起,布料褶皱将百合花翻折,两只浅白色的花儿紧紧贴在了一起,浅绿色的枝叶颤抖着,一点一点地交叉,掠过,上下起伏。
孟溪梧满头大汗,寻了许久,最后稍稍抬头,哑着嗓音问道:“这里?”
百合颤动,根茎都卷曲在了一起。
少女捂住嘴,低声哽咽,她不敢出声,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
可没有得到回应,孟溪梧指腹又按了下去,再次确认道:“是……这里吗?”
酥麻感再次上头,从未经历过的奇异感觉占据了颜吟漪的大脑,她眼角已经蕴出了一片清泪,低低嘤咛后,她抬了抬腰,用行动回答了女人。
第43章
那看来就是这里了。
孟溪梧轻呼出声, 指腹按压,稍稍用力,若有似无地捻过手腕肌肤。
轻纱床幔随风浮动,尾端沿着翻折的百合根茎擦过, 像是有意识般, 撩动出弥漫的水雾, 和着自额角滚落的汗滴, 在柔软的被褥上留下道道明灭不定的阴影。
颜吟漪紧紧抱住女人纤长的脖颈, 指尖从散开的乌发里穿过,随着浮动的轻纱翻转,弯曲的骨节再次用力, 顺着发根慢慢摩挲。
温热的气息涌入,嘴角处的舌尖分外柔软, 像是软绵绵的棉花糖, 香甜上头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无助的少女神思恍惚,眼前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空白, 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可又压抑不住些许低声呢喃。
“不……”
手腕被曲折, 感到心惊胆战的少女下意识地想抗拒,细长的小腿轻轻踢打, 却被人一把拽住。
到了这个时候, 占有欲上头的女人哪里肯让她离开, 将她的小腿压在掌心, 牢牢禁锢在臂弯处,而后抬起头来, 温柔地亲了亲少女的嘴角,“漪漪, 别怕。”
屋外风雪渐大,清冷空气来回流转,枝头上的朵朵红梅迎风绽放,嫣红的花瓣颤动着飘落,洋洋洒洒地捻进了潮湿的泥地里,散发出清清幽幽的芬芳,令人闻之欲醉,难以忘怀。
一直到了后半夜,刮了许久的寒风才渐渐停歇,满天飞雪簌簌落下,在庭院里堆积得越来越高,沾湿了屋檐下的坚硬台阶。
碧沁苑值夜的小丫鬟裹着厚实的棉衣被褥,半眯着眼在外院的小榻上昏睡,快要梦到香喷喷的卤猪蹄时,却听见内室里传来了郡主低哑的呼声。
“杜曼,打些热水来。”
小丫鬟杜曼顿时清醒,睁开了眼,麻溜地从暖和的小榻上爬起来,快速出了门,准备去小厨房里端一盆热水来。
可走到门口,回过神来的她感到惊讶,都这个点儿了,为什么郡主还要用热水?不是在用了晚膳后就已经洗漱了吗?
睡得迷糊的她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这会儿已经是快到子时了,她又幽幽地回头看了看灯火昏暗的内室,不知想到什么,红着脸出了门。
等到孟溪梧和颜吟漪清洗后,再次躺下,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累到无力抬手的少女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崽,窝在毛绒棉被里,看着一身清爽的女人弯着瘦削的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不甚清晰的身影一溜烟儿缩进了被子里。
“别闹……”她惊呼出声,慌忙握住了女人抚在肩上的手,娇弱地求了饶,“好阿梧,真的很累了,我们睡觉吧?”
初尝.情.事的她哪里知道原来这事竟然如此累人,而且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尝试,她没有感觉到太多话本子上描述的那种愉悦,倒是……又痛又累。
孟溪梧借着清浅的月光看着她,那双湿润的眼眸半睁着,委屈又软弱可怜得很。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颜吟漪咬了咬下唇,伸出胳膊,摸着女人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地给她顺毛,“没有,还好……不过下次我们再一起学习一下可能会更好。”
闻言,孟溪梧浑身僵硬在原地,脸色霎时变得惨然苍白。
“乖,已经很好了,毕竟我们都是刚接触。”颜吟漪玉臂下滑,搂住了女人的后颈,安抚般亲了亲她的侧脸。
窗户合得很紧,明明没有冷风吹进来,孟溪梧仍然感觉到阵阵寒意席卷着她。她闷闷地嗯了一声,瘫倒在了少女身旁,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未着寸缕的肩窝里,闻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她漫无边际地想着,那本画册一定要好好再观摩一遍。
……
年三十是旧年年尾,各家各户都已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之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各式各样的红色窗花贴满了雕花木窗,白茫茫的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寒冷的温度让屋檐下冻结着一块又一块的冰凌,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落在满是积雪的地面,小小的水坑里倒映出红梅白雪的苍茫美景。
孟溪梧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刚要翻身起床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窝在她怀里的少女便嘤咛一声,也缓缓睁开了眼,满是惺忪睡意的脸上压出了数道痕迹,她抬手为她揉了揉,“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颜吟漪歪着头,在女人的掌心里蹭了蹭,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丝丝缕缕的慵懒,“不睡了。”
黏黏糊糊地又亲热了一会儿,孟溪梧才艰难地从温柔乡中起身,披上外衫和披风,长发半束在脑后,来到了门口,一拉开房门,就瞧见了来来往往的小厮搬着一箱箱描得精美的木箱子走进来。
廊下的杜若拿着纸笔,时而看看箱子里的东西,时而提笔记下几笔。
听到身后木门吱呀声,她扭头看了过去,“郡主,您稍等一下,杜曼已经去唤小丫鬟打热水来了,你和颜姑娘一会儿就能洗漱了。”
“这是在做什么?”孟溪梧点了点头,缓步来到了杜若身旁,低头敛眉看去,竟发现册子上记录了许多她母亲珍藏的首饰、古籍、摆件等等异常珍贵的物件。
杜若见她一脸茫然,咳嗽了两声,凑到她身边低语着:“殿下说这是提前把你的嫁妆搬过来,让你能有钱养媳妇。”
孟溪梧瞪大了双眼,面色悄悄变红。她又扭头看了看几十个箱子,上面都用红色的双喜字贴着,看着确实是有成亲时的喜庆意味。
她挺直了身板,状似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那就搁到库房里吧。”
随后她十分不自在地又溜进了房间里,抱着正在穿衣服的少女,害羞地把脑袋埋入了她的胸前,含含糊糊地说道:“漪漪,母亲她……她好像知道我们昨夜的事了……”
不然的话,她母亲为何无缘无故将她的嫁妆搬到她自己的院子里?看来昨儿个深更半夜要热水,还是有些暴露了啊!
没听到回应,她稍稍抬头,却发现少女的脸颊上也染上了娇羞的红晕。
“不如……不如我早些同叔叔婶婶商议,把你和堂兄的婚约取消?然后……然后我们就成亲?”
颜吟漪低下头,凝视着女人清澈透亮的眼眸,几乎溺毙在那一汪温润的柔情春水里。只是,她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可是我如今还是罪臣之女。”
轻叹一声,她摸了摸女人毛茸茸的发顶,“在父亲的案子没有彻查之前,我永远都是罪女的身份。能得你庇佑,不受牢狱之灾,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她不想因为她而连累了孟溪梧,若是她的身份被人察觉,捅到外面去了,不仅是孟溪梧,恐怕整个长公主府都会被人诟病。
“阿梧,我可以等。”她歪着脑袋,用脸蹭了蹭女人。
孟溪梧心中有数了,思索着将秦巍被毒杀的事处理完,就再一次把昌平贪污提起,即便不能让楼璟这个背后之人受到惩罚,也得把颜海林给摘出来。
然而她还没入宫同楼珏商量,颜吟漪的身份就在年后没几日被人给暴露了出来!
孟府公子孟奚无在京中算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是广宁长公主的亲侄儿、清河郡主的亲堂兄,他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架子摆得极大。日日都要吆五喝六地招呼一群人在外喝酒留宿、纵马寻欢……
那一日,他在怡春院里多喝几杯,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周围的人倒也和往常一般哄着他,直到听到他大着舌头说他的堂妹把他的未婚妻给偷偷藏了起来后,他那群狐朋狗友回过神来,才愕然顿住。
他们时常与孟奚无来往,自然也从他嘴里听说过有个未婚妻的事,自然也都对那位小姐的身份比较了解。
在昌平贪污案爆出来后,他们还安慰孟奚无,不必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妻伤神,既然人都失踪了,那就没必要再特意去寻找。
当时孟奚无还很是赞同,与他们开着玩笑,便扯过了这个话题。
谁知今日又听他提起了未婚妻,甚至还涉及到了清河郡主?!
“孟兄,此事可不能乱说啊,你那未婚妻不是昌平前任知府颜海林的女儿吗?”有人试图唤醒孟奚无的神志,“颜海林可是参与了贪污一案的,都畏罪自裁了,他女儿虽然逃了,但也还是戴罪之身呢!”
明晃晃的烛光下,孟奚无左拥右抱,又仰头喝下了一杯清酒,他嘿嘿一笑,又低声透露着:“我之前也不知道颜妹妹在哪儿,也是……嗝……也是前些日子发现郡主带了一个女人到我家后院,我……嗝……多番打探下,才确认那个女人是颜海林的女儿,也就是我和我有婚约的那个颜妹妹……”
众人无语,也不知要如何制止他继续胡言乱语,就只得听着他又神神秘秘地讲了他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查证的。
虽说席间众人都拧着眉,不让孟奚无多言,可第二日,这件事还是不知被哪位有心人给爆了出来,传得满京城都知晓了。
当天下午,大理寺的人就来到了广宁长公主府,请求面见清河郡主和那位深陷流言漩涡中的少女。
杜若来报时,孟溪梧正在为颜吟漪划出太清书院测试的书卷,信纸上的笔墨还未风干,就得知了这个坏消息。
“郡主,现在大理寺的人就在前院等着,说是奉命前来查探一番,若……若当真是罪臣颜海林之女,就要把人抓走。”
空气中有微凉的寒意萦绕,周围的冷风一股脑灌入身体,令人止不住颤栗。
颜吟漪脸色苍白如雪,仿佛所有血液都被抽离了身体。闭了闭眼,她拂开了女人和她紧握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阿梧,我去吧。”
她的身份已然暴露,若不想连累了孟溪梧和长公主,她必须彻底离开。
可孟溪梧怎么可能让她独自去面对?
“先不要着急,”重新握住少女冰凉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似乎要将她们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如今你在我们府上,有母亲在,即便他们要查探,也不能立马将你带走。”
孟溪梧牵着她,踩在被清扫干净的石板路上,脑海里飞快思索着此事的对策。
到了前院大厅时,孟溪梧发现自家母亲已经端坐于上首,目光冷淡地在堂下一众官服的人身上扫过。
听到动静,这群人纷纷转头,先是朝她行了个礼,又默不作声地打量起了她身旁的颜吟漪。
稍稍侧身,大半的身形挡在了颜吟漪前面,孟溪梧眉梢微挑,斜斜地看着大理寺的这群人,“你们来这里,可有搜查令、缉捕令?”
霎时,一张盖着大理寺卿印章的搜查令出现在了孟溪梧面前,为首的男子是大理司直孙骞,朝孟溪梧展示了合法文书后,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只露出半边身子的少女身上,随后一板一眼地说明了来意:“郡主,请您让一让,这名女子很有可能是罪臣颜海林之女,大理寺已接到上头指令,务必将她带回去审查。”
孟溪梧冷笑两岁,拉着身子僵硬的少女,穿过人群,来到了她母亲的身边。
“娘亲,我记得我们府上有先帝赐下的恩典,若犯了事,可不必前往刑部大牢、大理寺和宗庙,对吧?”
她这话虽是在询问长公主,但话中的意思却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大理寺这群人,今日带不走颜吟漪。
长公主优雅起身,先是安抚般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女,才淡淡看向堂下的人,“本宫当年领军作战,先帝怜惜,特赐本宫府上如此恩典,不知诸位可还记得?”
孙骞眼神一暗,到底还是点了头:“微臣自然是还记得长公主当年的飒爽英姿。”
“只是……”他拱了拱手,点出了颜吟漪的身份,“只是这名女子极有可能是颜海林的独女,并不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所以,也就无法享受到先帝给的恩典。
见他们如此执着地要带走颜吟漪,孟溪梧眉眼微沉,抬了抬下巴,漠然地开了口:“她与我已成了亲,是上了皇家玉牒的郡主夫人,自然也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不仅是大理寺的一众人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就连屋外偷偷观察情况的府内小厮小丫头也惊地愣在了原地。
若是他们没听错的话,郡主身为女子,居然和另一名女子成了亲?!
“这……这简直是荒唐至极!”孙骞不信,打量的视线在孟溪梧和颜吟漪的身上来回流转。
还未等她们二人开口,一旁的长公主便已先一步出声训斥了他,“孙大人!本宫的女儿和女媳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评说!”
“何况,本宫都同意的事,你哪儿来的立场反对?难不成,你觉得你和皇上一样,能为本宫做主了?”她半眯着眼,仿佛在看一群蝼蚁,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高贵威仪的姿态,像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位者,让人不敢有一丝异议。
大约是这些年长公主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在外露面,许多人都忘记了从前她统领三十万大军杀伐果决的雷霆威势。所以这会儿被她浑身强大的气场震慑,大理寺一众人顿时汗毛竖起,心中惶惶不安,胆小的人甚至偷偷缩紧了脖子,再不敢四处乱看。
孙骞直面着长公主睥睨一切的气势,惊惧胆寒到牙齿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他慢慢垂下眼,极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既然这位小姐是长公主的女媳、郡主的夫人,那微臣就不带走她了……容微臣向上请示,之后再查探。”
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他忙带着身后的人,逃也似得飞奔出了长公主府。
屋外雪花纷纷扬扬,宛如鹅毛飘落,红梅枝头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雪,随着冷风吹拂,抖动的枝丫晃了又晃,积雪掉落在刚大步走过的那群人头顶,些许滚入肩颈,冰冷的寒意让他们狠狠打了个哆嗦,逃跑的步伐愈发狼狈了。
见此,长公主瞪了一眼刚收回手的孟溪梧,“都是有媳妇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顽皮,爱捉弄人。”
孟溪梧别过脸:“只是给他们一点儿教训,都不足以让他们着凉,我已经很收敛了。”
扭头瞧见颜吟漪紧咬下唇,似在出神,她捏了捏她的手,牵着她一同跪在了长公主面前。
“娘亲,漪漪的身份恐怕再也瞒不住了,但是女儿不想让她被大理寺关押,所以……所以女儿能不能尽快将她的名字写在玉牒上?”
寻常人被关进大理寺,都少不了要受到一些折磨,更别说颜吟漪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了,若是当真被关了进去,恐怕会受到更绝望的伤害。
所以为了避免此事发生,最好立马把颜吟漪的名字写在皇家玉牒上。如此一来,颜吟漪就算是嫁到了皇室的外嫁女,也就不算是颜府的人了,就算要接受查探,也无需进入大理寺配合。
长公主没有先答允先孟溪梧的请求,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少女,见她眼眶泛红,克制着悲痛和难过,她爱屋及乌,一时有些心疼,“那么颜姑娘呢?你想和我的女儿孟溪梧成亲吗?”
她的语气柔和,没有了方才的凌冽,给予了颜吟漪十足十的尊重和怜惜。
孟溪梧意识回神,也偏头看向了身侧的少女,等待着她的回答。
“民女愿意。”颜吟漪默默低下头,虽然此刻的她仍然处于极度的哀伤和伤怀之中,可长公主和孟溪梧温柔的目光恍若天边最亮的星辰,在无尽的黑夜中无声地陪伴着她、呵护着她,让她觉得这世上,似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她拥有了与外界纷扰对抗的底气。
“民女心悦阿梧,愿意和她成亲,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
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轻飘飘的羽毛随风飘摇,可孟溪梧总觉得飘进了自己的心里,酥酥麻麻的痒意袭遍全身,她抿着唇,克制着难以言喻的欢喜,也同少女一般,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娘亲,我也心悦漪漪,愿意和她成亲,共同承担所有的未知。”
如朝阳一般散发出蓬勃生机的少女们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彼此,眼中清澈纯粹的爱意像是所向披靡的利刃和铠甲,既能温柔地守护对方,又能底气十足地对着不认同的世俗大杀四方。
长公主轻轻笑了起来,眼里慢慢蓄积出点点泪光,像是在透过面前的少女看着回忆里的人,又像是在怀念从前那段从未开始过的感情。
“既然你们心里都有彼此,那还是早些定下这件事。”她看了一眼暗沉下来的天色,朝孟溪梧摆了摆手,“快要天黑了,大理寺大约明日才会继续查探,今晚务必要将颜姑娘的名字写上玉牒。”
孟溪梧知道时间紧迫,得趁着今夜办完这件事,不然等到明日大理寺去宗庙查看,没有发现颜吟漪的名字,那今日她们做的事都白费了。
“我先去孟府,找叔叔婶婶商议解除婚约。”她牵着少女,快速起身。又撑开油纸伞,把人送回了碧沁苑。
屋内温暖如春,她吩咐了人煮了姜汤给颜吟漪端来,“今日你受了寒,又受了一些惊吓,要喝上一碗热热的姜汤,在屋子里暖暖和和地待着,我去去就回。”
拿着门口的伞,准备出门,衣袖被人拉住,她回头看向鼻尖被冻得通红的少女,俯下身子,撩开她耳侧的发丝,温柔地劝说着:“今日过后,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为了避免外人胡乱揣测,你就暂时待在府里,好不好?”
长公主府内有诸多皇家暗卫守护,即便有人想对颜吟漪不利,也很难得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就算她武功再高强,也不能带着颜吟漪出府。
瞧见少女湿润的眼眸中闪过些许失落和自责,她疼惜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拖累我。只是现在情况复杂,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身姿高挑的女人弯着腰,附身在她面前,英气十足的脸上满是春风般的柔情,嘴角清浅的笑意,总能让人感受到关怀和安心。
颜吟漪抱住了她劲瘦的腰,埋在她的胸口处,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女人身上的淡淡冷香,“那你要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孟溪梧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后背,“夫人发了话,我自然是要听从的。”
……
披上玄色大氅,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孟溪梧连马都没骑,直接在片片飞雪中飞身而起,跳上了白雪覆盖的屋顶,脚下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庭院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出现在了灯火通明的孟府里。
躲开值守的侍卫,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前走,她来到了孟子昱的书房外。
屋内还点着灯,一道伏案书写的身影被投射在了窗户上。孟溪梧从角落的打开了木窗,翻身进入,轻巧地落在了燃着火炉的屋内。
“你……?!”孟子昱听到旁边的响动,以为是风吹开了窗,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一身风雪的清河郡主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
“叔叔,这么晚了,还没休息?”要求人办事,孟溪梧很自觉地放低了姿态,脸上挂着的笑意,看起来之前痛骂孟子昱的人不是她一般。
见她这副模样,孟子昱拧紧了眉心,虽然不怎么待见她,但好歹顾及着她皇家人的身份,语气生硬又冷淡地回道:“郡主这么晚了,不也没休息,还偷偷摸摸跑到了孟府来?”
第44章
气氛凝滞, 有些许尴尬。
孟溪梧摸了摸鼻子,没在意孟子昱冷漠的态度,很是恭敬地朝他行了个晚辈礼,“实不相瞒, 我今日深夜前来寻叔叔, 是有要事相商。”
难得见到清河郡主做小伏低的姿态, 孟子昱感到诧异, 而后冷冷一笑, 抚了抚胡须,斜眼看着她:“郡主哪次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到上一次清河郡主痛骂了他一通,他心里这口气就十分不顺畅。虽说后面他仔细想了想, 觉得愈发愧对自己的女儿,可孟溪梧一个小辈也不能因着这件事, 就肆意折辱他啊!
好歹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还是要脸的!
孟溪梧从他漠然的神态中看出了对她的不满,讪讪一笑, 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叔叔,这次是正事。”
“那你说吧。”孟子昱懒得和她这个混世魔王分辨, 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静谧的书房内, 烛火幽幽, 炉香袅袅。孟溪梧坐在下首, 慢慢道出了颜吟漪的身份以及那份和孟府的口头婚约。
“……所以能不能请叔叔解除了堂兄和颜家姑娘的婚约?”
孟子昱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 但鉴于他那个儿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他并未将他那番话当真, 只以为后面有心人刻意大肆宣扬只是为了针对长公主府。没想到那话竟然是真的,那人还真是自家儿子的未婚妻, 还真在长公主府上待着。
他打量着端坐在座椅上的清河郡主,眯了眯眼,“从前颜海林还在京城时,我与他也有些交情,才定下了小辈的娃娃亲。虽说现在颜海林牵扯进了昌平贪污一案里,但我也不是心狠之人,不会不管他的女儿。”
“所以,只要我的儿娶了颜姑娘,她作为外嫁女,也就不会受她父亲牵连了。”
那颜家姑娘如今是在长公主府上,便说明她得了长公主和清河郡主的青眼,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能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帮她们接纳她,不让她成为罪女,流落到牢狱里。
他忽略了方才孟溪梧提出的解除婚约的话,自认为给出了最优质的办法,哪知孟溪梧只是幽幽地看着他,而后默默起身,郑重地朝他低下了头,又请求他解除自家儿子和颜姑娘的婚事。
“叔叔,能否请您解除堂兄和颜姑娘的婚事?”孟溪梧的神态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语气有些许的诚挚,“有人抓住这件事不肯放,若是颜姑娘只是嫁入孟府,恐怕孟府护不住她。”
孟子昱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连他都能知道颜姑娘得了长公主的青眼,那怕是五皇子也知晓了。这些日子以来,五皇子对长公主府越来越不满,这件事恐怕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他顿时歇了心思。虽然他想好好照料故人之女,但凭他府中权势,大约还真护不住她。
而且……他虽然已经有了帮衬太子的意思,但这会儿还没想彻底得罪五皇子。
那便让五皇子府和长公主府自个儿去争去斗吧。
“也行,就解除婚约吧,”孟子昱唤了人来,嘱咐他去将订婚信物取来,随后又朝孟溪梧仔细问道:“那解除婚约后,你待如何?此事该怎么解决?”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孟溪梧提着的心稍稍放了放,轻呼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待会儿会再进宫一趟。”
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之前,她也留了个心眼,对着自家叔叔,也没有透露太多。
虽没详细讲述,但孟子昱倒是自己联想了许多,想着孟溪梧大概是要去求一求皇上,看看能不能免了颜姑娘的牢狱之灾。
至于颜海林的事……他不清楚内情,也不想插手。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随意冒险。
……
从孟子昱手中拿了定亲信物,又亲眼看着他撕毁了订亲婚书,孟溪梧压抑着雀跃的心思,朝孟子昱道了谢,便又一溜烟儿地离开了书房。
不过她没有出府,而是甩开了跟随着她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堂兄院子里。虽说方才孟子昱刻意没有提起孟奚无,隐去了他的踪迹,那她便不在明面上给孟奚无教训,私下里狠狠揍他一顿便是。
皓白的雪铺满了深深庭院,寒风呼啸,卷起层层雪花。清淡的月光洒下,映出一番万籁俱寂的景象。
从屋檐上翻身而下,孟溪梧身形极稳地站在了后窗外。抬手准备推开窗户,却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她的手顿住,侧耳细听,又在窗户的糊纸上戳开一个小洞,偷偷看了进去。
一身白色里衣的男子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绑着,歪七扭八地倒在墙角,面上满是惊惧后悔的神色,鼻青脸肿地几乎瞧不出人样来。满是血迹的嘴角一开一合,随之而来的就是惨绝人寰的哀嚎。
孟溪梧看了半晌,才看出这人是她准备好好教训一番的孟奚无!
他的对面站着一名身子纤瘦的女子,乌黑的长发一半高束在脑后,随着她扬起手中的长鞭无风而动。
“好痛好痛——”鞭子落在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痛意占据了孟奚无的神志,他痛哭流涕,一个劲儿地求饶,“妹妹,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妹妹,别打了!别打了!我要痛死了!”
容色清冷淡漠的孟清韵又狠狠朝他的腿上摔下鞭子,直到他又一声痛呼,蜷缩着身子后,她才慢慢放下了手中沾着血迹的长鞭。
“你脑子不好使,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兄长,揉了揉发红的掌心,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和狠厉,“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在外面胡言乱语,现在长公主和郡主、以及那位颜姑娘是怎样的处境?”
闻言,孟奚无费力睁开肿到只有一条缝的眼,苦兮兮地说道:“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就是喝多了……”
那一晚,喝了点儿酒是一回事,但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不忿。
本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孟溪梧的阴影之下,就已经够憋屈了。最后还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孟溪梧给截胡了,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心中愤愤不平的他喝了酒,嘴上也每个遮掩,就那么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给讲了出去。
或许当时他脑海里也闪过一丝这样不妥的想法来,但到底气愤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导致他做出了这件难以挽回的错事来。
“你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但父亲疼惜你,只关了你紧闭,想必也不会让郡主责罚你。”孟清韵眸光冰冷,不知在想些什么,“所以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教训,让你好好清醒清醒,长公主府和孟府始终是一家,无论内里如何,都不能在外人面前落彼此的脸面,甚至是刻意去陷害,你可记下了?”
孟奚无浑身疼得很,但也顾不得这些,止不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妹妹我真的知错了,我不会胡闹了,真的不会了……呜呜呜……”
他哭声凄惨,孟清韵也听出了他是在真心实意地忏悔。
“那你还要娶颜姑娘为妻吗?”
孟奚无虽然头脑简单,但遭了这么大一场醉,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哪里还敢和孟溪梧抢人?!
他苦哈哈地抱着床脚,慢慢爬了起来,半倚在侧,嘴一瘪,又要哭出声来,“不要了……”
看他实在可怜,又确实是知错了的模样,孟清韵总算是收起了冷言冷语的姿态,提着裙角,在他面前半蹲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轻轻擦了擦他嘴角的血渍,语气柔和了许多,“郡主是皇家人,但也是我们的家人。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她有多妒忌。”
孟奚无呜咽两声,眼泪不争气地又滚了下来。
“你知道颜姑娘对郡主而言,意味着什么,以后就不要再去招惹。”
孟清韵对于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兄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求他别再乱搞,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
低头看着低声啜泣的人,想来他今日已经得到了教训,大约是真的醒悟了吧。
摸了摸他没有肿起的后脑勺,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兽,她低声说道:“好了,不哭了,我不打你了。”
孟奚无还在抽泣,可也咬住了嘴,不再发出一丝嚎叫声。
“待会儿我让府医来给你上药,要怎么说,你自己知道轻重。”
叮嘱了几句,孟清韵将他慢慢扶了起来,放在床边,揉着他的脑袋,轻叹道:“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出门了,郡主那边,我会帮你请罪说和的。”
要去请罪,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今夜她先动手给了孟奚无几鞭子,虽说没打死打残,但至少能给长公主府一个交代。等此事风头过去,再亲自带上几箱拿得出手的厚礼前去。如此一来,大约长公主和郡主不会再为此恼怒了吧?
孟清韵怀着不安愧疚的心,抬脚出了房门。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走下台阶,耳后一道凌冽的风吹来,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一团雪球砸了个正着。
拧着眉心往后看去,竟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角落处走了过来。
“郡……”话未说完,孟溪梧朝她比划着,让她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她神色复杂地迎了上去,拽着孟溪梧的手,悄无声息地去了院外一个无人注意的假山下。
见四下无人,只有寒冷的风呼啸而过,她悄声说道:“刚才的事,郡主看到了?”
孟溪梧点了点头,对她这个从未仔细看过的堂妹又有了一些改观。所以对于孟奚无乱嚼舌根的事,她愿意给堂妹几分颜面。
“你既然已经出手给了他教训,我也不是狠毒的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吧。”
并且表示也不用再亲自去长公主府送什么礼,好好管教孟奚无就行。
孟清韵还想多言,但见孟溪梧态度坚决,知她不想多事,便也歇了送礼的心思。
“郡主放心,兄长那边,我会好好看着他的,必定不会再让他在外胡言乱语,惹出更多事端来。”
风雪渐大,寒意穿透厚厚的衣衫,席卷周身。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两人点了点头,就此分别了。
……
长长的街道两旁挂着昏暗的灯笼,晶莹剔透的冰凌滴着化开的水,折射出月光的清幽冷淡。
好在现在已经很晚了,各家各户都陷入了好眠之中,孟溪梧轻巧地在屋檐上跳跃,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倒是没惊动什么人。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宫门外,她沿着只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小道,偷偷摸进了宫里。
掐着侍卫换班的点,与之错开,约摸半个时辰后,她进入了兴安帝的寝殿内。
在来之前,她已经打听好了,今日兴安帝服了药后就独身一人回来躺下了,没有再召见后宫嫔妃、皇子皇女,和其余文武大臣。
倒是方便了她。
只是寝殿周围都有皇室暗卫守着,她只能在外室显露出身形来。
果然,刚飞身缓缓落下,身侧就多出了几道黑色的人影,将她团团围住。
她两手一摊,如以往偷摸进皇宫一样,耸了耸肩,“我找舅舅有要紧的事。”
这些人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对于她又溜进来找兴安帝的事,也没太多惊讶。望了望天后,暗卫们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孟溪梧没耽搁,如一只蝴蝶一般,眨眼间便掠进了内室。
兴安帝还未就寝,端坐在木椅上,提笔写着什么。听到房门响动,他头也没抬,“进来吧。”
孟溪梧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朝兴安帝行了礼,“舅舅。”
“老早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还以为你不敢进来呢。”兴安帝搁下笔,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少女。往后一靠,冷哼一声,“和你娘一样,有事才来见朕。说吧,为着什么事来这一趟?”
其实兴安帝心中有数,不过他素来沉着惯了,这会儿也不会先开口谈起。
“舅舅,我要成亲。”孟溪梧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她的来意,“您能否下一道旨,我好带着去宗庙,把我夫人的名字写上玉牒。”
听她说起成亲,兴安帝还愣了愣,直到听到她口中说出“夫人”二字,他惊讶好奇的目光一瞬间染上了愤怒和不解。
“清河,你要和一名女子成亲?!”
在兴安帝的认知里,男女结合,犹如阴阳调和,是世间正道,既能延续后世血脉,又能相辅相成,维持世间秩序。
且男子更为沉稳,责任更大,方为一家之主。
哪有女子独立门户,和另一名女子成亲的道理?!
孟溪梧抿了抿唇,提起裙角,跪在了冰凉的大理石上,“舅舅,您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做不到就绝不罢休。”
“胡闹!”兴安帝忍着气,试图将疼爱的外甥女拉回正道,“你和那什么人成亲,她能给你幸福?能和你孕育子嗣?能让你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你年纪还小,只是把友谊错认成了情爱。”
孟溪梧虽是跪着,但身板挺得笔直,语气也颇为坚决:“舅舅,这件事,我的母亲也知晓。她已经同意了我和漪漪的婚事。”
“所以,今日我才来见舅舅,想要求一求舅舅的恩典。”
她的眼眸亮如晨星,对上发怒的兴安帝,她没有一丝退缩,倔强的模样让他有些头疼。
“皇姐……你娘她也同意了?”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这下子,兴安帝更头疼了。恍惚之间,底下跪着的人像是穿越了时间,变成了十几年前的那抹人影。
当年……皇姐褪去一身铠甲,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头一次对他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来。
他无比震惊,又措手不及。只能迅速起身,扶着皇姐站起来。
没想到过了十几年,皇姐的女儿也端正地跪着,头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祈求。
“清河,你要知道,这世间男子和女子结合才是正途,你和那位颜小姐,真的能一直长久幸福吗?”他还想劝阻。
可殿中的少女背脊挺直,半阖的眼皮上,纤长的睫羽投下大片阴影,遮住了她的神色,可一开口,又让人感受到了她浑身散发着的倔强气息。
“舅舅,感情的事,没有什么正道不正道,心之所向才是答案。”
兴安帝闭了闭眼,想到自己早逝的嘉懿皇后,顿时就能对孟溪梧的情意有了些感同身受。
“可是,”他松了些口,语气缓和了一些,“清河,她是颜海林之女,如今还是戴罪之身。”
孟溪梧神色复杂,而后含蓄地回道:“舅舅,您看了刘旭递交的证据,应该能分辨颜海林颜大人是否参与了贪污一案。”
她这番话,表明了她也清楚那些证据上到底写了什么。果不其然,兴安帝顿时眯起了眼,语气没了方才的柔和,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舅舅,这件事您已经下了定论,朝中该处决的大臣也已经被处决了。五表哥能完全摘出来,没受一点影响,那舅舅何不也另下一道旨,帮颜大人洗清冤屈呢?”
她没有丝毫委婉,直接点出了楼璟在贪污案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兴安帝见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倒是被气笑了,“清河,朕看你这意思,是要做朕的主了?”
孟溪梧弯下腰,俯在地板上,“清河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语气里没有一丝退缩和惶恐。
兴安帝气得重重呼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镇纸就要朝她扔去,但看着她和从前一样瘦弱的身躯,便想起他抱着小时候的糯米团子一个劲儿的亲,爱的不得了时,又默默放了下去。
“既然你说了这件事,那朕想问问你,璟儿有哪里不好?为何你娘和你都不与他同心?”这是兴安帝感到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明明珏儿和璟儿都是他的亲身孩子,为何在他皇姐心中,永远都只有珏儿?甚至就算知道了她是女儿身,也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边。
孟溪梧偷偷抬眼看了看眉头紧锁的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舅舅又是为何一点儿也不待见太子?就因为她是女子?”
空旷的大殿内,流淌着冗长的沉默。
屋外的积雪似乎更厚了,压垮了干枯的树枝,“啪嗒”一声,折断的枝干随着白雪落在了白茫茫的地面上。
兴安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河,就如朕方才所说,男女不同,在这世上所承担的责任也有所不同。元陵自建朝以来,一直都是男子继位为帝,统御天下。”
“璟儿他虽不具才干,但至少性子仁厚,端方自持,会是一个极好的守成之君。”
听着皇帝这番言论,孟溪梧眨了眨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确认他是在说楼璟。
“珏儿……她是女子这一点,就已经输了璟儿太多。”
兴安帝此生唯爱已经逝去的嘉懿皇后,太子楼珏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疼爱她?在她年岁尚小,还没暴露女子身份时,他对她极尽宠爱,尽心教导,只盼望着她长大后能尽快接下元陵朝的担子,好让他能早些退下去和嘉懿皇后出宫相守,看遍日出日出、山川河流。
只是可惜,他最疼爱的太子是女儿身。
他感到愤怒又茫然,若不是嘉懿皇后拖着病体残躯求见他,让他保证在有生之年不废太子,就与他合葬在一起,恐怕在楼珏暴露身份那一日,就要被他给废了。
后来,郁郁寡欢的嘉懿还是撒手人寰了。即便他身为天子一言九鼎,没有废除楼珏的太子之位,但他心中早已将她踢出了皇位继承人选,转头扶持着他的另一位皇子上位,甚至在察觉到她的皇姐仍旧在支持着楼珏后,便将朝中半数的权力放给了楼璟,让他能与楼珏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舅舅,女子亦可顶天立地。”孟溪梧的话打断了兴安帝放远的思绪,“太子自小在您栽培下长大,比五表哥更懂得帝王之道,处理朝政也更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太子身为女子,有储君的手腕,亦有女子的柔情,不会过分暴戾,也没有优柔寡断。”
孟溪梧侃侃而谈,根本不惧议论皇储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一来她知道她的舅舅即便再猜忌,也不会要了她的命,二来……她的娘亲虽然早已递交了兵权,但在军中的声望并未削减。
所以,她有底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然而,即便她说得再清楚,她的皇舅舅也不会一时之间就被说服。沉默良久,他摆了摆手,整个人散发出疲惫的神态来,“罢了,你还小,不明白朕在位置上的小心辛苦。储君如何,日后朕会和你娘好好商谈。”
“至于你请旨赐婚的事……”他平淡的目光中,满是孟溪梧读不懂的哀愁,“朕就依你了。”
说罢,便命了贴身太监拟了旨来,仔细扫过上面的字迹,没有差池后,他取出印玺,盖了上去。
把赐婚圣旨丢到孟溪梧的怀中,看着她一瞬间眉开眼笑,像是快要飞了起来,他淡淡嘱咐道:“既然喜欢人家,那就要好好对人家。”
“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孟溪梧没有察觉到兴安帝语气里的怀念与哀伤,忙不迭地行了礼,便匆匆忙忙去了宗庙,将颜吟漪的名字写上了皇家玉牒。
第45章
上元节。
银花火树, 人头攒动。鞭炮声不绝于耳,街道上来往叫卖熙熙攘攘。新年的气息吹散了冬日的寒意,热闹的氛围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年节的欢喜里。
不过大理寺的人就没这么快活了。
孙骞一大清早就拿着五皇子的手谕, 领着人去了长公主府, 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罪臣之女拿下。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刚把手里的手谕展示出来, 清河郡主就冲他懒懒一笑, 而后一张红色的婚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拧着眉,仔细看了过去。竟发现上面写的是清河郡主和颜海林之女的婚契。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左下角明明白白地盖着官府的官印, 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他震惊,他诧异, 他万分不解。
“女子和女子……怎么能结亲?!”昨日他虽听了长公主说颜海林之女是清河郡主的夫人, 但他并未当真,只当是长公主打发他的托辞。所以当天离开后, 他就迫不及待去见了五皇子。
五皇子自然也没当真,所以为了他能更名正言顺地带走颜海林之女, 特意给了他手谕,好让他在面对长公主时, 能有更多底气。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清河郡主和颜海林之女还真结了亲?!
孙骞眯了眯眼, 感到心口有口闷气无法排解, “郡主, 伪造文书可是死罪,即便你是皇家人, 也难逃责罚。”
孟溪梧重新卷好她和颜吟漪的婚书,仔细地放入兜袖里, 而后眉梢微挑,满是笑意的脸上还夹杂着些许恣意,“这是皇舅舅同意了的事。我夫人的名字也上了皇家玉牒,就在我的旁边,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最后一句话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完全听不出一丝作假的担惊受怕。
沉默片刻,孙骞知道今日也只能铩羽而归了。道了句“告辞”便又带着他的人乌泱泱地离开了此地。
他迅速去了一趟五皇子府,将此事上报。最后还真从宗庙那里得知颜海林之女和清河郡主成了亲,名字写上了皇家玉牒。
暖意融融的书房里,几人沉默着,不敢随意开口,悄悄看着上首面容阴沉的五皇子,觉得地龙的热意似乎也没驱散周身的冰寒。
“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捉不到长公主府的尾巴,就盯死了秦巍被毒死的事,不能再让楼珏逃脱,即便无法废了她的太子之位,也要让父皇对她再无怜悯,只有厌恶。”楼璟撂下手中的笔,脸色极为难看,说到楼珏时,眼里更是闪过一丝杀意。
……
不过五皇子一脉的人,咬死了秦巍的事,也偷偷放出了清河郡主和一名女子成亲的消息。
于是还热闹非凡的京城里又一次炸开了锅。
“清河郡主身为女子,居然娶了另一名女子?当真的……当真是不可思议!”
“要我说啊!清河郡主那样跋扈的性子,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说不定是她嫁不出去,才娶了个女人放在家里!”
“……不对啊,我听说那女人是昌平上一任知府的女儿,还是戴罪之身呢!清河郡主敢娶她,恐怕是有几分真心的!”
“有点真心又如何?男女结合才是正理,她们两个人这样做,哪里能长久?!”
……
绝大多数人都感到万分诧异,甚至对孟溪梧和颜吟漪有了许多不好的揣测。不过孟溪梧二人对此不置可否,并未理会外界的流言蜚语。
正月快要过完了,各家各户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太清书院也打开了大门,迎接着新一届的学子到来。
雪化的日子,温度比前些天还要冷上几分。孟溪梧将裹得厚实的颜吟漪送到了书院门外,把热热的手炉递给了她,“午膳还是由文竹给你送来,你要记得用。”
“山长说了会给你重新分几个新学子,你可能要多费些功夫了。”
颜吟漪抱着手炉,暖和得让人十分舒服,她眉眼舒展,笑盈盈地说道:“我已经在慢慢上手了,不会有太大压力的。”
见她没有一开始进入书院时的惶恐,满脸都是满足的笑意,弯弯的眼眸缀着欢喜的星光,她受其感染,也扬了扬嘴角,“好,那我下了值就来接你。”
同孟溪梧道了别,颜吟漪便脚步轻快地进了书院。学堂里已经坐满了早到的女学子,看着一张张渴望的脸,她眉开眼笑地同她们打了招呼,又朝坐在前排的吴知乐眨了眨眼,便翻开了携带的书册,开始了这一日的教学。
……
随着大理寺查探越来越深入,秦家公子被毒杀的事就愈发清晰了。本来一开始的罪证指向的是太子,不过在查到秦家时,秦巍的贴身小厮直接翻了供,洗清了太子身上的嫌疑。
然而在他要说出其他证据时,却暴毙在了牢里,线索就此断了。大理寺还要再查秦府,可还没再次行动,秦府就已经出面,推了个秦巍的通房出来,说这人不安分,和那贴身小厮趁着秦巍伤重时私通,被秦巍给看到了,为了以防万一,这两人就合计毒死了秦巍。
到了这里,案子总算是有了个了解。
没让太子卷进杀人风波中,楼璟又气得不行,只是临近了他纳侧妃的婚期,没有多余时间关注太子,便让人继续散布太子真有断袖之癖的流言,想以此来继续污了楼珏的名声。
然而当天晚上,太子楼珏就去了兴安帝的寝殿外,请求皇上下旨,将定安侯府的小姐孟清韵赐给她当太子妃。
她还跪在殿外祈求时,这件事就已经传到了宫外。
不过任她如何言辞恳切,兴安帝都没有应允。
外人不知内情,只以为兴安帝是看不上只有虚爵的孟府,想要重新为太子择一位家世更高的太子妃。
顿时京中的风向又有了一些变化。
众人纷纷猜测是否兴安帝还是更属意于太子,私下里众说纷纭,议论得热火朝天。倒是五皇子府上始终沉寂着,无人能知五皇子楼璟的想法,也打听不到他有何动作。
外界议论不休时,宫里的楼珏还在日日恳求她的父皇写下赐婚的旨意。
“父皇,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她跪在大殿中央,暗色的大理石折射着亮如白昼的光,她低垂着脑袋,清晰地从反光的地面上看到了他的父皇冷漠的神色。
“儿臣是真心喜爱孟小姐,不为其他,只想和她携手共度余生。”她没有退却,仍在坚持。
兴安帝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他的目光冰冷又失望,“珏儿,你可要知道,你是女子。”
他只以为上一次清河来找他讨要赐婚圣旨时就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这会儿他的孩子也找上了他,给予了他更大的震撼。
“父皇,女子间也可以结亲。”楼珏稍稍抬眼,眼里有一丝期盼,“清河表妹和颜姑娘的婚事,不就是父皇您同意的吗?”
此言一出,大殿内有一阵诡异的沉默。
兴安帝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被气笑了:“所以你就是看着朕同意了清河赐婚的请求,才明目张胆地来求朕?”
楼珏没开口,但兴安帝读懂了她的意思。
“那能一样吗?!”他十分气恼,又一次试图把自己的孩子拉回正道,“清河背后有她娘撑腰,她就算捅破了天也无大碍。但是你!你虽然是朕亲封的太子,但身为女儿身,你日后也是要嫁人的。而璟儿对你向来不甚友爱,等朕一走,你若没有强有力的夫家,日子恐怕会过得极为艰难!”
“朕已经替你看好了,护国公李家可以成为你的夫家,日后也会好好护住你……”
兴安帝语气极淡,并无太大起伏,但里面藏着的对女儿的拳拳爱护任谁也听得出来。
楼璟再一次低下了头,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颇为讽刺。在父皇发现了她实则是个女儿身后,从前那些对她的宠爱、悉心教导就一去不复返了。甚至在她母后去世后,父皇看向她的眼里,只有难以言喻的复杂,父亲的疼惜是半点儿也瞧不着了。
她一开始还会感到失望和难过,但随着年岁渐长,她也明白了父皇的心思。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觉得她不能担当大任,又对母亲从前的欺瞒怨恨,从而迁怒了她罢了。
现在的她不再渴望父皇的疼惜,只想和清韵在一起。
“父皇,日后如何儿臣实在不知,也管不到那些未知的事。不过儿臣可以很肯定地告诉父皇,儿臣心有所属,不会随意嫁给一个男子,只想将孟小姐娶进东宫。”
兴安帝没想到说了一大通,楼珏还是没听进去,一时气急,拿起桌上的镇纸便朝下丢去。
“啪嗒——”楼珏一动不动,坚硬的镇纸直直地打在了她的额角,而后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块块。
她的心也随着这块破碎的镇纸裂开,碎成了无数拾不起的碎片。额上一阵冰凉,有什么沿着滚落,眼前变得模糊,她抬了抬眼,从一片血红中看到了她的父皇惊讶又担忧的神情。
她伸出手摸了一把,是滚烫又刺眼的红色。
……原来她被她的父亲砸出了血啊。
心中毫无波澜,而后眼前一黑,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接到消息的孟溪梧愣在原地,咬了咬牙后,同她的母亲一道去了东宫。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包扎好了伤口。醒过来的楼珏正靠在床头,一双平静的眼看向了她们。
第46章
“姑母, 表妹。”在看到来人时,楼珏毫无神采的眼眸里有了些亮光,脸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有些话要同她们二位商议,她坐直了身子, 挥了挥手, 示意屋内的宫女太监都出去。
屋子内静得好似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响, 沉默的氛围如烟雾一般笼罩在三人心头, 片刻后, 长公主来到了床边,仔细地看着楼珏包扎着布条的额头,眼里闪过心疼, “还疼吗?”
楼珏摇了摇头,似乎不在意额上的伤势了, “不是很严重, 敷了药后就不疼了。”
她说得淡然,但长公主听着反而更疼惜了。
轻轻抚向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 她没提起让她难过的兴安帝,只是同她表示, 会帮她达成心愿。
“姑母,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和清韵在一起, 是一件……很出格的事?”长公主的出现, 填补了楼珏缺失了许久的母爱。被暖洋洋的怀抱包围, 她难得地展现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 含笑摇了摇头,随后不知想到什么, 轻叹一声::“我倒是觉得,有些男人把人姑娘娶回家却又不好好待人家, 才是值得被唾弃的事。”
“所以你何必在意别人的想法?要忠于自己的内心。”
说着,她挑了挑眉,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女儿,提起了她和颜吟漪的婚事,以此来安抚楼珏,若当真下定了决心,便不能辜负了她所求娶的女子。
经过一番开解,消沉了许久的楼珏总算是舒坦了许多。理智回归后,她开始思索着要如何做,才能求娶成功。
然而三人商量了好几个对策,还没着手行动,五皇子楼璟就帮她们推了一把。
据说第二日下了早朝,五皇子去了一样兴安帝的寝殿,外人不知他和兴安帝谈了什么,只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兴安帝就唤了长公主入宫。
等到长公主出宫后,已是傍晚,但宫中的旨意还是下来了。
先是为太子和孟府小姐赐了婚,后又让钦天监算出了五皇子纳侧妃的好日子。
外人不知内情,还以为兴安帝是自知身子不好了,想要多搞些喜事来冲冲喜。
不过无论怎样,这个结果对于楼珏来说,都是十分满意的了。
因着皇上赐婚旨意下了,宫中众多妃嫔也随着赐下了许多贺礼。身为太子的姑母、孟小姐的婶婶,长公主自然也是要备上厚礼的。
孟溪梧亲自去了库房挑选,指挥着府内小厮将她觉得不错的贺礼都给搬了出去。一旁的颜吟漪看着她忙活得欢喜,拿了小方帕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没想到皇上最后还是同意了太子的请求,我还以为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很诧异,比她得知自己已经和阿梧成了亲还要震惊。
毕竟太子在明面上是一国储君,既然皇上知道她是女儿身,应该会对她的婚事更加慎重才对。
倒没想到他会应允了太子娶孟小姐为正妻。
孟溪梧又记下一笔,凑到少女的耳边低语:“那是因为楼璟按捺不住了。”
“前些天皇舅舅没有答允太子表姐的请求,外面的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看不上只有虚爵的孟府,想要为太子表姐重新择一位家世门楣更高的太子妃,”
说到这里,她轻嗤一声:“楼璟不知太子表姐隐瞒的身份,听了这些流言,自然是信了几分。所以啊,他心里慌啊,生怕太子表姐当真娶了一位助力更大的太子妃,与他抗衡。”
故而心下不安的五皇子便去试探了兴安帝的心思。
只是他到底还是年轻,句句问话都暴露了他的惶惶不安。
兴安帝感到很是疲惫,他本就因为太子固执而生了好大的气,这会儿看到小儿子又一脸惶恐地试探,他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
索性不再理会这些琐事,答应了太子的求娶,既让她满意,也让楼璟提着的心放了回去。
春寒料峭,凉风从门缝中吹了进来,缠绵的寒意让颜吟漪打了个冷颤。这些日子在长公主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事,她也算是有了些更多的认知。
所以对于孟溪梧的这番话,她有些为太子和孟小姐捏了把汗,“这样说来,是不是在皇上心中,还是五皇子殿下更有份量一些?”
不会的话,为何一开始不同意的事,在得知五皇子不满后,又同意了呢?
说到底,皇帝大概更在意五皇子吧。
孟溪梧扯了扯嘴角,目光颇为赞赏地打趣道:“你看,你才到京城不久,都看出了咱们圣上的心意。可见太子表姐的日子有多难过,而楼璟的心有多不容易被满足。”
挑选贺礼的欢喜散了一些,她眼看着外面院子里摆了差不多足足有二三十箱了,便让府内的官家给孟府送了过去。
直到夜里快要就寝时,她依旧心绪不佳。
沐浴完的颜吟漪穿着雪白的里衣,擦着半干的乌发走了出来,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女人目光茫然,似乎是在出神,她弯下腰,歪着脑袋,直直地撞进了她的眼眸里。
“在想什么?是在想太子和孟小姐的婚事吗?”
少女嗓音低柔婉转,沐浴后的清香扑面而来,如雨后清新的气息,唤醒了孟溪梧的些许神志。
她稍稍抬眼,看着眼前大片的白,又有些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之后皇舅舅执意要传位于楼璟,太子表姐会如何……”
少女握着她的手,转了个身,坐在了她的旁边。随着她的身躯扭动,方才瞧见的风景被领口遮挡,只余下线条优美的肩颈和锁骨。
“算了,不想这个了。”孟溪梧闻着阵阵清香,舒坦地眯了眯眼,心中的惆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汹涌旖.念。
喉间微动,她慢慢靠近了侧着脑袋的少女,低声说道:“前几日你来了月事,我们都好久没有那个了……”
低哑的声音里满是渴望,嫣红的唇还未触碰到少女,她就已羞红了脸。
稍稍抬手环住了女人的后颈,她主动凑了过去,送上了自己红润的唇。
许久不曾亲热,这一次颇有些干柴烈火的意味。
桌上的红烛刚刚燃了一小截,软榻旁边就已经堆满了被褪下的各色衣衫。
晃动的珠钗也被取下,随意搁在了案桌上,随着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玉花簪子跳跃着,时而簪头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而左右摇摆,簪尾划过桌面,稍稍缠住了旁边轻纱缭绕的衣裙。
孟溪梧捏着少女的脚踝,温热的气息洒下,她敛下眉眼,一鼓作气,直到少女哭唧唧地告饶,她才慢慢直起了身子。
“才过去一刻钟,时间还早。”看了一眼身后的蜡烛,她估摸着并未过去多久,没有尽兴的她又扯过少女的腰,扶着她趴在了软榻上。
“阿梧……这样我……我看不到你……”颜吟漪眼前已经一片湿润,沾了汗珠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随着雕花床头来回靠近,滴滴汗水沿着下巴滚落。
孟溪梧俯下身子,凑到了她的耳畔,哑声问道:“漪漪……你想看到我吗?”
两手紧紧抓着床架,颜吟漪很想点头,或是开口回应,可如坠云端的异样感觉汇入四肢百骸,她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只能低声呜咽着。
眼前是线条柔美的曲线,像挂在床头的纱幔,有风拂过时,妖娆的姿态也让人着迷。
孟溪梧搂着少女的腰,不让她无力地跌倒。眼里闪过一阵火花后,她往后一靠,看着少女终于支撑不住摔进了棉被里,她抬手对着烛光看了看。
晶莹的碎光像是漫天星辰,散发出的甜腻气息又像是可口的棉花糖,她探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口。
颜吟漪累极了,写了一会儿后,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以为她的阿梧也累瘫了,便稍稍转过头看去。
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一幕!
女人嘴角湿润,似乎还挂着方才残留的水渍。她羞得脸颊通红,拿脚踹了踹女人的小腿,“你……你在做什么?!”
孟溪梧勾了勾嘴角,沿着床沿爬了过去,趴在了少女的身侧,抬手展示着她修建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看来这一次漪漪很满意……比上一次要水.润得多。”
颜吟漪别过头,不再理会这个胡言乱语的坏女人。
“还不快去清洗,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少女的背脊瘦弱,但骨架生得极好,白嫩光滑的肌肤像是一匹绸缎,轻轻一抚,便爱不释手。
孟溪梧轻咳两声,到底还是从温柔乡中起了身,披上衣衫,唤了屋外候着的杜若打了热水进来。
现在事情经历得多了,她倒不再像之前那般忸忸怩怩了,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杜若递来的水盆。
为她们二人简单清洗了一番,直到夜色浓重,才熄了灯。
……
没过几日,忙碌了许久的钦天监为太子和五皇子都算出了娶妻迎亲的好日子。
太子的好日子是在五月份去了,五皇子的都是比较近,在三月初七,比太子早了两个月左右。
虽说五皇子已经定下了娶侧妃的日子,但他似乎还想着再娶一位家世更高的贵女,好得到更多的势力支持。
只不过京城里高门贵族都颇为谨慎,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就这么直愣愣地站队哪位皇子。
所以他低了许多帖子,最后都被那些世家大族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这一日,孟溪梧刚把颜吟漪送到书院,刚坐上马车,就听到了文竹小心打探来的消息。
她眉梢微挑,语气有些诧异:“这是真的?”
第47章
文竹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使劲点着头,“底下的人跟了许久,已经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了。”
“先别打草惊蛇,”孟溪梧面色沉静了下来, 思索片刻后, 她的嘴角微不可查得轻轻勾起, “等楼璟迎娶侧妃那一日, 咱们给他送上这份大礼。”
……
三月初时, 嫩芽已经从枝头冒出,微寒的风拂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轻轻晃动, 温暖的湿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清淡花香。
快要嫁入皇室的宣威将军嫡次女何莲往各家各户递了请帖,遍邀相识的世家贵女公子前去京郊踏春。当天排场摆得极大, 在场的几乎都是家世煊赫的公子小姐, 连皇室的人也出面了。
溪流涌动的山庄里,已经汇聚众多来往赏景的贵女公子。因着何莲还未出面, 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孟溪梧与相熟的人打了招呼, 将站在自己身边的颜吟漪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了她们认识。察觉到有些人落在颜吟漪身上的目光有异,她又随意寒暄了几句, 便同她们告了辞, 牵着神色如常的少女去了偏僻的角落。
远离了叽叽喳喳的人群,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颜吟漪收回来向那群人望去的目光, 回头凝视着身旁的人,打趣般问道:“阿梧可是在介意别人的眼光?”
孟溪梧捏了捏她的手, “怎么会?只是她们眼里的打探意味太明显了,有些令人厌恶。”
更重要的是, 她们从未见过颜吟漪,但经过前些日子的各种传言后,对于颜吟漪的身份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了解,所以今日一见,又好奇,但更多的是蔑视和鄙夷。
甚至有些人在心里还在暗自揣测着颜吟漪有什么独特的魅力,能以女子之身,将向来眼高于顶的清河郡主迷得晕头转向,非要请旨求娶她。
这些目光大多不太友好,孟溪自然能明辨一二。她思来想去,决定把成亲日期提前,好好大办一场,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和颜吟漪是心心相印的妻妻关系。无论她们怎么猜疑,她们只会比从前更恩爱。
湖面波光粼粼,荡开层层涟漪,倒映在孟溪梧清幽的眼眸里,泛起温柔的意味。
低声在颜吟漪耳畔轻声细语,讲了她的打算,便察觉到少女原本有些绷直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些许,而后眼底深藏的郁结散开,填满了欢喜的碎光。
“好啊,那算好了日子,咱们就挑一个最近的好日子。”
两人在角落里缱绻低语,没一会儿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闹,抬眼看去时,就瞧见了一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仪态万千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周围大多数的人围了上去,同她说着贺喜的话语。
想来这位面容孤傲的女子便是五皇子的准侧妃何莲了。
对于在场众人的恭维,她含笑应下,表示这一场宴席只是简单的踏春游玩而已,不用因为她的皇子妃身份而感到拘束,应当尽兴才是。
闻言,其余人又是一阵奉承。何莲身处其中,如沐春风,十分受用。
周围的人几乎都迎了过去,散在一边的几位公主便显得格外显眼。何莲瞧见了她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同她们打了招呼。
只是她还未嫁入皇室,就已经以五皇子侧妃的身份自居,自觉面对千尊万贵的公主,也是能勉强担得起一声五皇嫂的。所以她并未行李,神态也颇为坦然自若。
几位公主母妃身份不高,又念着何莲即将嫁给楼璟,心中虽隐隐有些不满,但也没落何莲的面子,浅笑着与她问了好。
日光渐盛,人也到齐了,曲水流觞的宴席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拉开了帷幕。
孟溪梧没凑热闹,和颜吟漪坐在了下首不起眼的位置上。看着前边簇拥成一团的人群,感到有些无聊。
“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新意。”她倒了一杯甜甜的果酒,递到了颜吟漪的面前,小声说道:“你若是也觉得乏味,再过片刻,咱们就寻个由头离开。”
这一次应邀前来,一是为着粉饰皇家在外的颜面,毕竟何莲快要成为五皇子侧妃,她排场十足地邀请了京城众人,那这点脸面长公主府还是要给的。
二来嘛……孟溪梧也是想着颜吟漪入京后,还未正式参加过京城的宴会,没在外露过脸。便想着先让京城这帮人认认脸,免得日后在外见到颜吟漪,没认出来,欺负了她。
如今两个目的基本上都达成了,似乎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宴席上,等到日落西山时才回京了。
颜吟漪瞧出孟溪梧浑身的懈怠,便知她是真的觉得无聊,便点点头,同意了。索性她对这些第一次见面的人不太熟悉,也没什么好交谈的。
两人快要悄悄离开时,一道如蝴蝶般的身影轻飘飘地来到了她们面前。
“郡主万安,郡主夫人万安。”女子一来就笑盈盈的,小巧的圆脸舒展开来时,颇为喜气。
听到她这称呼,孟溪梧十分受用,握着颜吟漪的手,朝她眨了眨眼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高小姐,不知有何事?”她认得这名女子,是户部侍郎家嫡长女高长月。
嗯……就是也差点成为五皇子侧妃的那一位。
没想到何莲如此心胸宽广,竟还邀了她前来。不过看着何莲这排场这气势,大约是想在高长月面前嘚瑟一番?
孟溪梧扫了一眼上头依旧宾主尽欢的场面,又回头看着笑中带着迟疑的高长月。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与郡主打听打听太清书院的事。”
孟溪梧不喜欢拐弯抹角,而高长月如此直率地说出了目的,自然是让她感到更加舒坦。
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潺潺溪流淌过,碰撞着破开的长竹,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长月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她们时,便低声说道:“是这样的……我的幼妹十分喜欢念书,一直想去太清书院,可父亲和母亲总觉得女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太久,且并不觉得女子念书有什么用,所以一直拦着妹妹,不让她去书院报名。”
“……她虽然有心反抗,但到底才十岁,便未能如愿。我……我见她捧着翻得卷边的书册,眼里满是神往,也想帮一帮她,但我亦为女子,在家中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
所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郁郁寡欢。后来看着母亲到也心疼妹妹,特意为妹妹请来了颇为有名的女夫子,便欢喜同妹妹道喜。
可妹妹眼中更加难过,问了之后才知晓,原来那女夫子只教简单的三字经,让妹妹能认些字就开始教她《女训》、《女则》这些书籍。
这些书她从前也读过,里面的内容也能倒背如流。所以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父亲和母亲还是不认同妹妹多读些书的念头,试图把她掰回“正道”。
她是很惋惜,便在暗中悄悄打探太清书院的消息,可之前新学子报名的时间已经过了,妹妹还是被限制出府,根本没报上名。
后来她收到了宣威将军府的请帖,想着或许能见一见清河郡主,同她问问书院的事,看看能不能舍下她的脸面,为妹妹求来一个报名的机会。
毕竟京中大家都知晓,太清书院是由广宁长公主牵头开办的,虽然长公主从未管理过,但说起太清书院,人人都会把它和长公主府挂上钩。
这会儿,她腆着脸,柔柔地笑着,期待着清河郡主的回答。
孟溪梧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虽然能直截了当地帮助高长月,但她转念一想,推了推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笑道:“那可太巧了,我的夫人正好在太清书院当夫子,你若是想为你妹妹讨个报名的机会,不如和我的夫人商量商量?”
这样一来,高长月的请求就更加名正言顺,毕竟书院的夫子在考量过后,是可以额外收纳学生入内的。而若是高长月的妹妹过了颜吟漪的入学测试,她再写一份推荐信亲自送到高大人和高夫人的手上,想必他们思虑再三后,应当不会再拒绝将小女儿送到书院。
若是这样还不成,那她也无法了。毕竟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顽固地树立着,她们现在也只是开始在山脚下凿一凿,等到彻底推翻时,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孟溪梧漫无边际地思索着,最后轻叹一声,收回了神思,将注意放在了自家夫人身上。
听着高长月与颜吟漪交谈,她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等待着。
溪水哗啦啦沿着长竹流淌而过,上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嬉闹声,这边低声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那明日一早我将测试的考卷交给高小姐的侍女,等令妹完成后再交给我,三日后便能给你答复了。”颜吟漪将明显笑容明媚了不少的高长月送走,心中已经开始根据高家小女儿所学知识盘算着如何拟一张考卷来了。
孟溪梧见她眉眼弯弯,似在出神,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凑到她旁边,咬起了耳朵:“回神了,回去再好好想吧,她们要去后院玩投壶了,咱们快走吧。”
拎着目光仍有些茫然的少女,孟溪梧脚下轻点,一溜烟儿就离开了此地。
这会儿是午后,离日落还有段时间。
估摸着回去时辰也尚早,孟溪梧提议在外游玩一会儿。毕竟今日她和颜吟漪难得同时休沐,都出城了,就好好在外玩一玩,散散心也好。
看着春回大地,鸟雀蹲在冒出绿意的枝头叽叽喳喳,颜吟漪万分惬意,自然也是同意的。
两人也没走太远,就下了马车,在旁边的湖边懒懒地散着步。
湖水清澈,碧蓝的天倒影在上面,多多白云随着涟漪翻滚,时而掠过几只鸟儿,扑闪着翅膀,又带动了圈圈涟漪。
颜吟漪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春意盎然的气息,颇为感慨:“一晃我来京城都数月了。”
孟溪梧学着她的模样,也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你若是想回昌平了,我们便寻个好时机回去一趟。”
颜吟漪虽然不说,但她也能感觉到她对家乡以及埋在家乡的亡父的思念。她侧头看着她,眉眼认真,并无一丝半点的敷衍。
“还是等父亲的案子平反后,我再带着好消息回去给他上香吧。”颜吟漪摇了摇头,如今她只是以清河郡主夫人的身份在京城生活,背地里还是会被人议论是罪臣之女,虽说她不在乎这些,但她还是想等到父亲的冤屈被洗清后,再光明正大地去一趟昌平。
第48章
话音落下, 耳畔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而后寒意来袭,孟溪梧感受到了杀机,下意识地拉过身旁的少女, 带着她就地一滚, 避开了极速刺来的箭矢。
立马抬眼朝着敌袭方向看去, 十数名流寇模样的人握着大刀飞奔而来, 眼中的狠厉显露无疑。
孟溪梧眉眼冷凝, 又拽着少女起身,将她藏在了自己的身后,躲开了又一次刺来的箭矢。
她的目光快速在这些流寇身上扫过, 估摸着他们的实力,皱了皱眉后, 直接飞身而起,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将这群人撂倒在地了。
重新站定后, 她平复着呼吸,先安抚了吓得浑身僵硬的少女。
“你受伤了!”颜吟漪看着女人肩上被大刀划开的布料已经染了鲜血, 她强忍着心底的恐慌,担忧地想要上手为女人处理伤口, 可她又怕自己受伤没轻重, 又加重了女人的伤势。
孟溪梧简单看了一眼, 觉得并无大碍, 但看着少女忧心不已,便拿出随身携带的方帕, 递到了她的面前,“只是小伤口, 帮我缠一下就行,你不用太担心。”
颜吟漪接过方帕,动作轻柔地扯开衣料,简单清理了一下,便慢慢缠住了伤口。
“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这群人倒是伤得更重。”孟溪梧还能同颜吟漪调笑,稍稍安抚住了她,便扭头看着流寇中唯一还有些意识的人,“说吧,谁让你来的。”
她刚才仔细看过了,这群人虽然一身流寇打扮,但浑身干净,连指甲盖里都没有泥沟。且这里地处京郊,天子脚下,管理甚严,怎么可能出现流寇?!
所以很明显,这群人是受人指使来刺杀她和颜吟漪的。只是不知背后是什么人,竟然不知道她武功高强,所以派了这些虾兵蟹将来。
有些可笑。
这人没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掩饰着他的震惊。
马车那边传来了动静,大约是瞧见贼匪都躺下了,驾车的马夫才颤巍巍地爬了下来,哆嗦着身子,来到了孟溪梧的面前,慌忙跪了下去,“郡……郡主……奴才……奴才不会武功……没敢过来……是……是怕拖累了郡主……”
生死危急关头,有胆怯和退避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这马夫年岁较大,也没武功,确实来了也是拖她后腿。所以孟溪梧没与他多计较,想了想长公主府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田庄,她便让他先去庄子上报个信。
没一会儿,庄子上来了管事和几个护卫。
孟溪梧免了他们的礼,把刚刚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便让管事在此处处理后续。
“先把人收进庄子里,好好审问。”叮嘱了几句,她带着颜吟漪回了城。
刚躺在碧沁苑的床榻上,太医都还没来,长公主就已经大步踏进了内屋。
彼时暮色已来临,周围点着蜡烛,明灭不定的光落在依靠着床头的孟溪梧脸上,失了血的她虽然伤势不重,但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颜吟漪正坐在床边,拿着拧干的帕子为她仔仔细细地处理着外翻皮肉上的污秽。
“清河,你的伤要不要紧?”长公主快步走过去,才看到了女儿肩头划破的皮肉,伤口不深,且已经止住了血,顿时提着的心就放了回去。
看着一旁的颜吟漪举着帕子想要给她让个位置,她摆了摆手,“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待会儿太医来了给她开点药就行。”
亲眼见到女儿没什么大碍,长公主的理智占领了头脑高地,想到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京郊的流寇伤人,所以这会儿她直接了当地问孟溪梧:“你从那些扮作流寇的人身上可有发现什么?是不是楼璟这么大胆要在京郊害你?”
孟溪梧耸了耸肩,却扯得伤口有些疼,她龇牙咧嘴地回道:“应该不是楼璟。”
她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分析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背后之人大约对我不熟悉,连我会武都不知道,就只派了十几名只会些拳脚功夫的人来刺杀我。”
不熟悉孟溪梧的人……长公主暗自思索,虽然她的女儿小时候素来跋扈,也挺引人耳目的,但京城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她。至于她会武的事,不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但这确实能排除掉楼璟的嫌疑了,毕竟他小时候算是见识过孟溪梧的厉害,如果真要杀她,不会只派这些人来,怎么也得是之前在昌平刺杀孟溪梧的那群人的水准才对。
尤其是那里还是京郊,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就能感到京城,楼璟如此在意他的脸面,自然是不会让他监国时,出现京郊有流寇害人的丑闻。
“无妨,既然是对你不熟悉的人,那查起来应该就更好办了。”长公主心中有了数。
看着旁边一直未发一言的少女,她瞧见她拿着帕子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放得极为轻柔:“好孩子,今天吓坏了吧?别怕,母亲会给你们讨个公道的。”
见少女盈盈目光流转,浅淡的惊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泪光。她的心里更加心疼了,轻轻揉着她的头,柔声哄道:“母亲这就让人给你们送些压惊的东西来,别怕。”
颜吟漪已经许久没有被女性长辈如此温柔对待了,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亲般的关怀。她忍着心底的酸涩,但还是红了眼眶,“我没有保护好阿梧,对不起。”
有时候她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了。每一次遇险,都是孟溪梧在她身前抵挡住敌人的招式,而她能做的就是不要乱动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来分散孟溪梧的注意。
她茫然又无助,弱小又可悲。
长公主轻叹一声,正想和她说没关系,不关她的事。那靠在床头的人就已经迅速坐直了身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牵起了少女握紧成拳的手。
“漪漪,不要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孟溪梧和颜吟漪相处了许久,自然能从她的每一个眼神中读懂她内心的想法。
“是背后的人要做坏事,我们都无法预料,这不能怪你我,该怪背后作乱的人。”
长公主看了看她们交握的手,不知想到什么,悄悄出了房门。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意,她望着浓云密布的天际,朝候在廊下的嬷嬷招了招手,低声在她的耳边嘱咐了几句话。
她的女儿被人刺杀,女媳被惊吓,无乱哪一条,她都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回头看了一眼灯红通明的屋子,纸糊的床上映照着两人相依偎的身影,脉脉含情的姿态让她止不住扬起了嘴角。
既然她的女儿女媳要养伤,那这件事就由她来处理吧。
无论外界如何风雨交加,她都会为她们撑开一把宽大厚实的伞,遮在她们的头顶。
烛火跳跃,灯花爆开。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我会武,那面对刺客时,便由我出手。但我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你却饱读诗书,文采斐然,连太清书院极为苛刻的考卷都能答得让院正赞不绝口,书院里每一位被你教导的学子都对你很是敬佩,知乐提起你时,眼里满是仰慕又喜爱的光……”
孟溪梧凝视着颜吟漪水光潋滟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好处,“所以你不必觉得你什么都不会,是个没用的人。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浅笑中蕴含着无尽的温情,眼里不仅有爱慕、疼惜,还有鼓励和赞叹。
颜吟漪心尖颤动,抿着唇,低声说了个“谢谢”,便再也止不住含在眼眶里的泪,低声哭了出来。
孟溪梧没有让她别哭,而是牵着她的手,让自己往她的身边挪了挪,再轻柔地搂过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慢慢抚摸着她瘦弱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她。
“人可以有些谦卑,但不可太过妄自菲薄。”她的声音浅淡温柔,像是软软的小刷子,在为柔弱无助的小猫崽顺着毛,“而且,见过你坚韧的一面,我爱上了你,现在见到你脆弱的一面,我还是依然爱你。”
这是孟溪梧头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欢喜。
少女听进了心里,她屏住呼吸,稍稍抬头,含着泪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低下头来的人,许久,泪意奔涌,她扶着女人的手,轻轻吻在了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上。
……
事情查得很快,不过两日,就把来龙去脉查了个一清二楚。
任谁没想到,派人假扮流寇刺杀孟溪梧和颜吟漪的人居然是那一日牵头举办宴席的宣威将军之女何莲!
甚至何莲在席间就设了计谋,本打算迷晕了清河郡主和她的夫人,给她们一些教训,但哪知那一日她们提前走了,被人簇拥着的何并未看到,所以之后她又狠下心派了山庄里的侍卫扮成了流寇去刺杀清河郡主和她的夫人。
她如此做,只是偶然间听闻五皇子和她的父亲密谈时,提起太子身边一直有清河郡主帮衬,他很是头疼,甚至还因为清河郡主查到的昌平贪污案的证据递交到了兴安帝面前,还惹得兴安帝对他颇有微词。
她想着快要嫁给五皇子了,她和五皇子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家人。便打算悄悄给清河郡主一些教训,虽说不能要她的命,但让她在床上躺个一两个月,不让她的夫君再因为清河郡主忧心就好。
当然,她如此做,还有另一个由头——
她对于自己只封了侧妃的位份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也打算借着这件事帮一帮五皇子,让他知晓她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是有能力担当他正妃的女子。
只是可惜了,她出师未捷身先死,清河郡主和她的夫人没有吃到什么教训,她自己山庄上的那群侍卫也被收押了起来,甚至连她自己都被查了出来,如今证据确凿,已经呈到了兴安帝的面前。
所以,妄想凭自己的努力当上五皇子正妃的何莲这会儿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一直被禁足在闺阁里,再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长公主越过了楼璟,直接将何莲派人刺杀孟溪梧的罪证搁在了兴安帝的面前。
她坐在下首,看着冰冷的大理石上倒映着自己亲弟弟憔悴的面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给自己和清河妻妻两人一个交代。
第49章
空旷的大殿内, 气氛越来越凝重,像是浓云密布,沉沉压下,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站得远远的小太监们纷纷低下了头, 不敢随意打探, 生怕触了那两位的霉头。
“皇姐, 清河的伤如何了?”兴安帝先表示了自己对孟溪梧的关怀, 在得到长公主说了无碍的回答后, 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无事便好。”
“何家小姑娘不懂事, 既然皇姐开了口,朕会对她进行处罚的。”
兴安帝一句小辈不懂事, 便想要敷衍过去, 长公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盯着上首的他看了许久, 而后冷笑出声,“皇弟, 这不是小辈间的小打小闹,若不是何莲不清楚清河身怀武功, 恐怕清河此次会受更重的伤。”
她顿了顿, 眼神骤然冷漠:“她如此做, 是为了什么, 本宫不信皇弟你不明白。你想轻拿轻放……是因为在你心里,清河的命和他们两口子的名声比起来, 根本不算什么,是吗?”
一身威严的女人表情平静, 但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兴安帝怔愣许久,下意识想要低下头,可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扬起了脖子,神情复杂地朝长公主说道:“皇姐,朕身子愈发不好了,这样紧要的关头,璟儿他身上不能再沾染一点儿污秽。”
“而且,”他深吸一口气,为楼璟开脱道:“而且这件事璟儿恐怕也是不知情的,皇姐何必迁怒于他?”
说到最后,身为一国之君的他也有些生气,既生气他在皇姐面前还是有些恐惧,又生气.皇姐不与他一样偏疼楼璟。
长公主再次扯了扯嘴角,只是眼里毫无波澜,根本没有一丝笑意。
没想到她这个弟弟还是和以前一样,迂腐到只以为男子才能有能力继承大统。
是她错了,不该对他抱有一丝希望的。不然怎么会认为他会看在萱萱的面上,对萱萱留下的孩子更为疼惜呢?
她闭了闭眼,说出了自己认为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何家能如此胆大妄为,无非是因为五皇子监国,把持朝政。不如撤去五皇子监国之权,再降宣威将军的职位,何家小姐禁足到成婚之日。”
这样的处罚,更针对于五皇子和整个何家。因为长公主看得透彻,若非楼璟心思狠毒,何家有攀龙附凤的心思,那何家小姐也不会在得了势之后就想要对清河和她的夫人下手。
到底还是上头的缘故。
不过她并不觉得她的皇帝会同意,毕竟他自从身子不好,把更多注意放在服药长生上后,就一直在为楼璟铺路。
然而,十分意外的是,兴安帝敛下眉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后,同意先撤去五皇子的监国之权。
“既然皇姐坚持,那就先去璟儿的监国之责,至于宣威将军……让他停职一年便可,何家小姐由璟儿侧妃降为侍妾。”
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了,至少楼璟没了监国之权,他一心拉拢的何家也遭到了重创。
长公主盯着兴安帝,见他眼角细纹都挂满了疲倦的意味,抿了抿唇,起身谢了恩。
走到大殿门口时,屋外的漆黑笼罩着她的半边身子,飞扬的裙角缓缓落下。
她侧身回头望去,坐于高首的帝王鬓角已生出了华发,再不见从前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身子不好,不要总是吃那些所谓的仙丹妙药。太医治不好,便该找找宫外的大夫瞧一瞧。”
话音落下,长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独留高位的兴安帝怔愣许久。
……
第二日早朝,众臣难得地看到了他们的帝王现身,还在疑惑时,便听到总管公公宣读了旨意。
顿时众人哗然,但随即在兴安帝凌冽的视线中平复了下去。只是悄悄观望着,猜测着此刻的圣心。
没多久,下了朝。
天边刚露出一抹白,春寒料峭的时节,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踏出议事殿,议论着今日颁发的旨意。
“这皇上是何意思?清河郡主不是没受多严重的伤吗?怎么会对五皇子殿下和他的岳丈家罚得如此重?”
“谁知道呢?!我还说怎么没瞧见五皇子,原来是被禁了足。”
“也不知道五皇子不再监国,皇上的身子还能不能支撑得住哟!”
……
本该春风拂面的时候,因着五皇子被歇下监国之权,宣威将军也停职禁足,京城内刚升起的盎然春意又被摁了回去,各家各户纷纷猜测着皇上此举何意。
胆战心惊之下,大家都默契地沉寂了下来。
孟溪梧得知了兴安帝对楼璟和何家的处罚后,更是感到震惊。她知道皇上一直对楼璟很是优容,对他做的各种奇葩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她母亲进宫,说要为她和颜吟漪讨要说法时,她其实并不抱希望的。
如此结果,是真的出乎意料。
思索许久,她仍旧觉得反常,便让杜若前去云舒苑,向她的母亲传达了她的疑惑。杜若回来复命时,说长公主已经派了人在暗中留意着了。
只是,她们都以为兴安帝在明面上给了楼璟极大的处罚,大约就会在暗地里用其他方式对他进行弥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兴安帝的弥补是光明正大的。
烛火幽微的殿内袅绕着淡淡龙涎香,云雾上升盘旋,在大理石地板上投射出层层叠叠的阴影。
本该禁足在府里的楼璟恭恭敬敬地跪在龙床边,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将黑糊的药汁喂进兴安帝的口中。
伺候着皇上服了药,他颇为细致地用方帕擦拭了残留在嘴角的汁液。
重新把药碗放入托盘中,由着宫人带下去,他又身板挺直地跪在床边,静静等待着他的父皇的训斥。
等了许久,最后却听到一声叹息。
他稍稍抬头,视线撞进了兴安帝浑浊却又分外锐利的眼中。心头震动,他心虚地低下了头。
“无论如何,清河都因为何家小姐受了伤,不管你是否知晓,朕总是要给你的姑姑一个交代。所以暂且卸下你的监国之权,让你在府内静思。”
楼璟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挺直的背脊有一瞬间僵硬。
兴安帝歇了一会儿,又接续说道:“朕知道你不安,所以明日早朝朕会为你提拔一些人……”
他满心满眼都在为这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打算,可他没看到的是这个儿子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
许久,楼璟以头点地,郑重其事地对兴安帝行了大礼,“多谢父皇,儿臣……必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估摸着夜深了,兴安帝示意楼璟该回府了,在成亲之前都不可显露人前。
楼璟应了个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到了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送他出门的总管公公。
公公轻轻点了一下头,他几不可闻地扯了扯嘴角,浑身的阴沉散尽,掸了掸衣角,大步朝外走去。
……
随着五皇子被训斥后,朝堂上官员又发生了一次较大的变动,有人往上升,有人往下降,有人调回了京城,有人派遣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此种种,京城算是彻底喧闹了起来。
之前还有人在五皇子禁足后猜测他是否失了圣心,可这会儿看到官员调动名单,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上还是属意于五皇子的啊!
京中动向再次发生了变化,原本有些还飘忽不定的朝臣此刻又稍稍对五皇子府示了好,即便是五皇子如今只是纳个侍妾,也纷纷送上了厚礼。
五皇子府看在宣威将军的面上意思意思办了十几桌酒席,又欢欢喜喜地接下了贺礼,众人再次感叹着五皇子为人敦厚纯善,并未因为何莲连累了他而迁怒于他们,还如此给他们脸面。
可喜宴还未结束,红绸高束,觥筹交错间,一道又一道凄厉的呼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有人往声响发出的地方望去,就见五皇子府的小厮正拽着数名女子往角落拖去。那些女人面容俏丽,但粗糙的衣料能看出她们应当不是高门贵女。
此时,众人才听清这些女人的呼声是什么。
“皇子殿下!您不能弃我于不顾,您夺走了我的清白,说要纳我为妾……”
“殿下,您口口声声说会对我负责,只是如今要委屈我一下……可是您纳一个妾是妾,为何还不能将我接入府中啊?”
……
在场众人都听清了数位女子的话,顿时呆住了,举起的酒放也不是,喝也不是,看起来尴尬极了。
在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准备再细听时,一向光明磊落又清正高洁的五皇子黑沉着脸,呵斥了那群女人,说他并不认识这些人,最后瞪了几眼那些小厮,指挥着他们把这群污了他名声的女人押下去。
可小厮刚要动手抓捕,其中一个看起来柔弱妩媚的女人一把推开了向她抓来的人,从院门口飞奔到了摆着酒席的院子里。
边跑边凄惨地问道:“殿下,我怀了您的孩子啊!我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血,你不能不管我们娘儿俩啊……”
众人这才发现她虽小跑着,但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含着泪光的眼里满是深情和信任,看起来似乎真的对五皇子情根深种又怀了他孩子的模样。
“疯女人!”早在看到女人眼尾的一颗痣时,楼璟其实就已经认出了这名女子是他之前玩过的一名农女,可这会儿众多大臣都在场,他可不能承认自己认识她,便厉声呵斥着:“本王从未见过你,又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夺走你的清白,还让你怀了孩子!你污蔑本王,故意混淆皇室血脉,本王定要将你打入大牢!”
即便是皱着眉头斥责别人,楼璟仍旧保持着他一向温润的风度。
可大臣们看向他的眼里已经有了些怀疑,直到女人悲伤地哭泣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玉扳指,他们眼中的怀疑顿时变成了难以置信。
眼尖的人已经看出了这枚玉扳指做工精细,质地温润,其上还雕刻了一个“璟”字……
“殿下您说过……您爱的是我,即便我出身低微,无法成为你的正妃,甚至是侧妃,都会将我接到府中,纳为侍妾的啊……”女子声声低泣,看起来好不可怜。
玉扳指一出,楼璟再难保持他的仪态,差点上手夺回扳指。可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了下去。
“大胆!还敢偷拿了本王的物件来污蔑本王!看来你们背后是有人指使的啊!”
周围的人没敢说话,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越来越近,一身浅红嫁衣的女子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过来,头顶的盖头被风吹开,露出了何家小姐那张清秀的脸。
此刻她怒火中烧,不顾身后众多奴仆的阻拦,来到了院中,站在了楼璟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石板路上的柔弱女人,冷冷一笑,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那张让她看了生厌的脸上。
“贱人!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随意攀扯五皇子殿下!”
看着突然出现的何莲,院中其余大臣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楼璟没想到这个让她遭到了父皇训斥的女人又一次丢了他的脸面,眼里的嫌恶是藏也藏不住了,负在身后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僵硬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动了分毫。
“莲儿!这里是前院!你是殿下的家眷,怎么能不顾礼义廉耻冲到这里来?!还不快盖上盖头回去!”众人尴尬间,还是一脸窘态的何大人站了出来。
哪知高傲的何莲一心只想着不许其他女子靠近五皇子,当即落了她父亲的面子,梗着脖子又甩了面前那女人一巴掌,“不要脸!还想拿个孽种来攀诬殿下!”
大约是被打了两巴掌,再低微的女人也有了傲气,目光缠绵地看了一眼额角抽搐的五皇子,便转头盯着何莲,飞速起身,两手抓住了那插满了珠翠的乌发,和何莲扯起了头花,“别以为你比我先进门就能管教我,殿下说了,我日后也是侍妾!”
顿时一缕缕长发随风凋落,张牙舞爪的声音此起彼伏,赶忙上去拉架的小丫鬟们竟也被拉入其中,惨叫连连。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一些坐在前边的大臣甚至不小心被抓了好几爪,踹了好几脚……
楼璟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继续维持自己伪善的面目,指着打成一团的人群大声唤来了侍卫。
可笑的混战终于结束,楼璟松了一口气,正想让人把那群不只是被谁收罗起来的女人带下去关起来,院子外却又传来了阵阵喧闹。
不过这一次不是来闹事的,而是院内的热闹被人传了出去,连宫内的兴安帝都得到了这个荒唐的消息,便立马派了宗亲明王和宫中侍卫前来查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王是楼璟的堂叔,一身威仪,不输长公主。
楼璟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孝顺和善的面目,所以这会儿他不敢在明王面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敛下眉眼,咬着牙齿咽下了他的不甘,“堂叔。”
明王扫了他一眼,又抬手示意众位大臣不必行礼,随后看向旁边狼狈不堪的数名女子。
“皇上已经得知了你府内的消息,让本王将人先带回宗庙。”
他这番话不是询问,而是通知。话音落下,他朝身后的宫中侍卫招了招手,把这群年轻女子带走。
“堂叔!此事只是小侄的家事,应该不至于宗庙插手吧?”楼璟不动声色地从那群女人脸上扫了一眼,垂下的手在衣袖中攥紧,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明王抚着胡须,没有理会他,“皇上的旨意,本王也只是听从,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进宫向皇上进言。”
明王一群人来得急促,走得也颇为迅速,完全不给楼璟留下一丝迟疑的机会,乌泱泱地撒腿就走。
风拂过,卷起一地凄凉。
楼璟身子僵硬,头痛得很。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刚被人扶起来的何莲,他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送走了前来参加喜宴的众人。
留在最后的何将军示意何莲的贴身丫鬟赶紧把人带走,便十分愧疚地朝楼璟拱了拱手,不安地请了罪,“殿下,是微臣没有教导好女儿……”
“无妨。”微寒的风中,楼璟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本王不会迁怒于莲儿。”
“只是……”他迟疑了片刻,扭头看着何将军,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只是那群女人被明王带去了宗庙,如果查到最后,怕是对本王不利。”
“这些日子,父皇对本王有诸多不满,若继续下去,恐怕本王在父皇心里就再无份量了。”
闻言,何将军心中一紧,低垂的眼转了转,他又弯了弯腰,“微臣明白了。”
……
喜宴还没散时,五皇子府上的闹剧就在京城里传开了,各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看到明王一进一出,带着数名容貌昳丽的女人从五皇子府出来,便忙不迭将消息送回了自家府上。
长公主府后院,亭台层叠,花木扶疏,影影绰绰。
高大的假山上建着一间小亭子,冒出嫩叶的藤蔓缠绕在周围,春意盎然中,孟溪梧和颜吟漪披着披风招待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太子楼珏。
递消息的小厮已经退了下去,三人嘴角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还是你消息灵通,竟然打探到了楼璟强迫民女的消息。”楼珏浅笑着,举着茶盏朝孟溪梧点了点头,“这一次多亏了你。”
第50章
孟溪梧也没想到, 之前让文竹留意着楼璟的动静,居然发现了他私下里强迫女子又始乱终弃的事。
因着他在明面上一直保持洁身自好、没有通房侍妾的正人君子形象,所以他玩弄的都不是世家贵女,而是一些身份低微但貌美如花的民间女子。他也很谨慎, 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 用甜言蜜语哄骗女子的身子, 若是女子不从, 他就会撕掉伪善的面目, 直接强硬地占有女子。
这些女子他若是没玩够,就会一直哄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等他临幸。若是被他玩腻了, 那女子的结果便是被悄无声息地了解。
他自认为把持朝政,又没有暴露身份, 所以不会被这些女人揭露。
可惜只要是做过的事情, 就会留下一些痕迹。文竹底下的人便顺着这些痕迹一点一点追查,将他做下的此等恶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在他因为被撤去监国之权而奔走忙碌时, 偷偷将被他欺负过的女子从他在京外的庄子上解救了出来。并给了一些不愿露面的女子银钱,让她们离开了, 又带着愿意出面揭发楼璟的人与五皇子府内安插的暗线里应外合闯入了喜宴中。
“皇上已经插手了此事,顺着往下查, 楼璟在京外的庄子也就瞒不住了。”
到那时, 元陵五皇子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一事, 也就会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果不其然, 那群女子被明王带到大牢后,就叽叽喳喳说出了楼璟强迫她们的事, 甚至因为楼璟在床第上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嗜好,这些女子身上几乎全都是刺眼的伤痕。
而且令人没想到的是, 那名怀了孕的女子不是第一位有孕的。其余有四名女子也曾有孕,但……楼璟让她们有孕从来不是为了有个属于她们的后代,而是他颇为喜爱折腾孕妇,这让他古怪的嗜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明王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亲自去了一趟数名女子供出来的庄子,没想到却“恰好”碰上一群强盗打劫,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王受了重伤,最后被赶去救援的京兆尹抬了回京。
“逆子!”
当天晚上,兴安帝得知了所有的消息。急召了五皇子入宫。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将桌上的镇纸狠狠地朝他扔了过去。
“明王是你的亲堂叔!你居然敢派人去截杀他!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皇家暗卫已经把所有的证据摆在了他的桌上,他想不看见都不行。
“父皇,是有人故意诬陷儿臣。”楼璟不敢有一丝闪躲,硬生生接下了镇纸,好在只是打在了他的肩上,隔着厚实的衣袍,大约是砸出了些许痕迹,并无大碍。
他低着头,还想辩驳几句。
可证据确凿,兴安帝已经对他失望了。
“截杀明王的人留下了活口,受尽了酷刑后,吐了个干干净净。”冰冷的龙椅上,兴安帝耷拉着的眼皮下满是心灰意冷,“楼璟,朕只当你是有些急性子,从未想过你会如此狠毒。”
今日之事,让人意料不到。
光风霁月的五皇子竟然背地里诱.奸并肆意杀害民间女子,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派人截杀查探的明王。
当真是不可思议啊!
再加上前几天的事,兴安帝感到十分失望,疲倦之下,他摆了摆手,唤人入内带走楼璟。
然而空寂的大殿内,任他如何呼唤,殿外始终没有大内侍卫听他的令进来。
随着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兴安帝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他坐直了身子,半眯着眼,握着狼毫的手瞬间捏紧。
“父皇,”楼璟抬起头来,低低唤了他一声,而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起身,扯了扯嘴角,“看来儿臣在你心里,还是能割舍的。”
“逆子!”此刻的兴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感到后悔,当初为何要给楼璟如此大的权力,让他如今陷入了困境中,无法自救。
他想到贴身保护他的皇室暗卫,又朝外呼唤着,可还是无人前来。
“没用的,父皇。”楼璟原本温润的脸慢慢变得阴沉,眸中染上了些许戾气,“本来还想多留你几日,可惜你对我始终不够用心。一点儿小事就要夺走我的监国之权,甚至现在为了那几个贱民还想把我关起来!”
窗台的风沿着缝隙吹了进来,桌上的烛火摇晃不停。兴安帝气得重重喘气,指着楼璟的手一个劲儿地颤抖,“你居然如此不念朕对你的宽容,居然如此不懂朕为你铺路的心思……”
“铺路?”楼璟嗤笑两声,嘲讽的意味十足,“既然要为我铺路,为何不早早废了楼珏的太子之位?为何你明知姑姑和她都对我多有不满和刁难,还要一再容忍她们?!”
楼璟恨恨地看了一眼气到无法出声的兴安帝,浑身散发着的狠厉叫人心惊胆战。
“所以,你不想传位给我,那我就自己来拿。”
话音落下,他一甩衣袖,踩着冰冷的大理石板走出殿外,旁边候着的总管公公迎了上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好好看着皇帝,明日早朝时传旨,皇帝病重,继续由本王监国。”
如此一来,朝堂又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上之前父皇特意为他提拔了许多人为他所用,那对于他来说,明日洗脱嫌疑就更有利了。
楼璟身披苍茫月色,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回到府内,他又唤来了几名暗卫,交代了他们几件事。
看着暗卫散去,他心下稍安,靠着椅背舒了口气。
虽然现在行事有些早,但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若是不奋力一搏,恐怕皇位与他就再无缘了。
而行动之前,他必须得牵制住让他感到头痛的另外几人。
好在细作打探到孟溪梧十分看重她的夫人,那他便正好能利用那位姓颜的让长公主府自乱阵脚。
……
一夜的时间,枝头的绿叶又舒展了几寸,密密麻麻地点缀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使得春意愈发盎然喜人。
只是随着春风脚步而来的还有让人万分震惊的消息——
兴安帝再次病重昏迷,指派了还未洗清嫌弃的五皇子继续监国。旨意一出,众臣哗然。而五皇子再次出现在朝堂上,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几名女子的诬陷给澄清了,并拿出女人认罪画押的证据,直指是太子楼珏故意收罗了这群人来诬陷他。
而明王被截杀一事,也被他推得干干净净。
朝臣们看着上首嘴角挂着浅笑的五皇子,心中有诸多猜想,可权衡再三,到底还是没有出头。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众人都埋下脑袋,一言不发。
众臣的沉默和屈服落在了楼璟眼中,这样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心口堵着的气又顺畅了不少。
看着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的龙椅,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
午后,本要入宫探望兴安帝的孟溪梧被拦在了大殿外,说是皇上要静养,不能被人打扰。她也没再坚持,慢慢出了宫。
看着天色渐晚,估摸着颜吟漪今日差不多快忙完了,便准备去太清书院接她回家。
然而她寻遍了书院,问完了里面所有的人,都说早早就没看到颜夫子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孟溪梧冷下一张脸,吩咐了文竹派人搜寻颜吟漪的下落,可整整数日,都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
清河郡主暗中寻人的消息悄悄在京中传开来,众人看着愈发不沉稳的郡主,总感觉京城内风雨欲来。
微凉的夜幕中,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茫茫的云雾堆积,暗沉的天像是压抑了许久,到了后半夜,雨势更大了。
沉睡在夜色中的府邸,惊起一声低呼,扰乱了静谧的氛围。
“你说什么?!父皇驾崩了?!”听着暗卫来报,五皇子楼璟惊醒过来,可是在得到暗卫又一次地肯定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极致的惊喜。
“通知舅舅,让他聚集兵马,现在入宫!”
皇帝一死,那龙椅的归属问题便摆在了明面上。可现在太子还没有被废,按理来说登上皇位是名正言顺的事。但这并不是楼璟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得趁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没传开,先发制人,秘密伪造一份遗诏。
等到明日消息传出宫外,他便能凭借那份遗诏上位。若是有人质疑,并且还想拥立楼珏,那他汇聚的兵马也能及时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
顶着愈下愈大的春雨,楼璟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宫。
大约是他封锁消息及时,整个皇宫还处于极度的平静之中。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兴安帝的寝殿,总管公公已经等在了门口。
“殿下,奴才一直守在这儿,宫里其他娘娘和殿下们都还不知道皇上驾崩的消息,您快些准备着吧。”
总管公公推开了门,将五皇子等人放了进去,“奴才继续在这儿给您守着,若有其他人前来,奴才会拦下的。”
大殿内一如往常得空寂沉静,燃着的龙涎香袅袅攀升盘旋,充盈了整间屋子。楼璟亦步亦趋地走入内室,恍然之间,心中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可在看到龙床上明黄床幔遮掩下,那张布满了皱纹的熟悉面庞时,空寂的心好似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面前再也神气不起来的皇帝,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无尽的爽快,“父皇啊父皇,忍了你这么久,你总算是死透了啊!”
他仔细看着面容乌黑憔悴不已的人,笑得越发肆意了:“你可能想不到吧?你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吃下的每一粒丹药里,都掺杂了极少极少的毒药。”
“是我让人给你放的。”他很是得意。
宣泄完心中积攒的怨气后,楼璟再没将床榻上的人放在眼里,拍了拍手后,总管公公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殿下,玉玺已经搁在前边的书房里了。”
几人又就着幽暗的烛光,来到前院,善于模仿笔迹的谋士已经在房间内等候,楼璟已经等不及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写下传位圣旨。
空气似乎凝滞了,谋士刚要提笔,门外传来了逐渐清晰的马蹄声和嘶吼声。
众人神情突变,齐齐望向了火光冲天的大殿外。
“这是……?!”有人目眦尽裂,想要逃走。
楼璟也反应了过来——有人得知了他入宫的消息,已经领了大队兵马包围了过来!
他一把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狠狠刺中了慌不择路想要逃窜的人,“本王的人,只能战,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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