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每个人的心头像是架起了一架震耳欲聋的鼓, 密密麻麻的鼓点响起,急促得好似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今夜他们是秘密入宫的,所以带的人手并不够,兵部尚书带的兵马在京郊, 要来支援恐怕还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来不及了!
这个每个人心里都升起的念头。
但想要逃跑的人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方, 如果他们也露出一点儿想退缩的心思, 恐怕下场也会如此凄惨。
退也是死, 不退也是死, 那不如拼一把!若是成功,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些人做好了心里建设,纷纷抽出长刀, 随着楼璟来到了门口。
“去把人带到这里来。”楼璟朝身后的侍卫低声嘱咐了几句。
他已经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竖起的旗帜,是长公主府的人。
到了这个地步, 他也没法再去想为何长公主府会这么快就得到了他入宫的消息。现在最要紧的事, 拖延一会儿时间,等到他的舅舅秦怀泽的救援。
此时此刻, 他无比庆幸在筹谋之前提前抓住了颜海林的女儿,现在正是用她来牵制长公主府的好时候啊!
“逆贼楼璟, 意图皇位,谋害皇上, 其罪当诛!”一身盔甲的长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 火光映照着她暗红色的披风, 目光冷漠, 手持长剑,浑身充斥着如山的坚毅气质。
她挥动着剑柄, 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冽的剑气,“你现在投降, 本宫还能留你一命。”
大殿周围已经被团团包围,前后左右都站满了身披铠甲的士兵。
楼璟稳住心神,让人慢慢拉开了殿门。
漆黑的夜空下,燃烧着高举的火把,他一眼便看到了正前方的长公主。
“姑姑这是做什么?侄儿只是听说父皇有些不适,便来看看父皇而已。”他盯着她,眼里的温和从容早已不见,褪下了伪善的面具后,他的声音都狠厉了不少,“倒是姑姑你带了这么多士兵入宫,怕是目的不简单啊!”
他捏着手中的长刀,试图用这些污蔑的话语给长公主泼脏水,继续拖延一些时间。
但长公主才不上当,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殿,冷冷一笑:“你说你只是来看看皇上?那你现在出来,本宫和其他大人一起进去瞧一瞧皇上。”
这时候,楼璟才从长公主的身后瞧见了数名朝中重臣的脸。见他们应声附和着长公主的话,他心里便知恐怕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父皇刚刚服了药歇下,再进入只会打扰到父皇。”他与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打算从西南边薄弱的包围圈冲出去。
那处兵马较少,若是所有侍卫拼尽全力护着他,应当有七成的把握能冲出去。
只要他能出宫,便能和舅舅汇合,到时候再带着数万人马逼宫,即便名声不太好,但也好过现在这个局面。
然而他还没动,长公主一声令下,又缩小了包围圈。
“楼璟,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长公主不再和他多费口舌,长剑一挥,身后数道箭矢齐刷刷地射出,直逼楼璟的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心惊胆战的楼璟往后退去,旁边的侍卫倒是忠心耿耿,立马挡在他前面,舞着手中的大刀,抵挡着飞速刺来的箭矢。
可惜他们人手实在不足,没一会儿便倒下了好几人,逼得想要趁机逃走的楼璟又一次退回到了殿内。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周围的士兵已经举着长枪冲了过来,锋利的枪尖泛着森冷的白光,像是数以千计的流星簌簌落下,身旁护着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只剩下了楼璟一人。
他站在殿内,脸上沾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阴鸷的目光看着慢慢走来的长公主,那模样看起来可怖极了。
“姑姑,不知清河表妹现在在何处?”他面色灰白,却慢慢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想必是还在寻找她那位新婚夫人的踪迹?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一旦我今日折在这儿了,那位颜夫人恐怕也活不到明日了。”
果然,听到他这话,一身飒爽的长公主停下了脚步,站在了红漆大门口,目光分外冰冷。
“姑姑,我也和楼珏一样,是你的侄儿,我们谁上位都会恭恭敬敬地尊你为大长公主,给予你足够的敬重,你何不就此撤兵,迎我为帝?”
“只要姑姑你撤了兵,侄儿保证登基之后,清河表妹就能与颜夫人团聚。”万不得已,楼璟只能祭出杀手锏,试图用前些日子劫走的颜吟漪来牵制住长公主。
他隐晦的视线瞥向屋外,估摸着大约还要一会儿,他的舅舅就能来接应了。
“看什么?”长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随即想到什么,她眉梢微扬,笑了起来,“是在看过了多久的时间?你那位领兵的舅舅何时才能到?”
楼璟浑身一紧,头顶如有惊雷闪过,一时之间心跳如雷,脸色惨白如纸。
长公主招了招手,身后的士兵齐齐涌入,将楼璟团团包围,不再给他留一丝退路。
“姑姑!难道你想让那位颜夫人与我陪葬吗?!”楼璟心里慌得不得了,可他不想死,他还想登上那个位置坐拥天下,他必须要保持冷静,保持头脑清醒。
可现在他手上的筹码只有这一个了,他隐隐感觉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威胁,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未变。
“你是说清河的夫人?那自然是和清河在一起。今日你饮恨于此,她也不会有丝毫闪失。”
烛光明灭不定,楼璟灰白的脸紧紧绷着,脑海里念头转个不停,今日若他不死,或许舅舅还能劫狱,将他带走。
虽说很狼狈,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打定主意后,他两腿一软,跪在了长公主面前,似哭似笑地说道:“姑姑,是侄儿被人蒙蔽了!今日侄儿得到消息说父皇驾崩了,怕是有人谋害了父皇,便想着先进宫看看细查……”
“逆子!”楼璟的话还未说完,内室便传来了他极为熟悉的轻喝,他瞪大了双眼,茫然又震惊地回头看去,正好瞧见了一身明黄寝衣的兴安帝掀开帷幔,死死地盯着他。
“父……父皇?!”兴安帝的突然出现,让楼璟吓了一大跳。明明方才他都确认了他身死,可为何现在又看到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他出现了幻觉?还是说……其实他的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驾崩,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戏?
回过神来的楼璟仿佛浑身失去了力量支撑,疲软地瘫倒在地。
兴安帝由太子楼珏和总管公公搀扶着,一步一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人制住的楼璟,苍白的脸上满是失望和后悔。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他闭了闭眼,疲惫的语气里掺杂着无尽的冷漠,“原本珏儿同朕说,你暗中谋害朕,给朕下了药,朕还不信……可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了眼里。”
“罢了,罢了。是朕糊涂了,一心为你,反而让你生了怨气。”
兴安帝不愿再看到这个他百般疼爱的儿子,扬起枯皮密布的手,轻轻摆了摆,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如此,毫无抵挡之力的楼璟被人拿下,听从长兴安帝的吩咐,关进了宗庙里。
厮杀过后,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头晕脑胀。
跟在长公主身后的数位大臣忙来到兴安帝跟前,垂眸问询着:“皇上,您身子可还好?”
其实众人都看得出来兴安帝此刻的脸色很是憔悴,毫无血色的脸颊又凹陷了几分,看起来竟是老了十余岁的模样。
兴安帝缓了缓,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掠过,“众位爱卿不必忧心,朕已打算禅位于太子,日后朕便迁去行宫养病,朝政上的事,都由太子做主了。”
打发了朝臣,兴安帝神情复杂地看向一身戎装的长公主,“皇姐,璟儿到底是朕的亲儿子,即便他有谋逆之心,朕也想……留他一命。”
此言一出,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也没在这件事上过多干涉,“皇上决定便是。”
……
清晨。
叽叽喳喳的鸟雀唤醒了沉睡的京城,外出的人们忽然发觉京中来往的士兵越来越多,被包围抄家下狱的大臣家也不在少数。
稍一打听后,众人才得知昨夜五皇子暗中逼宫,反被捉拿的消息。
直到午时,宫中的旨意下来——
五皇子楼璟屯兵谋逆,从皇家玉牒上除名,贬为庶人,终生囚禁于宗庙,无诏不得出。
文贵妃赐自尽,兵部尚书府抄家,年十五以上者斩首示众,其余流放边疆,后代永世不能入京。
至于其他追随五皇子的人,则按照罪责大小一一处罚。
一时之间,京城内弥漫着惴惴之气,菜市口的血似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周围的血腥味十足,寻常百姓也不敢靠近。
过了几日,五皇子谋逆一事处置得差不多了,在位十几年的兴安帝颁发了禅位的诏书,惹得流言四起。
兴安帝最后一次上早朝,亲自为太子正名。众人在看到他苍老又憔悴的容貌后,才知晓他的身子确实是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处理朝政了。
如此,兴安帝正式荣升为太上皇,迁到了永平行宫养病,太子楼珏登上了皇位,改年号为永和,是为永和帝。
新帝上位后的第一道旨意,是举行登基大典那一日迎娶孟氏贵女为皇后,并大赦天下,免百姓这一年的赋税。
第52章
弯月如钩, 悄悄挂在树梢,清如流水的光辉泻下,苍茫的大地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屋内清淡的檀香萦绕,铺着绯色毛毯的软榻上, 斜斜地靠着一名容色昳丽的少女。
大约是被关了一段时间, 她细嫩的脸上有几分苍白, 就着孟溪梧递到嘴边的药汁喝了一小勺, 那张干枯的唇便有了些湿润水色。
“前些天你受苦了。”孟溪梧又舀了一勺药汁, 吹了一口气,等到不烫了才喂到少女的嘴角,“也幸好我提前指了两名暗卫保护你, 不然还真就被楼璟给得手了,”
孟溪梧现在想起来这件事, 依旧觉得后怕。
在楼璟起事前, 他居然想暗中劫走颜吟漪,好以此来牵制她和她的母亲。也亏得颜吟漪的身边有她指派的皇家暗卫保护, 才没有让颜吟漪陷入危险之中。
“我知道有暗卫保护,所以那日被人劫走时, 才敢托大,让暗卫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颜吟漪咽下孟溪梧喂到嘴边的药, 笑起来时, 眼里还有一丝激动。
那一日颜吟漪被书院里一名小丫头哄骗, 快要被人掳走时, 她悄悄向暗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暂时不要现身。
毕竟那名小丫头素日里乖巧懂事, 那日却忽然诱骗了她,恐怕是受人指使。而她想探清背后之人是谁, 便不能打草惊蛇。
最后一名暗卫在暗中保护着她,另一名暗卫则顺着那名小丫头往下查,再把消息偷偷递到了孟溪梧的手中。
如此,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孟溪梧便知晓了颜吟漪的下落,且通过小丫头查到了五皇子楼璟的身上。
也是那时,孟溪梧也得知了楼璟想要逼宫篡位的计划。
为了以防万一,她将消息告知了她的母亲。
事情紧急,她的母亲连夜布控,并且让她悄悄进宫,通知还在养病的兴安帝。
本来兴安帝是不大相信楼璟会做出谋逆的事,孟溪梧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将另一件事细细道出——
在兴安帝日日服食的丹药中,被人掺了极少量的毒药,这些毒药计量少,难以察觉,但日积月累之下,必定会让人身子虚弱,从未心衰而亡。
而这些毒药,都是楼璟命人放在丹药里的。
这件事是长公主最近查到的,也就是说,那毒药已经被兴安帝服用了好几年了,日积月累下,他的身子早已被掏空了。
得知这个消息,兴安帝怔愣了许久,最后想召太医来看看身子,但一想到那毒药都在他的体内堆积了,可从未有太医同他说起过……他恍惚一瞬,想起之前他的皇姐叮嘱他,若感觉身子不适,可以寻民间的大夫来瞧瞧。
所以,在那个时候,她的皇姐便已经知晓此事了吗?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最后他摆了摆手,让孟溪梧先回去,等他秘密看了大夫,再下决定。
结局意料之中,第二日兴安帝的密信就送到了长公主府。有了兴安帝的配合,长公主和孟溪梧便将计就计,让兴安帝“驾崩”的消息穿到了楼璟耳中,引诱他将谋逆的计划提前实施。
楼璟也不负所期,果然急不可耐地领了人入宫想要假造圣旨,长公主便立即带了兵入宫围堵。
而另一边,孟溪梧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京城城门死守着,不让秦怀泽手下的兵支援进来。
最后,一整夜的疲惫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楼璟被活捉,一场逼宫便悄无声息地被阻止了。
宫里消息传来时,孟溪梧终于松了口气,一夜没睡的她一扬马鞭,驾着马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朝着暗卫上报的位置赶了过去,见到了被暗卫护得好好的颜吟漪。
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憔悴,但一想到她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关了许久,孟溪梧仍然很是心疼。
抱着她上马,慢慢回到府内,找了府医给她把了脉开了补身子的药,又固执地让她在床上躺了几日。
今日都已经是第三日了,躺了这么久,颜吟漪感觉自己都快要发霉了。
“纵然有暗卫保护,我也不想你再那样涉险。”孟溪梧搁下药碗,为少女掖了掖被角。
颜吟漪细细瞧着她,最后轻哼一声,执拗地抬了抬手,在女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安然无恙,“你看,我并没有受伤,喝的药也只是补身子的。”
她歪着脑袋,戳了戳女人的脸,“而且,有你给我的底气,所以我才敢那样做。”
见女人还是低垂下脑袋,没什么反应,她轻叹一声,说道:“好吧,以后我不会再不顾自己的安危,让你再担心。”
得到了保证,孟溪梧抬眼,伸出手递到了少女面前,“那拉个勾吧。”
颜吟漪:“……”
自己的夫人好幼稚啊,不想要了怎么办?
虽然面上有些嫌弃,但她还是勾起了小拇指,缠在了孟溪梧的小指上,小声嘀咕着,“真是个幼稚鬼。”
“你说什么?”孟溪梧顺势拉住了少女的手腕,轻轻用力,就把人带到了自己的面前,半眯着眼,盯着眼神飘忽的少女,她一口咬住了那张还沾染着水色的唇。
颜吟漪不甘示弱,微微启开牙关,轻微吮吸着,坚硬的牙齿压在了女人的薄唇上,柔软的小舌探了出去,堵着女人的嘴,不让她再咬自己。
明明是有些生硬的动作,但被少女做来,偏偏有一种诱惑的姿态,孟溪梧闷笑一声,转移了阵地,火热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其他地方。
红烛晃了又晃,曼妙的夜色散发出阵阵迷人的风情,连娇媚的清月也不敢探出头来,躲在厚厚的云层后,羞红了整张脸。
……
三月初七,草长莺飞,沉寂了许久的京城热闹了起来。
锣鼓喧天,鞭炮声声,满大街的百姓都跑到了皇宫外,等待着瞻仰瞻仰刚上位的新帝和新皇后的容颜。
巍峨的宫殿前铺着长长的红色地毯,两边摆放着雕刻着龙纹样式的宫灯,一直延伸到厚重的红漆大门口。
一身明黄龙袍的楼珏现身于前,她的身边还站着锦绣盛装的皇后孟清韵。
两人紧紧牵着彼此,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见,又一步一步来到千灯楼上,看着下面齐刷刷跪倒在地的百姓,她们两人终于以帝后的身份站在了一起。
暮色来临,绚丽的烟火在天际盛放,炸开朵朵火花,璀璨的碎光落在众人眼中,千灯楼上的帝后相视一笑,像是寻常恩爱的夫妻,会彼此守护过完一生。
孟溪梧在不远处看了许久,感到很是羡慕,不自觉地叹息出声。
“怎么了?”周围都是人,她身旁的颜吟漪刻意压低了声音。
孟溪梧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千灯楼上的楼珏和孟清韵,便侧过脑袋,凑到颜吟漪耳畔低语:“虽然表姐是女子,但在外人眼里,她和清韵的婚事是佳偶天成,是不会被人议论的。”
“这一点,我有些羡慕。”
颜吟漪抿了抿唇,用力握着女人温热的手,“世上的事本就难以周全,表姐和堂妹的婚事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可日后她们没有孩子,要烦恼的事比我们多得多。”
楼珏是皇帝,不可能一生无儿无女,不然文武百官是不会同意没有继承人的。
无论她们想什么法子,以后的麻烦恐怕也不会少。
所以,虽然颜吟漪和孟溪梧的婚事有很多人不看好,且私下里议论纷纷。但好在她们无需为了后代的事而烦恼。
孟溪梧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个理儿。满天烟火中,她再次看向高台上的帝后,已经开始思索着要怎么帮她们免除那些纷扰了。
不过她还没想出一个结果来,登基大典结束后,她就收到了来自宗庙的消息。
“……今日是皇上继位的好日子,宗庙的侍卫一时高兴,便喝了一些……百般疏忽下,五皇……庶人楼璟被叛贼秦怀泽派来的人给救走了……”
长公主略一思索,便让人赶紧关闭城门,暗中搜寻楼璟的下落,又让人将消息递进了宫里。
如此一来,本该好好享受新婚之夜的楼珏只能扔下自己的新婚妻子,召集了数位朝中重臣到议事殿里商议对策。
“现在关闭城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庶人楼璟大概率已经不在城里了……为了避免放虎归山,应当立即让人领兵出城追拿。”内阁首辅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其余大臣也点了点头,“秦怀泽手底下还有兵马,一旦楼璟没有捉住,恐怕日后后患无穷。”
几人商讨了许久,坐于高位的楼珏同意派兵出城。但她想的是,该派谁去合适。
本来朝中武官大多都与楼璟和秦家有些联系,所以前几日为着谋逆一事,许多武官都被抄家下狱了,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出适合的人手来。
众人纷纷想到了广宁长公主,并向楼珏推荐了她。
楼珏摆了摆手,没有接纳众臣的意见。围堵楼璟那一日,她的姑姑受了些伤,这几日都在静养,并不适合领兵出城捉拿逆贼。
眼见着一时之间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她沉思许久,最后打算御驾亲征,领兵出城。不过孟溪梧主动站了出来,向她提议道:“臣可以领一些兵马出城,另外可命驻守保宁府的徐青云上京,合围之下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更有把握一举拿下楼璟和秦怀泽。”
周围的大臣有些迟疑,并未附和这个提议。
不仅是质疑孟溪梧身为女子或许能力不足,更是因为她年轻没有多少经验。
第53章
“郡主您从前没有独立领兵的经验, 恐怕……”
众人的质疑声此起彼伏,最后还是新帝拍板定下了孟溪梧领兵,另一名将军从旁协助,与保宁府的徐青云将军一同捉拿叛贼。
圣旨已下, 无人再敢置喙。抓捕的时间紧迫, 孟溪梧明日一早便要随军离京。
踏出皇宫时, 已暮色四合, 艳红的晚霞散尽, 稀疏的星子伴随着弯月发出了朦胧的柔光。
孟溪梧加快了回府的步伐,一出宫门,踏上马车, 便嘱咐文竹快些赶回去。
后院灯笼高挂,暖橘的微光幽幽洒下, 嫩绿的枝头随风而晃, 影影绰绰,在石子路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杜若站在门口, 远远瞧见一身窄袖锦袍的女人大步走来,忙迎了上去, “郡主,殿下已经为了您准备好了明日要带走的东西, 还叮嘱您万事小心, 有拿不准的事, 便和随你离京的赵将军商议……”
絮絮叨叨地将长公主的话带到, 杜若自然是发现了孟溪梧眼里的急切,轻咳两声后, 也没再耽搁她的时间,让开了身后的路, 并小声知会道:“夫人自从知道您要出京,已经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下午了。”
闻言,孟溪梧更不敢耽搁,脚下生风,回到了碧沁苑。
卧室的烛火亮堂,雕花木窗上映照着一道袅娜的身影,低首垂眸间,自有一股温柔秀美的韵味。
看到这一幕,孟溪梧倒有些踌躇了。她未与她的夫人商议,就擅自决定了领兵出京的事,也不知……夫人现在是否在生气?
身上有了些夜里的凉意,孟溪梧犹豫着推开了房门。
踏进温暖的内室,便瞧见身着浅黄色寝衣的少女坐在妆台旁,一头浓密的乌发半束着,披散在脑后,几缕柔顺地垂落在胸前,遮挡了一小半娇俏的侧脸。
听到门口的动静,少女抬眼看来。原本茫然失神的眼眸一瞬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水波荡漾的眸底倒映出孟溪梧的身影,是那样的柔和与欢喜。
“你快过来。”少女朝她眨了眨眼。
孟溪梧见她似乎没有失落和难过,便悄悄松了口气,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有些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黑褐色的布料被裁成不同的样式,又由针线缝合拼接,看起来有些古怪。
颜吟漪拿起还差几针便能做好的料子摆弄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孟溪梧的头上,垂下来的长条再绕了脖子几圈,最后在胸前打了个结。
看着展示的成果还不错,颜吟漪颇为满意,眉眼弯了弯,眼尾似乎都飞扬着愉悦的意味,“虽然现在开春了,但天气还有些冷,你领兵出城,必定是要骑马而行,寒风刺骨,有这个小袄子给你遮风挡雨,会暖和许多。”
孟溪梧被头上戴着的小袄子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她摸了摸圈在脖子上的布料,柔软的触感确实像是塞了保暖的棉花,怪不得才一会儿,她就有些热了。
扒拉下嘴上的一层袄子,她一口亲在了少女粉嫩的脸颊上,“很暖和,等我离京后就日日戴着。”
柔软的料子在侧脸磨蹭着,痒酥酥的感觉让颜吟漪轻哼一声,推开了凑过来的女人。
“你明日要早起,还是快些洗漱沐浴了,早些歇息吧。”
孟溪梧弯着腰,将团团裹住的脑袋搁在了少女的肩头,又抱住紧紧挨着的细腰,低呼出声,拖长的尾音娇柔婉转,“那我要夫人帮我沐浴~”
难得见到女人如此娇媚,颜吟漪抿了抿唇,摸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大脑袋,轻声一笑:“那我们先说好,只沐浴,不做其他的事。”
“不要嘛~”孟溪梧摇头拒绝。
颜吟漪抚摸着光滑的布料,像是在为一只傲娇又惹人怜爱的小猫崽顺毛,“乖阿梧,正事要紧,所以今夜你不能太劳累。”
少女坚持己心,孟溪梧只能叹息着同意。
赤条条地坐在浴桶内,顶着少女灼热的目光,方才还想做些坏事的她便又不好意思地将身子往下沉了沉。
“趴好。”颜吟漪捏了捏掌心中光洁滑嫩的肩,拿着沾了水的湿帕子在女人白嫩如瓷的后背轻轻擦过,“力道怎么样?”
孟溪梧乖巧地趴在浴桶边,两手扒拉着湿润的木块,下巴也顺势磕在上面,任由少女在她的后背来回摩挲。
合适的水温一遍又一遍地在肌肤上冲刷,少女滚烫的手指时不时顺着水流磨蹭,像是点了火一般,几点星火便让孟溪梧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颜吟漪顿了顿,敛眉看着肌肤愈发粉嫩的女人,捏着她的肩,将她转了个方向,柔美的曲线在水波中若隐若现,像是描得绝美的山水画,涟漪荡漾间,便又变幻了另一幅让人流连忘返的图案。
湿哒哒的帕子搭了上去,颜吟漪拿着帕子反复揉搓,像拿着狼毫,正在画上涂涂改改,由着自己的心意,改成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美妙风光。
“唔……”孟溪梧闷哼一声,两手反抓着身后的木桶边,手背上冒出的青筋昭示着她的极尽忍耐。
又是一阵波浪冲刷,她压抑不住轻哼出声。她缓缓睁开水光潋滟的颜,在一片热气氤氲中,断断续续地问道:“漪漪……说好了……只沐浴啊……你干嘛……干嘛……”
女人的嗓音是难得的娇柔,颜吟漪眉开眼笑,撩开已经沾湿了的衣袖,继续搓洗着女人的身子,“待你出了京,恐怕很久都无法沐浴清洗了,所以今晚得好好洗干净些。”
热气腾腾的水中,女人劲瘦的腰已经绷得紧紧的,僵硬得轻轻一碰便能让她颤抖不已。
颜吟漪撩动着耳侧湿润的长发,凑到女人身边,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轻柔地吻,“乖,一会儿就洗好了。”
孟溪梧弓着身子,承受着阵阵酥麻感的侵袭。嘴角忽然被触碰,她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重重喘着气,她一把按住少女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一时之间,水花四溅,翻腾的水雾再一次蒙住了两人的眼。
水温渐冷时,折腾了许久的人才停了下来,余波周身仍在荡漾,滴滴水渍沿着泛红的肌肤滑落,在水面划出另一道缱绻的的涟漪。
本该是搓澡的少女,此刻歪歪斜斜地靠在女人身上,身上穿着的衣裙早已被温水打湿,虽然领口的扣子并未解开,但系在腰间的细带不知何时已被人胡乱扯开,绣着朵朵百合花的裙摆被堆叠在腰际,沾了水的花瓣似乎更加精细,正闪烁着点点碎光,好不惹眼。
两颊酡红的颜吟漪微微睁开了眼,看着身旁的女人还在平复着气息,便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嘟囔了一声:“坏阿梧。”
孟溪梧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酸软的手指,抬起的眼氤氲着绵绵水雾,“你故意勾引我的。”
颜吟漪:“……”
被看穿了,怎么办呢?
她耳尖泛红,一手捂住了女人还要张开的嘴,“快些起来吧,咱们该歇息了。”
感觉自己腿脚又有力了,她抓着木桶边,十分迅速地起身,来到屏风后,褪下了湿哒哒的衣衫,搽拭干净后,换上了另一件寝衣。
正在擦头发,光溜溜的女人也走了过来,忸怩地那宽大的毛毯裹在身上,仔细擦拭着,又悄悄拿眼看了她好几眼。
颜吟漪撩开半干的长发,看向了身旁的人,“怎么了?”
孟溪梧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凑到了少女耳畔,低声问道:“这一次感觉还是不太行吗?怎么感觉你还是没怎么累?”
她现在还记得从前刚和颜吟漪亲密接触时,两个没有经验的人连准确的位置都找不到,更别提感受到愉悦了。
故而她私底下还特意观摩了许多书籍画册,潜心学习了那方面的知识,也和颜吟漪实践了好几次。
可是……虽然每一次都有进步,可她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今日她已经分外卖力了,甚至到最后都需要她一手扶住少女的腰,才能让虚弱无力的她能趴在浴桶边。
然而只是过了一会儿,少女似乎又生龙活虎了……
孟溪梧感到有些挫败,并在脑海里反复会想着方才的沐浴,与从前学习的知识对比。
颜吟漪见她一脸认真地问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顿时又羞红了脸,一手掐在她的腰间,轻哼一声:“说什么浑话呢?!”
腰间吃痛,孟溪梧不由得弯下身子,拿手揉了揉。
本以为羞涩的少女不会回答了,但下一瞬便听到她娇娇怯怯地扔下一句“不过今日感觉还不错,希望以后继续保持”的话,就如一阵轻烟飘出了偏房。
孟溪梧顿时眉开眼笑,连腰间的疼痛都变为了酥酥麻麻的痒,一点一点侵袭着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她飞快回到了卧室,吹灭了蜡烛,便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清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落入房间里,垂在床边的纱帐轻轻晃动,将床上两人的低语遮掩在其中。
“漪漪,你不要担心,这一次只是捉拿叛贼,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是我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京……不过若有条件,我会给你写信报平安的。”孟溪梧搂着少女,在她的耳垂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虽然今晚见到少女后,都没有看出她有任何担忧,可孟溪梧仍然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来。
她知道,她其实很不放心她。
第54章
“你带了兵, 要注意安全,不用顾及我。”颜吟漪摇了摇头,让她以自身安危为重。
自从相知相识相爱后,她们好像还从未分开太长的时间, 所以这一次听闻孟溪梧需要领兵出京时, 她的心中的确是很担忧、不安, 空落落的感觉, 焦虑到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可她也知道, 这不是她能阻止且置喙的事。孟溪梧有自己的责任,不可能永远只和她卿卿我我、绑在一起。
她要学会接受因为分别而带来的这种落差感。
两个人在一起,是相互成全, 相互支持,相互往积极的方向进步。
所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感受而拖了孟溪梧的后腿。
“我在京城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每日的时间都排得很满。”
颜吟漪微微抬头, 娇嫩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清浅涟漪, “但是我会挤出一丢丢的时间来想你。”
少女嫣红的唇落在了女人的嘴角处,像是要将之后所有的思念都宣泄出来, 炙热又缱绻,温柔又动人。
清甜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孟溪梧搂住了少女的肩, 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慢慢感受着分别前最后的温存。
……
天还未亮, 新帝在城门口点了兵,目送着长长的队伍蜿蜒着远去。
春日的清晨, 湿润的风微微扫着,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落在最后的孟溪梧回头, 就着清润的日光向城墙处望去。
一袭粉蓝长裙的少女立在上面,如花树堆雪,似清月生晕,未发一言,便能叫人魂牵梦萦。
手中的缰绳捏紧,孟溪梧恨不得此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扭头回京,将那抹倩影拥入怀里,再不与她分别。
情绪上头,却也只能压在心底。
捉拿叛贼的事要紧,孟溪梧强忍着眼底暗涌的思念,克制着转过身,驾着马跟上了大部队。
……
春光正好,暖风拂过,庭院深处树影婆娑,片片梨花簌簌落下,像是冬日里的簇簇飞雪,在铺得整齐的石子路上堆积如山。
树下一抹袅娜的身影,坐在石凳上,微微倾身,眉眼温润,正仔细地瞧着一旁的女娃握笔书写。
“夫人,您的信。”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口出现了杜若的人影。
她手里捏着一封还未启封的信纸,来到了颜吟漪的身边,眉眼都洋溢着欢喜的意味,“是郡主传回京的,一共有两封,一封给殿下,一封给夫人您的。”
信纸蜜蜡下写着夫人亲启四个字,字迹工整,是颜吟漪看了数百遍的熟悉。
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接住信封,从边角启开,拿出了里面折叠整齐的纸张。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颜吟漪眼眸的温情愈发滚烫,像是枝头堆砌的清甜梨花,惹人驻足。
出京在外的孟溪梧在信纸上报了平安,又絮絮叨叨地话了许久的家常,比如在路上看到了艳丽的晚霞,晚膳时吃了两碗热热的肉粥,靠在树干睡觉时裹上了颜吟漪给她准备的厚毛毯……
些许小事,被她缱绻道来,字里行间满是对身处京中的少女的思念。
颜吟漪再一次从头看着,一字一句,温柔的目光一一扫过。
视线落在最后的落款上,她轻叹一声,垂下了头,掩盖着眼底深处的浓浓的想念。
“郡主已经抵达了保宁府边界,与徐青云将军快要汇合了,恐怕再过不久就能将叛贼楼璟捉拿回京了。”杜若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
颜吟漪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距离孟溪梧离京,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了,按照杜若所说,也许不到两月,她就能平安回京了。
心中有了盼头,少女嘴角的浅笑添了几分柔和,捏在手里的信纸逐渐滚烫,温暖着她空落落的心口。
时间如流水缓缓流逝,一晃已过去了近一个月,捉拿叛贼的事被众人看在眼里,宫里一收到消息,便在京中传了个遍。
清河郡主所带领的兵马和从保宁府出发的徐青云将军一众人马已经将谋逆的叛贼包围,只是保宁府边界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峦易守难攻,叛贼正好躲进了此处山里,退守在一线天内,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围剿的士兵。
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又拖了许久。
更糟糕的是,因为元陵朝的内乱,地处西南边境的云国趁机出兵,已经攻占了周边三座城池。
镇南大将军率兵奋力拼杀,最后退守在安顺府的池州,等待着朝廷的救援。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时,众人还在议论着叛贼楼璟何时才会被拿住,故而乍一听闻边境连失三城后,顿时大惊失色。
恐慌在京城上空笼罩,诸多百姓纷纷开始囤积粮食货物,物价被又被一些黑心商贩哄抬得极高。
如此人心惶惶,连朝中臣子也感到极为不安。
登基不久的楼珏坐在高处,盯着大殿内众大臣议论纷纷,吵个不停,可一上午也没给出一个解决法子来。她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声音里满是冰冷,“如今边境情况危急,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镇南大将军还等着朝廷拨兵救援,诸位爱卿在此吵闹了大半日,不知可吵出什么对策来了?”
新帝发了话,殿内的朝臣安静了下来,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话当那个出头鸟。
毕竟此事颇为棘手,众臣已经在十几年的安逸生活中养得滋润又毫无果决之心,得知边境城池失守,第一反应不是派兵回击,而想的是若云国当真打到了京城来,他们以及家中亲眷该如何脱身。
所以刚刚他们吵闹的问题是主战还是主和,并非如何调遣将士迎战,也难怪楼珏在上面听得火大。
扫了一眼垂下脑袋的众多大臣,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下了玉石堆砌的台阶,“方才诸位爱卿不是还能说会道?怎么这会儿都哑口无言了?”
随着楼珏的话继续说出口,在场众臣的脑袋又往下垂了几分。
“战还是和?”楼珏眼皮压低,神色犀利,透露出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来,“我元陵朝开国数百年,能臣武将比比皆是,还从未有过不战而降就要请和的先例。”
楼珏话中的意思,殿内的大臣都听得分明。本就主战的人顿时心下稍安,而方才主和的人根本不敢抬头,生怕新帝注意到了自己。
“消息传到京中已用了半月的时间,镇南将军退守池州,恐怕城内粮草已不足。臣以为,应先运送粮草至池州,再商议调遣哪位大将前去支援。”有人如是说道。
然而由谁运送粮草前往池州,又是一个有待争议的问题。
云国来势汹汹,不到一个月便攻下了三座城池,逼得镇南大将军退至池州无力应战。所以运送粮草,这怎么看都是危险重重的事。
京城大官享乐多年,压根就不敢接下这样的苦差事。
楼珏看着殿内殿外一眼望不到头的众多大臣,嗤笑一声,压下心中的震怒,直接散了拖至午时的早朝。
午后又宣召了她信得过的臣子入宫,与数位宗亲一同商议派谁运送物资,以及由谁领兵支援边境。
只是如今京中好些武将正在保宁府与清河郡主一起捉拿叛贼,故而众人思来想去,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广宁长公主居于楼珏的下首,在众臣商议时未发一言,直到大家都垂头丧气,找不到良将应对,才缓缓开了口:“皇上,或许可以让定安侯府孟子昱孟大人运送粮草。”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有些错愕,随即才反应过来,定安侯府在开国时便是因为军功被圣祖授爵,虽然过去了百年,孟府后辈多走文官一道,但这位孟家二爷年轻时也是在军营里混迹过一段时日的。
甚至身上还有些战功,只是因为孟家大爷尚了公主,要在兴安帝面前收敛一番,这位孟家二爷才弃武从文,浸润多年,最后也只是个正四品大理石少卿。
或许是他沉寂太久,又或许是整个孟府都低调了下去,故而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孟府,也忘记了这位年少时英勇善战的武将。
这会儿听长公主乍然提起,众人醍醐灌顶,觉得选择孟子昱前去运送粮草颇为合适。不过也有几位老臣很是慎重,思虑半晌,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皇上,殿下,孟大人已从文多年,恐怕领兵作战的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是否太过草率?”
楼珏看了一眼下首的长公主,朝她微微颔首后,薄唇轻启,道出了另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
“所以另外领兵支援池州的人,朕打算调遣广宁长公主前去。”
“姑姑领兵多年,战绩斐然,虽交还了兵权,但能力依旧在,朕相信她能护送孟大人安全将粮草物资运送至池州,带领将士们营救出被困的镇南大将军和池州百姓,收复被云国攻下的三座城池,解救出水深火热之中的数万百姓。”
广宁长公主年轻时便是一位军功卓著,令西陲蛮夷闻风丧胆、山里匪寇望风而逃的修罗战神。即便这些年里吃斋念佛修养身心久了,众人也没忘记她的威慑力。
之前没敢提长公主,便是因为新帝虽已登基,但兴安帝还在行宫养病……他们可都知道,这位太上皇当年有多忌惮广宁长公主,若非他以先皇后的名义引长公主入宫,或许长公主手中的兵权不会那么轻易落在他的手里。
在场大臣悄悄拿眼看了看新帝,又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广宁长公主,并未瞧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猜疑忌惮,又想起从前长公主鼎力支持还是太子的新帝,便稍稍放宽了心。
“若是长公主殿下带兵迎敌,我等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如此,运送粮草的差事落在了定安侯府孟子昱的头上,京城里的人这时才想起来朝中还有这号人,虽说对他不甚信任,但到底对他也颇为同情,毕竟这差事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或许就把命留在边境了。
不过众人在得知随后领兵出京支援池州的将军是广宁长公主时,顿时又欢呼雀跃了起来。
日光大盛,京城里弥漫了许久的惴惴之气消散了不少,宽敞的街道旁围满了想要一睹长公主飒爽英姿的百姓。随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一身暗色盔甲的长公主领着身后的将领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高束在头顶,随风而动的发尾飘荡,扫过她凌厉的眉眼,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矜贵,稍稍抬眼,散发出的气场也叫人望而生畏。
只是在看向两旁的百姓时,她的眉眼柔和了不少,手上拉紧缰绳,控制着马匹的移速,以免伤到了人。
百姓们也都知晓边境情况危急,不忍打扰了长公主和一众将士,纷纷往后退去,让开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长公主殿下威武!一定能打退云国贼子!”有人出声喊道。
一阵沉默后,百姓中再次爆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殿下威武!将军威武!打退贼子!收复失地!”
一阵接着一阵,如同天际爆开的烟火,璀璨又激动人心。
此时此刻,百姓们的信赖与期盼展露无遗,眼中的热切化作了将士们心中激荡的勇气,即便前路坎坷,也能一往无前!
……
孟溪梧是在几日后的夜里收到的消息。
将手中的密信烧成灰烬,她深吸了一口气,既为郁郁寡欢了多年的母亲高兴,又担心着战场刀剑无眼,恐怕许多将士都不会再看到京城炙热的阳光……
“既是长公主殿下领兵,大约过不了许久,边境就能传回好消息了。”支起的简陋帐篷内,徐青云捻碎了烧成灰烬的信纸,看向一旁的孟溪梧时,语气里还带上了一丝轻松,“毕竟殿下骁勇善战,当年仅用了一月时间便将西陲的蛮子打了回去,云国军队比不得西陲蛮子,恐怕还用不了一月的时间,就会被赶回去。”
徐青云是武将,自然比孟溪梧更明白广宁长公主的威望和实力。
不过朝廷派了二十万大军支援池州,京城的防御力少了许多,孟溪梧和徐青云担心京城的情况,决定不再以拖延应对躲在一线天之后的叛贼,加快了围剿的进度。
“……昨日斥候探路,发现这里的悬崖上凹凸不平,简单试探了几下,或许可以由此攀登上去。”徐青云指着摆在眼前的舆图,在一线天后的一处悬崖上标了红点。
孟溪梧看着地形走向,点了点头,“先派遣十人小队前去攀爬,若没有问题,便由此上山,从后包围叛贼。”
夜深人静时,徐青云领着精挑细选的十人,趁着夜色混入了密林之中。到了后半夜,天光微微透亮,几人终于赶了回来。
掀开帐篷,踏入里面,徐青云看向似乎一夜未睡的好友,目光清亮,满是泥土的脸上透露出激动的喜悦来:“那条路可行!”
他领着十人小队往上攀爬,虽然地势险要,但悬崖上的凸起颇多,一番折腾后也能缓缓爬上去。只是下来时要更加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踩空,也幸好他挑选的人身手好,无一人受伤。
如此一来,由山崖往上攀,再从后围剿叛贼的计划便提上了日程。
孟溪梧和徐青云又亲自挑选了一百精兵,暗中操练攀爬技能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摸到了悬崖下。
望向陡峭的山崖,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稀稀拉拉的草木上,冷冽的风就像是锋利的刀刃,割得生疼。
孟溪梧和徐青云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领着身后的百人精兵悄无声息地爬在了冰冷的悬崖石壁上。
此处离山顶有一段距离,按照他们的速度,大约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
粗糙的石块摩擦着掌心,没一会儿便泛了红,到了悬崖上,每个人的手指和手肘、膝盖都擦破了皮,好在无人受什么重伤,略微休整了片刻,便无声无息地在高大的林木间疾掠而过。
按照斥候打探来的消息,一众人赶往山顶的西北角,慢慢呈包围之势围了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耳旁除了呼呼风声和树叶摆动的声响,便是细微的呼吸声。
孟溪梧瞧见远处隐隐有人影走动,猜测大约是巡逻的叛贼,便与徐青云递了个眼色,悄悄摸了过去,手中匕首一闪而过,被划破了喉颈的叛贼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便没了气息。
回头看去,徐青云和其余士兵已经解决了分散在东南西边的巡逻叛贼,孟溪梧也没耽搁,挥动着匕首,再次摸向了其余叛贼的位置。
解决了外面大半的逆贼后,几人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搭建得简陋的木屋。
这些逆贼大多都守在林间歇息,只有那间木屋与周围格格不入。想必为了过得舒坦一些,楼璟和秦怀泽还命人临时打造了这件屋子。
孟溪梧超徐青云打了个手势,一众人便轻手轻脚地围了过去。
天地间一片静谧,枝叶随风颤动,哗啦啦响个不停。
做好了准备,孟溪梧一脚踹开了并未关严实的木门,随后几名精兵齐刷刷冲了进去。
借着清润的月光漏进木屋里,众人看到了木床上惊醒过来的人。
孟溪梧环顾四周,屋内的简陋一目了然,她的眉心不自觉拧紧,而后看向木床上回过神来的人,厉声问道:“楼璟人呢?!”
狭窄的床上只躺着一名中年男子,此刻他已迅速起身,握紧了枕边的长剑。听闻孟溪梧的问话,他眼中的迷茫散去,轻轻笑出了声:“清河郡主?想不到微臣还能劳你大驾,亲自来这么个人烟稀少的荒野之地。”
孟溪梧紧紧盯着笑得开怀的秦怀泽,再次开口问道:“逆贼楼璟在何处?!”
这间屋子不大,只放置了一张木床和一方木桌,简单到极致,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然而楼璟不在这里,这让孟溪梧和徐青云心中愈发不安。尤其是在看到但笑不语的秦怀泽目露挑衅时,那股不安的情绪再一次被放大。
见他不再开口,徐青云挥了挥手,与其余士兵围了过去。秦怀泽抗拒一番,最后还是被打掉了手中的长剑,扣押了下来。
眼见着人已经被带了下去,孟溪梧深吸一口气,吩咐了其余士兵在周围搜索,务必找出楼璟的踪迹来。
可是直到晨光熹微,鸟雀叽叽喳喳叫唤时,一众人仍旧一无所获。
“还是找不到楼璟在何处。”熬了一整夜,徐青云的脸色也颇为憔悴,眼下青黑一片,却也掩不住他眼底深处的焦躁不安。
孟溪梧知道事情严重性,留了几十人在此收尾和继续搜查,便带着其余人从一线天下了山。
回到帐篷内,她拿起狼毫,挥笔写下此处的情况,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她则带着被关押的罪臣秦怀泽随后入京。
一路上紧赶慢赶,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将罪臣押送到了京城内。将人交给刑部看守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空寂的大殿内点着明亮的烛火,清幽的檀香袅绕在周围,孟溪梧看着上首的表姐,低声回禀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详细情况。
“……秦怀泽已经关押进了刑部大牢,臣提前通知了刑部尚书连夜审问,只是秦怀泽这人口风甚严,恐怕一时半会儿撬不开他的嘴。”
楼珏的目光在孟溪梧的身上扫过,看着数月未见的表妹脸上都添了几分憔悴,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随即起身,亲自将其扶起,拍了拍那瘦弱的肩,宽慰道:“无妨,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朝中其余臣子操心,你好好回去休息,颜小姐一直等着你。”
乍一听闻思念了许久的人,孟溪梧眼前一阵恍惚,若不是楼珏还扶着她,恐怕她就要栽倒在地了。
“来人。”楼珏掩下眼中的忧心,唤来了候在殿门口的宫人,仔细叮嘱他们好好把清河郡主送回府去,“……郡主身子不适,再请太医去长公主府里,为郡主诊治。”
手脚发软头脑发晕的孟溪梧没再坚持,由宫人扶着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大约是太过疲累,到达府里时,孟溪梧已经靠在软枕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在红漆大门处的颜吟漪见此,撩开裙摆,快速上了马车,又吩咐了驾车的宫人直接将马车驶入后院。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颜吟漪抱着女人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间,就着幽微的油灯,看到了女人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全部血色,憔悴得好似从未睡过一个好觉,便不由得生出越来越多的心疼来。
她的指尖拂过女人干枯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顺滑,便知离京在外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苦。
马车停在了碧沁苑外,颜吟漪唤来了杜若,与她一同扶着昏睡的女人慢慢下了马车。
太医来得及时,孟溪梧刚躺在床上,就被太医把上了脉。好在她并未受伤,只是忧思过度,又连日赶路,过度劳累后才会无意识地昏睡过去。
太医开了几副安神调理的药,便回宫复命去了。
心下稍安的颜吟漪让人打了热水来,拧干了帕子,一点一点为孟溪梧清洗了身子。
解开女人的衣领,看着往日白嫩的肌肤竟变得干燥不少,手腕膝盖处还满是划痕,即便早已结痂,但那些痕迹也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55章
为了避免弄疼孟溪梧, 她手上动作极为轻柔,湿润的帕子一寸一寸擦过干燥粗糙的肌肤,仔细清理着女人周身的泥土污秽。
盆中的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颜吟漪额上浸出了汗珠, 指尖微微颤抖时, 才勉强将昏睡的女人擦洗干净。
杜若敲了敲门, 送来了小厨房熬好的汤药, “太医叮嘱这副药要让郡主趁热喝下去。”
她将药碗搁置在一旁, 准备扶起睡着的孟溪梧。
颜吟漪拿了一块软枕垫在了女人后腰处,让她靠着舒服一些。又撩开垂落在女人脸颊的几缕乌发,露出了那张依旧毫无血色的脸。
她端起药碗, 小小舀了一勺药汁,缓慢地喂到了女人嘴边。好在她只是昏睡着, 没有失去吞咽的能力, 没一会儿便喝下了好几勺药。
眼看着差不多了,杜若又与颜吟漪一同扶着她重新躺回了软床上。
“太医说郡主大约明早就能醒了, 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今夜也不必熬着守在郡主身边, 免得太过劳累。”杜若低声说道。
颜吟漪点了点头,将药碗放在了杜若端起的托盘上, “好, 我知道了。”
等杜若一走, 她又擦了擦孟溪梧沾了药汁的嘴角, 见她睡得似乎香甜了一些,便也放了心。熄掉蜡烛,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她轻手轻脚地摸索到床边, 慢慢躺在了女人的身边。
闻着熟悉的清香气息,她的内心重归于平静安宁。将头稍稍靠在了女人身旁,感受着女人的温暖包裹住自己,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
孟溪梧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
还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环顾四周,她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微风徐徐,日光正好,半掩的房门外传来了颜吟漪的轻声叮嘱:“……粥要熬得清淡一些,盐也要少放,和药膳一起炖好端到房里来。”
婢女低低应了个是,浅浅的脚步声远去,房门发出一声轻响,随后一阵熟悉的香风拂过,孟溪梧瞧见了朝她走来的颜吟漪。
“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些?”温柔自持的少女眼中迸发出极大的惊喜来,快步来到床边,玉白的手探到了女人侧脸上,感受着温度正好,便又扶着她起了身,体贴地在她的身后塞了块松软的枕头。
“太医说你是太过劳累才会晕厥,所以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府里休养,最好是在床上躺几天,调理一下你的身子。”
少女的声音低缓温柔,像是涓涓细流,耐心的话语让人听着十分舒心。
大约是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孟溪梧满腹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纾解,她侧了侧身子,抱住少女绵软的腰肢,将脑袋埋入了想念已久的肩窝处,直到鼻尖处满是少女身上的清甜气息,她才委屈又可怜地喏喏地说道:“漪漪,我好想你……”
带着眷念的热气尽数扑洒在颈间,颜吟漪浑身一颤。她红着脸,抬手抚过女人单薄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缱绻又温柔。
“我也很想你啊。”
颈间的脑袋稍稍抬起,她下意识低下头看了过去。
女人眼眸湿润,眼尾泛红,脸上泛着病态的白,为她增添了几分娇弱可怜的意味来。
颜吟漪难得见到她如此作态,心中不由得一软,随即缓缓凑了过去,在她的嘴角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皇上已经下了旨,叛贼秦怀泽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让你只管好好歇着便是。”
孟溪梧伸出舌尖,舔了舔似乎还残留着少女香甜的唇瓣,一手撑在床沿处,支起了身子,微微仰起头,含住了少女柔软的嘴角。
被褥滑落在腰际,月牙白的寝衣随着女人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了胸口处大片的白嫩。
另一只手按在少女滑嫩的手腕上,指腹轻轻摩挲半晌,而后往下拉扯,将其覆盖在了正确的位置。
耳畔轻呼一声,颜吟漪察觉到了女人的心思,即便自己心中也止不住地升起一股旖念,可她还记得孟溪梧需要静养,不能劳累。
便改摸为推,作出了抗拒的姿态,“不行……太医说你需要好好休……养~”
清浅的嗓音愈发柔媚,最后一个字轻得好似片片羽毛,在风中摇曳,却又在半空中生生拐了好几个弯,蕴含着令人心醉的风情,又妖又媚。
孟溪梧指尖按压,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颜吟漪她并不需要休养。
不过片刻,少女就已软弱无力,软趴趴地就要往后倒去。孟溪梧搂着她的腰,调转了方向,自己反倒是先一步躺在了床上。
眼角含春的少女被摆弄着靠坐在了床边,褪下亵裤后,修长笔直的腿掉在床沿下,踩不到实心地面的不踏实感在一阵风吹来,冰凉的触感让她背脊轻颤时,达到了顶峰。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迷离又模糊,后背不自觉地弓起,她眉心微皱,颗颗晶莹的泪珠沿着红润的脸颊滚落,啪嗒一声,砸在了女人腰际杂乱的寝衣上,晕开了圈圈湿润。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咬着唇,低垂着头,看着躺在软枕上的女人姿态闲逸,若不是知晓此刻她正做着什么,恐怕还以为她在悠闲地品着一盏清凉的茶或是翻着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
颜吟漪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叶随风飘荡的落叶,风往哪儿吹,她便只能往哪儿飘去,或上或下,或前或后,只能任由清风托举,陷进无边的浪潮里。
灼热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落,盈满了一室的温存。浅浅的甜腻气息飘散在风里,晃动的床幔时不时擦过少女嫣红的侧脸,带起的酥麻感再一次侵吞着她的意识,许久过后,她嘤咛一声,柔弱地趴在了女人身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起身。
汗水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少女脸上滚烫的热意让孟溪梧闷闷一笑,她终于伸出手,就着大盛的日光看了看,随即放在了自己的鼻尖,深深嗅着,又探出舌尖舔舐了一口后,嗓音低哑地开了口:“好香。”
颜吟漪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到这一幕,耳尖却再次泛了红,她侧过脸,轻轻咬住女人,哼哼唧唧地控诉道:“你坏。”
“还不够坏。”孟溪梧从嘴里拿出手指,喂到了少女嘴角处,“你尝尝。”
奇异的甜腻香味萦绕在鼻尖,那根指甲修剪整齐圆润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女人的水渍,在清亮的暖光下散发着暧昧的光泽,颜吟漪的脸忽然变得爆红,而后羞涩地扭过头,瓮声瓮气地拒绝了:“我……我不要。”
少女太娇羞,孟溪梧扬了扬嘴角,眼中满是柔情,缓了缓后,没再捉弄她。
扶着她的腰,将她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又低声唤了杜若打些热水来。
“都怨你。”颜吟漪扯过被褥,盖在了自己的身上,望向孟溪梧的眼眸还晕染着浅浅的绯红,软弱可怜得像是被欺负得狠了,“这下她们都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好羞耻……”
孟溪梧轻咳两声,义正严词地提醒着:“我们有婚书,是宗庙都承认的伴侣,做这些事是很正常的。”
知晓少女在外人面前脸皮薄,她又悄声安慰道:“不过……杜若不是八卦的人,不会乱传的。”
颜吟漪轻哼一声,扯过被褥罩在了头顶,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再理会做了坏事后浑身舒坦的女人。
磨磨蹭蹭了许久,直到过了午时,两人才吃上早膳。
一身清爽的颜吟漪指挥着婢女将菜式摆放在桌面,一扭头便看到杜若弯着腰正要将面色苍白的女人扶起来。
“杜若,别扶她。”
闻言,杜若立马撤了手,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或许是颜夫人见她和郡主接触,有些吃醋了?
在她胡思乱想着站到一旁时,又听得颜夫人低哼一声,嘟囔着说道:“她精神好得很,不必管她。”
杜若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今早郡主和夫人房里要了两回热水的事,便猜到了颜夫人在气恼什么。她缩紧了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颜吟漪坐在了桌边,斜斜看了一眼披上了外衫的女人,虽然对她早上拉着她又胡闹了许久的事还有些气闷,但到底还是留心着她的身子状况,见她脚步有些虚浮,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前去扶她。
可一抬头又瞧见她嘴角带着餍.足的笑意,眸光清亮地朝这边看来时,颜吟漪又止住了身形。只是在女人走到她身边后,帮着拉开了木椅,“太医叮嘱了,前两日你要吃得清淡一些。”
近距离瞧见少女脸上的苍白,颜吟漪还是心软了,咬了咬唇后,动手给她舀了一小碗热粥。
又将几碟特意给孟溪梧做的药膳挪到了她的面前,“知道你嗜辣,但这些天还是收敛一些,将就着用些。等太医再次为你把脉后,就让小厨房给你换上你爱吃的菜式。”
孟溪梧出京在外,确实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嘴里淡得没味。虽然很想念辣口的食物,但她也知道身子要紧,便拿着勺子,慢慢喝了一口熬得软糯的肉粥。
用了早膳,孟溪梧想出去晒晒太阳,但颜吟漪担心她吹了风会受凉,便守着她在屋内待了一整日。
……
如此休养了数日,眼见着屋外的阳光愈发灿烂后,闷了许久的孟溪梧终于是待不住了。
披上初夏的薄衫,踩上凉爽的木屐,她看了看斜倚在软榻上浅眠的少女,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来到了窗棂前,慢慢拉开了一条缝。
屋外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地,带着暖意的风就着半开的缝隙钻进屋来,夹杂着清脆的鸟叫,院外来来往往婢女的脚步声……初夏的气息迎面而来,孟溪梧舒坦地眯了眯眼。
“想出门吗?”身后传来了少女软绵的声音,迷糊中还带着些许沙哑。
随后被褥布料磨蹭,少女掀开了被子,捂着嘴角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
孟溪梧稍稍挪开一点位置,让少女也能清晰地看到窗外的骄阳。
“天气还不错,不如出门转转?”
担心少女不同意,她抬了抬手,手握成拳,手腕处爆起了青筋,以此展示着自己的力量,“漪漪你看,我现在恢复得很好,不需要继续在床上躺着休息了。”
颜吟漪低头看了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晕开了层层晦涩的涟漪。
片刻后,她抬眼看着女人,见她眸光清正,一本正经,便轻轻咳嗽两声,同意了女人的请求。
被允许出门,孟溪梧欢喜极了,咧嘴一笑,一把搂着少女啄了几口,便拽着她的手腕,大步跨出了房门。
然而快活的时光总是短暂,已经长大了的人不可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只顾自己享乐。又过了几日,宫里的消息传到了长公主府。
因着楼璟起事时准备并不充分,故而被抓捕后,他的部下被下狱的下狱,被流放的流放,即便他的舅舅秦怀泽已经提前逃跑,但秦府其余家眷依旧是下场凄惨。
虽然秦府年十五已上者已被诛杀,但余下的小辈还在世,刑部的人以此为要挟,总算是撬开了秦怀泽的嘴。
“……只是他撑不住了也没透露叛贼楼璟的下落,只将从前他帮着楼璟做过的脏事交代了个干干净净。”文竹一脸惋惜,总觉得一直寻不到楼璟的下落,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啊。
他又将这些脏事一五一十地透露了出来,最后拿眼偷偷看了看端坐在孟溪梧身旁的明艳少女,声音里总算是添了些喜色:“……其中就有楼璟威胁昌平府前知府颜海林颜大人的事。”
颜海林虽然是一府知府,但因着昌平二把手于勉是楼璟的人,所以他握在手里的权力并不大。很多于勉为楼璟做的事,反倒是颜海林这个知府在前面背锅,一开始只是小事,影响并不大,颜海林虽然为官清正,但也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一番挣扎过后,他知晓于勉背后有楼璟的势力帮着处理,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理会于勉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一些小动作。
可是贪污修筑堤坝的银两这事太大,对于昌平府的百姓来说太过沉重。
他自认为无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那年他偷偷记录了于勉等参与了贪污的官员名单,本打算秘密呈交到兴安帝的手里,可他还没有动作,就被于勉以及楼璟留在昌平的势力给控制了。
甚至于勉还假模假样地邀请了颜海林唯一的女儿到他府上做客,实则是以此来威胁他,要么参与其中,要么如以往一般就当不知这回事。
最后颜海林妥协了,收下了于勉递到他手中的银子,也因此接回了他的独女。
虽然他暗中将银子用于了修筑堤坝,可杯水车薪,而且他知晓从他接过这比银钱后,他再不能和从前一样,他为官的初心终究是沾上了尘埃。
所以在得知京城可能有人要暗访昌平后,他又将那封早已搁置在暗处的密信拿了出来。在黑暗中枯坐了一整夜,他最后将密信交到了女儿手里,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势力保护着她离开了颜府。
果不其然,在女儿离开后几日,于勉就再一次打着家中小女思念颜姑娘的由头,准备将颜吟漪接入于府当做人质。
可发现颜吟漪已经被颜海林送走后,他自然是明白了颜海林那暗戳戳的心思。直接让人控制住了颜海林,逼他写下认罪书,可惜颜海林自知活不下去了,不肯再写下污了他清誉的认罪书。
最后还是好几名侍卫按着他的手,依照他往日的字迹写下的,所以才会笔墨混乱,字迹潦草。
“……所以,颜大人到死也没认罪。”说到最后,文竹有些唏嘘。
文臣有文臣的气节和傲骨,可惜再傲的骨头,在面对狡猾的奸贼时,也免不得被狠狠折断。
好在现在秦怀泽亲口吐露了这一事实,再加上那份早已被孟溪梧呈交上去的名单,这回是真的能洗清颜海林身上的冤屈了。
父亲终于能沉冤得雪,压在颜吟漪心头的大石湮没成烟,她忙捂住嘴,喜极而泣。
滚烫的泪掉落,她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出了声。
孟溪梧挥退了文竹,揽着少女的肩,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拂过她瘦弱的背脊。
她没有出声,只是在一片树荫下静静地陪着她,让她能好好大哭一场。
……
在重新细查了颜海林被胁迫一事后,新帝在大朝会上下了旨意,平了颜海林的冤屈。又因着他的那份名单,还被新帝重新认定成了有功之臣。
可惜人已被迫害,新帝表达了自己的哀思之后,又命人重新为颜海林修建了坟墓,亲自提笔写下了“忠义”二字,追封其为忠义侯。
可这些到底也换不回逝去的性命。故而新帝又封了颜海林之女颜吟漪为嘉怡县主,赏黄金万两,食千户,赐京郊皇庄观妙苑……
一时之间,原本还看不上颜吟漪的京中之人顿时对她热切了许多。以往即便是要给长公主府下帖子,也只会写上长公主和清河郡主,如今倒是也能老老实实地写上颜吟漪的封号了。
蝉鸣声声,午后愈发炎热。
在凉亭里乘凉的人丢开了手中一沓一沓的请帖,嘲讽般撇了撇嘴,“全是趋炎附势的人,眼看着登基的人是太子,这群墙头草又开始想与长公主府走动了,如今又瞧着新帝对你多有歉疚,也开始来巴结你了。”
孟溪梧十分不屑:“漪漪你别管这些人,都是给一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的小人。”
颜吟漪随意捡起一本请帖,看了看上面的字眼,轻轻点着头:“从前与长公主府就比较疏远的门户不必理会,但其余的府邸也不能不给面子。”
她知道孟溪梧向来肆意,不爱管这些人际往来的俗事。只是眼下长公主不在府上,她们既是府内主子,便也代表着长公主府的脸面。
有些事,也得顾及着人情世故。
“比如这家,”颜吟漪将手边的请帖摊开,指了指上面的主家,“户部侍郎高家虽然一直明哲保身,但也从不落井下石,算是朝中清流一派。”
孟溪梧看着主家身份,她倒是知晓高家暗中早已是楼珏的人,只不过新帝刚登基,根基还不稳,为着不引人注目,便没有提升高侍郎的官职,颇为低调的高家也就在京城里更加沉寂了。
不过,这一点颜吟漪是不知道。
蝉鸣声在耳边响起,孟溪梧眯了眯眼,浅浅笑道:“漪漪这是在为你的学生寻好处吗?”
她可是还记得呢,高家那位二小姐,如今是在太清书院读书来着。
第56章
湖面波光粼粼, 倒映着少女斑驳的光影,她低眉含笑,好不羞涩,“什么寻好处?不过是想着长公主殿下不在京城, 咱们到底是要维持着长公主府的体面。”
之前在孟溪梧将她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牒后, 广宁长公主就已经将府中事务交给她打理了, 虽说她推辞着, 让管家和几位嬷嬷帮着处理, 不过她对于府内的一众事务也有了些了解。比如送往迎来的礼簿她翻看了几次,便也知晓长公主府和高家有一些人情上的来往。
所以这次高家宴请,她们是不好婉拒的。
颜吟漪柔声将这些事讲了出来, 最后拍了拍孟溪梧的手,轻轻笑道:“我已经准备好合适的贺礼了, 我们只需要去露个面就行, 其余的你不必操心。”
见颜吟漪已经打理妥当,只想做咸鱼的孟溪梧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反手握住少女绵软的手, 抱住了她的腰,将脑袋磕在了她的肩头, 吧唧一口亲在了少女粉嫩的额侧脸上,嘿嘿笑着:“还好有漪漪在, 咱们府里也不至于乱了套。”
毕竟她自小就不爱打理这些琐事, 一看成堆的账本就头疼, 翻开礼尚往来的记薄也只想睡觉, 哪里还能看得进去。她的娘亲也试着督促她好好学习处理庶务,可眼见着她实在是不擅于此道, 最后便也放弃了教导她,转而为她着重培养了管家和一众嬷嬷。
想到这些, 她又捏了捏少女的指尖,细细把玩着,懒懒地开了口:“不过你也不要为此太劳累,大多数事务都可以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不然会很费时间和精力的。”
“知道了。”夏日和风中,少女笑得比日光还要明媚。
孟溪梧看得有些心痒痒,环顾四周,凉亭外并无人看着,她便飞快地亲了亲少女嫣红的唇。
“在外面呢……”颜吟漪的脸上泛起了娇羞的红晕,像是雨后新桃,娇嫩得又想让人啄一口。
索性周围无人,孟溪梧捧起了少女的脸蛋,一口含住了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可柔软的唇瓣如同沾染了花蜜一般,让她又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的力道。
少女低声嘤咛,也随之陷了进去。
……
因着边境还有战事,故而京城内各家宴席办得十分低调,户部侍郎高家也是如此。
不过在宴席前两日,边境八百里加急的好消息便被送到了京城来。
在抵达边境后,广宁长公主只率领三千精兵便夜袭了包围在池州城外的云国扎营之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国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将其赶到了百里之外,成功救下了被围困的池州百姓和镇南大将军。
这一消息传至京中,百姓们的心安定了下来,十分喜悦,连宫里的永和帝也为之振奋,又命户部拨十万两白银支援边境战事,下令务必将云国军队赶出元陵国境,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为了庆贺此等喜事,京城里各家宴席也办得比之前热闹了许多。在前往高府前一日,颜吟漪又命底下的人添了些贺礼,如此在第二日才领着孟溪梧踏进了高府的门。
繁花盛开的庭院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不过大约是因为高家在京城里比较低调,来的人倒是没什么皇家人和高官的家眷,应当是遣人送了礼便算是为告老太君贺寿了。
所以众人在看到清河郡主携着刚刚封赏的嘉怡县主前来寿宴时,纷纷吃了一惊。
有人凑上前来套近乎,孟溪梧不咸不淡地应付了过去。这些人见此,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再往她身边凑,只是转而与颜吟漪扯上了话题,先是贺她被封为了县主,又询问着她和孟溪梧何时举行婚礼……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个个都保持着比较热切的态度,颜吟漪的嘴角始终含着笑,一一回应了众人的话语,不过在谈及婚礼时,她浅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今日是高家举办寿宴,她也只是前来庆贺的客人,不好在此夺了主家的风头,以此含糊了过去。
孟溪梧在一旁听得头疼,轻咳两声后,从人群中精准地拽住了颜吟漪的手腕,将她护着,远离了这群上赶着来讨好的人,
“宴席要开始了,诸位还是快些入座吧。”
打发了这群人,她回头看着缓缓舒了一口气的少女,耸了耸肩:“你看吧,从前你和我一起参加宴席,这些人对你爱答不理,如今她得了皇上的赏赐,这群人立马就对你热络了起来。”
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可应对之间到底还是会觉得有些烦闷。
颜吟漪悄悄点着头,挽住了女人的手臂,与她快速离开了此地,“将贺礼送到高老太君手中后,我们就回去吧。人太多了,吵吵闹闹的,不适合你静休。”
两人没再耽搁,由高府婢女领着去了高老太君的院内,送上了贺礼。
见她们两人前来,高老太君也很惊讶,不过很快也恢复了常态,和缓地笑了起来,接下了厚礼。
她抬了抬手,准备让人将她的小孙女唤来,毕竟长公主府这二位大约便是因着小孙女的缘故才亲自前来给她贺寿的。
不过颜吟漪笑盈盈地说道:“老夫人不必唤长念来了,我和郡主略坐坐便要回府了。”
“郡主身子还有些虚弱,得回去喝药静养。”她婉言拒绝了高老太君的挽留。
如此,高老太君也没再继续劝说她们二人留下用个午膳。简单与她们浅谈几句后,便命人将她们送出府了。
即便孟溪梧和颜吟漪没留在高府用膳,但她们二人在宴席上露了面的事还是引起了京城众人的议论。大多数人都猜测恐怕是因为高家二小姐是嘉怡县主的学生,所以清河郡主也赏脸和她一同去了高府。
察觉到其中好处的府邸思量许久,也准备将府里的女儿孙女们都送去太清书院读书。
本来书院上半年招收学生已经收尾许久了,可最近询问的府邸多了,便又重新开了招收的考试,一时之间,报名参加的学生竟是比之前翻了一番。
书院里也因此开始招纳讲授知识的夫子,因着是女子书院,所以夫子自然也是要招收女子的。
可京城里有学识的女子大多都是世家贵女,即便有心试一试,但碍于家中名声,也不敢进入书院尝试。
除了极个别洒脱恣意的女子报了名,到最后招收的夫子数量还是不够。
过了两日,孟溪梧和颜吟漪一同入了宫,先去觐见了忙到没用午膳的永和帝,又去拜见了已经入住凤仪宫的皇后孟清韵。
得知了两人的来意,孟清韵搁下了茶盏,思索片刻后,缓缓一笑:“既然世家贵女有所顾虑,那本宫这个皇后便先做个表率。”
女子读书一事不是小事,她既然身为皇后,应当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几人商议了一会儿,便定下了主意。
解决了此事,颜吟漪顿时便松了口气,朝着孟溪梧展颜一笑,好不欢喜。
第二日早朝,永和帝就下了旨意,太清书院正式由朝廷接管,与国子监同尊,设书院院正为正三品官,暂时由皇后带领这一职位。书院其余夫子也有对应官职品级,统一由皇后来安排。
此道圣旨一公布,朝中上下直接炸开了锅。绝大多数都是持反对意见的,认为女子不可在外抛头露面,又怎能与他们一样成为朝廷命官呢?!
尤其是那些固执又保守的老臣,恨不得以头抢地血溅当场,好劝谏永和帝收回成命。
然而楼珏只是看着底下的一众大臣,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朕一言九鼎,圣旨已下,若是当场收回,岂不是就成了言而无信的君主了?”
朝臣们不敢反驳,却又一直梗着脖子坚持己见,不肯退让。
楼珏嘴角的笑收敛了一些,“看来你们是要来做朕的主了。”
见她面露不悦,朝臣们才忙跪地直呼“不敢”。楼珏知晓此事不会太过容易推进,但今日她的旨意已经颁发了下去,即便再不易,也不会再更改。
她没再理会底下的一众人,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句“退朝”便慢悠悠地离开了议事殿。
果不其然,这群大臣散了朝回到家中,对自家的后院家眷下了令,这段时间不许她们任何一人外出。
如此一来,有些才名远扬的女子即便想要去太清书院试一试,也只能被逼着待在家中寸步不离。
这下子,气得孟溪梧又想撸起袖子将那群迂腐的老臣给狠狠揍一顿,好在颜吟漪在她身边及时为她顺了毛。
“你无需这么生气,万事开头难,而且人心总是会变的,只要慢慢来,女子亦能读书为官的想法一直灌输下去,那么总有人会接受的。”
她拍了拍女人的后背,一点一点的轻抚着,温柔的嗓音如同一缕和煦的春风,抚平了女人心中的焦躁。
“圣旨才下第二日,有人反对是很正常的事。”
“人心的偏见是一座大山,要想消弭,须得慢慢来,日积月累。”
孟溪梧沉静了下来,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便是窝在凉亭里吹着和风,也感到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院外脚步声响起,随后传来了杜若满是喜悦的声音。
“郡主!郡主!好消息!好消息!”
沐浴在阳光里的杜若跑得满头大汗,一进到凉亭,便擦了擦湿润的额角,她神采飞扬,眼神晶亮,直接爆出了刚刚新鲜出炉的好消息:“边境八百里加急,殿下率领的军队已经将丢失的应州城和丰州城给夺了回来!眼下正朝着最边界的泯州城赶去。”
在杜若夸张的描述下,广宁长公主殿下犹如杀神,领着一众精锐将云国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在杜若刚讲完时,婢女来报说宫里有赏赐下来,永和帝得知这一消息,喜不自胜,忙命人搬了许多库房里的奇珍异宝赏赐给长公主府。
一时之间,京城里一扫往日的惴惴之气,弥漫着洋洋喜气。
孟溪梧隔几日便会收到她的娘亲自边境传来的家书,知晓她平安,便也更加放宽了心,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京城设立女官一事上。
为着让更多人接受女官一职,皇后和一众皇家女眷亲自前往了太清书院,学识渊博的便授课讲解,精通理财算账的便拿起了书院的账簿……总之有了皇家作为表率,即便还有人认为这有点倒反天罡,但也不敢跑到皇后娘娘面前指责她。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京城里的反对之声少了一些,对读书感兴趣的女子也开始与家中长辈商议,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被勒令不许胡思乱想。
最后,在一众老臣以身体不适不上早朝来威胁永和帝后,年轻的帝王直接大手一挥,提拔了一些不算太过迂腐的臣子,并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颁下了另一道旨意——
永和二年起,设女子科举,与男子科举并无两样,只要是有学识的元陵女子,都可报名参加科考。
这一旨意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举国上下都为之沸腾。
大多数男子自然是反对,小部分女子也认为这一举措有悖常理。
不过无论众人如何揣测,永和帝都态度坚决地将此事交代了下去。至于那些自以为德高望重的迂腐老臣,她一点儿脸面都没给,提拔了一拨又一拨人接替了他们的职位。
文武百官眼见着永和帝这是来真的,便也不敢再多言,缩紧了脖子,只想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朝廷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番改革,朝中众臣职位调遣频繁,有人欢喜有人愁。
……
朝中官员变动临近尾声,边境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呈递到了永和帝面前。
只是在看了这一封奏折后,她脸上的浅笑消失得一干二净,连捏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
“……云国退守在泯州城内,本以为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可不知为何,他们好似对长公主带领的军队布阵十分熟悉,在一次对阵时,从侧边包抄,我军准备不足,损失惨重,最后……最后一只箭射中了长公主……现在殿下退回到了池州城内养伤……军队事务一应由镇南大将军接手……”底下的传信兵声音低弱,虚弱中又夹杂着些许慌乱。
楼珏摆了摆手,让人将他带下去歇息。
殿内空寂无声,只听得她沉重的呼吸。
垂眸深思片刻,她吩咐身边的刘公公去长公主府传旨。
得到消息时,孟溪梧正在提笔写下京城的情况,封好了信纸便交到了文竹手中,让他传去边境。
目送着文竹远去,她看着屋外热烈的骄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接颜吟漪回家。
还未走到后院马厩,杜若神情慌乱地来到了她的身边,“郡主,皇上请您尽快进宫一趟。”
孟溪梧以为是楼珏要与她商议女官一事,拧了拧眉心后,只得放弃了自己前去太清书院接颜吟漪,将此事交代给杜若后,她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傍晚的晚霞很美,斑斓的光彩涂抹在天际,折射下的光影笼罩在巍峨的皇城周围,使其看起来语法金碧辉煌,高不可攀。
孟溪梧如以往一般,快步进入了议事殿内。
刚朝上首的楼珏行了礼,便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看到绣着五爪金龙盘飞的靴子站定在自己面前,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皇上?”
楼珏原本平静淡漠的脸上布满了忧愁,她一把扶起孟溪梧,沉吟许久,最后低声道出了长公主在边境受了重伤的事。
“……姑姑一向稳重,若不是受伤极重,她不会抛下一众士兵,自己回到安全的城池里养伤……”正因为如此,她才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孟溪梧愣了愣,“你说什么?”
冗长的沉默中,她缓缓回过神来,“我母亲受了极重的伤?!”
楼珏将密信摊开,递到了孟溪梧的面前。
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孟溪梧心头一震。如楼珏所说,她母亲在战事上向来一丝不苟,即便是受了伤,也会强撑着在大后方指挥。可这一次她竟然同意回到池州养伤……?!
这很不正常。
或许……或许当时她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才没有反对?
孟溪梧越想越慌张,心里总是不平静。她捏紧了手中的信纸,咬了咬牙,语气坚定地开了口:“皇上,我想去一趟边境,可以吗?”
楼珏也是担忧不已,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孟溪梧的请求。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孟溪梧的肩:“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宫门下钥前,楼珏的旨意便送到了长公主府内。她指派了一千士兵护送孟溪梧赶去边境,又点了户部侍郎押送第三批物资去往前线,以此作为了孟溪梧领兵出京的由头,暂时压下了长公主受了重伤的消息。
因着运送物资明日下午才出京,所以孟溪梧今夜暂时还不能离开。
她焦躁地回到府里,看到饭桌上摆好了各种菜式,可她连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又不想颜吟漪为她担心,便勉强扒拉了几口。
“怎么了?”见孟溪梧从宫里回来后就忧心忡忡,颜吟漪偏过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可孟溪梧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眸光闪烁,是在出神。
她搁下碗筷,点了点女人的手背,语气放得十分轻柔:“你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从书院回来后,她便一直在小厨房里操持着晚膳的菜式,故而宫里的旨意还没传到她耳中。
第57章
许久, 沉浸在焦躁之中的孟溪梧缓缓回过神来。她沉吟片刻,张了张嘴,喏喏道:“漪漪,娘亲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我担心……情况不好。”
闻言, 颜吟漪心中一紧, 怪不得孟溪梧自回宫后便一直神情恍惚, 原来是因为长公主在边境受了伤。按下心里涌出的不安, 她柔声安慰着身旁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从边境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要四五日左右,想来经过这几日的医治,殿下她应该并无危险了。”
她不知广宁长公主的性子, 也不敢把伤势往重了想,只得尽力安抚着焦虑不安的人。
不管现在边境情况如何, 这会儿孟溪梧到底是稍稍平复了心绪。
“若你实在担心, 不如我们一起去边境一趟?”颜吟漪抬手抚平了女人紧皱的眉心,目光在她的身上久久停留。
闻言, 孟溪梧下意识牵住了少女的手,温热的触感在手心蔓延, 她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皇上已经下了旨,再运送一批物资前往边境, 我领一千人马护送过去, 明日下午便出发。”
既然皇上有了旨意, 颜吟漪便也放宽了心。不过她看着女人满是忧愁的脸, 不忍她一人在路途之上,便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和你同去。”
离京之后,路途遥远又颠簸, 而且为了早日抵达池州,一众人马大约是极少休整的。孟溪梧担心本就身子娇弱的颜吟漪会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颜吟漪瞧出了她的心思,朝她摇了摇头:“在京城里将养了这么久,我的身子好了许多,能受得住的。”
见她面色仍由犹豫,她轻轻一笑,“索性最近皇后娘娘领了一众皇家人在书院里忙着,我将手上的事交托给她们,也无大碍。就正好陪你一起去边境,不然在路上你孤孤单单一人,都没人能和你说说话。”
如此,孟溪梧没再拒绝,怂了怂鼻子后,整个人埋进了少女的温暖的怀里,将自己难以抑制的脆弱尽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尽力平复着自己内心难言的恐慌。
……
运送的物资已经凑齐,一众人马等候在了城外。
西斜的暖阳洒下明晃晃的光,将众人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珏目送着蜿蜒的队伍远去,轻叹一声,在心里祈祷着事情不会坏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紧赶慢赶了两三日,离池州的距离愈发近了。眼看着天色不早了,疾行了整整一日的队伍已经疲惫不堪,孟溪梧下令停下休整半晚。
简单用了晚饭,众人就着棵棵树木枝干靠下歇息。原本吵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低低的呼吸声。
孟溪梧扶着两腿打颤的颜吟漪坐到了不远处,见无人注意,她的手抚向了少女腿侧,轻轻推拿着,“还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到达池州,你还承受得住吗?”
女人眼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又盛满了心疼和焦虑,“十里地外有个镇子,不如你在那儿休养几日,再让文竹和几名士兵护送着你慢慢前去池州?”
清润的月色下,摇晃的枝叶在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
颜吟漪靠在孟溪梧的肩头,阖上了眼眸,沉沉睡去,声音愈发低弱了,“不用,我歇一会儿便好了。你不要因为我一人而太费心思,我还能受得住,必定是能和你一同抵达池州的……”
没一会儿,少女清浅的呼吸趋于平稳,大约是进入了梦乡。孟溪梧低头看了看,缓缓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能靠得更加舒坦。
搂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徐徐而来的夜风,她的心中有了许久未见的宁静。趁着这份安宁弥漫,她也闭眼养神,睡了过去。
……
太阳西沉,暖橘的光线慢慢变淡,浮动在天边的云朵被染成了片片嫣红,落下的霞光笼罩在周围,高耸的城墙被渲染得一片通红。
又急行了两日,一众人马终于在落日前赶到了池州城外。
城墙上的士兵早已收到了消息,在看到底下飘荡的旗帜时,命人打开了城门,将长长的队伍迎了进去。
文竹接手了物资交接一事,孟溪梧则与颜吟漪一同去了长公主下榻的驿馆。
门口已经有婢女等候着,远远瞧见了孟溪梧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我的母亲现在在何处?她的身子如何了?还有无大碍?”孟溪梧随着婢女进入驿馆,四处打量着,眸中的焦躁愈发明显。
然而婢女面色苍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低着头领着她们二人去了后院。
转过拐角,和风轻柔,孟溪梧脚下一顿,她怔愣地看着不远处,眼里慢慢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迟疑。
不远处有些掉皮的砖墙上挂着两个白布蒙着的灯笼,木门上也挂上了明晃晃的白绸,垂落在两侧,随着微风晃了又晃。
迟疑的脚步抬起,慢慢走了过去。
院内似乎传来了经文低低的诵读声,萦绕在耳畔时,孟溪梧只觉得头脑似乎不大清醒了。直到鼻尖微动,嗅到了一阵香猪燃烧后的浓烈气息,她骤然回神,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周围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屋檐下燃着的火盆跳动着鲜红的色彩。
孟溪梧身子忽然僵硬,再也不敢踏进去。
如此情形下,众人都知晓发生了何事。颜吟漪心神震动,静默了许久。随后看向身旁的人,空洞的目光好似涣散了,破碎成一片又一片,再难拾起。
她忙扶住她的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可鼻尖一酸,她迅速垂下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郡主……”跟随长公主出京的徐嬷嬷一扭头,余光瞥见了伫立在门口的两道身影。她忙搁下手里的纸钱,从地上起身,来到了孟溪梧的身前。
多日来的悲痛让徐嬷嬷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她哆嗦着嘴唇,最后还是将众人隐藏了许久的事实道出:“郡主,殿下她……她中了毒,回天无力,已经在五日前……过世了……”
夜幕已至,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散去,惨淡的云层层叠叠堆积在头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娘亲在哪儿?”孟溪梧握紧了手,极力克制着汹涌而至的悲痛,满是血丝的眼里已经泛了红,积蓄着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娘亲,她在哪儿?”
还好有颜吟漪在她身边扶着,不然脚下踉跄,怕是就要站不稳了。
徐嬷嬷擦掉眼角的泪,侧过身子,给孟溪梧让了路,“殿下的棺椁停放在堂屋里,还未封棺……”
她的话还未说完,孟溪梧已如一阵风一般朝着堂屋急掠而去。
屋里人不多,都是长公主带到边境的心腹,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便看到了清河郡主赶来。
棺木摆放在堂屋中间,还未彻底盖上。看着挂满的白绸飘了又飘,孟溪梧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的哀痛让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她们说,那棺材里躺着她的母亲。
她想了又想,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挪动脚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大约是被特意嘱咐过,棺木里并没有陪葬,只是在一片白布中,孤孤单单地躺着双眼合上的女人。
原本明艳的脸庞瘦下去了很多,像是抹上了山巅的积雪,惨白到再无一丝血丝。
孟溪梧看了又看,才从一点点的熟悉中看出这具脸颊凹陷脸色苍白的尸身上看出一丝丝她母亲的影子来。
“娘亲……”她有些恍惚,不敢认下躺在棺材里的人,可理智又告诉她,这里面的人真真实实是她那位温柔似水的母亲。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将她唤醒,“娘亲,我是清河啊,娘亲……”
指尖的冰凉让她骤然回神,她忙收回了手,再一次紧握成拳,眼里蓄满的泪水汹涌而来,沿着憔悴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悲伤的花。
“郡主……郡主……节哀啊……”徐嬷嬷跟在她的身后,忙与颜吟漪一同扶住了身子颤抖的她,“殿下她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郡主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
是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继续悲痛也无济于事了。想来她的母亲一生骄傲,怎么能看到她脆弱无助的模样?
孟溪梧黯淡破碎的眸光一点一点汇聚,她扭头看着眼皮红肿的徐嬷嬷,一字一句地问出了她母亲受伤的事。
“……是叛贼楼璟!是他叛逃到了边境,与云国的将领勾结,将我军的机密泄露,才让云国有了可趁之机!”
原来消失已久的楼璟偷溜到了元陵与云国交界之地,并为了报复楼珏,而选择与云国勾结。而他毕竟是在元陵监国了许久,对于军中之事也颇多了解。
按着他给的消息,云国在泯州城守了许久,在十天前的大战中,侦破元陵军队的破绽,以少胜多,直接将元陵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且徐嬷嬷还记得那日的惊心动魄——
“……叛贼楼璟站在泯州城墙上,趁军中混乱时,往下射出一箭,殿下她为了救下周围的将士,躲闪不及……”
“本以为射中手臂,应该并不会危及性命,可军医看了之后才发现那箭上竟被楼璟涂了剧毒!”
所以即便军医尽力医治,可广宁长公主还是没能救回来,在五日前带着无尽的遗憾,就此撒手人寰了。
第58章
“楼璟逃到了云国?”
这件事令人意想不到, 也让人措手不及。
也难怪孟溪梧和徐青云领着一众士兵在那一线天的山崖下围堵许久,都没有探查到楼璟的下落!
如此说来,恐怕在她们包围叛军时,楼璟就已经和秦怀泽兵分两路, 偷偷往边境逃跑了。
甚至可能楼璟与云国早有勾结, 才会在逼宫失败后, 第一时间逃往云国去。
孟溪梧闭了闭眼, 掩下了眸中浓烈的悔恨和杀意。
“现在军中情况如何?”
母亲已经去世, 她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可即便再悲痛欲绝,再难以接受,也要咬紧牙关, 杀了楼璟,为她报下此等大仇。
徐嬷嬷见她并未因为伤心过度而被摧毁击垮, 悲痛之余又添了些许不忍。可眼下军中事情紧要, 她也要压下心底的情绪,逐字逐句讲解着如今边境面临的情况。
“……云国上次赢了我军后, 便将大部队留守在泯城,分出一千精兵时不时前来骚扰, 虽然每次造成的影响不大,但每每如此, 也在消磨着我军的气势和意志……”
而且因为楼璟对元陵军队的熟悉, 每次云国骚扰之后, 都能全身而退, 这又一次打击了元陵军队的信心。
所以眼下边境的队伍里死气沉沉,即便有镇南大将军亲自领兵, 也提不起一开始的气势来。
正因如此,广宁长公主在身死之前, 让周围的人极力隐瞒下她去世的消息。不然士兵们要是得知这事,恐怕在军中会掀起更大的风波来。
毕竟广宁长公主即便不出征,也犹如一枚定海神针树立在每一名士兵的心头,给予他们无限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长公主逝世的消息并未传到京城的缘故。可因着长公主已经许久没露面,军中已经有了些不好的流言,所以士兵们终日惶惶不安,士气大减。
夜已深了,边关白日和夜里的温度相差较大,这会儿冷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每个人都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孟溪梧回过神来,赤红的双目静静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际,滚滚浓云翻腾,遮挡着本该清亮温润的月光。她慢慢走到棺木前,极为缓慢地撩开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蒲团上。
闭眼沉思片刻,她低哑的声音传入了徐嬷嬷的耳里,“通知下去,随我到此的一千士兵今夜好好休整,明日点百人与我一同前往泯州城。再传一封密信到镇南大将军的手中……”
她的声音随着夜风消弭,徐嬷嬷点了点头,领着她的令缓缓退了下去,只是在临走前低声劝了几句:“郡主千万要保重自己,殿下虽然已逝,但想来她也不忍看到你如此悲痛……”
广宁长公主到了后几日时,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她挂念着与云国的战事,也挂念着她的女儿,可难以开口的她只能虚弱地拽住徐嬷嬷的手,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在那双快要涣散的眼中。
徐嬷嬷贴身服侍了长公主几十年,她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她的心意,所以这会儿她将长公主临终前的嘱托道出:“殿下她希望您不要沉溺在悲伤之中,要好好和夫人过日子,不要让自己留下更多的遗憾。”
轻叹一声后,徐嬷嬷缓缓转身,离开了此地。
风将木门吹得吱呀呀地响,冰冷的温度钻进衣衫里,冻得刺骨。
身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阻挡了夜风的侵蚀,孟溪梧转头,湿润的眼看向了一直陪着她的人。
“这里夜凉,你身子弱,不如让人带你去屋里歇息?”
颜吟漪握住了女人寒凉的手,放在面前呼了几口热气,又轻轻揉搓着,“我已经让人拿了披风来,盖着暖和了许多,不打紧的。”
她静静看着她,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她眼角处的湿润,“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说着拿起堆积在盆边的纸钱,一点一点分开,慢慢丢进了燃烧着的火盆里,“火不能熄灭,你也把那边的纸钱放进来。”
少女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如一盏光默默守候在旁边,不会放大孟溪梧心中的悲伤难过,也没有让她克制着清醒。
眼前的火光随着纸钱的增多而渐渐放亮了许多,孟溪梧转头看去,怔愣了许久。而后学着颜吟漪,一张一张分开印在一起的纸钱,放在了火盆里。
夜里很安静,再无人开口。
……
一整夜的时间让人冷静了许多,没有歇息片刻的孟溪梧在听到徐嬷嬷说所有人马已经在城门口集合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恭恭敬敬地朝棺木磕了个头。
“娘亲,我会协助镇南大将军将云国贼子赶出元陵,也会亲自杀了楼璟为您报仇。”
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钻心的冷让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阿梧,要照顾好自己……”颜吟漪的眼里流露出更多的担忧来,若不是她不会武功,也不善谋略,不然她定是要陪着孟溪梧一同上战场的。所以如今她能做的便是替孟溪梧守在灵前,在心中默默为她祈祷平安归来。
“好,我会早些回来。”孟溪梧没有再停留,转身出了门。
……
早已接到密信的镇南大将军周斐已经领着一众士兵前往泯州城,用着往日的法子继续攻城。
无数长箭射出,破空之声传来,城墙上的云国士兵熟练地架起了抵御的盾牌。楼璟隐在暗处,看着城墙下的元陵士兵,轻轻扯了扯嘴角,阴狠中透露出一丝嗜血来:“又来?看来上一次给的教训还不够呢!”
由他出面,城墙上的主将下令将浸了油的箭矢齐刷刷往下射,又派了另一队弓箭手射出燃烧的长箭。然而元陵军队也有了经验,在挑衅之后就将队伍与城墙的距离保持在了射程之外,任凭云国射出再多的长箭,也无人受伤。
周斐指了嗓门大的士兵来到阵前,又是一番挑衅。
“楼璟逆贼通敌叛国,罪孽罄竹难书……”
字字句句都在控诉着楼璟犯下的恶事,可惜在叛逃之前就已经将声名置之在外的楼璟根本不在乎这些言语上的挑衅,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成王败寇罢了,若当初赢的人是我,恐怕今日你们辱骂的便是楼珏这个废人了!”
那名士兵狠狠啐了一口,眼珠一转,转而用其他事挑衅道:“楼璟你不要脸,卖了屁股才巴结上云国主帅,真是丢死人了!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京城里的老相好了!不过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我们可都还记得呢!你这个断袖喜欢自己表弟不说,还和表弟的小厮乱搞,啧啧啧……那场面真是不要太香艳!”
这样的奇闻云国那边从未听说过,如今听来,城墙上的众士兵顿时悄悄朝楼璟看去。
楼璟脸上的冷静面具一瞬间破碎,“放肆!本王不是断袖!”
可底下挑衅的士兵还在继续爆猛料,如那茶馆里的说书人一般详细描绘了楼璟和一名男子在床上的香艳事迹。
人性喜八卦热闹,云国士兵悄悄竖起了耳朵,细细听了许久。
周斐连忙命人兵分两路,绕开前面燃烧的烈火,从城门左右包抄过去。
还在听八卦的云国士兵许久才回过神来,忙开始抵御已经开始顺着攀登梯上来的元陵士兵。
战事一触即发,刀剑相击的声响刺耳,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声,如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卷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云国士兵慌忙应战,楼璟则早在攻城之前就从城墙上逃了下去。
……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夕阳落下时,元陵鸣金收兵。云国也如以往一般没有再派更多的士兵出城追击。
直到夜幕降临时,这场来得快也散得快的战事像是一个魔咒一般,在云国士兵脑海里盘旋不停。大约是战场上伤亡不严重,云国士兵们在城内休整时,纷纷想起了白日里元陵士兵爆出的八卦。
用完晚饭,元陵五皇子楼璟委身于自家主帅的消息就在城内传了个遍。
不怪众人对此事如此感兴趣,因为——云国主帅是真的喜欢男人。
本来云国士兵对于楼璟的到来就颇为抗拒,只是因为主帅认为他在对抗元陵军队时还有用,便让他在名义上以军师的名头在城内行走,所以众人皆是按下了对楼璟的不满。
这会儿得知他竟然是断袖,还是主帅的入幕之臣,顿时就对楼璟更加嫌恶了。一个一国皇子,叛乱之后投奔敌国,还是以那样令人不齿的方式……当真是恶心至极!
一时之间,云国军队闹了起来,想要让主帅将楼璟的军师之名撤去。
“轰隆隆——”城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打断了城主府外的吵闹。
“敌袭!敌袭!”城门处有士兵飞奔而来,可跑了没两步,便重重摔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听闻有敌情,云国众将士纷纷戒备了起来,在主帅的调遣下,分成不同的队伍朝城门而去。
元陵镇南大将军周斐竟一天之内带兵发作了两次战斗,这让云国感到匪夷所思。登上城墙,看着下面乌泱泱一众敌军袭来,他们瞪大了双眼。
这数量简直就是白日里的数倍!
且看那架势,要说白日的打斗算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可这会儿哪里还是这样的情形?!
好在他们有防备,惊慌之下仍然有条不紊地开启了防御。
然而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身子发软,栽倒在地,他们终于感到了不对劲。
可元陵的云梯近在眼前,元陵的士兵也如春笋般在城墙上冒了头。喊杀声再次响起,可这一次云国士兵已经来不及反抗了。
第59章
“冲啊!冲啊!”云国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这让元陵的队伍顿时士气大振,蜂拥着朝泯州城墙攀爬,再跃下墙头,挥舞着手中长刀向前砍去。
天色幽暗, 黑沉的乌云好似压下来一般, 压抑着缀在天际。
城楼下的队伍后方, 穿着玄色铠甲的周斐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朝身旁的孟溪梧使了个眼色, 便挥动着手中长枪,身后攻城的士兵齐齐朝城门而去。
云国士兵因不知名的原因而四肢发软,早没了力气对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陵庞大厚重的撞车犹如无人之境,瞬间撞开了坚守了许久的城门。
孟溪梧领着一小队人马混在大批队伍里, 冲入大开的城楼, 城墙上早已登满了他们的人,云国的士兵东倒西歪, 大多已被控制住。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暮色苍茫中,冲刺的号角再次响起, 元陵士兵瞬间将周围淹没。
孟溪梧领着身后的小队,沿着斥候打探到的路, 直奔叛贼楼璟所在的位置。
她去的有些不凑巧, 因着刚刚一众云国将士在主帅面前请求废去楼璟军师之职, 主帅为了安抚人心, 早已暂时将楼璟关在了城主府内的后院。
待控制住这一方的将士,以及困住云国主帅后, 孟溪梧前往后院搜寻,却一直没能找到楼璟的下落。
还好她带的小队人数够多, 地毯式搜查了许久后,有人终于在茅房旁的狗洞里找出了狼狈不已的楼璟。
夜色昏沉,火光冲天。孟溪梧看着被带到自己面前的人,将他眼里的不甘和恐惧尽收眼底。良久,她扯动嘴角,冷冷一笑:“毒酒还是匕首,你自己选一个。”
对于这个杀母仇人,孟溪梧的思绪十分复杂。她和母亲虽然一直帮扶楼珏表姐,但一开始从未对楼璟有过任何打压,毕竟他也是皇舅舅的孩子,是母亲的亲侄儿。
只是人心终究复杂,有了贪婪的驱使,楼璟早已失掉了人形。为了登上那个位置,手段残忍,与权臣勾结,不顾百姓生死,连修筑堤坝的拨款都能昧下。
更别提她亲自前往昌平府查探时,那一路的追杀,都出自于楼璟之手。
如今又添了射杀她母亲之仇,如此种种,即便她在出发后没多久便收到了太上皇的密信,让她留楼璟一命,带回京城囚禁,她也充耳不闻,只想让楼璟以死谢罪。
大约是孟溪梧眼里的冷光太过刺眼,楼璟一阵战栗,可随即忽然笑出声,“你以为把本王抓住,你和楼珏就赢了吗?”
他紧紧盯着孟溪梧冷漠的眼,挑衅般继续说道:“本王死了又如何?总归黄泉路上还有姑姑作伴,本王也不算太亏!”
此言一出,孟溪梧周围的士兵浑身一震,纷纷看向一言不发的她。
如今大势已定,泯州已被夺回,云国主帅也已经被擒获,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对军中隐瞒广宁长公主中毒而亡的消息了。
孟溪梧闭了闭眼,掩下所有的疲惫和痛苦,抬手下令就地诛杀叛贼楼璟。
长剑利刃白光一闪而过,噗嗤一声,飞溅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过黯淡的光。
楼璟睁大了双眼,缓缓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剑,难以置信自己就要死在此处。嘴角溢出血迹,再也感受不到痛意的楼璟闭上了眼,往后倒去,再无一丝气息。
“处理好他的尸首,送回京城。”孟溪梧收回视线,冰冷地发了话。
或许太上皇得知此事,会让楼珏表姐处罚她,可那又怎样?她根本不在意。反正人已经死了,太上皇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而且若是太上皇知晓楼璟射杀了她的母亲后仍然要以此事责罚她,那她也就当从此再也没有这个舅舅了。
……
夜袭一战大获全胜,镇南大将军周斐一直忙活到第三日,才勉强将所有俘虏收押看管起来。他已经命人写了奏折送往京城,而云国战败,主帅和一众将士都被俘虏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云国都城。
大约再过不久,两国就要坐下来谈一谈了。毕竟云国兵力与元陵算是不相上下,这一次若不是有楼璟叛国,云国也不敢随意对元陵发兵。反过来元陵亦然,那日突袭不过是因为白日里他牵制着云国大半士兵,清河郡主带人无声无息地流经泯州的淮阴河上游放了些软经散,才让云国士兵失去力气无法抵挡。所以即便如今他们扣押了云国主帅和众多士兵,但连日来的征战已经让底下的将士疲惫不堪,也不宜再继续攻打云国……
心中有了估量,放松下来的周斐亲自去为广宁长公主上了一炷香,看着已经合上的棺木,他松懈下来的心又添了几分怅然。
这一场仗,虽然夺回了丢失的三城,可广宁长公主却是无法再回来了。
“郡主,殿下已经停灵超过七日了,”他看向跪在一旁的人,轻叹一声,说道:“该送她回京城入土为安了。”
眼前的纸钱在火里翻飞,飘扬的灰烬一点点落下,堆积在盆底。
孟溪梧机械般又散下一叠纸钱,点了点头:“明日启程。”
想到此处还有很多事要交给周斐处理,她抬起头来,客气又疏离地同他交代道:“云国大约不日便会遣使臣前来和谈,所以接下来周将军还要在此地多等候一些时日了。”
“臣明白。”周斐拱了拱手。
此间事了,第二日孟溪梧便与一千精兵护送着长公主的棺椁赶回京城。
出发时正值盛夏,回京时已是秋季,沿途的金黄麦浪翻滚,片片枯叶凋零,随风而落。
孟溪梧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心中仍然是无边的空寂。
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母亲,再也没人会和蔼温和地唤她“清河”了,也没人会在她犯下错事时严肃冷静地对她耳提面命了,更没人能在她面对前路迷茫时作为她的后盾,温柔细致地同她分析利弊了……
从今往后,母亲她就只能待在小小的坟墓里,再也无法看着外面她守护了多年的山河风光了,而她也无法再感受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赶了两日的路,即便速度并不快,但众人都极尽疲累了。颜吟漪看着前面的士兵脚步有些虚晃,她抿了抿唇,侧头看向与她并骑的女人,见她面色也不佳,眼底布满了青紫,满脸的倦怠和茫然,便抬手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问道:“整整两日了,今夜好好休整一下,可好?”
“你看,大家都很累了。”颜吟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轻柔的风,徐徐包裹着她,“你也很累了,需要休息了。”
孟溪梧看了一眼前边长长的队伍,蜿蜒如长蛇渐渐没入七彩的霞光里。
原来又是一日傍晚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可又好似过得很慢。
孟溪梧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吩咐前面的将领,寻一处合适的落脚之地休整一夜。
队伍停在了青黄的山坳里,架起了锅,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扎了帐篷,准备今夜好好睡一觉。
简单用了几口饭,孟溪梧便吃不下了。
夕阳落下山,最后一抹余晖湮灭在暮色中。
用了晚饭的眼吟漪准备收拾好今晚歇息的帐篷,身旁的人便接过了她手中的棉被。
撩开帐篷的帘子,她躬身进去,同孟溪梧一起铺好了地毯。
安静的帐篷内,谁也没有说话,平缓的呼吸清晰入耳。
直到孟溪梧靠着枕头坐下,朝她伸出手时,颜吟漪浅浅一笑,握住了那只生了些老茧的手,挪动着身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自从去了边境,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她侧过头,拂过女人散在额边的一缕青丝,眼里满是柔情和疼惜,“若母亲还在,她也不忍看你如此熬着。所以啊,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若是心里难受,也不必憋着,还有我呢。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寥寥几句话语,便如和风细雨,浸润着孟溪梧干枯空寂的心。
她垂下眼眸,轻轻抱住了紧挨在她身边的少女,忍着眼底的泪意,紧紧抿着嘴,低低抽泣着。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娘亲。”
“自小我便极少见到父亲,一直都是母亲陪着我长大,教导我,鼓励我,包容我,理解我……可是……可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孟溪梧呜咽两声,紧紧抓着少女纤弱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抱着洪流中的一根浮木。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娘亲还说,等战事结束,就回来操办我们的婚事,到时候她当我们的主婚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我们的祝福啊……”
那时候的长公主言笑晏晏,目光浅淡温柔。可如今却毫无生机地躺在了棺木里,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孟溪梧心如刀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幕竟是她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颜吟漪察觉到她身子轻颤,难过地不能自抑。忍下心底的伤痛,她轻柔地抚过她的背脊,一遍又一遍,试图传递她的温暖和安慰。
这一刻,她的温柔包容像是一盏烛光,盈满了孟溪梧的心。
没一会儿,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缓缓合上了眼皮,难得地睡了过去。
颜吟漪低头一看,动作极轻地将怀里的人放在了被褥上,掌心抚着那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心,在她耳边低低呢喃道:“乖阿梧,好好睡吧,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60章
抵达京城时, 已是万物凋零的深秋。
广宁长公主战亡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内,新帝心痛不已,携了文武百官在城门口亲迎长公主的棺木。
昏沉的夕阳挂在天际,洒落黯淡的光晕, 城门内的街道旁也站满了身着白衣的百姓, 没有推搡, 没有拥挤,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观望着大开的城门, 眼里隐隐有些许泪意。
马蹄声渐渐响起,赶了许久路的一长串队伍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臣孟溪梧幸不辱命,将粮草平安送达池州城。”高耸的城墙下, 孟溪梧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永和帝面前, 声音沉着冷静, 只是细听时有些许沙哑,“今护送广宁长公主棺椁回京, 入土为安。”
楼璟免了她身后一众将士的行礼,又扶起了她, 缓缓拍了拍她单薄的肩,“皇姑姑为国身死, 朕日夜难安, 想必你也不好受……”
顾及着广宁长公主的棺木需要尽快下葬, 君臣之间并未寒暄太久。楼珏命孟溪梧和一众将士先好生歇息, 那棺木便交由禁军送至乾元宫停放,接受百官吊唁后, 明日便送往皇陵安葬。
不过孟溪梧摇了摇头,随着禁军前往了乾元宫, 打算好好再陪一陪她的母亲。
楼珏看着她灰白的脸,已经添了几丝憔悴,即便再担忧她,但也不忍再劝。只是看向默不作声跟在孟溪梧身后的颜吟漪时,她还是开了口:“表妹,你和颜小姐外出奔波了许久,即便你身子挺得住,可颜小姐身子虚弱,你不如陪她好好歇一歇?”
孟溪梧还未回话,颜吟漪已先一步回道:“多谢皇上挂念,只是长公主殿下是臣妇的婆母,臣妇想陪着郡主一同为殿下守最后一夜。”
众人皆知颜吟漪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清河郡主夫人,所以她这话也没错。
整整一夜,文武百官并未有一人归家,恭恭敬敬地守在殿外,等待着天空破晓时,将长公主护送至皇陵安葬。
天蒙蒙亮,带着寒意的秋风瑟瑟,扫落了枝头枯黄的枝叶,飘荡在已经封好了的棺木周围。
广宁长公主一生唯有一女,与定安侯府也不算亲厚,所以侯府的人跟在后面,仅有孟溪梧和颜吟漪两人走在最前面,一人捧着雕刻着长公主名讳的排位,一人撒着漫天的纸钱,慢慢行走在昏沉的日光里。
皇家墓地规格严谨,帝后合葬,妃嫔按照位份以此往外安葬,而绿树成荫的东南边独辟出另一方风水宝地,用于安葬其他皇室成员。
广宁长公主便会被下葬于此。
墓穴早已挖好,抬棺木的一众禁军慢慢放下,在场众人再次弯下腰,做出最后的道别。
因着长公主临死之际交代过,她的墓葬简单一些便好,无需太多丰厚的陪葬,所以孟溪梧没有违拗她的意思,抬了抬手后,便让人一点一点埋上这一方并不算太大的墓穴。
……
永和一年,云国来犯,连吞三城。广宁长公主带兵支援池州,夺回二城,却不幸身中毒箭,无力回天,遗憾离世。
永和帝珏感念长公主功劳,追封其为护国大长公主,谥号仁懿。并罢朝七日,为其哀悼。
泛黄的落叶掉落,枝干已变得光秃秃,张牙舞爪地在浅淡的月光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京外永平行宫内,候在门外的宫人悄悄打量着里面的光景,想要细细听上一会儿,可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太小,倒是什么也听不清。
明黄的床榻上,太上皇半靠在堆叠的枕头上,大约是浑身无力,软枕陷出深坑,托举着太上皇疲软的身子。
“……不管如何,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楼璟虽然犯下错事,但清河已经下令诛杀了他……他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结果……”太上皇低声咳嗽,有气无力地朝坐在一旁的楼珏说道。
“人已经死了……恩恩怨怨也没了……你便下令将他送往皇陵下葬吧,免得……免得他成为无人认领的游魂……”
到了这个时候,太上皇还是对楼璟无法太狠心。
可楼珏并未答应他,甚至面带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父皇,楼璟当初给你下了毒,如今又射杀了姑姑,这样狠毒的人,你当真还想着给他留一丝死后的体面吗?”
不等太上皇回答,她冷下脸色,一板一眼地说道:“而且当初是你亲自下令废楼璟为庶人,在玉牒内除了名。”
所以,说起来这楼璟已经不算是皇家人了,根本没有进入皇陵的资格,更别提他投敌叛国,还毒杀姑姑,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贼人,没将他五马分尸,已经是她和清河的仁慈了。
摇晃的烛光爆了灯花,映照在太上皇面如菜色的脸上,瞪大的双眼浑浊不堪。
许久,大约是想起了楼璟对他的谋害,太上皇闭上了眼,“罢了,罢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年少时长姐护着他在一众手段狠辣的兄弟中杀出重围,有高台上恍然一瞥便对那人的一见倾心,也有长姐跪在自己面前请求他对那人好些,还有猛然发现疼爱的太子竟是女子时的荒诞无措……如此种种,最后他想到了也算是疼了许久的楼璟,恍惚之时,他缓缓睁开了眼,仿佛瞧见了身边站满了已经离世的人……
“萱儿……”
“阿姐……”
他费力地抬起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颓然地垂落在床沿。
楼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未发一言,转身离开了行宫。
而之后几日,太上皇的意识愈发模糊不清了,不到十日,便油尽灯枯,病死在了永平行宫里。
消息传到京城时,楼珏批折子的手一顿,回了句“知道了”便继续忙着批手里的折子,语气平淡地将太上皇的一切丧葬事宜交给了宗庙那边插手。
睡了好些日子养回了一些精神的孟溪梧骤然得知此事,也是怔愣了好半晌。
心里大抵是难过的,毕竟他是她最在意的舅舅。只是这份在意,早在他还想着把楼璟安葬进皇陵给她母亲添堵时,就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后面几日,太上皇的葬礼也并未大办,停灵七日后,便由宗庙的人送往了皇陵。新帝政务繁忙,操心着与云国交涉的事,并未出面。
前不久,云国已经派遣使臣前来议和,作为战败国,他们的姿态倒是很有眼色得放得低了一些。只是关于如何赔偿一事,他们给出的条件有些不诚心。
元陵的官员都感到不满,几经掰扯后,议和的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这件事孟溪梧没有参与进去,自打长公主的葬礼后,她便一直窝在府里休养,便是有哪家递了请帖来,她也没有露面,一应都是府内另一位女主人——颜吟漪去主事打理。
这日晚膳后,刚参加了护国公李家的婚宴回来,颜吟漪卸下一身疲惫,踏入了她与孟溪梧的内室。
描得精致的灯笼笼罩在昏黄的烛光周围,氤氲的流光映照在倚窗独坐的女人身上,细碎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棂处吹进,轻轻扬起了女人的乌发,苍白的脸颊上依旧是毫无血色,黯然失神的眼眸里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失去了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后,她看起来像是一樽易碎的玉瓷,破碎又凄凉。
拿起搁在软榻上的披风,颜吟漪走了过去,披在了女人身上,指尖抚过那略微发凉的侧脸,她心疼地低语道:“如今入了秋,夜里凉了许多,便是在屋里,也该穿厚一些。”
这个时节,还未开始烧地龙,稍微穿厚一些便也能御寒。
身上添了一丝暖意,孟溪梧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住了少女的手,抬眼望了过去,“好,我知道了。”
“一看你又没好好用膳。”颜吟漪看着她泛白的嘴唇,压下了心底的苦涩,扯开嘴角,轻轻一笑,拿手弹了弹她挺翘的鼻尖,“还好我刚回府就让小厨房给你熬了汤,待会儿你喝一些再睡。”
少女声音轻柔温和,嘴角的笑意像是一抹和风,总能融化人心,给人带去无尽的安宁和慰藉。
孟溪梧慢慢抱住了她的腰,像是寻求呵护的小猫崽一般,拿脸蹭了蹭沾染着少女清甜气息的衣襟,“护国公府的厨子手艺不好,你怕是也没怎么用晚膳,待会儿也一起喝一碗吧。”
颜吟漪抚摸着掌心柔顺的发丝,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好。”
丧母之痛,她或许不知道如何去安抚孟溪梧,但她也会尽力抚平她心中的悲怆和难过,陪着她走出这段难熬的日子。
……
为了促进和谈,云国又派了使臣前来元陵京城。鸿胪寺卿客客气气地接待后,转头便进了宫。
年轻的帝王刚批完折子,倚靠在龙椅上,慢慢揉着眉心。
鸿胪寺卿悄悄看了看上首的永和帝,面色颇为古怪地说道:“启禀皇上,云国使臣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置在了驿馆里,不过……”
楼珏掀开眼皮,“怎么了?”
“不过除了使臣外,云国前来的还有云皇的小公主……臣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小公主与我元陵联姻,好抵了我们要求的十万两白银。”
云国用一名公主来联姻,很明显是冲着刚登基不久的永和帝来的。只是永和帝在册封皇后那一日便拒绝秀女大选的请求,再加上众人都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的尊重和宠爱,最近又经历了护国大长公主和太上皇先后离世的事,所以文武百官才没再提起后宫选秀的事。
倒是没想到云国先送来了公主,想要塞进永和帝的后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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