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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渴

    “十、九、八、七……”

    倒计时的声音传到他们这个角落,烟花几乎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徐晓风被俞洲困在阳台门和他的身体之间,没法进,没法退,不设任何防备,眼前是俞洲性感好看的喉结,以及那张比他更薄、颜色更淡的嘴唇。

    徐晓风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嘴唇,醉得找不到北,只觉得很干很渴,嗓子也有些哑,问:“什么、什么礼物?”

    俞洲靠得更近,缓慢地吸气,像是在做用餐前的准备,把徐晓风身上的味道吸进肺里。

    酒气,混合着檀香。

    接着,一只手掌穿过他的发丝,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徐晓风被迫微微抬起头来,如画般精致的脸被烟花照亮,玫瑰色嘴唇轻轻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牙齿,映入俞洲的瞳孔。

    俞洲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他特地没有喝太多酒,此时保持着冷静,又狂热到近乎疯狂。

    他低声说:“一份只限于今夜的礼物。”

    倒计时接近尾声,人们在楼下狂欢,喊着:“三、二、一……新年快乐!”

    徐晓风察觉到危险,想要离开这人的怀抱,刚一动弹就被搂得更紧。他几乎完全贴在俞洲和阳台门之间,下意识踮了脚,瞳孔收缩,看着那张心仪的脸越靠越近……直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上他的嘴唇。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感官却加倍敏锐。他清晰地听到俞洲急促沉重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察觉到某个柔软又极具进攻性的东西撬开了他的牙齿,霸道地扫荡、缠绕、攻城掠地,甚至像点检自己的财产那样,一颗一颗舔过他的牙齿,最后抵住上颚,在他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来回检阅。

    徐晓风无法呼吸,不停想往后退,却只能靠上冰凉的推拉门。而他的反抗引起了掌控者的不满,扣在他后脑勺上的手掌往下,捏住他脆弱的后颈,如同捏着一只连爪子都不会露的猫,将他用力按进自己怀中,再安抚般地轻轻摸。

    怀里的人被捏住了要害,乖乖不再动了。

    这个吻漫长到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徐晓风越来越热,在缺氧中视野模糊,额头蒙上了细细的汗,喉咙里发出示弱的呜声。从俞洲的角度看过去,他脸颊发红,漂亮的浅色瞳孔带着水光,看过来的眼神专注又深情,像往俞洲心里丢了一颗火星子,迅速引发熊熊大火。

    拥抱的力度越来越紧,手掌不受控制往下,在某条红线犹豫徘徊。直到徐晓风披在肩上的羽绒服滑落,冷风吹过,他在怀里人冰凉的手背上摸到了鸡皮疙瘩。

    理智终于回笼。

    俞洲收起攻击性,变得绅士起来,依依不舍地在那张柔软的嘴唇上蹭了又蹭,搂着他最后温存了半分钟,然后俯身捡起羽绒服,重新披在徐晓风身上。

    徐晓风连下巴都被亲得发麻,嘴唇湿漉漉泛着水光,茫然又迟钝地看着他:“……这个是礼物吗?”

    俞洲只看了他一眼,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没忍住。

    他深深吸气,把动不动就生病的人先带回客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纵自己,小心靠过去,又亲了一下他。

    “是,”俞洲扣着他的手,“这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好的礼物。”

    徐晓风晕得撑住额头,唔了一声,大脑还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俞洲把他扶到洗手间,协助他做完洗漱,然后把他抱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捂住:“你喝醉了,早点睡吧。”

    过了片刻,床上的人含糊问:“新年到了吗?”

    “到了,”俞洲说,“新年快乐。”

    徐晓风:“新年快乐……”

    他把半张脸藏进被子里,闭上眼。

    俞洲熄了灯,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站在床头,用目光一点点描他的眉眼,反复回味着刚才用卑鄙手段偷来的亲密。

    身体的热意迟迟无法平息,情绪撕裂,他的心里似乎住了两个自己,一个在努力忍耐,还有一个无时无刻想要发疯。

    ……饮鸩可以吗?

    俞洲思考着,微微偏头,昏暗里凝视了许久,然后弯下腰去,在已经入睡的人额头印上一个吻。

    吻完,他自嘲地笑笑,不敢再待下去,悄无声息从房间里离开。

    客厅里还剩下残羹冷炙,外面热闹一晚上的鞭炮声也逐渐安静。他收拾好碗筷,打扫完卫生,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等到冷水彻底浇灭了所有火苗之后,才躺进自己的床上。

    新收到的围巾就放在床头。

    这条围巾在徐晓风的被窝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那人独有的清冷檀香。俞洲翻来覆去,从一点翻到三点,被浇灭的热度又在温暖的被子里死灰复燃。

    熬到快天亮的时候,他伸出手,把围巾盖在自己脸上。

    好闻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

    俞洲一点点地闻,闭上眼睛,盖在围巾下脸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快要立地成佛的雕塑,手掌找到失控的部分,开始机械性处理另一半自己。

    许久,他在近乎窒息般的快感中缓慢放松,想着隔壁房间的某人,终于沉进了睡梦里。

    新年第一天,两人都睡过头了。

    徐晓风因为宿醉头痛欲裂,精神不振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里,发现自己嘴唇有些肿。

    他对着镜子回忆了一会,可惜昨晚实在醉得太厉害,记忆彻底断片,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嘴为什么肿了。

    或许是吃了辣的。

    徐晓风没有往心里去,洗漱完回到客厅,发现俞洲居然还没醒。

    他也喝醉了?

    徐晓风还记着俞洲笑话他酒量差,准备等他睡醒好好回击两句,没有打扰他睡觉,先去厨房准备早餐。

    过了半小时,俞洲洗漱完出来,径直走到厨房里,从身后抱住煎蛋的人,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徐晓风:“一大早就跟我撒娇?”

    俞洲没有动:“早,新年快乐。”

    徐晓风:“早。你昨晚明明也喝醉了,以后不许笑话我了。”

    “嗯,我也喝醉了,”俞洲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没有醉得太厉害,多少还记得一点。”

    “我是彻底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徐晓风皱皱眉,“头好痛,胃也不太舒服。”

    俞洲松开他,靠在厨房台面上,目光看向他仍然微微发红的嘴唇,眸色变深了一些:“等会我给你炖点小米粥,再吃一片解酒药。”

    徐晓风嗯了一声,把煎蛋装进盘子里,转头望向俞洲,然后微微一愣。

    他发现俞洲的嘴唇也有点肿,下嘴角处还破了,一晚上过去已经结出深色的痂。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隐隐想起一点什么,但一时间不敢确定是真的还是梦境。

    他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伸出手碰了碰俞洲被咬破的地方,犹豫两秒后还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俞洲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脸上。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他问。

    徐晓风很努力地回想,然后晃了晃头,道:“记不起来。我也没有喝太多,昨晚的酒后劲好大。”

    俞洲似笑非笑,把徐晓风睡得弹起来的几缕头发捋顺,声音放轻一些,问:“我有两种说法,你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徐晓风听他这么说,瞳孔微微收缩,心跳加快了几拍,盯着那块小小的痂,莫名有些紧张。

    “都说来听听。”他说。

    俞洲很放松地靠在台面边,嘴角带着笑,让他分不清现在是在聊正经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道:“一种说法是,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嘴角,把嘴角磕破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你喝醉之后一直粘着我,要和我玩某种游戏,然后把我的嘴唇咬了个口子。”

    徐晓风:“……”

    一些极为模糊的片段浮上心头,他不记得时间地点人物,也不记得看到了什么画面,唯一留下的微弱印象只有一些过分强烈的感官刺激,比如探入他口腔的柔软舌头,比如在他后颈摩挲的指腹,比如空气里弥漫的鞭炮的硝烟味道……

    ……他昨晚居然……

    徐晓风的脸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红,先从脸颊开始,逐渐蔓延到脖子、耳朵,整个人看起来像被蒸熟了一样,目光乱飞,意识飘忽,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自己。

    “我……”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我酒品这么差啊。”

    俞洲愉悦地加深嘴角弧度,体贴道:“不能怪你,我昨晚也喝了不少,晕晕乎乎的,以为我们在玩扮演游戏,一觉醒来才察觉到我两都发了一晚的酒疯。”

    徐晓风只想把自己塞进锅里,再拿锅盖盖起来。

    “我实在喝得太醉了,没有别的意思,”他手足无措,“你不会生气吧?”

    俞洲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会?我当然不生气,喝醉的风哥挺可爱的。”

    徐晓风尴尬得逐渐失去语言能力:“你没有觉得……那个,反胃,恶心,或者……”

    “不。”

    俞洲打断他的话,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深处。

    “我不觉得哪里恶心,”他说,“你呢?”

    徐晓风神色间透出一点茫然,想了很久,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零星片段,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说着,他的脸越发尴尬,意识到什么,又道:“等等,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种感受?小洲,我真的很抱歉,下次一定不会喝这么多酒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俞洲弯起眼睛。

    真可爱。

    他端起装了早餐的盘子,不再得寸进尺,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道:“不要紧。先吃点东西吧,等会我去楼下买醒酒药。”

    徐晓风跟在他的身后,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去。他悄悄看了一眼俞洲宽厚结实的背部,不知为什么,头痛得更厉害了。

    全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猎物

    和他的心不在焉比起来,俞洲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进心里,吃完饭后给他买了醒酒药,让他再去补个觉。

    徐晓风吃了醒酒药,喝完小米粥,慢慢从宿醉感里缓和过来,却仍然陷在他和俞洲不小心接吻的震撼之中,梦游般飘进卧室里,倒在床上。

    只是喝醉了,徐晓风想着。

    他翻来覆去,拿手背擦了擦发肿的嘴唇,想找一条更有力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会跑去亲俞洲,甚至亲到把他的嘴都咬破。

    他是同性恋吗?

    徐晓风可以非常肯定自己不是。

    毕竟他连正常的肢体接触都做不到,这么多年来没有对任一性别产生过欲望,也没有尝试和谁建立过亲密关系,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近期唯一能扯上关系的,是顾思博那次意料之外的告白……或许潜意识里受到了他的暗示。

    徐晓风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深深反省自己作为一个家长的失职,祈祷不会对俞洲造成影响。

    不过小洲谈过女朋友,还曾经和黄朵儿难舍难分地整天待在一起,应该没事吧……

    徐晓风在担忧中艰难入睡。

    一沉进睡眠里,被忘却的记忆以梦境形式复燃。

    他又回到北风呼啸的阳台上,被困在某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被迫踮着脚,手里还抓着身前人的衣服,浑身是汗,久久无法合拢的嘴角又酸又累。

    他们本应该是最纯洁的室友关系,却在放肆做最亲密的情侣才会做的事,唇齿相依,身体紧贴,俞洲在成人之夜展示出成年男性的进攻性,徐晓风甚至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在了他的小腹。

    或许梦境不够真实,徐晓风全程什么无法动弹,掌控全局地无疑是俞洲,他完全笼罩着他,控制欲强到甚至不允许他低头。

    他在梦里心跳加速,呼吸滚烫。这样的亲密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从来没有人……

    “风哥,起来吃饭了。”

    有人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徐晓风猛地坐起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瞳孔缓慢对焦,看到了俞洲微微皱眉的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额头上全是汗。”

    俞洲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徐晓风下意识地避开,无法和他对视,有些慌张地说:“……没,可能暖气片开太久,有点热。”

    俞洲顿了一下。

    “今天没有开暖气片,”他说,“而且外面下雪了。”

    徐晓风撑住额头,还没从那个滚烫的梦里缓过神,哑声道:“哦。”

    俞洲在他床边坐下,眉头皱得更紧:“昨晚你喝醉后在阳台待了好一会,是不是吹风受凉了?我看看有没有发烧。”

    他不提阳台还好,一提阳台,徐晓风立刻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毛,拍开俞洲的手:“没发烧!”

    俞洲愣住,手还悬在半空中,望向徐晓风红透的耳朵,不动声色地抬起眉。

    徐晓风拍完又后悔了,怎么能把自己做的龌龊梦境强加在俞洲身上?他反思两秒,想要再哄哄俞洲,但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俞洲仿佛拥有读心术,下一秒就主动站起身,很体贴地说:“好,我看你黑眼圈好重,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一个菜没出来。”

    说完,他离开徐晓风的房间,甚至细心地把门带上。

    徐晓风松了口气。

    被子下的腿还在紧紧并着,他用力揉揉眉心,忽然想起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有了生理现象。

    两次都是因为梦到了俞洲。

    这都是什么啊……他痛苦地倒进枕头里。

    下雪的天,他午睡之后心虚地洗了个澡,顺带把证据也洗干净,这次汲取教训没有晾在阳台上,而是塞进新买的烘干机里烘干。

    俞洲等他吃饭一直等到菜都凉了,趁他洗澡的功夫又重新热过。

    八点多,两人才坐上饭桌。

    俞洲深谙什么是适可而止、什么是欲擒故纵。见徐晓风神色仍然不自然,他再没有提昨晚的事,而是把话题转移到高考上。

    果然,一提到学习上的事情,徐晓风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开始和他聊高三最后一个学期需要注意些什么、他的成绩可以报考哪些大学、什么专业可能会适合他……

    一顿饭吃完,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消失了。

    俞洲一直担心弱不禁风的老师会感冒,饭后又给他煮了姜茶。在他整理论文时,还提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桶,道:“天气冷,泡一下脚。”

    放在平时,徐晓风肯定不会多想,只会乖乖听话地把脚伸进去。

    但是今天,他看着桶,莫名想起梦里那个控制欲强到吓人的俞洲,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马上要进入高三最关键的时候了,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应该是我多照顾你才对。”

    说完,他又不确定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俞洲伤心,有些忐忑地抬头,然后看到俞洲微微抿着唇,手里还提着那桶加了姜片的水,神色黯然。

    徐晓风心头猛地一跳,嘴唇轻动:“小洲,我……”

    俞洲低声问:“老师觉得我烦了吗?”

    徐晓风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连忙道:“不是,我怎么会觉得你烦?这种事情我自己做就好了,耽误你学习的时间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俞洲嘴唇抿得更紧。

    他看着徐晓风的眼睛,道:“倒个水都能想这么多,是把我当外人?”

    徐晓风:“……”

    他被彻底击败,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丧失信心,老老实实接过俞洲手里的桶,把脚塞进去,觉得有点烫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忍了忍,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说了,”他投降,“反正不是那个意思。”

    俞洲笑了一声:“嗯,这就对了,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走到徐晓风身后,手放在他的肩头,俯身去看电脑上的内容。

    电脑页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俞洲尝试读了几段,只能粗略地看懂是在讲什么立体几何的证明思路。

    “整理完了吗?”他问。

    “嗯,写完了,现在在检查,准备下个月复核完投期刊,”徐晓风移动鼠标,“这一块跟你们的学习内容也有关系,你能不能看懂?”

    俞洲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开始更仔细地读,读着读着拿出一张草稿,简单地画了一下自己对这几段内容的理解。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徐晓风周身的氛围便会发生变化。他接过俞洲的草稿纸,修正其中的几个错误,然后以尽量简单的方式讲解给俞洲听。

    这是完全超纲的知识点,但俞洲听懂了。

    两人交流片刻,徐晓风去倒掉变凉的泡脚水,然后顺手给俞洲也打了一桶,催促道:“你该做寒假作业了。”

    俞洲觉得好笑:“怎么感觉你今天看我特别不顺眼,总要打发我回次卧?”

    徐晓风努力不心虚,严肃道:“不,我只是在监督家里的高三生学习。”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关心学习,趁俞洲泡脚的功夫,他给他出了一张定制的数学试卷,专门针对俞洲比较薄弱的地方,让他今晚做完。

    俞洲听话地回次卧写试卷。

    关上门后,他听见徐晓风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拖地,一会儿收拾东西,一会儿进厨房做夜宵,没个消停,折腾到快半夜才去了主卧睡觉,似乎害怕又梦到点什么。

    俞洲在房间里勾起嘴角。

    他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合上试卷,轻手轻脚出去洗漱,路过主卧的时候看到主卧已经熄灯了。

    他没有打扰徐晓风,洗漱完回了自己床上,拿过那条深蓝色的围巾,放在枕边。

    极淡的檀香味萦绕过来,他闭上眼,解析着徐晓风今天的举动,缓缓深呼吸。

    要松弛有度。

    要耐心。

    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时间还有很多,另可慢一点,也不能失败。

    他缜密地计划着这场狩猎,反复推算每个步骤,在檀香的陪伴下渐渐入睡,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天,他适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让徐晓风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他们之间迈出的第一步,埋头在次卧,一口气写完了所有的寒假作业。

    他开始学习之后,徐晓风一下子勤快起来,承包了一日三餐加夜宵,经过次卧都会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里面的人学习。

    于是,乱糟糟的除夕夜带来的冲击就这样彻底平息。

    徐晓风把它当成一次醉酒的意外,见俞洲完全没有往心里去,也慢慢放下心结,刻意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俞洲写作业,他便做饭、写论文,两人互不干扰,安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高三生需要提前一周返校,正月还没有结束俞洲就开学了。

    开学后他进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徐晓风比他还要紧张。

    他抓紧时间把论文复核完,投给相熟的国际期刊,然后什么也不干,全身心投入给做饭事业,甚至在冰箱上张贴每周的菜单,照着俞洲的口味,每顿都尽量做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高三的课表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徐晓风也照着这个时间起床、睡觉。而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第一次大规模的全市统考结束,俞洲拿回了他的成绩单。

    徐晓风正在对着菜谱研究煲一锅鸡汤,俞洲悄悄进门,光脚走到厨房里,从身后揽住他的腰。

    徐晓风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菜谱掉汤里。俞洲紧紧抓住他的手,把一张纸举到他的眼前,笑道:“家长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徐晓风低头去看那张纸。

    两秒后,他丢掉菜谱,直接转过身来反抱住俞洲,抱着他原地蹦了两下,欣喜地大声道:“宝贝,你太厉害了!!”

    俞洲被宝贝两个字夸晕了头,见他蹦得那么艰难,干脆把他抱起来,在厨房里转了两个圈。

    徐晓风实在太高兴,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哪里不对,握着成绩单,恨不得当场拍照发朋友圈,第一次体会到当家长的快乐。

    ——俞洲考了接近七百分!

    数学和英语几乎满分,理综两百九,语文一百二,对于徐晓风这种偏科生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天文分数。

    他连汤都不炖了,去客厅对着光欣赏成绩单。俞洲靠在厨房门上,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全市第一。”

    徐晓风比自己上了京大还激动:“只是市里统考,要是全省统考说不定是全省第一。”

    俞洲随口道:“高考的时候我会争取的。”

    徐晓风满脸笑容,又跑过来给了俞洲一个拥抱。趁他高兴过头的时候,俞洲的嘴唇擦过他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锅里的鸡汤快炖干了。”

    徐晓风毫无察觉:“你去盯着火,我现在就给你签字。”

    说完,他又大步快步走到书桌边,从笔筒里抽出最贵的那支钢笔,在成绩单上写下名字。

    俞洲看着他笑。

    这么多天来的疯狂刷题在此刻都有了回报,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看了一眼徐晓风贴在墙上的日历。还剩最后两个月,等他结束高考,就可以像妈妈那样离开知海县,和风哥一起,两个人,挑一个心仪的城市,像私奔的情侣……

    俞洲开口:“老师,你想去哪?”

    徐晓风还沉浸在成绩单里:“嗯?什么去哪?”

    “我高考之后,你想去哪个城市生活?”

    徐晓风抬起头,道:“我都行,取决于你的志愿录取情况。”

    俞洲心口微微发烫:“不管录去哪里,都和我一起?”

    “嗯,”徐晓风笑着说,“无论哪里。”

    出差回来了!!萎靡不振……(躺)

    陪床

    俞洲把鸡汤的火关了,然后走到书桌边,揽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去更南的地方吧,听说那边冬天也很温暖,你不用每年冬天都生病。”

    徐晓风:“再往南就没有特别顶尖的学校了,会不会浪费分数?”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云姐现在在申市,我们也可以过去和她一起。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总觉得不放心,不知道她怎么样。”

    俞洲道:“她现在在京市了。”

    徐晓风怔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过年的时候我和她通了电话,她攒了些钱,一直对你口中的京市心怀向往,年前参加成人高考去了京市读专科,现在白天上课,晚上去KTV做前台。”

    徐晓风:“怎么没跟我说?她有住的地方吗?我在京市有个小公寓空着。”

    “她住在学校宿舍里,安全方便,”俞洲道,“不用担心她,等读完专科,她说不定又对京市腻烦了,跑来和我们汇合。”

    徐晓风感慨:“有时候很羡慕她,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俞洲笑道:“我们也可以。”

    徐晓风:“想读的专业确定了吗?”

    “确定了。”

    俞洲把徐晓风的头发理顺,闻了闻新换的洗发水味道,开口:“我想学医。”

    这个答案有些超出预料,徐晓风惊讶地回头,看向俞洲:“我以为你会选金融、法律一类……”

    “为什么这么觉得?”

    徐晓风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得比较含蓄:“这种专业很适合逻辑能力强、比较有掌控欲的性格。不过学医当然也很好,南边有一所医学很强的名校,是个不错的选择。”

    俞洲直接忽略了最后那句,看着他:“比较有掌控欲?”

    徐晓风:“夸你的意思!所以,为什么想学医?”

    俞洲捏捏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道:“方便满足我的掌控欲。”

    徐晓风:“?”

    俞洲:“你身体这么差,学医之后可以更科学地管理你的生活习惯。医生的话总要听,是不是?”

    徐晓风心脏漏跳半拍。他打量着俞洲的脸,不太确定地问:“你认真的?”

    俞洲勾起嘴角:“开玩笑的。学医可以救死扶伤。”

    别人听起来或许觉得假大空,徐晓风却很轻易地接受了,点点头,道:“是的,医生是一个很伟大的职业,挺好。”

    他把签完字的成绩单给俞洲,笑道:“说起来,京大的医学是全国最顶尖的,如果你真的想……”

    “不去京市,”俞洲打断道,“在京市会有人会跟我抢你,我可抢不过。毕竟有人曾经上午跟我拉完勾,晚上就被三言两语说动心,差点抛下我跑了。”

    “……”徐晓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哪有要抛下你跑掉?俞洲我发现你不仅控制欲强而且还特别记仇,怎么还记着我妈妈来的事。”

    俞洲立马见好就收:“嗯,没有,我跟老师说着玩呢,我们说好一起去读大学,以后还要在待在一块几十年。”

    徐晓风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先吃饭,吃完赶紧去上晚自习,最后两个月,再坚持一下。”

    俞洲去把菜端出来,两人边吃边聊,商量着南边的哪个学校更好,吃完后徐晓风连碗也不让他洗,给他带了一袋子水果让他晚自习的时候吃。

    高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俞洲这段时间一直拼了命的学。

    下晚自习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回家后他还要再写一会题目。徐晓风睡之前催他去睡觉,等到后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起床上厕所,发现次卧里还亮着灯。

    他推开次卧门,看到俞洲还坐在书桌前写试卷。

    徐晓风:“怎么还没睡?”

    俞洲:“就睡了,最后两个题,马上写完。”

    徐晓风皱眉,直接走过去拿走他的笔,把试卷折起来塞进他的书包里:“一点多不睡觉,你要成仙么!”

    俞洲:“我想再把物理……”

    “再把什么写完都不行,马上睡觉,”徐晓风就站在他的卧室里,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洗漱,我在这里等你。”

    俞洲只好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回来后看到徐晓风坐在他的椅子里打哈欠,眼角全是生理眼泪,困得眼皮直打架。

    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点不能见人的心思,看着徐晓风打瞌睡的脸,一个自私的念头怎么都按捺不住。

    他道:“我最近有点失眠。”

    徐晓风迷糊了半秒,立刻清醒过来,担忧地转过头:“严重吗?是不是压力太大?失眠多久了?”

    俞洲道:“不严重,就是总做噩梦。这段时间……老师能陪我睡一下吗?身边有人的时候睡得比较安心。”

    徐晓风难得犹豫了一下。

    并不是觉得俞洲提这个要求哪里不对,毕竟他一直都很黏他,两人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很多次。

    只是,自从除夕那次喝醉之后,徐晓风忽然发现他家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男性,加上……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会下意识避免和俞洲过分亲密。

    见他犹豫,俞洲很快懂事地说:“没关系,我的失眠也不是很严重,你快去睡吧,最近都熬出黑眼圈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有些低落。

    徐晓风看到他这样,一下就心软了,顾不上什么避讳和心虚,一口答应道:“我陪你睡,去我房间吧,你房间的床太小。”

    俞洲反而矜持起来,又道:“会不会影响老师睡眠?”

    徐晓风:“不会,我每次跟你睡都睡得挺熟的。不早了,快点睡觉。”

    俞洲勾起嘴角,抱上自己的枕头去了主卧,占据徐晓风一半的床。

    徐晓风特地在两人之间留了一点距离,困得直揉眼睛,躺好后只来得及跟俞洲说一句:“晚安,我陪着你,做噩梦也不怕。”然后很快睡了过去。

    等到清晨被热醒,徐晓风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他被俞洲紧紧搂在怀里,身边人甚至用上了双手双脚,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抱枕。

    十几度的温度,他硬是在俞洲体温的烘烤下出了一身的汗。

    徐晓风悄悄地转头。

    俞洲英俊对称的脸就在眼前,神色平静,呼吸悠长,睡得非常香。

    他安静地盯着看了一会,不敢随便乱动,怕吵醒早出晚归还失眠的高三生,又重新闭上眼睛,忍住热,忍了一会竟然又睡了个回笼觉。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从陪读到,几乎每天都在俞洲让人窒息般的拥抱里醒来,抱着抱着居然慢慢习惯了,能够在八爪鱼式的控制里一觉睡到天亮。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有了他的后,俞洲的睡眠质量非常好,一点也看不出来失眠和做噩梦。

    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俞洲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学习,走路背单词,洗澡看网课视频,月休在家全天做题……徐晓风在家里走路都会放轻脚步,生怕干扰到他的专注力。

    天气越来越热。

    徐晓风看着客厅里的日历本,简直要紧张死了,又不敢把紧张表现到俞洲面前。

    好在俞洲很争气,一路保持自己的模拟考全市第一的战绩,从来没有放松过。

    一直到高考前一周,他才稍稍松懈下来,晚上回家不再写作业。

    徐晓风看到俞洲在次卧玩手机,忍不住悄悄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往手机上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看旅游景点。

    他拿着扇子,给俞洲扇了扇风,小心问:“今天不写题了?”

    “不写了,”俞洲说,“我最近做梦都是试卷、考试、单词,快学疯了,想稍稍松一松,怕高考的时候压力太大扛不住。”

    徐晓风立刻赞成地点头:“对,稍微放松一下,你这两个月绷得太紧,我在家都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俞洲听得直乐:“我写题,老师紧张什么?”

    徐晓风:“我感同身受。另外,都倒计时了,这几天的饮食也给你做清淡点吧?蔬菜为主,不吃大鱼大肉了。”

    俞洲“嗯”了一声,靠上徐晓风,放下手机,眼神放空:“好累……”

    徐晓风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辛苦辛苦,今天开始每天必须十一点前睡觉,养精畜锐,一鼓作气考完就彻底解放。”

    俞洲闭上眼,享受着徐晓风的服务,道:“考完我们去旅游吧?”

    “好,”徐晓风道,“你想去哪里?”

    “想去西北,”俞洲说,“看湖。”

    “没问题,都听你的。”

    俞洲:“还有,我高一的时候你跟我说,如果我考上京大,就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京大是不会去了,我如果上了京大的分数线,这个承诺还作准么?”

    徐晓风笑道:“当然作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俞洲把头靠进徐晓风怀里,嘴边带着笑意,绷了两个月的心渐渐变得很安静,听着徐晓风难得的叨絮,一边给他按头,一边碎碎地说着最后一周的饮食生活安排。

    不准吃辣,不准吃冰水果和冰饮料,晚上不准吹空调,上床时间不能超过十点五十……

    俞洲一条条地答应。

    他其实一点都不紧张,学到现在,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结果。

    所以,每天晚上他都抱着徐晓风睡得很好,反倒是身边的人,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担心考试时会不会忘记准考证,担心做的菜会不会太素,一晚上要醒好多次。

    再不考试,扛不住地快变成徐晓风了。

    高考前两天,学校停课,俞洲拿了准考证回来,先去卧室睡了一个午觉。

    作为年级第一的家长,徐晓风甚至收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温馨提示孩子高考期间的注意事项。

    徐晓风把注意事项很认真的记在本子上,吸了口气,更加的紧张。

    午睡醒来,俞洲看到徐晓风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他在写这两天的日程安排。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来电人是国外的某个号码,震了好半天,手机的主人也没有察觉。

    俞洲忍不住笑,把电话递到他面前,道:“别写了,先接电话。”

    徐晓风眨眨眼,看向来电人,站起身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之后就切换了英语。

    俞洲拿起他的日程表来看,听着徐晓风用流畅标准的英语跟那头聊了十几分钟,聊的内容非常专业,他只能听懂其中几个词,大概聊的是审稿、征集一类的话题。

    片刻,徐晓风挂断电话,马上切换成家长模式,笑容满面地问:“睡醒了?睡得怎么样?饿不饿?”

    俞洲:“睡挺好的。刚才是什么电话?”

    徐晓风随口道:“期刊那边的审稿老师打过来的,他们认为我那篇论文意义重大,由他们审稿的话周期太长了,所以决定向整个数学界公开核实证明过程,还问我十月有没有时间,想专门做一个霍林猜想的学术交流会。”

    俞洲问:“你准备去吗?十月我已经去大学了,应该有时间。”

    “不去,”徐晓风道,“我已经拒绝了他们,理由是现在生活拮据,没钱往返国外。”

    俞洲一愣:“我这里还有……”

    “不用你操心,”徐晓风道,“现在你最应该操心的事情是——晚上想吃什么。”

    他把俞洲拉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里面满满都是今天刚买的新鲜果蔬。

    在数学界引发了地震的某人系上围裙,丝毫不在意自己论文的审稿情况,满脑子都是高考高考高考,盯着家里的准考生,亲切询问:“西红柿炒蛋?红烧排骨?莴笋炒肉?还是吃炖粥?”

    俞洲:“今天不上课,我来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徐晓风严词拒绝,“你不让我做,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俞洲实在没忍住,伏在徐晓风肩头笑了好一会:“……我忽然觉得高考也挺好的,能享受这种待遇。”

    徐晓风:“想好了吗?”

    俞洲选了一个做法最简单的:“那就西红柿炒蛋吧。”

    徐晓风让他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放松,撸起袖子去厨房里做饭。一个西红柿炒蛋肯定不够,他加了肉沫豆腐、海带排骨汤,开始咚咚咚熟练地剁排骨。

    俞洲走到他书桌前,拿起忘在上面的手机,久违地解锁进去看。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徐晓风的私人邮箱,里面已经塞爆了,未读邮件999+。

    他粗略翻了几页,几乎全是关于他论文的探讨,邮件来自世界各地,用的语言也五花八门,有邀请他去大学讲座的,有询问论文细节的,有发表自己论点的,甚至还有他的数学粉丝,满篇都是机翻成中文的赞美。

    徐晓风一封都没点开过。

    俞洲把页面切换到微信,看到宋秋的微信已经加了回来,他们的聊天框基本全是宋秋自言自语,徐晓风只偶尔回复一两句。

    看完,他又试着搜了一下“徐春岚”。

    徐教授的微信名果然就叫“徐春岚”,他点进聊天框,里面更加空荡荡,上一次聊天记录还是两年前。

    俞洲放下心来,把手机摆回原处,走到厨房前,靠在门框上看徐晓风切泡发的海带。

    六月天气已经很热,徐晓风穿着短裤。俞洲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从纤细的脚踝开始,滑过白皙修长的腿,最后在浑圆的山谷处短暂停留,在血液沸腾前飞速把目光收回来。

    最后两天。他想。然后走进厨房,和暗恋已久的人一起准备食材。

    马上高考进入下一个阶段!激动!

    最近三次元忙飞了,昨天摸鱼,今天更个粗长嘿嘿嘿,把等更的宝贝挨个亲秃噜皮=3=

    高考

    吃过饭,俞洲刷了一份理综卷保持手感,十点钟准时睡觉。

    他前段时间实在太累了,一上床就困得不行,反倒是徐晓风失眠严重,捱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两点多的时候他猛地从睡梦里翻身起来,坐在床头,把俞洲摇醒:“你准考证带了没有?”

    俞洲困顿地睁开眼,没听清,含糊地问:“……什么?”

    “准考证,”徐晓风声音焦急,“带了没有?”

    俞洲懵了几秒,也跟着坐起身,摁亮台灯,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五十。

    他看向身边的人,徐晓风还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迷糊了,碎碎念着怎么会忘记带准考证。俞洲看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把他揽到自己身边,道:“带了,睡吧。”

    “带了吗?”徐晓风反复确认,“进考场了?”

    “嗯,进了,”俞洲重新给他盖上被子,拍拍他的背,哄道:“正考着呢,等会考完就回家吃饭。”

    徐晓风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往俞洲怀里靠了靠。俞洲凑近一些仔细去听,听到几句“学医很好”“一定记得带”“中午吃鱼”。

    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重新闭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徐晓风的梦话。很快,徐晓风渐渐熟睡过去,俞洲也跟着进入梦乡。

    醒来后,倒计时已经只剩一天。

    八点多,两人吃完早饭,简单做做家务,俞洲怕徐晓风压力太大,特地带他出门慢跑,绕着小区跑了半个小时。

    对于俞洲来说是刚刚好的运动量,对于徐晓风来说有点超额了。

    他撑住膝盖,汗水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歇了许久才提起力气慢慢走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趁他洗澡的功夫,俞洲又下了鸡蛋牛肉面、炒了一碗青菜,等徐晓风洗完,招呼他来吃饭。

    徐晓风头上还裹着毛巾,看到热气腾腾的汤面,立刻反对道:“我中午要给你做大餐的!”

    俞洲:“吃点素的好消化。”

    面都下了,他只好坐下来吃简易版午饭。俞洲煮面的水平堪称一绝,牛肉过滚水,嫩得恰到好处,煎蛋外脆里嫩,面汤煮出了淡淡的奶白色,清淡鲜美,没有加太多调味料,只在最上面再撒一把翠绿葱花。

    徐晓风已经很久没吃到过俞洲下的面,刚吃一口,便把自己准备的大餐抛到脑后,沉浸在久违的美味里,吃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运动过后再饱餐一顿,他被俞洲治愈,彻底放松了下来。

    下午,俞洲继续刷试卷,徐晓风便搬着椅子坐在旁边,一边打瞌睡,一边拿扇子轻轻给他扇风。

    时间过得很慢。

    俞洲的笔尖在纸张上不停游走,他听到时钟滴答滴答往前走的声音,困得半眯起眼睛,焦躁了一两个月的心变得很静,坐着坐着慢慢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结果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俞洲一起经历的高三的过程。

    他带上笑意,支住下巴,把扇子摇得更用力点,就这样陪在俞洲身边,看他从下午一直写到晚上,刷完了所有学科的一整套试卷。

    写完,俞洲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我感觉状态不错。”

    徐晓风:“清点一下证件和准考证,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俞洲点点头,把考试要用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然后去浴室里洗澡。

    趁他洗澡的功夫,徐晓风先把东西重新清点一遍,再设了三个闹钟、泡上一杯热牛奶,等俞洲洗澡出来,盯着他喝完牛奶早早睡觉。

    九点,两人上床躺好。

    离平时的睡觉时间还早,徐晓风盯着天花板,道:“放空,什么都不要想,别紧张,不管分高分低我都会很满意。”

    俞洲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道:“我觉得需要放空的人是你。”

    他朝徐晓风的方向靠近一点,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身边人肩头,脸埋进他的锁骨处,缓缓呼吸,道:“晚安,睡吧,我不紧张。”

    徐晓风被他勒得难受:“……这个姿势你能睡着?”

    俞洲没说话。

    过了片刻,徐晓风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悠长了起来。

    他在黑暗里不可思议地微微转头,打量着俞洲安静的轮廓,发现他真的已经睡着了,一点也看不出明天就要参加。

    好吧,他想。俞洲说得对,需要放空的人是他。

    徐晓风闭上眼睛。

    这个姿势让他们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鼻萦绕着俞洲身上清爽的香皂味道,是新买的薰衣草味,很安神。

    他数着俞洲的呼吸,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徐晓风就醒了。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确认两人没有睡过头,然后就这么直挺挺躺着,当俞洲的人形抱枕,生怕把他吵醒。

    俞洲睡得很香,一晚上连姿势都没怎么换,心态简直强大到让他佩服。

    一动不动躺到六点半,闹钟终于响了。俞洲在他耳边发出性感的鼻息,终于松开搂了一夜的手,翻身去关闹钟。

    “还可以再睡十分钟,”徐晓风说,“我先去做早餐。”

    俞洲“唔”了一声,缓了两秒神,直接坐起身,问徐晓风:“昨晚睡得好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徐晓风也跟着坐起来,“睡得怎么样?”

    俞洲笑道:“睡得特别好,很久没有睡这么熟了,现在精神非常好。”

    徐晓风放下心来:“去洗漱,等着吃早饭。”

    两人起床后分开行动,徐晓风给他做了非常丰盛的中式早餐:热豆浆、蒸包子、鸡蛋、青菜、玉米……

    吃完早饭,俞洲又进房间里看了一会语文错题集,八点十分出发前往考场。

    他就分在自己学校考试,从家里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今天天气很好,微风拂面,万里无云,早上的阳光也不算太热。徐晓风陪着他慢慢走,叮嘱他考试的注意事项,一路把他送到考场门口。

    门口全是送考的家长,女性家长一律穿着旗袍,男性家长大都是红衣服,看过去一片喜气洋洋,空气里却弥漫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进去之前,俞洲张开手臂,虚虚地抱了徐晓风一下。

    徐晓风微笑道:“好好考,我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俞洲:“中午想吃鱼。”

    徐晓风:“好,吃鱼,我等下去买最新鲜的。”

    俞洲弯起眼睛,拿上自己的考试用品,最后看了徐晓风一眼:“走了。”

    “嗯,去吧。”徐晓风朝他摆摆手。

    俞洲转身进考场,徐晓风站在门口,和其他家长一样,望眼欲穿地一路目送,确认自家考生顺利通过安后才收回目光。

    等到语文考试开始后,徐晓风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鲈鱼,急匆匆赶回家替俞洲准备午饭。

    下午要考数学,是最要动脑的一门,得补充一些优质蛋白,但不能太油腻……徐晓风在心里把食谱安排得明明白白,做了蒸鱼、炒芦笋、丝瓜蛋汤,再配上解暑的凉拌小菜,堪堪赶在语文考试结束的时间上桌。

    十分钟后,俞洲无比准时地到家,徐晓风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听到开门声后迅速从厨房探出头,打量着考生的神色。

    俞洲的脸色很平静,看起来跟平时下课回家吃饭没两样。

    徐晓风想问又不敢问,憋得难受,只道:“饿了吗?快洗手吃饭。”

    俞洲换了鞋,笑着走进厨房里,什么都顾不上做,先黏糊糊地又抱了徐晓风一会,道:“题目挺简单的,作文也不难,我感觉还不错。”

    徐晓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也露出笑:“是你厉害!努力这么久,考得不错是应该的。”

    俞洲趁这个机会放肆腻歪了几分钟,被徐晓风赶去吃饭,吃完饭后,他午休到一点半,然后起来做了两道数学题。

    下午的考试徐晓风照旧送他到门口,心情比上午平复了不少,跟他道:“数学绝对没问题。”

    俞洲道:“肯定,毕竟有前京大教授给我吃小灶。”

    徐晓风笑着又交代了他几句,对他的数学确实不是很担心。

    下午不用赶着回家做饭,他没有回家,就跟一大群家长一起站在校门口,拿印着补习班的gg扇子扇风,一边听家长们聊孩子的成绩和家庭琐事。

    平日里绝不会在意的家里长短,他这会却听得津津有味。

    正听到旁边的阿姨讲自己当年如何大战小三、手撕渣男、争夺儿子的抚养权时,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徐晓风意犹未尽,拿着手机走远一些,看到上面跳着宋秋的名字,不由得皱皱眉。

    这个时候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他不是很想接,看着屏幕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接了:“喂。”

    宋秋的声音有些焦急:“小风,我给你买了今天晚上的票,赶紧回一趟家!”

    徐晓风立刻后悔了,这个电话他不应该接的。

    他心微微一沉,问:“怎么了?”

    “徐教授做完实验后低血糖,从楼梯上踩空滚了下来,”宋秋道:“现在人刚送去医院。”

    徐晓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了几下,问:“严重吗?”

    “送医的时候她意识还算清楚,但毕竟年纪大了,我真的很怕有什么问题,”宋秋语速飞快,“你马上回来,以防万一。”

    徐晓风看了一眼考场,陷入沉默。

    他捏着手机,头开始隐隐作痛,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又在心里蠢蠢欲动。宋秋问“你怎么不说话”,他立在原地,两条腿逐渐变得有千斤重,喉咙里也像注了铅。

    ……俞洲还在考试。

    他不能走。

    宋秋:“喂?是信号不好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徐晓风声音有些发哑:“听到了。”

    宋秋:“晚上九点的飞机,你现在收拾东西,十二点到京市的机场。我在医院不能离开,会让我助手开车来接你。”

    徐晓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泛白。

    片刻,他道:“我这两天走不开,你观察一下妈妈的情况,如果真的严重的话,我过几天回来看看。”

    宋秋愣了一下,随后语调迅速拔高:“走不开?你现在一直没工作,有什么事走不开?”

    徐晓风没说话。

    过了几秒,宋秋大概意识到什么:“今天……7号,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俞洲?”

    徐晓风眉头收紧,不希望他们关注到俞洲,第一次学会了怎么去撒谎,道:“不是,我给期刊投了一篇论文,这两天和审稿老师约了线上沟通。”

    放在别的家庭里,用这种理由来拒绝探望或许难以接受。

    但只是宋秋沉默了一会,语气居然缓和了下来,道:“我看到了你投的那篇论文,很震撼。他们已经公开向整个数学界征集证明过程,京大的数学系还专门搞了个小研讨会。”

    徐晓风自嘲地笑了笑。

    宋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还是以学术为重吧,徐教授这边我先盯着,有什么情况我随时联系你。”

    徐晓风:“嗯,随时联络我。”

    宋秋又念叨了几句,准备挂电话。徐晓风在他挂之前忍不住叫住了他,多问了一句:“从多高的楼梯摔下来的?”

    “还记得物理实验室那边的层高吗?垂直高度接近三米。”

    徐晓风的心慢慢沉进冷水里。

    见他沉默,宋秋反过来安慰了他两句:“腿和肋骨肯定断了,但是意识还算清晰,脑震荡也不算太严重,我等会……”他的话断在这里,那头有人问什么,徐晓风听到他的声音渐远:“……是的,我是家属,嗯,是她儿子……”

    电话断了。

    徐晓风站在炎炎烈日下,身上的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冷汗,被灼灼的阳光照着,竟然感到一点冷。

    站了好一会,有个好心的家长道:“小伙子站这里干嘛?脸都晒白了,去树荫下躲躲吧。”

    徐晓风冲他笑了笑,道了谢,走到树荫下,听到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

    门口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蜂窝涌向考场等待自家考生。徐晓风给了自己两分钟的时间调整心情,再抬脚走向校门口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平静。

    俞洲是最先出来的那波,他远远地就在人群里看到徐晓风,眉眼间带上笑意。

    看这神情,应该考得很不错。

    徐晓风也笑了起来,被挤在一群热得大汗淋漓地家长中,向俞洲挥手。

    一直等俞洲走到身前,他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怎么样?”他问。

    俞洲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笑道:“我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反复检查了两遍,应该可以满分吧。”

    徐晓风立刻收紧手臂,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有些激动:“太好了!走,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我中午买了西瓜,特别甜。”

    这里人多,俞洲没有牵徐晓风的手,而是像哥们一样揽住他的肩,道:“嗯,回家,明天最后一天就考完了。”

    晚安!

    暴露

    晚上,俞洲的班主任李老师悄悄给徐晓风打了电话,跟搞谍报工作一样,先悄悄问:“俞洲在吗?快,找个他听不到的地方,我们悄悄聊两句。”

    徐晓风被他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家里准备对俞洲做什么。

    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把推拉门紧紧拉起来:“我现在方便说话,怎么了?”

    李老师:“他有没有说考得怎么样?我比自己高考还急!”

    徐晓风:“……”

    他花了一点时间平复心跳,朝客厅看了一眼,看到俞洲正在一边背单词一边做运动,从运动的状态来看,今天的考试应该发挥得很不错。

    “考得很不错,”徐晓风说,“数学有满分的信心。”

    电话那头立刻激动地抬高声音:“太好了!”

    徐晓风笑道:“谢谢李老关心。”

    李老师舒了口气,叨叨絮絮地说:“小风,这两天你多照顾照顾他,这孩子过得很坎坷,从小没爹,妈妈又是那样,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终于能够看到一点曙光,我替他高兴。”

    徐晓风听着,余光还落在俞洲身上,被李老师的话触动,又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大雪的除夕。

    他们在彼此最低谷、最狼狈的时候相遇,一步一步扶持着往上走,走到现在,终于看到了“曙光”的转折点。

    哪怕今晚天塌了下来,他也会帮俞洲顶着,让他能够继续顺利参加高考。

    徐晓风靠在栏杆上,道:“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李老师又碎碎念了许久,交代今晚要早点睡觉,注意不要着凉,明早不能掉以轻心,一定带齐证件……

    徐晓风耐心地听着,和他聊了十分钟才挂断电话,拉开阳台门回到客厅。

    俞洲的目光飞快地挪了过来:“谁的电话?”

    徐晓风:“李老师的,叮嘱我多照顾照顾你。”

    俞洲似乎不太信,他盯着徐晓风,敏锐地寻找端倪:“是吗?老师今晚有点心不在焉,总是看手机,在等谁的电话?”

    徐晓风很自然地笑道:“好多人给我发短信,打听你考得怎么样,又怕影响你情绪不准我跟你说,我只好偷偷地回他们了。”

    他今天把三十年来的谎都撒完了,演技也达到了人生巅峰,俞洲来来回回扫视着他的脸,硬是没找出一点破绽。

    徐晓风转移话题:“别运动过量,洗个澡早点睡。”

    俞洲点点头:“陪我一起早睡吧?”

    “好,”徐晓风道,“今天你是老大,都归你说了算。”

    俞洲放下单词本,撩起背心擦了下汗,然后走进浴室洗澡。

    徐晓风的目光跟随他一段,等到门关上之后,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向宋秋的聊天框。

    还没有信息进来。

    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没敢多看,把明天考试要用的东西提前清点好,等俞洲洗完后也快速冲了下澡,九点多就上床陪.睡。

    怕有人打扰俞洲睡觉,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不再理会。

    宋秋的信息一直到十二点才发出去。

    他给徐晓风发的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徐教授的腿和肋骨都断了,内脏轻微出血,有点脑震荡,万幸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隔了五分钟,见徐晓风没回,他又发了一句:“她状态不是很好,找时间速速回家。”

    仍然没回。

    等到十二点半,他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有些难以置信。他那个弟弟虽然总是看着很面冷,但实际是最心软的,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早早睡着吧?

    宋秋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最后没忍住,给徐晓风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靠。

    他皱起眉,想着要不要现在联络一下家里安排在知海县的保镖,担心徐晓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犹豫着,病房里有人出来,护士道:“宋先生,徐女士让您进去一趟,有话跟你说。”

    宋秋精神一紧,立刻收起手机,道:“好的,马上来。”

    他走到病房里,徐春岚正靠坐在床头,双腿打着石膏,身上缠满了绷带,双手都吊了盐水,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坐。”

    宋秋在她面前跟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坐下,问:“您感觉怎么样?还痛吗?我听护士说您不想用止痛药,这怎么熬得住?”

    徐春岚一概不答,只问:“徐晓风呢?”

    这是她醒来后跟他说的的第一句话。

    宋秋一哽,暗暗叹了口气,早就过了嫉妒徐晓风的年纪,只觉得麻木。

    他道:“下午手忙脚乱的,忘记联系他了。刚才给他打电话没有接,这个时间段应该已经在睡觉。”

    “撒谎。”徐春岚说。

    宋秋背脊有些发冷,把视线从妈妈身上移开,看向洁白干净的被子。

    “你下午给他出了一张十二点到京市的机票,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人呢?”

    宋秋张张嘴。

    几秒的沉默,他的额头已经带上了冷汗。

    徐春岚轻轻笑了一声,因为疼痛的原因声音很低,甚至微微发着抖:“他还是不愿意回来。”

    “我希望他在知海县好好把病养好,顺便理一理证明的思路,所以一直没有催他回来,没想到反而把心养野了。”

    宋秋忍不住给犟得要死的弟弟说好话:“不是不回来,他年初刚给期刊发了论文,那边的审稿老师约他这几天线上沟通,是正事,晚两天一定就回来了。”

    徐春岚看了他一眼。

    宋秋马上噤了声,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苦笑一下。

    徐春岚:“那边请他去参加学术交流会,他说没有买机票的钱,拒绝得干脆利落,现在倒是积极。”

    宋秋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在心里默默为徐晓风画了个十字,不敢再说话,任由房间里陷入沉默。

    良久,徐春岚又问:“今天高考?”

    “是的。”宋秋说。

    “明天把顾思博叫过来。”

    宋秋猛地抬头看她,皱起眉,一时不敢肯定妈妈知不知道顾思博在知海县干的事,想说,又怕自己是自投罗网。

    片刻,他还是什么也没提,垂下视线:“好的。您不要想这些,小风他过两天一定会回来的,早点休息。”

    徐春岚闭上眼睛。

    宋秋很识相,安静地从房间里离开,交代护士和陪护仔细照顾里头的人,走到住院部外面的花园,疲惫地抽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着刚才的交谈,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徐春岚的眼里,是不争气的学生,是勉强凑合的遗产继承人,是还算顺手的生活助理……唯独不需要是儿子。

    她的儿子只有徐晓风,因为那是由她挑选的精子,冠了她的姓,继承她最顶尖的聪慧,三十年如一日的被精心培育,徐家唯一的正经独苗。

    这种时候,他又会羡慕起徐晓风。不是羡慕他的身世,而是羡慕他有敢于抛下一切、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被重视,仍然惦记着那些世俗的东西,想要她在学术界的影响力,还有她背后的低调势力,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哪怕一丁点的母爱。

    跟个乞丐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把烟抽完,又看向手机,本来想再给徐晓风发一条提醒的短信,忽然看到微信亮了一下。

    徐晓风:“我两天后回来。”

    宋秋让自己从没用的内耗情绪里剥离,把烟掐灭,觉得有些话在电话里说比较好,于是直接给他拨了过去。

    刚响了半下,那边飞速掐断了电话。

    徐晓风:“现在不方便说话,有什么新情况?”

    宋秋双手飞快地打字:“你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我十二点多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徐晓风:“那会在努力睡觉,但是没睡着,失眠到现在。”

    宋秋:“你是我祖宗!没睡着连手机都不看,但凡早回半个小时……”

    徐晓风:“到底怎么了?”

    宋秋:“她没什么大事,你摊上事了。”

    接下来的一条信息本来应该是:“我觉得你最近要么还是避避风头,别回来”,但这行字打到一半,他的手指又停住,犹豫两秒,最后还是把信息删掉了。

    宋秋:“尽早回来吧,她醒来后没见到你,有点难过。你回来好好宽一宽她的心,母子俩就能冰释前嫌了。”

    一句虚伪的假话,他平日里一天要说上几十句,但今天,他难得唾弃了一下自己。

    唾弃完,他又补了一句:“知道你没钱,机票钱我给你出。”

    他给徐晓风转账5000块。

    以徐晓风的性格,这五千块就算是悄悄塞进他的口袋,发现后也一定会还给他。

    徐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生来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他复杂地想着。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头点了收款确认,五千块转账成功。

    宋秋:?

    徐晓风还发了一句:“五千不够来回。”

    宋秋用力眨眨眼,反复确认,怀疑自己今天太累以至于看错眼了。

    嘿……这家伙几个月前不是还拒绝了他的支援吗?

    他新奇地笑了笑,莫名有些感慨,按照头等舱的标准,相当大方地又给徐晓风发了五千:“剩下的钱记得打个车去机场,大热天的别中暑。”

    收款再次成功,徐晓风给他回了一些“收到”的表情:“有什么新的情况要联系我。”

    宋秋看了聊天框许久,忍不住重新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打了一行字:“你这人就是太心软”,接着删掉,又打了一行:“在徐家这种地方不用太善良”,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他道:“你就跟个家养的小猫似的,只会亮爪子,都不会挠人。”

    等了片刻,他看到那头短暂的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没有回。

    估计觉得他脑子有病,说话莫名其妙的。

    宋秋也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明知道徐春岚这次气得要命,还帮着她骗弟弟回京市,骗完还要拐弯抹角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赞成。

    病入膏肓……简直没救了。

    他一口气抽完大半根烟,打电话给司机过来接自己,然后倒在医院花园的躺椅里,看向头顶的星空。

    哪怕是后半夜,京市也依然灯火通明,城市的人造光源掩盖了星光,工业废气导致的厚厚乌云笼罩住宇宙本来的模样。

    不像知海县,他只去了两天,两天晚上都能看见银河。

    那里落后、破败、安静、美丽,像个赛博版的世外桃源。

    宋秋在躺椅里闭上眼,想着刚才和徐晓风的交谈,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

    徐晓风:今天净赚五千块,给宝贝当学费!

    估算

    知海县。

    徐晓风一晚上都没睡好,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笑眯眯地送俞洲去考场,再跟昨天一样赶回来做午饭。上午考最难的理综,他做饭做得心不在焉,一边挂念着考场里的考生,一边挂念着徐春岚的伤有没有恶化。

    然后,切牛肉的时候他把手给切了。

    徐晓风叹了口气,笨拙地给伤口消毒、包扎,做饭的速度被伤口影响,一直到快十二点还没做完。

    俞洲考完理综准时回家,徐晓风还在炒最后一个青菜。

    他听到开门声,忍不住手忙脚乱起来,把火打到最大,热得额头挂上汗,跟进门的人道:“马上就好,再等我五分钟。”

    不一会,有人拿走他手里的木铲,接着握住他受伤的那只手,皱眉道:“切到手了吗?这么不小心。”

    徐晓风:“没事,你去坐着。”

    俞洲接过锅柄,把最后剩下的这个菜炒完,又拉过徐晓风的手:“我看看切得深不深。”

    他小心地揭开创口贴,看到里面伤口还没有彻底凝成痂,沾了好多血,忍不住把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上点药粉?”

    徐晓风:“真没事,快吃饭去休息。”

    俞洲没理他,拿云南白药粉先把血止住,再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创口贴。

    贴完之后,他盯着伤口,接着轻轻吹了吹。

    徐晓风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该不会跟我说痛痛飞吧?”

    俞洲亲了一下创口贴外的手指尖:“痛痛飞。”

    徐晓风笑出声,把手收回来:“好了,吃饭。”

    俞洲这才拿起筷子开动,先尝了一口苦瓜,和徐晓风闲聊道:“今天的理综有点难,特别是物理,最后一个大题是完全没见过的题型。”

    徐晓风:“是力学题?”

    “嗯,”俞洲把题目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我做出来了,但是不确定能不能拿满分。”

    徐晓风给他夹一筷子牛肉:“这话连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洲神。”

    俞洲笑道:“我得赢到你的那个承诺,一分都不能丢。”

    徐晓风:“我教你一招。”

    “什么?”

    徐晓风:“如果分数没达到,那就跟我撒个娇,我心一软肯定也会答应的。”

    俞洲愣了下,然后乐了好一会,把徐晓风嘴角沾的米粒蹭走,评价道:“是个不错的办法。”

    徐晓风:“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等会再去睡个午觉,下午就是最后一门,考完,解放!”

    “最后一门,你要在门口等我。”俞洲开始提要求。

    “没问题,”徐晓风道,“今晚我们不做饭,去外面吃大餐!”

    俞洲笑:“好,吃大餐。”

    两人边聊边吃完午饭,最后一门是英语,俞洲怕考的时候会犯困,去躺椅上浅浅地睡了一会。

    徐晓风放轻手脚,将碗筷收拾干净,站在厨房,敛去眉眼间的笑意,有些疲惫地拿出手机来看。

    宋秋半小时前给他发了几条新消息,他怕影响到俞洲,一直忍着没看。

    聊天框里写着:“上午又进了一次手术室,现在还没醒,确实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这次回来你记得多带点生活用品,估计要待一段时间。”

    文字下面还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隔着病房的玻璃门拍的。徐春岚双腿打满了石膏,吊着点滴,从被子下露出半边脸来,头发比上次见又白了许多。

    徐晓风看了许久,没有回,直接把手机收起来,双手撑在厨房台面上,用刘海遮出难看的脸色。

    ……不想回。

    厌恶,抵触,甚至只要一想到京市,他胃部就会收紧,中午吃下去的食物在沉甸甸翻滚。

    更何况这边还有俞洲,他本来和他约定了去西北旅游,准备在旅游的时候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那段沉重的身世。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而且再怎么不情愿,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回。

    亲子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绝望的亲密关系,生来注定,至死方休,他躲避不了。

    徐晓风撑着台面缓了几分钟,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向椅子里午睡的俞洲,一边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该怎么跟小洲解释?

    一直苦恼到两点,他叫醒俞洲,送他去考最后一门科目。

    英语考试开始之后,他没有走远,就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厅里蹭空调,打开银行app,把昨天白得的一万块转进卡里。

    嗯,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徐晓风苦中作乐地想。

    等俞洲考完试的时间里,他把自己的资产全部盘点了一遍。

    现金还剩下一万多块,这次回京市准备买廉航的经济舱,可以省下六千块,加加减减两万一,已经到了比较局促的水平。

    得把这套房子挂上牌,尽早脱手卖掉。

    住了两年多,承载了他和俞洲许多回忆,卖掉真的挺可惜的……

    徐晓风支着下巴犹豫不决,连咖啡都舍不得点,只点了最便宜的柠檬水,一直坐到学校那头打了交卷铃。

    听到铃声后他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立刻站起身,大步朝校门口走。

    高考的最后一门,门口已经站满了家长,一个个削尖脑袋往校门口挤,想第一时间迎接考试完的宝贝儿女。徐晓风夹在里面,被挤得满头是汗,挤着挤着没忍住笑了,被这种热闹又接地气的氛围感染,拿出手机来拍了个照。

    过了两三分钟,陆陆续续有考生出来。

    俞洲走在最前面,一看就是交卷最积极的那个,脚底带风,几乎是一路小跑朝门口赶。

    徐晓风艰难地举起手来挥动,俞洲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带笑,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跨过人山人海冲到徐晓风身边,直接把他抱起来原地转圈。

    “可以了可以了!”徐晓风连声道,“我头晕。”

    俞洲把他放下,激动道:“我考完了!”

    徐晓风也很激动:“走,我们去吃大餐!”

    俞洲揽住他的肩,难得话多,边走便跟他说英语考了些什么,还说他前面那个考生一交卷就高兴得发疯,在考场里大喊大叫。

    徐晓风所有的低落情绪一扫而光,也顾不上省钱,直接打个车带俞洲去他们最爱吃的那家北方菜馆,特地要了个小包间。

    在包间里一坐下,俞洲便拿出手机,开始搜高考试卷的答案。

    语数和理综都有答案出来,英语还没这么快,他从包里拿了笔,再顺手抽一张纸巾,就这样开始估分。

    徐晓风跟着紧张了起来:“这么着急做什么?先好好大吃一顿再估。”

    俞洲:“不行,我现在就想知道能不能让你兑现承诺。”

    徐晓风:“我都好奇了,如果真的上了京大线,你想跟我提什么要求?”

    俞洲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笑。

    徐晓风把椅子挪过来一点,挨着他坐,和他一起去看手机里的试卷答案。俞洲记忆力非常好,答案对得飞快,五分钟对完语文,三分钟对完数学,十分钟对完理综。

    剩下的英语他心里有数,可以大概的分数区间。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饭店开始给他们上第一个菜的时候,俞洲收起手机,把所有的分都估完了。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喉结滚动一下,竟然体会到了当初把霍林猜想证到最后的紧张和心跳。

    “……怎么样?”他放轻声音问。

    俞洲脸上无悲无喜,神色镇定,让人看不出是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徐晓风已经急得不行了,他还要矜持一下,故意道:“风哥猜猜看?”

    “……”徐晓风直接抓住他的手,挑起眉,“快说!”

    俞洲笑了起来,用指甲挠挠他的手心,道:“稳七百分吧。”

    徐晓风怔了两秒。

    ……多少?

    七百?

    他的大脑迅速找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去消化七百分是什么概念。

    去年的全省理科状元也就考了708。他这两天在校门口听到很多家长都在说,今年的题目比去年难多了。

    俞洲居然说可以稳上七百?在全省都能排很靠前了吧?

    徐晓风一下子抓紧了俞洲的手,心口直跳,确认道:“稳上?”

    俞洲笑道:“嗯。英语和语文的作文评分好的话,也许能冲一下七百二。”

    徐晓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俞洲立刻道:“上次统考全市第一,你叫我宝贝——”

    徐晓风一把将他搂住,高兴得头都在发晕,直接在他头顶亲了一口,大声道:“宝贝!!”

    俞洲耳朵也红了,跟着站起身,回抱住徐晓风。正巧服务员推门进来,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蹦,顿时惊得愣在原地:“两位……?”

    徐晓风眼睛发亮,从服务员手里把菜拿走,没忍住笑眯眯跟他炫耀:“我家高考上了七百分。”

    服务员呆了两秒:“……卧槽。”然后马上摁住对讲机,对着那头喊:“快叫老板来蹭喜气,202包厢有一个七百分!”

    两分钟后,大腹便便的老板冲上包间,握住俞洲的手,激动地说自家女儿今天也刚刚高考完,一定要多沾沾他的光,然后和他拍了合照,还给他们送了果盘。

    徐晓风多年的顽固社恐也好了,见人就夸“自家孩子”多么厉害,等到人都走了还很激动,念叨着这个分数去某大学太浪费,得填个再好一点的。

    俞洲倒是很镇定,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提醒道:“我的条件。”

    徐晓风满口答应:“什么都行,随便提。”

    俞洲重新坐回桌子边,夹了一筷子凉菜,道:“现在不提,我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得找你要一样最好的东西,是不是?”

    徐晓风揽住他,道:“当然,只要是我有的。”

    风啊,话不要说得太早(狗头

    撒谎

    俞洲这时候反倒不着急了,给徐晓风倒好茶水,半开玩笑地说:“不用一下给全部,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徐晓风接过茶杯:“先干杯。”

    俞洲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他轻轻一碰:“这段时间老师辛苦了,从明天开始由我承包厨房,给你好好补一补。”

    徐晓风一口把茶水喝光,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心情大好,胃口也跟着大好,拿起筷子开始进入正餐,道:“那我要点菜,想吃红烧肉炖鹌鹑蛋,还想吃小龙虾。”

    “可以,”俞洲给他夹菜,“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吃吃喝喝睡大觉,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出发去西北旅游。”

    徐晓风筷子一顿。

    俞洲没有察觉,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和妈妈也商量了一下,她说她对洗衣店没什么好留恋的,全是不愉快的回忆,让我把店卖了。”

    “我已经挂了出售牌,等把洗衣店卖了之后,老师就可以先留着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我舍不得你卖它。”

    这件事倒是和徐晓风想到一起,他道:“那就留着。等你录取结果出来,我们提前搬去大学附近,我会尽快找到工作。”

    俞洲没有徐晓风这么乐观,徐家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再就业。

    但现在老师高兴,他也只笑着点点头:“一起。考完反正是闲着,我也去找份兼职。”

    徐晓风:“还是准备报穗市的学校吗?七百多分,有点浪费分数。”

    俞洲道:“我不是在选学校,是在选我们将来要生活的地方。分数是最不重要的那一环。”

    “那你这一年拼死拼活……”

    “得让你兑现承诺才行,”俞洲说,“而且风哥那么紧张高考,如果我不努力考好一点,你会很伤心的吧?”

    徐晓风笑了:“最近吃的什么,嘴真甜。”

    俞洲道:“尝尝。”

    徐晓风一愣,然后看到俞洲给他夹了一颗红枣,道:“我刚吃了这个,很甜。”

    徐晓风把红枣夹进嘴里。

    嗯,确实很甜。

    他被双倍的甜味取悦,暂时把徐春岚的事抛在脑后,和俞洲聊起大学生活的安排。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连读研读博都考虑了进去,甚至设想了一番俞洲去哪个国家深造最好,最后还叫了啤酒边聊边喝,喝到天黑。

    离开饭店的时候,徐晓风整个人都是飘的,一半是因为高兴,一半是因为醉。

    醉得不算太深,状态正好。俞洲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于是空出一只手扶着他,慢吞吞从小区门口往家走,相靠着聊接下来的旅行计划。

    路过隔壁栋楼下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很不显眼地闪了一下。

    俞洲极为敏感,立刻抬起头朝上看。这里靠近学校,入住率很高,绝大部分窗户都亮了灯,窗户边有人走动的也不少,分辨不出刚才闪的是哪一户。

    俞洲每层扫视一遍,微微皱了下眉,没有深究,把徐晓风带回家。

    刚进门,徐晓风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微醉的人没察觉,只觉得热,把薄外套脱了丢给俞洲:“不行,今天吃饭太高兴了,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洗澡。”

    俞洲目送他进浴室,把手机从他的兜里掏出来,看到来电人是宋秋。

    于是他又把手机塞回去,装作没看见。

    水声哗哗,俞洲把这两天脏衣服洗了,铺好床,嘴角微微勾起,满脑子都是今晚要抱着徐晓风好好睡上一觉。

    做完这些回客厅,手机还在震。

    俞洲对宋秋没什么好印象,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不一会,徐晓风洗完澡出来,情绪还很亢奋,跟俞洲道:“睡觉!”

    俞洲笑:“才九点多。”

    徐晓风:“我已经连续几天没睡过整觉了,昨晚几乎失眠到天亮,现在只想大睡特睡。”

    “好,大睡特睡,”俞洲说,“我陪你睡。”

    徐晓风:“那你去洗澡。”

    俞洲飞快冲完澡,在耳后抹了一点薰衣草精油,然后爬上徐晓风的床,占据他枕边的位置。

    徐晓风早就把手机抛在脑后,已经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俞洲靠过去,熟练地揽住他的腰,然后听见他用带着酒气的鼻音道:“你今天好香。”

    “好闻吗?”他轻轻问。

    “好闻,很安神的味道。”

    徐晓风闻了一会,往俞洲的方向靠近一些,追着精油的味道,最后鼻尖贴上了身边人的侧脸。

    俞洲对这个姿势很满意。

    “睡吧,”他说,“莴苣王子。”

    徐晓风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莴苣王子是什么意思,很快在酒精和薰衣草的催化下睡意沉沉,靠着俞洲睡了过去。

    久违的一觉睡到天亮。

    他睡得骨头发酥,醒来后发现天已经大亮,枕头边是空的。

    简单洗漱完,徐晓风懒懒散散地踩着拖鞋走到客厅,看到俞洲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餐。

    连空气都是静谧美好的。

    徐晓风忍不住带上微笑,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打开手机下一刻,所有的静谧都化为泡影。

    脸上的表情开始凝固,他的好心情如潮水般褪去,眉眼笼罩在刘海的阴影里,瞳孔里映出手机上的信息。

    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十几条微信消息,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宋秋一人。

    “祖宗,怎么不接电话?急。”

    “徐教授今天发生了药物过敏,情况恶化,又进了手术室。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查不到你的订票信息!”

    “看到消息速回,她又问到你。”

    “怎么还不回??”

    “给你订了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票,马上回来。我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很生气,如果再拖延,我不保证俞洲会不会受到牵连。”

    徐晓风的视线落在“俞洲”两个字上。

    胃部沉甸甸收紧,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三年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从京市抽身,什么都不要,孤身跑来知海县。

    但是现在,他再也做不到类似的事情。

    他多了一条软肋,家里似乎也逐渐发现了这条软肋。

    徐晓风捏着手机,神色冰冷,迟迟没有动作。他看到了时间,现在是八点半,这里距离机场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要赶十二点的飞机,他必须马上收拾东西出发。

    这时,厨房里传来俞洲的声音:“醒了?睡得怎么样?”

    徐晓风迅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朝他露出微笑,道:“睡得很好。”

    俞洲手里还拿着汤勺,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很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早。”

    “早,恭喜你开始了愉快的暑假。”

    俞洲笑道:“愉快的暑假从做饭开始。你先坐,我还要一会。”

    徐晓风“嗯”了一声,目送他重新走进厨房,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干脆走到阳台上,大脑在飞速转动。

    他花了几分钟思考。

    首先,肯定得回去,俞洲刚刚高考结束,正是马上要出分和填志愿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他受到影响。

    妈妈伤得那么重,在这个节骨眼激怒她是最坏的选择。

    回去之后,再想随便回知海县是不可能的,至少得待到俞洲录取结束,同时要提前做好之后怎么离开的准备。

    还得想个好的借口安抚好小洲,虽然他平日里看着很稳重,实际情绪敏感又黏人……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回了京市,以他的脾气,绝对会要求和他一起。

    徐晓风的大脑里一瞬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在大阳台底下晒得手脚冰凉,哪怕理智再怎么稳定,心情也开始无限下坠,坠得他连心脏都快跳不起来了。

    要回京市。

    他脸色发白,目光缓慢滑过眼前小但温馨的客厅,又看了一眼时间,给自己两分钟消化掉没有用的负面情绪,再重新思考起现在需要面临的问题。

    等俞洲端着早餐走进客厅的时候,徐晓风推开阳台门,很自然地笑道:“小洲,我要出门一趟。”

    俞洲一愣,目光立刻落在徐晓风脸上:“去哪?”

    “杜淮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跟我讲。”

    “杜老师?”俞洲皱起眉,瞳孔定定地看着他,“他找你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可能失恋了吧?”徐晓风边开玩笑边往主卧走,“电话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让我马上去。”

    “……”俞洲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约在哪里?”

    “在咖啡馆。我去换个衣服。”

    说完,徐晓风把主卧的门关上。

    他把自己所有的现金和卡都清点一遍,放在俞洲每天都会打开的抽屉里面,其余什么都没带,只拿上自己的身份证,装成出门一趟马上就会回家的样子,拉开门。

    俞洲就站在门口。

    徐晓风吓了一跳,心脏跳到嗓子里,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什么时候回来?”他又问。

    徐晓风:“……最迟晚上。”

    俞洲不是很高兴:“说好的今天在家陪我。”

    徐晓风实在没忍住,表情有了瞬间的失控,赶紧伸手抱住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声哄道:“对不起,别生我的气,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

    俞洲站着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呼吸开始变沉。

    徐晓风松开手,不敢再看俞洲的神情,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他两手空空地往玄关走,迅速换完鞋,逃也般离开家,大步走到楼下,然后在一楼的楼道里缓了半分钟,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还没缓完,俞洲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徐晓风没敢接。

    他咬咬牙,走到小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让司机开去机场。

    莴苣王子:被监护人关在高塔上与世隔绝的美人,只能把头发留长让情夫爬上来私会,很般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我在高兴什么

    佛珠

    从这里到机场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在上高速前,徐晓风让司机暂时停车,去了一趟路边的手机店。

    他买了最便宜的智能机和备用电话卡,提前绑定自己的银行账户,以备之后不时之需。

    然后他重新上车,给杜淮打了个电话。

    杜淮正在吃饭,说话有些含糊,接起来便道:“怎么你和俞洲都这个点找我,我正准备给俞洲回电,你的电话就进来了。”

    徐晓风皱眉:“俞洲怎么会有你号码?”

    “不知道啊,”杜淮也想不明白,“我没接到,他刚才还给我发了短信说有急事找我。”

    徐晓风心里还有些发虚,揉揉眉心,道:“杜哥帮我个忙。”

    杜淮新奇道:“哟,难得你求我帮忙,怎么了?”

    徐晓风:“我要离开知海县一段时间,最少……大半个月吧,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让俞洲知道我去哪儿了。”

    杜淮秒懂:“让我给你打掩护?”

    “嗯,”徐晓风叹气,“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说你约我去喝咖啡,别的理由还没来得及想。”

    杜淮的声音立刻精神了:“这个我会啊,当年我和我爸斗智斗勇,类似的理由想了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你是不是被家里追了?老妈逼你回家?还别的要帮忙的吗?”

    徐晓风:“谢谢,我现在也不确定会怎样,如果有需要的话再来麻烦你。”

    杜淮:“客气什么。我先想想怎么跟俞洲说,等会给你回电话。”

    那头把电话挂了。

    挂了之后,宋秋的电话接踵而来,手机嗡嗡震个不停,震得他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

    徐晓风盯着手机上的来电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按了接通键。

    宋秋的音量是平时的两倍,几乎抛掉了所有文雅,在电话里咆哮:“怎么现在才接电话!!现在去机场没有?飞机还有两小时就起飞了,快去!”

    徐晓风抿起唇,声音有些冷,只问:“昨天短信里提到俞洲,是你说的,还是妈妈说的?”

    宋秋一顿。

    或许身边还有别的人,他声音低了几个分贝,没有立刻回答,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们之间的问题,关俞洲什么事?”

    宋秋:“什么都别问,我现在也没法告诉你,赶紧回来,我亲自来机场接你的机。”

    说完这句,他第一次主动挂了徐晓风的电话。徐晓风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失去温度,最后凝成坚冰。

    师傅以为他赶机,一路开得飞快,火急火燎冲向机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的飞机开始登机。

    徐晓风下了车,站在机场门口,周围是提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乘客们,只有他两手空空,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盛暑时节,他被太阳照着,手脚却是冰凉的。机场工作人员来来回回盯着他看,似乎不确定他是不是需要帮助。

    两分钟后,徐晓风沉默地往机场内部走。

    这边已经是市里的地界,机场很小,从安检到进候机室十分钟就结束了,徐晓风拿着登机牌站在登机口,没有立刻进去,先拿出手机看向新进来的信息。杜淮给他发了一长段:

    “我跟俞洲说我把你绑回老家了。”

    “家里一直在催婚,我烦得要命,所以干脆决定一了百了,跟家里出一个假柜。正好你最近有时间,长得又好看,还是高级知识分子,我就托你帮忙回家演我男朋友。”

    “怎么样,这个理由是不是非常完美?”

    徐晓风:“……”

    不愧是语文老师,在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上有着他望尘莫及的能力。

    他给杜淮发了一句:“这次太感谢了,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出柜。”

    杜淮:“说好了啊!等你回来[媚眼]”

    徐晓风切出微信页面,做了一会心理准备,然后稳住心绪,给俞洲拨回电话。

    只响了半秒,那头就接了起来。

    俞洲结冰的声音从话筒处传到徐晓风的耳朵里,让他本就冰凉的手脚又凉了半度:“你跟杜老师去了北方的老家?”

    哪怕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听到俞洲的声音,他仍然感到莫名的压力。

    如果俞洲也在机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撒谎。

    好在他们只是通着电话,徐晓风的大脑虽然一片空白,但仍然凭借本能喊出了一句:“洲洲。”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徐晓风等了一会,见俞洲没有发火,试探地继续道:“我不太会拒绝人……对不起,等你志愿出来了,我们再一起好好去西北玩一下,可以吗?”

    片刻,在徐晓风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俞洲终于缓缓开了口:“……你们两觉得我是智障吗?”

    徐晓风:“……”

    他捏紧手机,差点直接向俞洲坦白,又在张口的一瞬间忍了下来,装作没听懂,道:“嗯?为什么这么说?”

    俞洲:“你的银行卡和现金都放在客厅的五斗柜里,今天为什么转移到主卧抽屉?”

    徐晓风道:“我想把这些都给你保管,我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除夕的那个生日。”

    “昨晚还在五斗柜,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转移?”俞洲抓着这一点,敏锐得惊人。

    隔着几十公里距离,徐晓风仍然从俞洲声音里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他不怎么会说谎,只能道:“今天忽然想起来的。”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不知道他信还是没信,又怕多说多错,只好跟着沉默。良久,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催他登机,俞洲显然也听见了,没有再揪着银行卡不放,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

    徐晓风以为他信了,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大半个月吧,我会尽量早点,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熬夜,三餐要按时吃。”

    “大半个月,”俞洲重复,“是要等我的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再回?怕影响我的录取结果吗?”

    刚松下来的肩膀瞬间重新绷紧。

    俞洲实在太聪明了,徐晓风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沉默两秒,假装没有听到后面那句,道:“是的,等你高考志愿出来,我差不多也会回来。”

    俞洲的声音很沉:“我生气了,风哥。”

    徐晓风嘴唇轻张,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失语。而就在他无言间,俞洲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徐晓风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呆。

    工作人员又开始催促,他有些黯然地走进廊桥,踏上前往京市的飞机。

    等待起飞的最后十几分钟,他在俞洲的聊天框里删删减减,反复编辑,最后给他发了一段信息:

    “没能兑现给你的承诺我很抱歉。这次事发突然,我的确也没有料想过需要离开,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只能暂时改变和你的计划。小洲,不要生气,半个月的离开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毕竟我们之后还要一起度过很多年。”

    点击发送。

    徐晓风不是一个很擅长用语言表达内心的人,他把那段话读了好几遍,看到俞洲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但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回复。

    飞机要起飞了。

    他只好关闭手机。

    宋秋给他订的是头等舱,空姐亲切地询问是否需要食物,徐晓风道:“给我一杯水,之后不用送餐,谢谢。”

    空姐替他拉上帘子,祝他飞行愉快。徐晓风把座椅放平,心里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愉快不起来。

    从这里飞京市,需要接近三个小时。

    他闭着眼睛,却完全睡不着。飞机运行的噪音和鼓膜产生共振,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离开京市的飞机上,命运的轨迹与航班运行的轨迹产生了重叠。

    他无意识地握住左手的。

    这串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质地温润,带久了可以和体温融为一体,和小时候放置在玄关屏风后的佛像一样,仿佛是某种活的东西。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看着他,哪怕现在身处万米高空。

    这种被人注视的不适感持续到飞机落地,京市今天天气不好,下落时颠簸得很厉害,徐晓风脸色苍白,离开飞机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洗手间,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得一干二净。

    一半是因为晕机,一半纯粹是身体的恶心反应。

    吐完,他给自己灌了半瓶冰水,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才往出口走。

    和知海县附近的小机场不同,京市的机场明亮、宽敞、繁忙,充斥着现代化的冷漠。徐晓风手里还攥着那串,极慢地顺着人群移动,然后看见宋秋焦急等在接机人员里,用力朝他挥手。

    徐晓风走到他身边。

    宋秋在电话里跟炸了毛一样,见到真人之后,他看到徐晓风苍白冰冷的脸色,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兄弟两人沉默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宋秋只是虚虚地隔着衣服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回来了,走吧。”

    报!因为我的文案不够正能量,参加正能量征文失败!

    以及最近更新越来越晚了,我要好好反省……新地图启动,晚安!

    回京

    京市还是一如既往,不管什么时间段都在堵车。

    宋秋又换了新车,低调但昂贵,静音性做得很好,开在堵车大军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晓风坐在副驾,一直低头看手机,看起来没有说话的兴趣。宋秋时不时转头,最后实在受不住安静,先开口道:“是不是晕机?脸色这么白。”

    徐晓风“嗯”了一声。

    宋秋:“你旁边的手套箱里有矿泉水。”

    徐晓风没动。

    又是一段安静,车开过京大附近,宋秋道:“你看外面,之前我们常去的那家书店被拆了,换成了星巴克。”

    徐晓风仍然无动于衷低着头,他在看俞洲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信息,聊天框里只有短短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看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

    以家里在京市的能量,他其实没什么信心。如果妈妈和外公“希望”他从此留在他们身边,可以动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他不应该这么乐观的,和俞洲的二人生活过得太自在,自在得都忘了家里的做事风格。

    沉默间,旁边的宋秋忽然道:“你不是想问我俞洲的事吗?”

    徐晓风听到俞洲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头看向宋秋,上车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怎么回事?”

    宋秋:“有人把顾思博打了。”

    徐晓风皱起眉:“顾思博?”

    他被打了,关俞洲什么事?

    宋秋自顾自地继续说:“昨天顾思博找系里请假,请了一个月养伤,听说还去做了伤情鉴定,够得上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标准,看样子被打得很惨。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奇怪?他一个风光的顶尖大学老师,又是在京市,怎么会被人打呢?”

    徐晓风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正好他住的医院离我家很近,我就去看望了一下他,他躺在病床上居然还挺高兴,”宋秋说,“说他是自愿挨这顿打,还问我弟弟是不是马上要大,真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我发现你们数学系净出疯子。”

    徐晓风:“你到底想跟我暗示什么?”

    宋秋笑了笑,道:“我这是明示,警告你这次回来要乖乖的,别干蠢事。”

    徐晓风觉得冷,干脆把车窗打开,让外面的热浪和噪音涌进车厢,想沾染一点人气。

    放在膝盖的手握着拳头,他平静又冷漠地说:“妈妈找人把顾思博打了,做了一个伤情鉴定,或许还改了伤情鉴定的时间,准备拿来污蔑给俞洲么?”

    宋秋一下变得沉默。红灯,他看向徐晓风,神色间似乎有些感慨。

    良久,他道:“去知海县的这几年,你也长进不少。”

    徐晓风神色冰凉,转头看向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

    宋秋:“我把空调调高点,关上车窗吧,最近空气很差。”

    摇上车窗,车厢里重新变得安静。他看到徐晓风雕塑一样的侧脸,叹了口气:“你比我晚生六年,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我以前也不乐意跟你说。”

    “徐教授和你是不一样,她从小就跟外公两人相依为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为了给外公提供助力什么都做过,包括和我爸爸联姻。这么多年来你对她的认识都是片面的。”

    徐晓风靠进车椅里,闭上眼睛。

    “我还能回知海县吗?”他问。

    宋秋用的是问句:“你居然还惦记着回那个小县城?”

    话题止于此。

    开过拥堵的高架,车没有驶向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里。

    宋秋把车停在负一楼的地下车库。住家阿姨已经早早等在门口,给他们摆好鞋子,冲徐晓风笑道:“小风终于回来了,夫人一直很想你。”

    徐晓风呼吸很沉,点点头道:“吴姨。”

    吴姨跟在他身边,打量着他的脸色:“是不是路上晕车了?我炖了你喜欢吃的排骨汤,现在就可以喝。”

    宋秋在旁边道:“不急,等会给他送卧室去吃吧,先看看徐教授。”

    吴姨应了声,陪他们一路走到客厅,见徐晓风一直沉着脸,忍不住小声提点道:“小风,你笑一笑,好不容易回家呢。”

    徐晓风停住脚步。

    他抬了一下嘴角,接着对上一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徐春岚坐在轮椅里,双腿打着石膏,脸色还很苍白,看上去恢复得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宋秋在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

    母子两人对视,徐春岚很平静,把许久未见的儿子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缓慢地开口,第一句话是:“在飞机上吃饭了没有?”

    好像他只是去知海县出了个短差。

    徐晓风的脚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步也不想往前。

    宋秋在后面悄悄拿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背,示意他快点说话。徐晓风闻着家里熟悉的厚重檀香,总感觉自己一半的魂魄都在香味里飘了起来,意识也跟着分裂成两半。

    另一半的他应对着徐春岚,道:“没有吃。妈妈身体恢复得还好么?不好意思因为一点事情耽误,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

    他听到宋秋在旁边松了口气。

    徐春岚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应答很满意,招招手,示意徐晓风到她跟前。

    宋秋又在后面戳他的背。

    徐晓风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徐春岚面前单膝蹲下,和她平视。徐春岚握住他冰凉的手,目光落在和她八分相像的脸庞上,又细细地看了很久,道:“看来出去的这几年,确实学了不少东西……脸上也有了一点肉。”

    说完,她又跟住家阿姨笑道;“还是你说得对,男孩子就是要粗糙地养,不能养得太精细。”

    吴姨也跟着笑:“那不一样,小风以前三天两头生病,不精细点怎么养得大?”

    徐春岚拍拍儿子的手背:“是啊,你吴姨是知道的,把你养大真不容易。路上饿了吧?先上菜,我们简单吃个饭。”

    下午两点多,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徐春岚很自然地让阿姨摆了一大桌菜,连宋秋一起叫上,陪徐晓风吃饭。

    徐家家教严谨,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母子三人各坐一方,宋秋明显不饿,徐春岚也早早吃过,两人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徐晓风进食。

    没有剑拔弩张,似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庭温馨时间。

    徐晓风喝了几口汤,尝了一块炖得烂烂的排骨,味道极好,但他吃不下。

    他放下筷子。

    徐春岚:“不合口味?”

    吴姨有些紧张地走过来:“是哪里味道不对吗?”

    徐晓风:“没有,我今天晕机,现在还不想吃。”

    徐春岚:“吴姐大早起来做的,不能浪费,再吃点。”

    她就坐在餐桌边。她不走,其他人也不敢走。徐晓风坐了片刻,只好重新拿起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吃吃停停,吃了快一个小时。

    最后宋秋看不下去了,和徐晓风一起,把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徐春岚这才让阿姨撤桌。

    “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四点来书房,我们聊聊天。”

    徐晓风点点头。

    他起身往楼上走,宋秋道:“您也先休息,我去小风房里看看。”徐春岚说“去吧”,他这才大步赶上弟弟。

    等走到二楼的走廊里时,宋秋小声开口:“记住我说的。你别看她现在很冷静,其实已经气疯了,我昨天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

    徐晓风只想吐。

    吃进去的东西在胃里造反,他怕一张口就会吐宋秋身上,所以闭嘴沉默。

    “你说话呀。”宋秋着急。

    徐晓风看了他一眼:“嗯。”

    他推开几年没回来过的卧室门,想直奔浴室清空胃部,却在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房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看起来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只有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装上了防盗网。

    像监狱的防护网一样,居然还是可以通电的。

    徐晓风脸色发沉,宋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啧”了一声。

    “我就说吧,气得不轻。”

    小俞同学要开始刷装备了!

    秘密

    徐晓风把宋秋关在门外,先将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摄像头,然后坐在窗台上低头打量防盗网外的环境,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徐春岚同意自己搬出去。

    等到四点,他如约去了书房。

    家里的书房贯通两层,接近8米的层高,四周全是环绕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各种领域的专业书籍,数量甚至比得上一个高中的图书馆。

    这里有专业的控温控湿设备,隔音非常好,徐晓风把门带上后,耳朵因为过分的安静开始嗡嗡作响。

    徐春岚坐在最中间的书桌后,右手吊着水,左手撑着下巴,正闭眼假寐。

    徐晓风悄无声息地走到她对面坐下。

    书桌后的人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没有出声,安静打量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但岁月一直给予她优待,白发和恰当好处的皱纹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只是增添了几分深沉和严厉。

    闭眼小憩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挂在墙上的菩萨。

    徐晓风把呼吸声放轻,等待了片刻,徐春岚终于闭着眼睛开口:“几年没回,这次回来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家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是吗,我怎么感觉什么都变了。”徐春岚睁开眼。

    徐晓风没有接这句话,道:“妈妈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家里,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吗?”

    徐春岚:“住在医院麻烦,而且你要回来,还是家里方便。”

    她把两个杯子推过去,示意徐晓风往里面添水。杯底放了茶叶,热水倒进去之后,茶香很快蔓延开来。

    “你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暑假刚刚开始,可以待家里休息两个月,再回学校复课。”

    “复课?”徐晓风倒水的手一顿,“知海一中?”

    徐春岚勾起嘴唇,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说法,更正道:“京大。”

    徐晓风:“我已经从京大辞职快三年了,怎么复课?”

    徐春岚单手接过茶杯,闻了一下茶香,道:“你没有,这几年你只是因病休假,病假期间保留教师身份。”

    徐晓风:“辞职书是我亲自递交上去的,法律规定雇佣单位必须在一个月内……”

    “什么时候交的?交给谁?我问过你们院长,他说他没有收到,”徐春岚平静地说,“倒是收到了你的病假单,宋秋帮你办的。”

    徐晓风:“……”

    他记着宋秋的话,不想在俞洲出志愿的节骨眼惹怒妈妈,最终选择了沉默。

    徐春岚:“八月在国外的学术交流,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的孩子不能因为出不起机票钱而困在国内。小风,你要重视这次机会,近几年国际上一直没出有分量的数学发现,或许可以再冲击一下菲尔斯奖。”

    徐晓风微微低头,没说话。

    “最近的证明进展怎么样?有找到新的思路吗?”

    聊到学术上的话题,徐晓风才重新开口,讲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进展。徐春岚是物理专业的,但当年拿的是数学双学位,对专业性的知识了如指掌,和徐晓风聊了半小时。

    聊完,她道:“回去休息吧,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给你做一个全身体检。”

    徐晓风站起身,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过几天我可以搬去京大旁边的公寓住吗?”

    徐春岚看了他一会:“我不放心你独居。”

    徐晓风:“为什么?我年底就满三十了。”

    徐春岚:“我不想哪天收到医院的通知,说你又吞药自杀。”

    一句话把徐晓风堵得无话可说,他皱起眉,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徐春岚现在捏着俞洲,就是捏着他最软的那根肋骨,他做不了任何反抗。

    浑身难受地走到书房门口,徐春岚又忽然叫住他。

    “对了,差点忘记还有文件没给你。”

    徐春岚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别好的A4纸,递给徐晓风。徐晓风接过时心头微微一沉,问:“是什么?”

    “回去慢慢看。”徐春岚说。

    他拿着文件,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装着电网的卧室后,他倒进沙发里,好一会都没法从刚才的对话中缓过神。

    去知海县之前,徐春岚一直都保留他的私人空间,更多的是暗暗关注他的动态,从没有像这样把控制欲摆在明面上。

    她现在连装都不想装了。

    徐晓风摁住眉心,许久,才慢慢坐直身体,打开徐春岚给他的那份文件。

    目光投向文件的刹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那是顾思博的伤情鉴定报告。

    如他所猜,伤情鉴定改成了顾思博去年来知海一中招生的时间,里面放了很多非常有冲击力的伤口照片,已经不是打架那么简单,显然够得上法律意义的人身伤害。

    徐晓风眼睛里映着那些血淋淋的图片,喉结滚动,恶心地又快速往后翻了一页。

    本以为这已经是用来威胁他的极限,他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下一页的内容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家里居然还对俞洲做了全面的调查,查出来他的身份是造假的,有铁证证明他在十几年前使用非法手段获取户口。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现在偏偏是俞洲高考完的关键时期,以家里的力量,能在假身份上做的文章实在太多,极可能比他打伤顾思博导致的后果还要严重得多。

    更何况俞洲的身世成谜,也许会导致连锁反应。

    徐晓风紧紧攥着这份文件,心头烧着怒火,气家里对一个无辜的高中生出手,也气自己的无用和无能为力。

    他在徐家长到这么大,却除了数学以外什么都不懂,甚至以为家里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纯良,真是天大的笑话。

    ……得冷静下来想一想。

    徐晓风把文件丢进碎纸机,然后坐在沙发里,像雕塑一样从下午坐到晚上,脑中塞满各种各样的事,许久没犯的偏头痛故态重萌,甚至比后遗症最严重那会还要疼得厉害。

    直到他丢在书桌上的手机滴滴作响,他才有了一点反应。

    是俞洲打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徐晓风迅速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跟鬼一样白的脸色,没敢接。

    他先从书桌抽屉底下翻出两片过期的止痛药吃了,然后用力揉搓自己的脸,搓出一点血色,才把视频打了回去。

    那边迅速按了接通。

    俞洲穿着居家服,坐在熟悉的沙发里,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愉快,眉眼间流露出阴郁,接通之后立刻盯住徐晓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到了?”他问。

    徐晓风朝他露出微笑,道:“嗯,到了,今天坐了一天的车,好累。”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的是哪里,徐晓风不会撒谎,俞洲也不想他再跟自己撒谎。

    俞洲:“吃饭了没有?嘴这么白。”

    “两点多吃了一顿大餐,现在还不饿,等会自己下碗面吃。”徐晓风说,“你在家怎么样?有没有约朋友出去玩?”

    俞洲说:“你不在,我也懒得做饭,点了外卖。”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扫着徐晓风身后的背景,隐约辨出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奢华卧室。

    他道:“走动一下,给我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

    徐晓风听话地把手机切成前置,在房间里走动起来:“这里还不错,该有的都有,不用担心我。”

    镜头前闪过繁复的地毯、两米宽的大床、纯实木的厚重书桌、挂在墙上的昂贵油画、以及窗户外隐隐透出来的防护网。

    俞洲的眸色越来越沉。

    哪怕隔着屏幕,他也清晰地直面到了他和徐晓风之间的阶级差异。

    知海县三年,他居然差点忘了徐晓风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还天真地幻想着可以轻松将他带走,去过只属于他们两的新生活。

    而那些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粉碎他的全部幻想。

    镜头重新切回,徐晓风的脸重新出现在手机里。分开不过一天的时间,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嘴角勾着,眼睛里却挂着疲惫,强打着精神朝他笑。

    俞洲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被撕裂成两半,看着手机里的人冷静发狂,一边嘲讽自己的弱小和不自量力,一边只想马上买票飞到京市,不顾一切把被夺走的人重新抢回来。

    徐晓风还在温声哄骗他:“这边也没有知海县那么热,很舒服,等下次你上大学放暑假了,我们可以过来旅游。”

    俞洲眼睛里全是血丝,“嗯”了一声。

    徐晓风安静两秒。

    他同样不好受,头痛得快要炸了,只想倒进他在知海县的小床里,最好旁边还躺着喜欢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俞洲,两人一起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他不能。

    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脸上的笑容堆得更多一些,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小洲,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俞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什么?”

    “云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户口其实有点问题?当初她没有准生证,也没有做亲子鉴定,托关系直接给你上了户口。”

    徐晓风说得很隐晦,但俞洲一听就懂。他眉头轻轻一动,道:“我的身份是非法的?”

    徐晓风:“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手续没办全。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商量如果被人查出来我的身份有假,要怎么证明我真实的出身,以免被人污蔑是犯罪分子,影响我的高考录取结果?”

    徐晓风:“……”

    他手心冒出汗,和俞洲说这种话题压力很大,他每次都有种能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没等到徐晓风的确认,俞洲继续道:“刚才还提到了我妈妈,这件事情,和她留在冰箱里的千纸鹤有关吗?”

    徐晓风动了动嘴角。

    或许,他在俞洲面前的任何伪装都是没必要的。云姐说得对,俞洲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他在心中暗暗叹气,点了点头,干脆承认道:“是的。”

    “小洲,云姐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个,现在我把这个告诉你。”

    激动!俞总已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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