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肃低头擦着头发,工作人员又离他们有一定的距离。
肖恪僵硬的神情、滔天巨浪般的情绪,无人知晓。
他性格本就内敛,在职场上锻炼了这么久,虽不至于如老狐狸般滴水不漏,但再疾风骤雨,也是顷刻之间就全都死死按捺住,在江肃抬头看他时,他如往常一样温和从容,不见一丝狼狈。
江肃擦干了手后,这才接过文件。
跟姐姐江缘不同,他从小就是被放养长大,父母倒是想好好管教,但也抽不出时间来,家里的老师也好,学校也罢,对他的诸多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年被姐姐压着,看着好似是“回头是岸”了,但他心里清楚,他对做什么大事业丁点兴趣都没有。
他一出生什么都有了,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奋斗这两个字。
这辈子最硬气的一次还是十八岁时,那会儿他不想出国,跟家里闹了很久,父母狠心冻了他的卡,他偏不信邪去找工作,正好跟高考后打暑假工的乔颂在一家店成为了“同事”,眉来眼去了几天,他花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花买了礼物跟她告白。
有了女朋友后,那他就更不想离开了。
在国内混了一年,江缘找到他,问他,谈恋爱是认真的吗?
他怒极反笑,那不只是我女朋友,还是我未来老婆,懂?
江缘跟他说了很多刺耳的话,别的他都当放屁,但有那么几句话是听进去了。
如果他想有未来,他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游手好闲下去。
所以他出国了,本来想着在国外呆几年就回来,到头来还是被甩了,他现在都怀疑,他是被江缘坑了,坑惨了。
回忆起这些糟心事,想到现在还要捏着鼻子给江缘当牛做马,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他沉着一张脸随意翻了翻,“我回去再好好看看。”
肖恪平静地应了。
江肃见他不说话,也没离开,微微疑惑地看向他。
这一对视,不知怎的,他竟然感到后背发凉。
再定睛一瞧,刚才的清幽深邃似乎只是错觉,肖恪神情温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我,下周三开会要用到。”
“嗯。”江肃点头,“谢了。”
肖恪在公事上有多用心,他也看得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至于手忙脚忙。
“应该的。”肖恪略一停顿,“江总客气了。”
江肃扫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口问道:“肖助结婚了?”
肖恪的履历他有,但私事这一块他当然也不会太细致地去看,都是一目十行。
“还没有。”肖恪淡笑,“以前没毕业时女朋友送的戒指。”
江肃先入为主地就认为肖恪虽然还没结婚但有感情深厚的女友。
毕竟戒指跟别的东西不同。
它的意义太特殊了,特殊到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断定,既然戒指还戴着,那送戒指的人肯定还在肖恪身边。
“挺好的。”
江肃由衷感叹。
一是放心。虽然他强制改了看谁都像是入侵者的毛病,但对乔颂身边的异性当然也会多加提防。
二是羡慕。
当时他跟乔颂恋爱时穿过情侣装、情侣鞋,但还真没买过戒指,她总说肉麻又没结婚戴什么对戒。
肖恪垂眸,右手指腹触碰戒指,温柔地说:“她当时找了份兼职,攒了几个月给我买的。”
“感情真好啊。”江肃也配合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跟肖恪虽然现在一起共事,但真算不上熟。
性格如此,经历如此。江肃不缺朋友,肖恪更不会在职场上交友,两人都是点到即止。这还是头一回聊公事无关的私事,再多说几句彼此都不自在。
肖恪很快就走。
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目光似寒霜凝结成冰。
他面无表情地乘坐电梯下楼,神情淡漠地走出酒店。
他回到了车上,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如放映影片一般,过去的,现在的,当下的,全都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感到尖锐的头疼,猛地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
很荒谬。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根本就不可能,只是巧合,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可内心深处又有一道声音提醒着他。
肖恪,相信你的直觉。
你的直觉从未欺骗过你。
跟乔颂在一起之前,他也知道她谈过恋爱。偶尔同学相聚时,殷雨泓也会心烦的提几句,无外乎是妹妹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居然找了个没再念书的男朋友。
有女同学就好奇问她,你妹妹那么漂亮,那她的男朋友总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差吧?
殷雨泓大怒,就是有那么差!除了长得高长得帅没有优点!
大家都笑她是妹控。
那时候他没见过乔颂,对这些话只是听听就过。
后来在一起了,他偶尔想起来,但也不会问她关于前任的事。
他觉得这没什么,他喜欢的人,别人肯定也会喜欢,他不至于那样小心眼。
成绩差,辍学,混日子,没前途。
这是殷雨泓抱怨的时候透露出的有限信息。
而现在这个只在短暂想象中的人,有了一张确切的脸。
肖恪骨子里也有自负的一面,可此刻他也在逼迫自己——
直觉算得了什么。
他只相信她,她说是,那才“是”。
她说不是,那就“不是”。
-
肖恪刚走,江肃也怕被江缘催,干脆拿起文件回了房间,才坐下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某个狐朋狗友的来电。
“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朋友说,“昨天我在永通大厦看到了乔颂,她当时穿得挺正式的,好像是在面试。”
江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立刻否认:“不可能。”
“反正消息我带到了,免得人家给你扔辞呈时你还云里雾里。”
挂了电话后,江肃就坐不住了,拿了钥匙去地库取车。
乔颂懒洋洋地抱着贝果在沙发上追剧。
双休日三餐就没那么准时,到饭点了也不太饿,一心两用,眼睛在看平板里的美女,心里琢磨着晚饭吃什么。
贝果躺在她怀里睡得很舒服。
手机铃声响起,贝果也没被惊醒。
她接通号码,直接开了免提,“喂。”
那头似乎有些嘈杂,几秒后,低沉的男声传来:“是我,我在你家小区外面。”
乔颂:“……”
可能前两天江肃在办公室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人肯定没个消停,所以这会儿接到他的电话,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要是过去,乔颂脾气上来了才不会惯他这毛病,他要等就让他等,他要是敢直接来敲门,她能报警告他骚扰。
现在不一样了。
她知道,就像肖恪要请她吃饭一样,她跟江肃之间的“叙旧”也避免不了。
他这个人其实很倔,就算今天被她轰走了,明天他还会来。
“好。”她平和地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江肃拨出这通电话时也做足了心理建设。
他以为她会发脾气,他以为说什么她都不会见他,毕竟在公司里她就在躲他。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来见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总觉得,就算分开了五年,她也不会从乔颂变成张颂李颂,这事太反常了,反常到必定其中有古怪。
他越发怀疑,她是要辞职了。
乔颂匆忙下来时,江肃仿佛成为了一座冰雕,浑身散发冷气,他凶狠地盯着地砖,一看就是硬茬子,路过的人都自觉地离他两米远。
“来了。”
乔颂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江肃抿唇看她,他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跟不解,“你昨天去面试了?”
乔颂愣住,没想到他一开口是这句话。
她昨天确实去面试了。
拜托,两个前任跟她都在一个公司,她当然要翻烂招聘信息,一旦有合适的总要去试试吧?
随便哪个正常人都会这样做吧?
“你真的去了。”江肃盯着她,“为什么,你在这不是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想着要走?”
乔颂面色微变:“我犯法了?”
江肃深吸一口气,大高个在她面前微微弯腰,“我是什么很脏的人吗?你就这样见不得我,我一来你就想着走?你就这样讨厌我?”
“那倒没有。”乔颂冷静地说,“我只是不想让生活变得麻烦,我是去上班的,不想每天提心吊胆,不行吗?”
“你怎么提心吊胆了?”江肃也很不解,“你是指我让你煮咖啡?”
他为自己喊冤:“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你煮了,行不行,我自己去。”
“不是咖啡的事!”
乔颂说,“你是领导,你想喝咖啡,我当然可以为你送。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我不该说你过得好,是不是?”
“你看,这就是问题。”她伸手指了指他,“你现在是江总,我是秘书,这就是有问题的。”
前任连朋友都做不成,变成上下级,这合适吗?
迟早是有问题的。
她还想破口大骂他怎么来了这公司呢!
江肃见她伸手指。
他上前一步,让她戳上了他的胸口。
乔颂的指尖碰到了他,他的心跳通通传送给她。
小区外面的喷泉形同虚设,早已干涸。
对面街道,一辆黑色的轿车蛰伏,肖恪目光沉静深远地看向这边。
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生拉硬拽会疼。
他只能平静地触碰——
告诫自己必须冷静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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