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当他们夫妻二人净面更衣时, 那方白绸已被人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长公主那里。

    长公主见到东西后,将消息传给了老太妃和镇南王妃。

    老太妃双手合十, 连说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等到谢姝和萧翎去给她们请安时,立马感知到她们眼神的微妙。有欣慰有期盼, 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不自然。

    【看她们的样子, 应该是都信了。】

    谢姝心说着, 立马收到来自萧翎的幽怨眼神。

    【你别用这表情看我,我又不是以后不让你活春……别急嘛。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让她们先安心。】

    萧翎眸色一暗,又有几分无奈。

    两人的眉眼官司落在长辈们眼里, 自是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好到蜜里调油。

    长公主和老太妃对视一眼, 齐齐在心里想着, 看这小两口甜蜜的样子, 来年她们很有可能升级为曾祖母了。

    萧翎:“……”

    他什么都没做, 明年哪里来的孩子!

    老太妃慈爱地朝他看来, 不意外又看到他底下的青影, 下意识皱了皱眉, 暗道这小子不会是没有节制吧?

    他:“……”

    真是好冤!

    他哪里是没有节制,分明生生忍着,忍得好生辛苦。

    老太妃的目光已从他身上移开, 看向谢姝。想着娇娇这丫头年纪还小,长得又嫩生生的, 可别被自己家的臭小子给折腾坏了。这一看去发现谢姝的气色还不错, 诧异的同时也放心了一些, 心想着这小子还算是知道分寸。

    谢姝半低着头,作害羞状。她的表现很合理, 也很完美,没有人怀疑她和萧翎根本就是假圆房。

    而所有的锅,全被萧翎给背了。

    更甚的是,老太妃还借口送他出门,当面提点他。

    “翎儿啊,有些事食髓知味,但不宜贪心。祖母的意思,你可明白?”

    萧翎:“……”

    他什么也没吃啊。

    甫一到清风院,正好和章也遇上。

    章也一见他,那双桃花眼立马活泛起来,不停地在他脸上看来看去,慢慢地表情揶揄起来,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他睨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

    两人相交已久,别人怕他的冷脸,章也可不怕。不管他理与不理,粘着巴着就追上了他,还靠得特别近。

    “我说长情,你这个样子真该让世人好好瞧瞧,是不是力不从心?”

    “……”

    “这种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可都是男人。”章也压着声,“我知道有一个药方子,补阳气最是厉害,你要不要?”

    “不要。”

    他哪里是要补阳气,他是被阳气顶得无处可去。

    章也以为他不好意思,又凑上来,“咱俩谁跟谁,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你也不能死要面子,让小殿下跟着你受罪。”

    他停了下来,看着章也。

    章也以为他动心了,“小殿下现在年幼无知,尚且不知事,若她以后知道的多了,懂得多了,你说她会不会嫌弃你?”

    他无语望天。

    那个小没良心的就是懂得太多了!

    他才是活受罪的那个人。

    这时方大人过来,笑着对两人道:“今日我家夫人会送饭来,你们一起用吧。”

    章也摆手,“多谢大人,我家表妹最近研习厨艺,说是会送些过来让我品鉴一二。”

    说罢,他看向萧翎。

    萧翎道:“我答应了我家小殿下,今日要陪她一起用饭。”

    方大人听他们一个是表妹亲自做的饭菜,一个是陪妻子一起用饭,而他的夫人难得给他送一次饭,他有心在下属面前显摆一二,没想到反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良久,感慨一句,“还是年轻好啊。”

    他却是不知道,萧翎根本就是胡诌。

    时辰一到,萧翎便回了公主府。

    一路疾行,直奔还巢院。

    下人们见他回来,禀报说小殿下还在睡。他脚步放轻,慢慢进到内室。流光般的纱帐内,隐约可见熟睡的人儿。

    将纱帐轻轻掀开,一眼就看到那绣金锦枕之上的玉色小脸。小脸红扑扑的,小嘴也红彤彤的,怎么看怎么喜欢,一时让他入痴。

    自他走后没多久,谢姝就被几位长辈催着回来歇着。

    自从温华死后,谢姝算得上是心事全无,这一睡直接入梦。

    她睡得迷瞪瞪时,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眯眯地一睁眼,就对上萧翎深邃可怕像是要吃人的目光,当即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来了?”

    萧翎的声音极低,却带着几分幽怨。

    “小殿下怕是不知,清风院里那些成了亲的人,中午都有家人送饭。可怜为夫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小殿下送去的热饭热菜。”

    这个谢姝还真不知道,因为她爹谢十道就从未让人送过饭。

    “你们清风院没饭吃吗?”她打着哈欠问。

    若是她记得不错,无论哪个衙门都包吃,没道理清风院例外。

    “那里的饭菜,如何能与自己夫人送的相提并论。”

    “……行吧,我记下了。”

    不就是派人送个饭的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刚想起身,谁知萧翎突然上了床。

    “……干什么啊,这大白天的!”

    “小殿下,臣今日受了冤枉,你可要为臣做主。”

    “……”

    这人怎么能随时随地孔雀开屏!

    两人离得极近,彼此的气息皆可闻,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而萧翎并不满足于这样的距离,眉眼渐渐低下来。

    谢姝一急,双手抵住他,……是说好的,不急的嘛。”

    他捉住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声线沉得厉害,“小殿下,人人都觉得臣气色不好,还当臣是初尝情滋味不知节制。臣受此奇冤,实在是委屈极了。”

    “那也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不让你晚上睡好……你自己睡不着,你自己失了眠,怎么能懒到我头上。”

    “扰我心者,岂能无罪?”

    “……”

    好吧。

    他也确实不容易。

    谢姝如是想着,双手捧起他的脸,对着他的唇一连啄了好几下。

    “行了吧。”

    明明是蜻蜓点水一样的不走心,却仿佛是火星子落在了干草堆中,瞬间起了大火,一时之间火光冲天。这火在萧翎幽沉的眸底窜起,谢姝的心也跟着为之颤抖。

    正当某种东西一触即发时,被人生生打断。

    这时外面响起多乐的声音,问他们是否要传膳。

    谢姝闻言,松了一口气,忙让他们摆膳。

    长公主心疼孙女,怕孙女身体受不住,一早就交待谁也不许打搅谢姝休息,也不用去陪长辈用膳。

    公主府的饭菜,自然是精致美味。

    今日的菜品尤为用心,不管是花胶鸡还是人参乳鸽汤,全是补气养血的膳食。而一众色相味俱全的佳肴中,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尤为醒目。

    闻之,药气扑鼻。

    多乐道:“大人,这汤是太妃娘娘专为你准备的。”

    谢姝不用猜也知道这汤是什么汤,差点笑出声来。

    她看着萧翎,眉眼弯成了月牙。

    如此看来,这人确实受了委屈。

    ……

    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如今都住在公主府,长公主有老太妃陪着,看上去精神气好了不少。两位老太太坐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从往昔说到今朝,最后的话题落在儿孙身上。

    萧翎一回来,她们便收到了消息。

    小两口如胶似漆,她们乐见其成。不由得畅想起萧翎和谢姝以后生几个孩子,说着说着老太妃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做过的梦。

    “……那两个白白胖胖的大曾孙哪,就这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喜得我梦里都笑出了声。”

    “若是双生子,那敢情好。”长公主欢喜起来,直说这个梦是好兆头。

    而镇南王妃在听到双生子几个字后,眼神却瞬间变得黯淡。

    突然她心有所感,下意识朝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萧翎和谢姝。她定在萧翎身上的目光渐渐恍惚,却更像是透过萧翎在看另一个人。

    不用猜,谢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必是想起了萧缨!

    萧翎从她的心声中不仅知道她在透过自己想起了萧缨,甚至还在想若是萧缨还活着,也应该是自己这般模样。

    母子俩的眼神突地撞上,又骤然分开。

    气氛忽然一变,老太妃和长公主也有了察觉。

    老太妃先是看了看萧翎,接着又看了看镇南王妃,心下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了,儿媳妇和翎儿还是没有放下。

    镇南王妃站了起来,说自己有些不适,先行告退。她从谢姝和萧翎身边经过时,身体有意识地避了避。

    萧翎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我去看看母妃。”谢姝说。

    【萧翎,萧缨也是你母妃的儿子,无论你有多优秀,无论你有多好,你母妃都不可能忘记他,你也不可能代替他。】

    萧翎看着她,“好。”

    她向老太妃和长公主说了一声,然后去看镇南王妃。

    镇南王妃在公主府的住处也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一进屋子,幽香阵阵。里面的布置与清溪轩极像,一看就是从王府搬了好些东西过来,包括那些玉器摆件。

    林嬷嬷上前,行礼过后小声道:“王妃哭了。”

    隔着屏风珠帘,谢姝看到镇南王妃侧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听到她过去的动静之后,对方连忙将拨浪鼓藏进被子中。

    哪怕已擦干了眼泪,但镇南王妃的眼睛已湿,一看便知是哭过。

    “你怎么来了?”这语气一听就有些不自在。

    谢姝坐到她身边,“我担心母妃。”

    一句话,听得她眼泪又冒了出来。

    “母妃没事。”

    她强忍着泪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谢姝问:“母妃是不是又想起兄长了?”

    “缨儿若是还活着……”

    应该和翎儿长得一般无二,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疼到难以承受。

    “缨儿若是还活着,也该成家了。”她忽然抓谢姝的手,“你答应母妃,若你日后真的得了双生子,切记不要和母妃一样。顾了大的忘了小的,结果……”

    “母妃,兄长出事,不是你的错。天灾人祸,非世人能预料,你实在不必太过自责。”

    她听到这话,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哽咽起来。

    不是的。

    如果缨儿不是为了摘荷花讨她开心,又怎么会出事!

    ……是为了我,为了摘荷花给我,所以才溺水而亡的!”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说了出来。随着这个秘密说出来的同时,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当她悲痛到无法自抑时,谢姝轻轻抱住了她。

    “母妃,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有的孩子就是生来报恩的,兄长就是那样的孩子。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他来这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情。他为您摘花,不正是应了这些吗?”

    ……是……是很难受。娇娇,我不是一个好母妃,无论是对缨儿,还是对翎儿,我……配。我知道翎儿还怨着我。他怨我当年只顾着缨儿,而忽视了他。有时候我……是能重来一次,我要如何做才能顾及到他们俩呢?厚此便注定会薄彼,一心如何能二用,……是依然做不到……”

    “人非尺,更非秤,如何能做到平衡两端。”

    谢姝想,应该没有人能做到吧。

    如果她以后也有两个孩子,她会怎么做呢?

    她的目光穿过珠帘屏风,以及门窗,看到了外面的萧翎。

    萧翎站在树下,看上去那么的孤单寂寥。似是被遗忘在密林的宝剑,又似被抛弃在荒野的明珠。

    这时一个下人过来,不知和他说了什么,然后他匆匆离开。

    他这一走,一夜未归。

    谢姝对于他连夜查案的事已经习惯,收到他传回来的口信之后也没怎么在意。

    老太妃念叨了几句,大意是心疼自己的孙子。

    而镇南王妃经过昨日那一哭之后,多年的心结似地散去了许多,早起时除了眼睛略肿之外,精神气还算不错,收拾一番后去了齐国公府,因为齐国公夫人病了。

    一直到近午时,萧翎还没有回府。

    谢姝想了想,命人备好饭菜,并亲自去清风院送饭。

    她到的时候,萧翎和章也等人刚从地牢出来,两人皆是一夜未眠,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而她,不仅貌美如花,且气色红润。

    章也心下惊艳,暗道这小殿下气色如此之好,怎地萧长情日日眼下乌青,莫非是小殿下有过人之处,会采阳补阴?

    忽地,他感觉后背一寒,瞬间离萧翎老远。一边跑一边回头说自己还有急事,得赶紧回家一趟。

    “他有什么急事?”谢姝纳闷了,她准备了多的饭菜,还想着章也会一起用饭呢。

    萧翎压着声,“你可知他刚才在心里说你什么?”

    “什么?”

    “他说你有过人之处,会采阳补阴。”

    “……”

    第92章

    ……

    清风院是刑审之地, 处处充斥的气息并不好。

    严密、压抑,血腥与腐气。即便是官员们办理公务之地,也是肃穆森冷到没有人气, 毫无一丝人情味。

    谢姝带来的饭菜十分丰盛,各式菜肴摆满曲柳木的桌子。她此次前来一是为送饭, 二是顺便与萧翎一起用膳。

    两人对面而坐, 哪怕食不言亦有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好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比是三餐四季人不变。

    饭后,谢姝提了一嘴家里的事。

    萧翎听到自己的母妃一早去了齐国公府后, 好看的眉蹙起。狭长的眼睛微微垂下,显得那眼线尤长, 如一弯冷刀。

    那冷刀生着寒, 仿佛在蓄势待发。

    他气场一变, 谢姝立马感知。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他点头, 刚要回答, 外面有差役传话, 说是外面有人找。

    来人是齐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那管事没料到谢姝也在, 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说镇南王妃在国公府摔了一跤。

    夫妻俩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色。

    萧翎肯定是要去的, 毕竟孝道为大。

    而谢姝,自然也会跟着。

    未怕这管事先去通风报信, 萧翎使计将人绊住。

    半个时辰后, 他们到了齐国公府。

    庄严雄伟的门庭上, 齐国公府四个大字已历经百年风雨。萧翎先下马车,一早等候在门口的一个婆子上前行礼, 说镇南王妃在朝花厅等他。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这才将谢姝扶了下来。

    那婆子一看谢姝,明显大吃一惊。多乐摩拳擦掌带着几个人过去,当下就将婆子控制住,一是防着她前去通风报信,二是防着她给同伴递消息。

    谢姝睨了她一眼,不意外从她眼中看到惊慌之色。尤其是当谢姝对她微微一笑时,她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见到本宫就这么欢喜吗?”

    她拼命摇头,一脸惊恐。

    这般模样自然不是欢喜,而是惊吓。

    谢姝笑意越深,抬眸望去。

    这偌大的齐国公府啊,看来也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一进大门,她觉得略有几分熟悉感。只因大胤的四大国公府,都是建朝之初所建,规模和布局大同小异,是以粗粗一看和鲁国公府极为相似。

    高墙翠瓦树木苍郁,一景一物都透着深厚的底蕴。哪怕是地位大不如从前,依然是世人仰望的存在。

    那婆子说的朝花厅是府中的雅居,也是府中女眷用来招呼客人最好的地方。远看小桥流水,青松奇石,便是这萧条的季节,亦有几分花树成荫之感。

    屋外,仅有一个丫头守着。

    而那丫头瞧着眼生,并不是镇南王妃身边侍候的人。与之前的管事和婆子一样,这丫头在看到与萧翎一同前来的谢姝时,也是一脸震惊。

    透过雕花的门窗,屋子里的情景清楚地映入谢姝的眼帘。小花台、博古架、半人高的珊瑚树,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家的尊贵与雅致。

    右侧为十二扇的大屏风,屏风内是香帐软榻,以供客人小憩之用。轻纱如水的软榻之中,此时已有人卧于其中。

    那样的身姿曼妙,一眼便知是什么人。

    谢姝浏览完毕,有些同情地看着萧翎。

    萧翎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已从管事婆子丫头等人的心声中悉知一切。他目光极冷,凉凉地看向那丫头。

    那丫头浑身颤抖着,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多乐带着人进屋,搬来凳子。

    谢姝老神在在地坐下,在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时勾了勾嘴角。

    那纱帐内的人惊慌失措地起身,左看右看又不敢出来。她看着约十六七的样子,长相算得上出色。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不是府里的丫头,瞧着像是赵家的姑娘。

    赵家的姑娘中,谢姝打过交道的有赵芙和赵芸,也在大婚之日见过另外几位庶女,其中好像就有这么一个人。

    似乎是叫赵萝。

    赵萝慌乱不已,却始终不敢露面。

    谢姝也不为难她,高声道:“你若还想做人,就不要出来。”

    她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缩回纱帐内。

    这时齐国公夫妇赶到,身后跟着的人是赵芙。赵芙的眼神在看到谢姝的那一刹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意外、震惊、愤怒、嫉恨,无以言表。

    萧翎站在谢姝身边,势如守护者。

    这样的姿态让赵芙恨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越看越难受。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怎地不事先知会一声,也好让臣等前去迎接。”齐国公说这话时,责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他们夫妻俩皆是富态人,看上去极有夫妻相。

    尤其是齐国公,模样瞧着十分有亲和力,说起来话自带三分笑意,很容易第一时间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齐国公夫人连连自责,“这事怪我,是我不够仔细周全。”

    又对谢姝道:“殿下能来,臣妇心中高兴,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

    谢姝笑了笑,“舅母这话我信,毕竟如果不是一家人,谁也不会将自己府上的姑娘拿出来待客。”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也不好听,听得齐国公夫妇瞬间变脸。

    “殿下,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臣妇还纳闷着,你和翎儿怎么到这来了……”

    谢姝一摆手,打断齐国公夫人。

    “舅母,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当真不知吗?”

    “臣妇糊涂得紧,还请殿下明言。”

    这是打算不承认吗?

    谢姝朝多乐使了一个眼色,那管事和婆子很快被带了过来。

    一看到他们,齐国公夫人反倒看上去更加糊涂。“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那管事和婆子也不是个傻的,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一推四五六,只说他们一个是负责报信,一个是负责领路,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那丫头,也回过神来,一个劲地哭,“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姑娘正在里面歇息,谁知世子爷和公主殿下突然来了……”

    谢姝听着他们的话,再看齐国公夫妇和赵芙的表情,只觉得愤怒又可笑。她扶着多乐的手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有些事你们做得出来,我们也看得出来,所以有些话说了无用。”

    “殿下,你这是欲加之罪……”

    “舅父。”萧翎终于出声,望着齐国公,“玉竹苑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一句话,直击要害。

    齐国公张了张嘴,答非所问。

    “翎儿,我可是你舅父。”

    所以,这是想要法外开恩的意思吗?

    方才来的路上,谢姝已知玉竹苑的事。

    起因是一桩陈年旧案,死者是武部掌管兵器库的库守,死因是中毒,与其一起中毒而亡的还有一位仆从。说是仆从,实则是一个被其赎身不久的小倌,而那小倌的出处就是玉竹苑。

    玉竹苑这些年来向来低调,大隐隐于市,除去同道中人外,外人几乎没怎么听说过,谁也不会想到此等风月之地竟然暗藏着大量的权色交易。

    当然,再是隐蔽的案子,也瞒不过萧翎。

    不少官员牵扯其中,更不泛人命官司。这些官司单拎一件出来并不显然,但人数之多,关系之复杂,全拎起来涉及朝中各部。如一张网眼极大的网,撒出去似乎网不到一条鱼,收回来才能发现收获颇丰。

    他一天一夜未睡,已查到关键地方。

    而此举,势必惊动了撒网之人。

    谢姝冷冷地看着齐国公,神情讥诮。

    赵芙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的任何表情。她对齐国公的蔑视激怒了赵芙,赵芙不由得嫉恨更甚。

    “月城公主,恕臣女斗胆直言,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便是今日世子表哥身边添了新人,你也不应该如此顶撞长辈。”

    “谁说正常的?”她玩味地看向萧翎,“萧大人,你说正常吗?”

    萧翎沉声道:“不正常。”

    众人:“……”

    赵芙更加嫉恨,嫉妒谢姝得萧翎的维护,恨谢姝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笑话她。笑话她垂涎王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多年,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她看来,谢姝是在显摆,是在挑衅。

    她恨恨地瞪着谢姝,“……不就是仗着自己现在是公主……”

    “非也。”谢姝的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进她心里。“即使我不是公主,我的男人也不可能三妻四妾,他只能有我一个。”

    【萧翎,你说是不是?】

    萧翎闻言,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所有人都以为他赞同的是谢姝那句只能有我一个的话。

    赵芙嫉红了眼,妒火烧心。

    如果这个小户女没有成为公主……

    “世子表哥,你明明有才能,连陛下都对你赞不绝口。难道你甘心这辈子都要屈于一个女子的威迫之下,处处被世人耻笑吗?”

    “谁说我是被威迫,我分明是甘之如饴。”

    谢姝好笑地想着,如此诡异的气氛之下,他们还秀了一波恩爱,顺便撒了一把狗粮,也是没谁了。

    但言归正传,齐国公会善罢甘休吗?

    答案是不。

    因为齐国公已经迈出第一步,为达目的一定会有第二步,他的第二步就是自己的妹妹镇南王妃。

    镇南王妃被人扶着过来,看样子确实受了点伤。

    “母妃,你怎么了?”谢姝问着,上前接她。

    她对儿子儿媳的到来明显十分吃惊,“我没事,就是崴了脚,等歇一会儿就会回去,你们怎么在这里?”

    谢姝意味深长地道:“这就要问舅父舅母了。”

    “兄长,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齐国公面色几变,突然跪到她面前,“溪儿,兄长求你了,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求你救救国公府。”

    她惊愕不已,忙去扶自己的兄长。

    “溪儿,你若不答应,兄长就不起来。”

    与此同时,齐国公夫人和赵芙也跪了下来。

    如此一来,惊得镇南王妃面色大变,六神已乱。

    “……是怎么了?”

    她再是不明就里,也知道事情应该不简单。于是朝萧翎和谢姝看了过来,又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萧翎将玉竹苑的案子简略一说,听得她是倒吸凉气。

    “你的意思是你舅父与此案有关?”

    “不仅是有关,不少的案子中,都有人指证舅父是中人。”

    所谓的中人,就是牵线人。

    交易双方隐在暗处,唯有这个中人暴露最多。

    “兄长,这种事你怎么敢沾,你好生糊涂啊!”镇南王妃再是内宅妇人,也知此事的严重性,一个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到了这个时候,齐国公自然知道该如何伏低做小。

    “溪儿,我也是一时糊涂,刚开始就是想帮别人一个小忙,谁能想到一旦沾上就脱不了身。”

    他这话不尽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并是一开始只想帮人小忙,而是自己费心钻营的结果。

    这些年来齐国公府日渐势微,他虽是一品国公,但因才能有限不得陛下重用。而他听人说陛下似乎有意削减世族,等国公府传到他儿子手上时势必会降爵。所以为了保重家族的荣耀,他不能坐以待毙。

    “溪儿,如今我们赵家上百条人命全在你一念之间,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一个妇人,如何能救你?”

    齐国公望向萧翎,“这就要看翎儿认不认你这个母亲,孝不孝顺了?”

    谢姝真心觉得,这个齐国公不仅蠢,还坏。

    旁人或许不知萧翎和自己母妃的关系如何,他一个当亲舅父的能不知道吗?

    “舅父的意思是,如果萧翎不帮你隐瞒罪证,不助纣为虐,那就是不认自己的母妃,天大的不孝吗?”

    镇南王妃脸白了白,靠在她身上。

    “娇娇……”

    “母妃,你可知今日他们把萧翎引到这里,原本意欲何为?”谢姝看向屋子,“里面有人,母妃想不想知道是谁?”

    镇南王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起身子,“我要知道!”

    婆媳二人进屋后,听到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一掀开纱帐,赵萝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从她露出外面的身体看,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衣着有多不堪。

    “姑母,姑……儿什么都不知道,萝儿什么都不知道……”

    镇南王妃不傻,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兄长分明是想让翎儿入套,然后再以此要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借他们的母子关系来逼迫翎儿。

    女子这一生,无论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对娘家的倚仗都是最大。

    一边是娘家,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她该怎么办?

    “娇娇,我该怎么办?”

    “母妃,他们如此为难萧翎,如此为难你,可见根本没有为你们着想过。你若真帮了他们,那萧翎该怎么办?他徇私舞弊之后,势必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一旦东窗事发,王府又该何去何从?”

    镇南王妃的脸色更白,摇摇欲坠。

    她是赵家的姑娘,她不能不管赵家啊。

    “那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舅父他们……”

    “母妃,路是他们选的。舅父不是小孩子,早在他参与此事之时,他应该能料想到后果。他执意富贵险中求,又如何能怨得了别人。”

    “但……”

    “母妃,别人说再多也无益,在您心中孰轻孰重才是真。”

    如果她真选择了赵家而弃萧翎,那么她和萧翎的母子缘分也就尽了。

    她挣扎着,痛苦着。

    出了屋子之后,悲痛地问齐国公,“兄长,你想让翎儿怎么做?”

    齐国公闻言,眼中升起希冀。

    “我不会让翎儿为难的,只要翎儿找个人替了我的罪,我就能无事了。人选我都想好了,就是淮阴侯。”

    谢姝都快气笑了。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齐国公居然还不忘坑萧翎。

    淮阴侯是失了势,但他可是安王妃的兄长!

    这还不叫为难?

    “齐国公可真敢想,你让萧翎把你的罪名安到淮阴侯头上。你可有想过萧翎该如何与那些人串通口供,你可有想过那些人若是阳奉阴违反咬他一口,他该如何应对?你以为淮阴侯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吗?你说栽赃就栽赃,难不成你真以你背靠之人已经能一手遮天了吗?”

    她一连几问,问得齐国公府恼羞成怒。

    “若非你是公主之尊,臣必是要好好问一问,谁家的妇人如此逾矩,竟然不知所谓地干涉男人的正事。”

    “我若不是公主,这话我也敢问,毕竟你想把我们一家拖下水,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难道我还不能多问几句吗?”

    “你……”

    “她的话,也是我想问的。”萧翎没有看镇南王妃,“我想问舅父,如果我不依你说的做,你准备怎么对付我?”

    镇南王妃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他。

    他依然不看自己的母亲,从面色上看也不见任何的悲喜。但谢姝知道,他一定很在意,在意自己母亲的态度。

    齐国公虽蠢坏,小心思倒是不少,这个时候还不忘算计人心,“翎儿,难道你真的不顾念你母妃吗?难道你真想看到你母妃无家可归吗?”

    镇南王妃的脸色已经白如纸,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

    谢姝扶着她,此时却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必须要当事人自己做出选择。

    所有人都看着她,除了萧翎。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长子体弱,次子强壮,为了更好照顾长子,她完全顾不上次子。哪怕是长子夭折之后,他们母子俩也未曾亲近过。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思及过去的种种,反省了许多。若是她能在照顾缨儿的同时,对翎儿稍加关心一二,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娘家和她的儿子,孰轻孰重呢?

    良久,她喃喃道:“兄长,翎儿是提刑官……他有他的职责所在,你既然是他的舅舅,又岂能让他为难。”

    齐国公一听这话,彻底变脸。

    齐国公夫人第一个发难,“好你个赵溪!你别忘了你姓什么?你身为赵家的姑娘,胳膊肘往外拐,这些年若不是你有国公府做倚靠,你当老太妃能容得下你吗?莫说你为人清高不通情达理,便是你养死了萧家的长孙,她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那句话,让镇南王妃情绪崩溃。

    ……错,缨儿是为了摘荷花给我,才会溺水的……我害死了他,我对不住他,对不住萧家!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害了王府!”

    齐国公夫人没想到自己一刺激,居然适得其反,人也跟着慌了。这一慌之下,自然是更加的口不择言。

    “都怪你,你生了一个克星!他克死了自己兄长不够,还要克自己的舅家!”她爬起来,即指着萧翎,“你这个克星,当年死的怎么不是你!”

    谢姝一个巴掌过去,打在她脸上。

    她倒是想找谢姝拼命,但一来谢姝的身份摆在这里,二来谢姝身边可有不少人。两个嬷嬷死死按住她,差点将她的头按进土里。

    “如果他是克星,那他也是世间作恶之人的克星。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我的男人!”

    萧翎原本面无表情,并不因为别人的恶言而恶语而受到半分影响,却在听到谢姝的这番话之后眼眸中瞬间洒满星光,极尽的璀璨和绚烂。

    她的男人么?

    这话怎地如此之动听。

    而此时的镇南王妃,不知是被谢姝的气势感染了,还是真的从为难中挣扎出来,也跟着道:“缨儿是我害死的,如果说命中带克,那个人也是我。我克死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又克了你们,你们满意了吗?”

    赵家人被她们婆媳俩震慑住,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镇南王妃对谢姝道:“娇娇,我们走!”

    她这一动,完全忘记自己刚崴了脚,立马一个身形不稳。

    谢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左胳膊,而她的右胳膊,则被萧翎轻轻拉住。她看了看左边的儿媳,又看了看右边的儿子,方才还有一丝摇摆的心终于落定。

    什么为重呢?

    自然是真正在意她的人为重!

    “姑母,您真的不管芙儿了吗?”赵芙哭喊着。

    “芙儿。”镇南王妃目光沉痛,“姑母原本以为你不过是脾气孤傲,略有些小性子,但你的所做所为实在是让姑母寒心。”

    “姑母,您不能因为她现在是公主,又是您的儿媳,您就处处向着她。您忘了芙儿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忘了您之前有多希望芙儿嫁给世子表哥。这些年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您欢心,难道您都忘了吗?”

    “那一这次呢,你也是为了讨我欢心吗?”

    赵芙一愣,尔后否认,……芙儿不知情的。”

    “你真不知情吗?”谢姝反问她,“如此下作的法子,既拉萧翎入套,又恶心了我,我想你父母一时之间恐怕还想不出来,是你提醒的吧?”

    “……不要血口喷人!”她哭得更大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仓皇。因为谢姝一语中的,说中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嫌我碍眼……”

    “你确实碍眼,你与有些人一起鬼鬼祟祟的样子更碍眼。”

    赵芙大惊,不知为何竟不敢去看谢姝的眼睛。

    而此时,齐国公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溪儿,翎儿,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们原谅我,原谅我。我不想这么做的,都是她……们说这样能行!”

    他说的她们,是指齐国公夫人和赵芙。

    这样的内讧,只会让人更不耻。

    镇南王妃自然是更难受,“兄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一直以自己身为赵氏女而骄傲,也以自己的兄长嫂子待自己的好而满足,到底是为了什么,最亲近的人会变得如此的面目全非。

    谢姝想,她之所以问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她从未想过人心之恶。

    但人心之恶啊,没有人比萧翎知道的更多。

    萧翎对齐国公道:“安王和宁王暂时失势不假,但舅父你们也太心急了。”

    他闻言,眼睛瞪大,然后瞳孔都在颤。

    “……是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萧翎自然不会回答。

    一家三口出了齐国公府,上马车之前镇南王妃一直在回头望。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悲切,又是那么的痛心。

    她知道这个娘家以后不管还在不在,自己恐怕都回不来了。

    谢姝朝萧翎望去,正巧萧翎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自有默契在轻轻流淌。

    【高兴吗?】

    萧翎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心情很复杂吧。】

    他的手动了一下。

    很复杂。

    他没有想到在赵家和他之间,母妃会选择他。

    幼年时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母妃从来不曾维护过他。在母亲眼里,他太过顽劣,远不如萧缨懂事稳重。

    母妃对萧缨那种无保留的爱护,曾经是他最为羡慕的东西。

    而今日,他体会到了。

    哪怕别人骂他克星,也有人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他。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不移,一如多年前的那道雷击中了他,选择了他,将他带入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尽管他心下已是一片轰轰烈烈,面上却并不显现。唯有目光在发生着变化,漆黑幽深又极尽温暖,其中的点点星光化成流萤,欢呼雀跃地直往谢姝的心里钻。

    谢姝也不知为何,两颊突地一热。

    当他们一起扶镇南王妃上马车时,手碰到了一起。

    刹那之间,似有火光四起。

    谢姝觉得自己的指尖像着了火,火苗一下子窜到心里,心尖跟着颤动不止,一种说不出来悸动在摇曳着。

    这种感觉……

    她感受一阵又一阵的悸动,将指尖蜷起。

    但那灼人的烫,却经久不散。

    第93章

    ……

    玉竹苑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盛京城也跟着风声鹤唳。

    各部官员但凡是与此案扯上关系的,皆是查了一遍,一旦扯出根带出泥, 事情便变得越来越复杂。

    景元帝雷霆大怒,一连在早朝时骂了好几天。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生怕不知何时帝王的怒火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因着安王宁王不在京中, 平王又身有疾而免了朝, 唯一在朝的顺王被他当着百官的面狠狠一通训斥,训其无所事事, 斥其碌碌无为。

    所有人都觉得顺王倒霉,以一人之力抵了其他三位亲王的灾。但谢姝知道, 顺王一点也不冤枉。他挨训绝非是因为无所事事碌碌无为, 相反是因为做的事太多, 才让皇帝震怒。

    原因无它, 只因玉竹苑背后东家就是顺王。

    顺王在世人眼中, 一直是宁王的跟班, 当他与宁王一起时, 世人的目光全在宁王身上, 没有人会在意他。

    他平日里再是表现平庸,无论说话还是行事,皆给人一种唯唯诺诺的感觉, 骨子里依然有着对那个位置的觊觎。

    天家的阴私,烂账太多, 他又有几分聪明, 事事都没有出头露面, 所以景元帝的怒火虽然烧到了他身上,表面上却没什么大影响。

    而齐国公府, 在越来越多证据面前成了出头鸟,被景元帝一怒之下夺了爵。

    听到这个结果时,镇南王妃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至少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仅保全了性命,祖产也能保住,日后就算没有身份地位,也能衣食无忧。

    但夺爵不是降爵,从一品国公府到平民,赵家人谁也接受不了。所以一家人搬出国公府的第二天,赵芙就哭上门来。

    赵芙毕竟是镇南王妃最疼爱的侄女,哪怕失望,哪怕怒其不争,却还是有怜爱。尤其是听到赵芙说父母迁怒于她,要将她逐出家门时,更是心疼不已。

    “姑母,芙儿错了,您原谅芙儿好不好。芙儿以后都听您的,您就让芙儿留在您身边侍候您吧。”

    这个要求,让镇南王妃为难起来。

    因为这不是镇南王府,而是公主府。

    “姑母,芙儿保证听话,芙儿绝不给您添麻烦。求您可怜可怜芙儿,不要赶芙儿走,否则芙儿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谢姝一来,听到的就是赵芙这番话。

    赵芙在看到她之后,居然跪下来求她。

    “公主殿下,以前都是民女不懂事。民女已经知错,求你可怜可怜民女,给民女一条生路吧。民女愿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看到自己的侄女如今这样,镇南王妃自是心里不好受。

    谢姝不会读心,却也知她必定已经心软。

    人心最是易变,一时硬一时软,赵家人算计萧翎时,她可以硬起心肠来为了自己儿子放弃自己的娘家。如今娘家已得到该有的惩罚,她多少会生出几许愧疚之心。何况赵家如今落魄至此,身为赵家女的她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

    但赵芙真的知道错了吗?

    对此,谢姝持怀疑态度。

    她身为儿媳,倒也愿意卖自己的婆婆一个面子,顺便想看看这个赵芙到底想做什么。若真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正好彻底一并收拾。

    听到她同意赵芙留下来,镇南王妃反倒迟疑起来。

    “这不妥当,若不然我搬回王府住吧。”

    “……姑母,您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若是因为芙儿累着您,那就是芙儿的罪过了。公主殿下是您的儿媳,她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您劳累折腾吧。”

    赵芙急切地说着,不停偷瞄谢姝。

    谢姝不说话,目光极其平静。

    见她不说话,赵芙又哭起来。

    “姑母,公主殿下都答应了,您怎能拂了她的好意?”

    “你这孩子,怎地还是如此不知事。”镇南王妃又失望起来,她本来就是客人,哪里还能让自己的侄女留下。

    这个芙儿啊……

    谢姝道:“母妃,不打紧的,就让她住下吧。”

    赵芙心下一喜。

    她像是怕镇南王妃会坏自己的事一般,赶紧道谢。

    “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你应该谢谢我母妃。母妃心善,再是知道你父母不可能真的对你如何,还是想护着你。但愿你尚有良心与感恩之心,对得起她对你的这份怜爱之情。”

    镇南王妃听到谢姝这些话,不无感慨。

    娇娇这孩子又明理又懂事,还知道体恤别人,若是芙儿真的知道错了,日后但凡是能学到娇娇的一星半点,她也就知足了。

    未怕侄女给公主府添麻烦,她自然是一番耳提面命。赵芙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与感激,一一应下。

    谢姝离开时,视线从赵芙带来的行李上划过。

    很显然,赵芙是有备而来。

    毕竟若真是一时之气离家,谁会提前准备好几个大箱笼,且箱笼里面衣裳首饰齐全,看着像是新置办的行装。

    赵芙努力装模作样,自然没有看到谢姝眼底的那抹冷意。

    至此,公主府便多了一位女客。

    长公主得知后,颇有几分无奈与不解。她可没有老糊涂,自那次破鼓事件之后,便已看出赵芙的心术不正。

    当着老太妃和镇南王妃的面,她自然什么也不会问。

    毕竟赵家刚失势,身为赵家女的镇南王妃最是难过。便是身为婆婆的老太妃,这个时候也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私下无人时,她自是要问一问自己的孙女。

    “娇娇,你怎么能把人留下来呢,你是怎么想的?”

    那赵家丫头来给她请安时,面上倒是装得可怜,但那眼晴里可是有掩不住的小心思,一看就是憋着什么坏,或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谢姝正在沏茶,一套动作虽谈不上娴熟与行云流水,却有一种自然清新又别样的赏心悦目之感。

    “祖母觉得这样的人,是放在外面,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好?”

    一句话,让长公主恍然大悟。

    她就说她的孙女岂会行事毫无章法,原来是这样。

    如此一来,她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可是公主府,一个跳梁小丑若还能掀起浪来,那她李央的一世名声岂不成了笑话。若真有娇娇收拾不了的局面,不是还有她嘛。

    她品着孙女亲手泡的茶,眉眼间全是柔和之色。

    半个时辰后,谢姝准备去给萧翎送饭。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一发不可收拾。她照旧陪萧翎一起用过饭,然后再离开。

    她却是不知道,因为她又是送饭又是陪吃饭,萧翎已然成了清风院所有新老官员羡慕嫉妒的对象。

    尤其是章也,竟然大受刺激,从一个百般借口推三推四不肯成亲的人,变成了成天嚷嚷着要赶紧大婚的人。

    按他的话说,连萧长情这棵铁树都开了花,没道理他这样风姿卓越又随风飘扬的柳树还光长叶子不开花。

    他看着送完妻子之后快成望夫石的人,夸张地摇头叹气。

    “别看了,马车都走远了。”

    萧翎睨他一眼,“你不懂。”

    “……我说萧长情,不就是成了亲嘛,我实在是受够你了,我跟我父亲说的,务必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我也要娶妻!到时候我夫人也天天来给我送饭,陪我吃饭,我看你还怎么炫耀!”

    两人说话时,谢姝的马车已拐弯不见。

    马车一路前行,行至半路时被人拦住。

    天气已凉,凉风渐有割肤之感。阳光却正好,普照之处一片温暖。凉与热在人间一重逢,阴阳互转中仿佛隔世一般。

    隔着车帘,谢姝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陈颂。

    陈颂一脸憔悴,下巴还有青茬,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他拦下马车之后,鼓足勇气才说出一句话来。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姝想了想,命车夫将马车靠边。

    她也没下马车,而是把车帘掀开。深碧色绣金的车帘,衬得她越发的玉色天成。当她清澈的眼睛淡淡地看过来时,如平湖秋月。

    陈颂只看了一眼,不敢多看。

    他怕。

    怕忍不住贪恋,怕忍不住再生妄念。如今的他,再也没有资格叫她一声娇娇妹妹。他对她而言,低下卑贱一如这车底的轱辘。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父亲被人诬告,说他涉嫌买官……”

    原来是陈家也受到玉竹苑之案的牵连。

    谢姝想着,道:“此案是萧翎在查,若你父亲真是诬告,萧翎必会还他一个清白。”

    陈颂闻言,双手成拳。

    以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人人都说他是读书之才,他也曾踌躇满志,却不想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天真。

    他不信萧翎,甚至怀疑是萧翎在背后使的坏!

    “殿下,我父亲已入仕多年,当年之事若有人诚心诬陷,他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萧大人公务繁忙,恐怕也没有精力去追溯查实。一旦我父亲自辩无门,前程必将断送。”

    陈家与谢家交往多年,谢姝对于陈父的印象不差。

    正如陈颂所说,陈父已入仕多年,当年之事已无从追溯。但若真是被人诬陷,她相信萧翎不可能不知道。

    “陈大公子,这事你求谁都没用。如果父亲真是清白,他就一定会没事。但如果你也不知内情,那便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陈颂拼命摇头,他不信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父亲有才,且是真才实学,岂会干买官出仕的勾当。

    “我父亲没有做过,殿下,你相信我,他真的没有做过!”

    “那时你多大?你怎知有还是没有?”谢姝垂着眸,心下叹息。“我还是那句话,若你父亲真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便不会被人冤枉。你请回吧!”

    深碧色的帘子放下,隔绝了陈颂的视线。

    陈颂满心的绝望,还有痛苦不甘。

    他如今才知道,世间之事绝非黑白这么简单。势弱官微之人,在朝堂的风雨飘摇中要么是随波逐流,要么是被湮没。

    马车驶离,他悲痛大喊,“十年寒窗苦,难道上天如此不公吗?”

    这话是说他父亲,也是说他自己。

    十年寒窗苦,多少个风霜雨雪的天,他都背负着志向往返在家与学堂之间。如今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要被断送吗?

    谢姝记得,有时候举人巷的雾气还没有散时,年少的陈颂穿过巷子里的石板路,去到外面的学堂上学。有时候很晚,月朗星稀之时,那个少年才从学堂归家。

    一句十年寒窗苦,不由得让人叹息。她亲眼见证了对方的十年寒窗,自然是比其他人更加感慨。

    所以当萧翎夜里回来时,她便提了一嘴。

    “今日我碰到陈颂了,他说他父亲也被玉竹苑一案牵连。若真是被冤枉,你就顺手帮一帮,若并非蒙冤,那就算了。”

    “所以你答应他了?”萧翎的语气有些不太对。

    他一身的肃冷,官服未除。

    宫灯晕生出橘黄的光,他迎着光的那面皎皎如明月,他逆着光的那一面则是沉沉似暗夜,明月与暗夜如影随形,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生惧意。

    谢姝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没有,我没有答应他,我说你处事公允,一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她有感于陈颂的那句十年寒窗苦,是十年寒窗苦的执着与坚持让她有了恻隐之心。

    因着快要就寝,她已散了发。

    一身的寝衣,看着是寻常的样式,却有着一些改良,瞧着更加宽松与舒适,恰到好处地露出纤细的脖子,显得她整个人看去越发的乖巧娇小。就像是一块极其美味可口的点心,恨不得让人一口将其吞下。

    萧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狭长的眼慢慢垂下。

    然后也不看她,突然抱起床上的绣枕,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

    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啊?难道是嫌她干涉他的工作?不应该啊,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干涉过,不是还和他一起去西山大营办过案子吗?

    “多乐,你说他生什么气?”

    多乐比她还茫然,“奴婢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不是不喜欢你和陈公子见面?”

    这是多乐能想出来的唯一理由。

    谢姝却觉得不是。

    萧翎不可能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

    多乐倒还算有些眼色,也不用自家主子吩咐,当下跟了出去。

    才出还巢院没多远,就看到萧翎在和人说话。她一眼认出对方来,气得狠狠一跺脚,然后又靠近一些。

    “表哥,这么晚了你抱着枕头去哪里?”

    这是赵芙的声音。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怕扰了小殿下休息,今日准备歇在书房。”

    “原来是这样。”赵芙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以前在王府里,我瞧着她是个温柔小意之人,没想到当上公主之后也会摆架子。”

    “她是公主,难道不应该有架子吗?”

    “……”

    因为离得近,多乐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萧翎一走,她立马现身。

    “这么晚了,赵大姑娘还四处乱窜,莫非当自己还在齐国公府呢。”

    齐国公府都不在了,她这分明是在扎赵芙的心。

    赵芙忍着气,“我睡不着,四处走走。”

    “这可是公主府!”多乐毫不客气地道:“你若冲撞了长公主殿下,或是冲撞了我家小殿下,你担待得起吗?你好歹也曾经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怎地行事如此不懂规矩?若是换成懂规矩的姑娘家,便是碰到了主家的男主子,那也应该绕着道走,而不是在这里表哥长表哥短的显摆你那新做的衣裙!”

    早在王府时,赵芙就知道多乐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但那时多乐挤兑的是别人,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当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下人而已。如今她自己被讽刺,其中滋味委实不算好。更憋屈的是,她再也不能用身份地位压制别人,哪怕是一个丫环。

    多乐可不管她憋不憋屈,又道:“表姑娘怎么还站着不走?是不是衣裙还没显摆够,要不要奴婢去请我家小殿下出来欣赏一下?”

    一听多乐要去请谢姝,她又气又急地离开。

    冲着她的背影,多乐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大晚上的还穿了一身新衣裳,头上的金步摇都能把别人的眼睛给闪瞎,怕比她的心里打的算盘珠子还要亮,真当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

    但小殿下和世子爷那么聪明,没道理看不出来啊?

    进屋之后,多乐将事情报给了谢姝。谢姝初时还轻蹙着秀美的眉,不多时慢慢舒展开来,最后眼中隐有笑意。

    “小殿下,你还笑得出来?”多乐就纳闷了,小殿下这心得有多大啊。

    谢姝唇角扬着,还在笑。

    “你不懂。”

    多乐:“……”

    她还真不懂!

    这一夜,萧翎果真歇在了书房,且一大早就离了府。

    谢姝什么也没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长辈们皆是担心,又不好多问。

    唯有赵芙,见此情形十分痛快。

    还是那人说得对,男人不可能不喜欢三妻四妾!

    她有心做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照顾着镇南王妃。镇南王妃几次让她歇一歇,她都说自己不累。

    老太妃看在眼里,不仅不觉得欣慰,反而有些担忧。

    “太妃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不然芙儿弹首曲子给您听?”

    谢姝:“……”

    这个赵芙啊。

    怎么还是老套路。

    老太妃顾及儿媳的面子,没有拒绝。

    不得不说,赵芙的琴艺确实还不错。哪怕是谢姝不喜欢她这个人,但也不妨碍欣赏她弹的曲子。

    时辰一点点过去,赵芙的曲子弹了一首又一首,一直弹了三首才作罢。

    到了近午膳时,谢姝丝毫没有去送饭的迹象。

    以往这个时候,她因着要准备去给萧翎送饭,一定会亲自往厨房跑一趟。而此时她坐着不动,像是压根忘记这事。

    长公主看了看老太妃,老太妃摇了摇头。

    镇南王妃一脸担忧,皱着眉。

    翎儿昨日睡在了书房,难道真是和娇娇闹别扭?

    几人都看着谢姝,谢姝似一无所觉般拿着一块点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一看就是食不吃味的模样。

    “娇娇啊,是不是点心不合胃口?”长公主问道。

    恰在这时,萧翎进来。

    他一进来就听到长公主这声问话,下意识就朝谢姝看去。

    谢姝原本打算摇头,在看到他之后忽地脑子里一个机灵,“也不知怎地,今日这点心怎么吃着有点干,还有点卡嗓子。”

    他:“……”

    小没良心的是在拐着弯骂他呢。

    他走过去,直接将她手中的点心拿过来,送到自己的口中,神情自若地道:“臣觉得,今日的点心和以往的没什么区别。”

    “明明就是有点卡嗓子。”

    老太妃看着他们,趁人不注意时也拿了一块,掩着袖子将将咬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咀嚼,谢姝和萧翎齐齐朝她看过来。

    她赶紧嚼了几下,然后咽下去。

    ……,是有点卡嗓子。”

    长公主:“……”

    萧翎无奈,“祖母,下不为例。”

    老太妃面色讪讪,“知道了。”

    她把没吃完的点心放下,一脸的不舍。

    谢姝道:“刚才祖母也说了,今日这点心就是卡嗓子。”

    “那小殿下喝口水,不就不卡了。”萧翎说着,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垂着眼皮,将茶接过。

    轻抿几口,然后放下。

    “是不是顺滑了?”萧翎说着,又给她递了一块点心,“小殿下再尝尝,必是不会再卡嗓子。”

    “……”

    【萧翎你丫的,你有完没完?】

    萧翎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

    居然没完!

    【行吧,算你狠!】

    谢姝低着着,重重地咬了一口点心。

    “小殿下,是否还卡嗓子?”

    【如果我说还卡,你是不是一直喂给我吃?】

    萧翎的手指叩了一下。

    “……”

    【行,姓萧的,你赢了!】

    “确实不卡了。”她咬牙切齿地道。

    这时她听到老太妃在小声对长公主道:“殿下,臣妇算是看出来了,根本就不是点心的事。”

    “……”

    第94章

    这当然不是点心的事。

    但除了她和萧翎, 众人谁也不会知道点心二字暗指的是什么。

    点心在她口中被嚼得碎得不能再碎,旁人以为她是在细嚼慢咽,却不知她是借此发泄着对某些人的不满。

    萧翎压了压嘴角, 将眼底的笑意也一并敛去。

    【萧大人,您满意了吗?】

    这又娇又脆的声音, 字字酥媚入骨。

    他手指动了一下, 接着又动了两下。

    谢姝心下冷哼, 还挺难侍候。

    【你这又是满意,又是不满意的是几个意思?】

    “小殿下, 你还要不要再吃一块?”

    “……”

    他修长的手指如玉,衬得那点心越发的精致美味, 一如他自己。

    但还不是时候啊。

    谢姝如此想着, 摇了摇头。

    “暂时不吃了。”

    赵芙见他们你来我往的似在争执一般, 越发的兴奋起来。她本来就是心机深沉的人, 不说是心思被萧翎看透, 便是表情露出的端倪也能被人猜出一二。

    老太妃见之, 更是摇头。

    镇南王妃眉心拧紧, 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给自家侄女留了一点脸面。等到姑侄二人独处时,再一次耳提面命。

    “芙儿,这里是公主府, 你一应言行更是要小心谨慎。如今我们赵家大不如从前,你万不能再你是以前那般任性。”

    赵芙嘴上应着, 心里却是恨恨。

    姑母也知道赵家大不如从前, 为何不说这是谁害的?

    她原本是国公府的嫡长女, 身份何等的尊贵。若不是姑母一心想让她嫁给世子表哥,她何至于迟迟未定下亲事?

    再倘若姑母早此让她嫁给世子表哥, 便是赵家出了事,她也还是王府的世子夫人,又有谁能看轻她?

    一切都是姑母的错!

    她低着头,生怕镇南王妃看出她眼底的恨意。

    镇南王妃见她还算乖巧,以为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却压根不知她不仅没听进去,反而越发坚定自己的要做的事。

    但这里是公主府,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会受阻。

    比方说她想和萧翎来个偶遇,一定会有侍卫在她附近出没。比方说她在还巢院附近探头探脑时,多乐总能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然后对她一通奚落。

    她恨极恼极,心里诅咒着谢姝。

    就在她以为事情棘手,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时,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当她听到谢姝要去谢家时,暗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谢姝此次回谢家,带了极其丰厚的礼。

    马车一进巷子,一早在巷子口望风的刘婆子赶紧去禀报主家。等马车快近谢家时,谢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候的家人。

    谢十道和叶氏为首,其后是谢娴和杜明礼夫妇,再接着是谢则秀谢则美兄弟俩,以前被婆子抱着的澜哥儿。

    一家人骨肉团聚,自是欢喜。

    澜哥儿已会叫人,一口一个姨姨叫得倒是清楚,显然是有人教过。谢姝从婆子手中将他抱过来,他一点也不认生,盯着他姨姨头上的步摇,黑眼珠子眨也不眨。

    谢姝走动时,步摇晃出流光溢彩的色泽。这样的色泽彻底吸引澜哥儿的注意力,他伸着小胖手一把将步摇拽住。

    多乐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制止。

    “无妨的。”谢姝示意多乐帮着澜哥儿将步摇取下来,“让他玩一会儿吧。”

    谢娴笑道:“你呀,就惯着他吧。”

    “我自是要惯着他的,谁让我是他亲姨姨。”谢姝也笑,“这步摇就送给我们澜哥儿了,让他留着将来给自己的夫人添妆。”

    此言一出,谢家人皆惊。

    这步摇华贵无比,宝石镶嵌,绿翡滴珠,其宝石之大之罕见,绿翡之水润之通透,不说是价比万金,却也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谢娴连说使不得,欲从澜哥儿手上将步摇拿走。谢姝抱着澜哥儿一躲,澜哥儿便以为娘亲和姨姨是在陪他玩,被逗得“咯咯”笑。

    一时间,屋子里全是稚儿最纯真的笑声。

    “娘,你看娇娇,怎地越发调皮了?”谢娴佯怒着,哭笑不得地向叶氏告状。

    叶氏忍俊不禁,直呼谢姝是个促狭鬼。

    谢姝道:“大姐好生没理,只许你什么好东西都给我,还不许我疼你儿子了?娘,你来评评理,小时候是否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大姐总是先紧着我。我记得那年澜城最兴落梅裙,娘要给我们一身做一身,大姐硬是不肯,非让娘单给我做两身。”

    这事叶氏当然记得。

    娴姐儿说娇娇模样好,穿落梅裙最是好看,做两身可以换着穿。娇娇自是不同意,说是如果娴儿不要,那自己也不要。

    最后还是姐妹俩一人一身,但那裙子娴姐儿只穿了一次就再也没上过身。那时她还以为娴姐儿是爱惜衣裳,后来无意间问起,才知娴姐儿是想留给娇娇长大些再穿。

    思及往事,她感慨连连。

    “娘就盼着你们姐妹相爱,兄弟和睦,再无所求。”

    姐弟四人齐齐表态,表示绝不负父母所望。

    谢十道摸着短须,越看自己这几个孩子越满意。

    谢娴拉着妹妹的手,嗔道:“你可别再见天的给我送东西,我那库房都快放不下了。”

    自打妹妹认祖归宗被封公主以来,流水似的好东西往她那里送,那些个绫罗绸缎,那些个山珍海味,吃的用的穿的摆的应有尽有。

    因着妹妹的身份,她不仅得了实质的好处,便是日常出门做客,夫君那些同僚家的女眷们见了她都会高看一眼。

    她如今什么都好,只盼着她的娇娇能更好。

    “听说你近日常去清风院给萧大人送饭,想来应是相处融洽。”

    这事都传到宣明殿去了吗?

    谢姝有些哭笑不得。

    送个饭而已,至于吗?

    谢娴是过来人,欣慰于他们夫妻感情不错的同时,又传授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淡。

    “娇娇,听说赵家表姑娘也住进了公主府,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娇娇从小就极其的聪明,很多事比别人看得更透。

    “这事我心里有数。”

    一听谢姝这么说,她便放了心。

    姐妹俩说着悄悄话,谢则秀则被杜明礼拉到一旁考校学业。而澜哥儿已经玩腻了步摇,正和自己的小舅舅一起逗二百五玩。两个孩子趴在鱼缸边,一个是小大人般的童言童语,一个是有时能听懂有时听不懂的咿呀声。

    谢十道和叶氏笑看着儿孙们齐聚一堂,相视时皆是一脸的满足之色。

    谢姝在谢家从白天一直待到夜幕,直到和谢家人用过晚饭后才告辞。

    天色已黑,巷子里人家大多亮起了烛火,温暖的光从家家户户的门窗透出来。灯影不时移动着,唯有脚下的青石板不动。

    牌坊下,一人默立。

    曾经的书生气已被世俗击散,空余茫茫。

    他望着马车驶近,下意识隐在暗处。

    直到马车远去,他才慢慢现身。他以为没有人看见他,他便可以在黑夜的掩护下贪婪地望着那马车。

    即使他看不见马车里的人。

    父亲已经归家,他想来道一声谢。

    但是……

    或许对别人而言,要的不是他的感谢,而是他的不再打扰。

    他痴痴地凝望着,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他以为黑夜给了他足够的掩护,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眼中的泪光。

    可是谢姝知道,也能看到。陈父已经无事,陈家父子的十年寒窗也不会白费。至于其它的,便与她再无关系。

    他们之间曾经同过路,却在人生的岔路时分道扬镳,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仅此而已。

    ……

    夜色渐浓,寒意更深。

    一如镇南王妃此时的心情。

    她看着衣衫不整的侄女,眼前阵阵发黑,心寒无比。

    赵芙发髻已歪,簇新的衣裙散着,露出里面一抹翠色。这副模样不说是大户家的嫡女,不知情的还当是哪个柳巷里出来的花娘。

    “姑母,姑母,您救救芙儿,您救救芙儿……”

    “……”

    “您劝劝世子表哥,让他收了芙儿吧,否则芙儿真的没脸见人了!”

    “啪!”

    赵芙捂着脸,眼中有泪,还有恨。

    “姑母,您若不是不帮芙儿,芙儿只有一死……”

    “你还敢威胁我!”镇南王妃又气又羞,失望至极。

    这个侄女真是丢人现眼。

    竟然使出爬床这样的下作手段!

    赵芙呜呜哭着,“姑……没有威胁您,您帮帮芙儿吧。那章三公子和世子表哥是好友,只要世子表哥收了我,他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她真不知道章也也在!

    半个时辰前,她打着送点心的借口进了世子表哥的书房。一进去没看到人,但屏风后面隐约有动静。

    当时她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扯乱了头发衣裳含羞带怯地朝屏风后走去,不想对上的竟然是章也的那双桃花眼。

    然后她看了世子表哥,再然……被扔了出来!

    “姑母,姑母,芙儿求求您,求求您!”

    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悔改,镇南王妃自然是更加失望。

    翎儿不会说出去,章三公子身为翎儿的好友也不会说出去,只要芙儿知错能改,自己愿意再帮这个侄女好好谋划,找一个稳妥的儿郎托付终身。

    而芙儿,居然执意要做妾!

    “我赵家……可能有小妇女!”

    这是镇南王妃的底线,也是她身为赵家女的骄傲。

    “姑母,芙儿不想嫁给别人,芙儿心里只有世子表哥,纵然做妾也愿意,求您成全芙儿,求您可怜芙儿……”

    “不可能!”

    赵芙大恨,极度的羞愤与恼怒让她渐失理智,目光里的恨意不自觉流露出来。

    镇南王妃见之,心惊不已。

    “芙儿,你听姑母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赵芙爬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愤怒。“这些年您处处暗示我,让我以为我会嫁进王府。若不是您有这个心思,我又岂会一直不与别人议亲!”

    镇南王妃被她的眼神吓到,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般。

    她大吼着:“如果您一早让我嫁进王府,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怪……怪你,是你害了我!”

    “我……”镇南王妃摇摇欲坠,被林嬷嬷一把扶住。

    林嬷嬷身为下人,原本不敢多嘴,但她实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表姑娘,王妃这些年对你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闭嘴!”赵芙声音更大,“你一个奴才,你凭什么说我!我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莫说是王府世子,就是宫里的娘娘我也当得!”

    她吼出最后一句,跑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谢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赵芙的眼里,谢姝就是她最大的仇人。

    “都是你,都是……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谢姝摇头,“我不得意,相反,我很难过。”

    赵芙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谢姝会说这样的话。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我没有假惺惺。”谢姝看着她,眼神清透。“初见时,你艳冠群芳。那时你是何等的得意,何等的傲气。你不仅瞧不上像我这样出身低的人,也看不上其他人。你的傲气让你不屑与人为伍,更不屑自降身份。而今,你的骄傲去哪了?”

    ……们国公府的爵位没了……”

    “所以你的骄傲也没有了吗?”

    ……如今已是公主,还嫁给了世子表哥,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哪怕我还不是公主时,我也没想过要做妾。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听信他人之言,将自己置于最难堪的境地。难道因为赵家爵位没了,你的脑子也没了吗?”

    “你……”

    “你是赵家女,你的姑母是镇南王妃,你的表哥是王府世子。若你谨守本分踏实做人,他们难道不会管你吗?你完全可以借着他们的势,光明正大地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像个贼一样处心积虑地觊觎着他人的东西。”

    “他们若是管我,为何不同意……”

    “你简直是可笑至极!”谢姝上前几步,满眼嘲讽。“他们若真同意你做妾,那才是害了你!你若执意一条道走到黑,将来谁也救不了你,望你好自为之!”

    镇南王妃不知何时出来,失望而悲痛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娇娇说的话,正是她心中所想,可惜芙儿不明白她的苦心。

    谢姝走到她身边,扶着她。

    “芙儿若有一半懂事……”

    “母妃,经此一事,她若还不醒悟,那便谁也怨不上。”

    谢姝说着,望向暗处。

    那树下的人,哪怕是黑暗之中依然皎如明月。

    第95章

    明月清辉如银, 却自带寒意。

    那狭长的眼眸一如黑暗,极深又极冷。

    当谢姝望过去时,幽冷仿佛遇上了春风, 瞬间化雾化雨,丝丝缕缕中透着暗夜都藏不住的缠绵悱恻。

    “我醒悟什么?我有什么醒悟的!”赵芙的哭喊着, 语气更加恨恨, “姑母, 我有今日全是你害的,我现在就走, 我再也不会来碍你们的眼!”

    “等等!”

    谢姝叫住她。

    她以为自己的以退为进生效,心下一喜。

    谁知谢姝根本不是挽留她, 也不是向她妥协, 而是吩咐人去将她的行装整理好, 一并让她带走。

    “姑母!”她不甘哪。

    镇南王妃又失望又怒其不争, 实是没脸替她说话。

    谢姝道:“母妃, 她有这样的心思, 再留在公主府已经不妥。且让她回去好好反思一二, 若是她有悔过之心, 无论是我还是萧翎,日后都不会不管她。”

    这话说到了镇南王妃的心坎上。

    她是赵家女,娘家已经落魄至此, 纵然她和兄长嫂子已生了间隙,但如果让她袖手旁观, 她确实做不到。

    “娇娇, 母妃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和翎儿以后商量着来, 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为难自己。”

    婆子们的动作十分迅速, 赵芙的东西以最快的东西收好,连人带东西直接被打包,一并送回赵家。

    哪怕是再不甘,哪怕是再不想走,也由不得赵芙。

    赵芙被送走后,谢姝扶镇南王妃进屋。

    这一通折腾,镇南王妃心力交瘁。

    谢姝侍候她歇下后,才离开。

    夜色更深了些,但被黑暗笼罩的人还在。那样的深不可测,那样的危险,如同潜伏的猎手,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在等待着美味的猎物一步步走过陷阱。

    离得越近,这样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谢姝脚步渐缓,恨不得调头逃跑。

    她刚一转身,便感觉一道疾风而过,然后就看到那原本离自己还些距离的人已到了眼前,正用那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

    “娇娇,你又怕我?”

    怕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浮上心头的同时,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曾经她以为日夜面对一个能读自己心的人太过可怕,也太过不自在,而今她不仅觉得不怕,居然连不自在都没有。

    还有这次的事,她在心里什么也没想,也不曾和萧翎商量过,但他们竟是如此的有默契,承转起合配合得一丝不差。所以萧翎会不会读心,她的心思是不是在对方面前一览无遗,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

    “那你为何躲我?”

    还不是因为不想成为猎物!

    “没有,我就是乏了。这几日你应该也累了,走吧,我们早点歇息吧。”

    她走了几步,见萧翎没有跟上。

    “怎么了?”

    为什么不走啊。

    萧翎长腿一抬,两步跨到她身边。

    到了还巢院,她人已进了屋,萧翎还在外面。

    她回头,又问:“怎么了?”

    两人隔着门,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仿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灯火在萧翎的眼底明明灭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说:“我就不进去了。”

    谢姝:“……”

    这人是不是有病!

    “你到底怎么了?”

    “我会和长辈们说,近日案子太多,我怕扰到你休息,以后都歇在书房。”

    谢姝就纳闷了,这人先前不是逮着机会就孔雀开屏吗?怎么突然对她避之不及,难道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为何?”她问。

    萧翎看着她,道:“春风带笑时,请君入罗帷。”

    然后他近前一些,压着声,“娇娇,我等你。”

    ……

    天气更凉时,长辈们准备出京。

    高皇后在宫中设宴,为长公主送行。与长公主和谢姝祖孙一同被召见的,还有老太妃和镇南王妃。

    如今的独孤宫看着似乎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又像是完全不一样。贵妃榻下不再有压着的杂记,茶盘之下也不会有随时可以拿出来玩耍的叶子牌。

    几人到时,殿中已是一片花枝招展。

    宫妃齐聚,高皇后雍容华贵在居于正中。

    谢姝一眼看到宫妃之中年纪最长的淑妃,便知此次宫宴绝非高皇后本意。而高皇后看过来的眼神,也印证了这一点。

    一众妃嫔,不见最为得宠的梅妃。

    关于梅妃的事,谢姝也有所耳闻。

    高皇后将那烫手的传言一事,巧妙地交给了景元帝。谁也不知景元帝最后查到了什么,处理的结果就是梅妃因御下不严被问责,夺其妃位贬为嫔。

    她被贬为嫔之后,景元帝再也没有踏足她的宫殿。

    听说她几次求见景元帝,景元帝都没有见她。她无计可施之下截住景元帝,想用往日宠爱换来帝王的再次垂怜,没想到迎接的是帝王的又一次怒火。

    从妃到嫔,再从嫔到贵人,不过是几天的工夫。

    谢姝想。

    失宠如山倒,她还有下降的空间。

    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查无此人,再过不了多久,她更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无宠无爱中。

    这天下至尊荣耀之地,亦是人间极尽残酷之所。

    帝王心术,最是无情。

    君王对自己的后妃们如此,对臣子们也是如此。不论是圣宠正浓时,还是被猜测时,其实根本的处境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无非是利用的同时又防着。

    一家祖孙婆媳被赐座之后,最先发难的是庄妃。

    “长公主此次出京,听说萧太妃也会随行?”

    老太妃笑着回道:“臣妇曾是殿下的伴读,年轻时殿下到哪,臣妇就到哪。如今年纪大了,若能有幸再伴殿下左右,臣妇实是荣幸之至。”

    “殿下与母妃年岁都不小,这出京之后身边必须得有人照料着,臣妇想着索性闲着无事也是无事,便也打算随她们一道出去走走。”镇南王妃接话道。

    众妃听到她们婆媳俩果真都要离京,一个个眼神微妙。

    自古以来,将在外,家眷在京,一是为保安全,让边关守将无后顾之忧,二则是世人秘而不宣的潜规则:那便是为质。

    如今镇南王镇守乾门关,他的家眷理应在京中哪也不去。

    “月城公主和萧世子大婚不久,这一下子家中长辈全都走了,怕是有些不妥当吧。”说这话的是妃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被人听见。

    一时之间,附和者不少。

    长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家娇娇和翎儿都是省心的孩子,我们放心得很。”

    高皇后对此很赞同,“本宫瞧着月城公主和萧世子一个比一个能干,都是不会让长辈们操心的孩子。不像有的孩子,年纪一大把了还不干人事。”

    这年纪一大把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安王宁王顺王,一个都跑不掉。

    安王顺王的生母皆已去,只有宁王的母妃淑妃还活着。

    淑妃年老而威严,又掌管宫中之权多年,原本已经俨然是后宫隐形之主,谁知一直不问世事的高皇后突然转性,她失了管理后宫的权利,还因着妃子的身份不得不屈于高皇后这个正室之下。

    高皇后这话扎的就是她的心。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因高皇后的话而心有所感,“谁说不是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女再大,那也是母亲眼里的稚儿。”

    这话是在反扎高皇后的心,讽刺高皇后无儿无女。

    “本宫虽未亲自生养过,但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全都是本宫的儿女,也都要叫本宫一声母后。淑姨娘,你说是不是?”

    淑妃到底城府深,听到这样直戳心窝子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十分恭敬地说着“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样的违心之语。

    她看向所有的嫔妃,道:“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母后,是他们的福气。”

    此言不无挑拨离间之意,但却无可挑剔。

    宫闱深处,明争暗斗纷纷不休,借着言语杀人诛心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哪怕是大庭广众之下,亦是势不可挡。

    “可惜啊,本宫遗憾哪。”高皇后也跟叹气,“本宫这些年不管后宫之事,还想着宫里必是年年要新添不少皇子公主,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也仅活了不到六个。”

    不少妃嫔都变了脸色,甚至已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突然一个绿衣的宫妃尖叫起来,“我的皇儿,我的皇儿……”

    她癫狂着,开始抓自己的头发。

    有人阻止她,被她奋力甩开。

    她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喊着:“我的皇儿,谁害死了我的皇儿!皇……妃给你报仇,你等着,母妃这就给你报仇!”

    “快,快,快把她按住!”庄妃捂着心口,看着应是吓得不轻。

    所有妃嫔也都是花容失色,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那妃子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大哭。

    “我的皇儿,我的皇儿……为什么会被雷给劈死了?”

    雷这个字一出,殿中瞬间出现诡异的安静。

    皇子被雷劈死的事,自然是宫中秘辛。不说是谢姝,便是有些年轻的妃子亦是一脸震惊,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为什么同样是被雷劈,你的儿子却能活下来!”那妃子说着,目光怪异地看向镇南王妃。

    很明显,她的精神应该已经出了一点问题。许是她平日里装得还不错,甚少有人知道,而今日高皇后的那番话刺激了她,导致她当众发病。

    所以之前淑妃和高皇后的言语较量,看似是高皇后赢了,实则……

    谢姝隐晦地朝淑妃看去,只见淑妃依旧老而淡定。

    这是一个在宫中经营了多年的厉害角色,别人不知道那妃子精神有问题,淑妃却应该是知道的。

    所以今日这一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正思忖着,她不经意间注意到淑妃身后的一个紫衣宫妃。那妃子年纪不小,看上去一脸的木然,笼在袖子里的手正在慢慢地盘着一串佛珠。

    她望向高皇后,目光微动。

    高皇后许是也看出了不对,吩咐宫人将之前那绿衣妃子带下去。

    那绿衣妃子大喊着:“为什么你的儿子没事,为什么我的皇儿会死?为什么……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拼命挣脱宫人们的控制,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根尖利的簪子!

    “镇南王妃,……快劝劝她!”有人推了镇南王妃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镇南王妃被人推出来的同时,那紫衣妃子手上的佛珠一下子断开。而那绿衣妃子因为胡乱挣扎着一脚踩到一颗珠子,瞬间举着簪子直直朝前扑去。

    “啊!”

    “啊!”

    “啊!”

    尖叫声四起。

    有人甚至因为大受惊吓,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变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时,只看到那绿衣妃子手中的簪子已经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紫衣妃子木然地插在自己身上的簪子,脸色渐渐变成惊愕。

    怎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镇南王妃,却意外撞上一双清澈而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太过通透空灵,似是一眼将她看穿。

    “啊!”

    第96章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尖叫, 所有人皆惊。

    有人反应过来,惊呼着紫衣宫妃和绿衣宫妃的名字。

    “张贵嫔,方贵嫔!”

    紫衣宫妃是张贵嫔, 绿衣宫妃是方贵嫔,两位贵嫔娘娘的年纪都不算小, 皆是入宫多年的老人, 靠着苦挨年月才到了贵嫔的位份。

    方贵嫔痴痴呆呆的, 连连往后退,一脸的茫然, 仿佛是不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方贵嫔,你的簪子……”有人提醒着。

    方贵嫔像傻了一般看着那已一半没入张贵嫔的身体的簪子,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蓦地受了刺激一样一把将那簪子拨出来。

    “啊!”

    张贵嫔惨叫一声,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 一切又变化得太快。

    方贵嫔手里的簪子还在滴血, 那么尖那么利, 见之触目惊心。

    寻常的簪子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她自言自语着:“……磨了很久, 我原本想杀了我自……原本想去陪我的皇儿……”

    高皇后一边命人制住她,一边命人去请太医。

    镇南王妃被谢姝扶着,下意识紧紧抓住谢姝的手臂, 面色已惨白如纸。方才若不是儿媳将她大力拉开,只怕被簪子刺中的人就是她。

    她刚才虽然吓得不轻, 但却也看得明白。儿媳是硬挤过来的, 先是推了那张贵嫔一把, 然后再把她拉走。

    “娇娇……”

    谢姝用眼神示意她暂时什么都不要问,她又不是个傻的, 岂能不知此事的厉害与严重性,自然是不该问的一句也不会问。

    然而人多眼杂,不止她一人看到谢姝推了张贵嫔。

    ……后娘娘,是有人推了张贵嫔!”这是庄妃的声音。

    庄妃看上去一样受了惊吓,脸色极其难看。

    高皇后皱起眉来,“庄姨娘,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后娘娘,张贵嫔确实是被人推了一把,否则她如何会撞上方贵嫔的簪子,更不会受了这无妄之灾。”

    ……妾也看到了,……”一个从衣着打扮看着就知身份不太高的妃子小声道:“好像是月城公……城公主推了张贵嫔。”

    镇南王妃闻言,心紧了紧。

    长公主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孙女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所有人看向谢姝,谢姝神情不变。

    “方才我确实不小心推了张贵嫔。”

    听到她亲口承认,众人议论纷纷。

    突然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佛珠,“我并非有意,而是情急之下想去阻止方贵嫔,哪成想脚下一滑,竟然阴差阳错推了张贵嫔。

    她将佛珠展示给众人,“你们看,我就是因为踩了这东西,所以才会脚滑的。”

    “这是佛珠?”有人问。

    立马又有人小声道,“这佛珠我也有……”

    这时一个宫妃可能是想往前走两步,却忽然脚底一个不稳,整个人直直朝前扑去,然后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很快,有人发现了地上滚落的佛珠。

    如此一来,原本还想借势指责谢姝的人,也被迫随着众人一起寻找佛珠的主人。

    高皇后一问,戴佛珠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一些早已无宠的妃嫔们。而送她们佛珠的人,竟然是张贵嫔。张贵嫔早已无宠,膝下又无子女,平日里便吃吃斋念念佛,久而久之吸引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宫妃。

    谢姝道:“珠串皆有绳,许是那绳还在戴佛珠之人身上。”

    珠子会滚落,绳子却有可能还在。

    她说这话时,给高皇后递了一个眼色,然后看向晕过去的张贵嫔。

    高皇后心领神会,当下命人去查看张贵嫔的手腕。

    张贵嫔她早有准备,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与其他人一样的佛珠,但她已晕过去,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处理,比如说之前那串佛珠的绳子。

    至此,佛珠是谁之物不言而喻。

    “张姨娘可真是心诚,佛珠都比别人多戴一串。”高皇后不冷不热地道:“可惜啊,也不知刚才在想什么,竟然把佛珠都吓断了。”

    众妃听到这话,一个个都不吭声。

    既然是自己的佛珠断了,而害得自己受了祸事,似乎半点也怨不得别人。所以哪怕张贵嫔被刺得不轻,这事也不好怪到别人头上。

    张贵嫔被抬了下去,而方贵嫔也被带走。

    高皇后沉着脸,训斥淑妃。

    “淑姨娘,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这些年本宫和陛下信任你,将后宫之事全权交由你打理,你怎么连方贵嫔有疯病一事都不知!今日她发起病来敢伤人,难保他改日面圣之时也发疯。若是冲撞了陛下,你担待得起吗?”

    淑妃一脸的诚惶诚恐,不停认错。

    但谢姝知道,她其实有恃无恐。

    原因无它,只因今日这一切是她的主意不假,却更是景元帝的意思。

    君王多疑,且无情。景元帝不愿萧氏家眷离京,又不能明说。倘若镇南王妃受了重伤,此次出京之行势必要搁置。

    所以堂堂天子,不仅会在朝堂之上玩权谋,还能在后宫之中耍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所谓的帝王心术,平衡之术,有时候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今日这宴会,说是给长公主送行,其实就是鸿门宴。这一点长公主已经看出来,老太妃和镇南王妃也心知肚明。

    一行人告退之时,高皇后将谢姝留下。

    她对长公主道:“本宫与月城投缘,想与她说会儿话。”

    长公主闻言,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因着众妃的陆续离去,独孤宫又恢复以往的冷清。凉风瑟瑟中,宫槐之下的叶荚发出“沙沙”声,似是永远不会停歇。

    “进宫多年,本宫记得自己只管过一件闲事。”

    谢姝没有问她是什么闲事,若她愿意说,那自然会说。

    过了一会儿,她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沉得住气。”

    “非礼勿问,娘娘若是想说,臣妇听着便是。”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高皇后望向宫外的方向,道:“那是近十年前,你夫君萧翎还在千林卫中当差,在护送宁王世子李相如出京时遇刺,此事你应该听说过。”

    谢姝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是这件事,萧翎遭到了雷击,从而有了读心书。也正是在同一日,她也因为被雷劈而有了透视眼。

    “他险些丧命,他的母妃为了让他脱离千林卫,求到本宫面前。本宫管了这件闲事,却也认清了很多事。”

    比如说帝王心术,比如说天家无情。

    将在外誓守边关,唯一的儿子却被皇子们利用算计。而陛下明明知道背后黑手是谁,依然纵容姑息。哪怕是萧翎险些丧命,刺杀一事却是不了了之。

    这等无情,如何不让人寒心。

    谢姝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宫外。“娘娘可知,臣妇为何喜欢读游记?”

    “为了解闷?”

    “不是。”谢姝轻轻摇头,“女子一生大多都困高墙之内,被世俗礼法所束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拘束在规矩之中。而那些世俗礼法和规矩,如同无形的牢笼,终将圈住我们一生。

    但臣妇以为,身体可受限,而心无限。心之所向,天地广阔。纵我一生无法亲眼所见,却足可慰我此生漫长。”

    高皇后喃喃着,“说得好,好一个心无限。”

    人心啊。

    原来可以无限。

    半晌,她笑看着谢姝,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话竟是如此的老道。”

    谢姝想。

    自己可是活了两世的人,两世的年纪加起来,可真不小了。但这个秘密,除了萧翎,谁也不知道。

    出宫的路上,她还在琢磨着独孤宫发生的事。

    淑妃、庄妃、张贵嫔、方贵嫔,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中掠过,最后全都被另一张脸所替代。那张脸老而威严深沉,有着上位者绝对的霸气独断。

    那是景元帝的脸。

    不多时,这张脸就清楚出现在她眼前。

    因为她在半路上被带了过来,而萧翎也在。

    一进殿,她一眼就看到了隐在明黄遮幕之后的李相尧。

    【萧翎,李相尧也在。】

    萧翎闻言,手指动了一下。

    他知道。

    谢姝上前,恭敬行礼。

    景元帝眯着眼,眼神中流露出长辈应有的慈爱之色。

    “月城啊,你祖母此次出京,朕很是担心。”

    他不放心的当然不可能是长公主,长公主身份摆在那里,明有侍卫随行,暗有暗卫保护,一应衣食住行上都不会受苦。

    谢姝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谁,他担心的是远在乾门关拥兵镇守的镇南王,他担心提萧家在京中为质的筹码不够。

    这就是帝王的疑心,哪怕镇南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哪怕萧家从来不站队,也挡不住他的多疑和猜忌。

    “长兄如父,祖母深知陛下对她的爱护之心。她是陛下的妹妹,也是臣妇父亲的母亲。若不能有生之前亲眼看一看臣妇父亲的长眠之地,终将是她一生的遗憾。”

    这一番话直接点明了长公主她们出京的目的地。

    既然多疑,索性说破。

    景元帝摩挲着大拇指的玉扳指,眼睛越发眯起。

    “乾门关啊,那么远。”

    “是很远,当年臣妇一人流落在外,跟在那些逃难之人的身后,一心想着回到京城。这一条路臣妇走了十几年,最终臣妇还是回来了。心有所念,不惧路途遥远,也不惧岁月漫长,臣妇以为祖母的心情必是如臣妇那时一样,纵然山高水长,也要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她年纪大了,你真的能放心吗?”

    “臣妇不放心,因为祖母确实年岁已高。但祖母却很是放心,因为她知道便是留臣妇在京中,陛下和萧翎也能护着臣妇。”

    这话指出了一个事实,萧翎不会离京。萧翎是萧家独苗,有他京中为质分量足够。还指出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萧翎已是霍家的女婿。

    他们是一家人啊。

    虽然天家无亲情。

    景元帝若是想做明君,想给后世留下圣贤之名,自然是不可能行昏君之举,而寒了忠君之臣的心。

    但……

    【萧翎,你应该听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赶紧说几句拍马屁的话哄一哄他。他若是被哄高兴了,肯定什么都好说。】

    萧翎:“……”

    幸好这话只有他能听到。

    “承蒙小殿下抬爱,臣自当肝脑涂地。”

    “……”

    【我让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他,你说这些干什么?什么肝脑涂地,那应该是向君王表白的话,你对我说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

    因为她不知道萧翎这话,正合景元帝的心意。

    景元帝有着帝王的疑心,他对于臣子们张口闭嘴的忠心之言听得太多,不仅早已麻木,且压根不信。

    所以萧翎这波恩爱秀得刚好,因为景元帝更相信一个恋爱脑行事的目的性。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朕很是欣慰。”

    谢姝:“……”

    这也行。

    【果然还是读心术牛啊,否则换成别人,再会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

    “……”

    等他们一起告辞后,李相尧从遮幕后面出来。

    景元帝问他,“尧儿,你怎么看?”

    “皇祖父,孙儿以为萧家绝无不臣之心。”

    “朕也信。”

    信与不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看着自己的嫡孙,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月城那孩子实在是不错,可惜你回京太晚……”

    “皇祖父,孙儿觉得一点也不可惜。月城是孙儿的表妹,等同亲妹。她越是聪慧,孙儿就越高兴。”

    “没错,她自是越聪慧越好。”

    而出宫之后坐上马车的萧翎和谢姝,也在谈论他们祖孙。

    谢姝说:“看来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嗯。”

    【那你可得好好利用自己的读心术,抱住未来皇帝的金大腿。】

    “金大腿?”

    “就是靠山的意思。”

    萧翎下意识垂眸,视线落在她腿上。

    “小殿下这话倒是提醒了臣,臣以后是不是应该多抱一抱小殿下的金大腿?”

    谢姝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来啊。”

    谁成想萧翎真的蹲下,抱住了她的腿。

    “……”

    不是吧,还真抱啊。

    你说你抱就抱吧,还一抱一个不吱声,也不撒手。

    过了一会儿,谢姝觉得不太对。

    “萧翎,萧翎,你怎么了?”

    萧翎埋首在她膝上,像个撒娇的孩子,“娇娇,我想我父王了。”

    她愣了一下,尔后明白过来。

    透过马车,她望向逐渐远去的宫墙。

    良久,她喃喃,“会的,你们肯定会有相聚的一天。”

    第97章

    ……

    三日后。

    长公主一行人离京。

    谢姝和萧翎一直将她们送至京外十里亭, 回望不见京城,远看前路迢迢。

    然而明明是离别之时,却丝毫没有离别的愁绪,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老太妃,皆是一脸兴奋。便是因为赵家之事而略有愁容的镇南王妃, 在出了城门之后也渐渐舒展眉头。

    “你们快回去吧。”老太妃迫不及待地要赶路, 摆着手催促着孙儿孙媳。

    谢姝哭笑不得, 却也能理解。

    京城再是繁华,也难敌京外的山山水水, 何况远方还有想见的人。若是换成她,只怕此时也是心情飞扬, 恨不得一夜之间飞到天边。

    正思忖着, 便听到萧翎在交待自己的母妃一些注意事宜, 全都是关于老太妃的饮食忌讳, 包括但不限于少吃荤甜之物, 不宜太过饱腹等等。

    老太妃闻言, 假装露出苦相。

    “我说你这个臭小子, 这些事记得倒是清楚。”

    她虽然面上带着生气的模样, 实则因为孙儿时刻不忘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而满心的欣慰与受用。

    镇南王妃一一记着,情绪些低落。

    谢姝注意到这一点, 也更注意到他们母子之间尽管关系已有所缓和,但依然很是生分。

    【萧翎, 母妃应该很想听到你对他的关心。】

    萧翎自然是听到了她的心声, 却一言不发。

    她无法, 只好自己出马。

    先是拜托镇南王妃照顾自己的祖母,然后道:“这一去路途遥远, 天气又一日比一日冷,母妃你切记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若是身子不太舒服,千万不要强撑着。”

    镇南王妃很是熨帖,心道还是儿媳贴心。她心里好受了一些,以为也就这样了。但是当她正准备上马车时,忽然听到儿子的声音。

    萧翎说:“母妃,珍重。”

    简单寻常的几个字,让她险些湿了眼眶。她怕儿子看出自己的失态,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回望。

    马车远去,扬起尘土。

    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谢姝才对萧翎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齐齐转身,面朝着盛京的方向。

    谢姝看着身边的人,眉眼一弯,“萧大人这一局,从我们被赐婚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吧。”

    心眼多成筛子的男人哪,恐怕一早就开始而已。所以将长辈们全部支出京,一是为了保护她们,二是为了更好地施展计划。

    萧翎默认,问她,“怕吗?”

    风雨欲来,怕吗?

    与我并肩作战,怕吗?

    谢姝摇头,“不怕。”

    天色不知何时变了,阴沉沉黑压压的,不见半点日光。风吹着路边的树木晃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

    朝堂逐利,王权之争,从来都是风不知何所起,只要身在风口浪尖中,便再不可能有安身之处。

    越是风雨将至,越是平静。

    长辈们离京之后,两府的中馈全落在谢姝身上。

    各处的庄子陆续送来孝敬,山珍山货数不胜数,她便分成几份,其中有一份送到谢家,一份送到杜家,姜瑜和叶兰那里也送去一份。

    送去谢家的东西,跟车的人是多乐。

    多乐一去半天,回来时神情不太对。

    不等她问,多乐就说了。

    原来是多乐提着点心布料去看张阿嬷时,张阿嬷却不在家。一问左右的邻居,谁也不知道张阿嬷去了哪里。

    张阿嬷是孤寡老人,这些年从没有亲戚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出门做客。平日里有空就坐在巷子口的牌坊下,有人时就说些闲话,无人时就发发呆。

    多乐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只好将东西留下。

    因着担心张阿嬷,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谢姝想也未想,直接让她多派几个人去找。她领了命,亲自带着那些人返回举人巷子。

    一直到入了夜,她才回来。

    一看她的表情,谢姝便知道人没有找到。

    “小殿下,奴婢巷子前后都找了个遍,没人看到她出巷子。你说阿嬷能去哪里?”

    谢姝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找。”

    她想着张阿嬷年纪大了,有没有可能摔倒在哪个旮旯里。自己有透视眼,找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小殿下,奴婢再带几个人去找。”

    “不妨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找东西最是厉害,找人应该也比你们快。”

    多乐一想也是,因着忧心张阿嬷,便也没再说什么。

    主仆二人在夜色中出了公主府,直奔举人巷。

    先是去到张阿嬷的住处,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发现。然后到张阿嬷平日里可能会去的地方,也是一无所获。

    走在巷子的某处时,谢姝突然朝旁边看去,那里正是苏宅。

    自那一把火后,苏宅便没人再住。

    门从外面锁着,她能清楚一眼看到里面被火烧之后的残垣断壁。透过那些残垣断壁,她的视线直入屋内。

    屋内的地上,一人面朝下趴着。

    正是张阿嬷!

    她命侍卫们将门弄开,然后冲了进去。

    当然找人的样子还是装一装的,她让人分头去找,自己则左右看了一圈后进屋。一推开门,多乐一眼看到地上的张阿嬷,当下失声大喊。

    “阿嬷,阿嬷!”

    张阿嬷被多乐翻过来,惨状让多乐和谢姝齐齐一悸。

    只见张阿嬷面上血迹斑斑,整张脸红肿不堪,人已陷入昏迷。

    谢姝赶紧让人去请大夫,然后命人将张阿嬷小心翼翼地抬去谢家。叶氏甫一见女儿,面上一喜。再一看抬进来的张阿嬷,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娇娇,这是怎么回事?阿嬷,阿嬷,你这是怎么了?”

    大夫很快被带过来,得出的结论是张阿嬷此前被人打过,且打的全是头部,一口牙全都掉了。从脉相上看,还有中毒的迹象。

    煮药,灌药,一番折腾过后张阿嬷终于醒过来。

    但张阿嬷张着嘴,一声也发不出。

    她哑了!

    多乐哭起来,“阿嬷,阿嬷,到底是谁害了你?”

    张阿嬷闻言,双目大恨。

    她说不出话来,又不会写字,只能拼命比划着。但她比划了半天,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谁。

    谢姝示意她别急,道:“阿嬷,你别急,我问什么,你摇头或是点头即可。我问你,害你的人我们认识吗?”

    张阿嬷拼命点头,这一动作让她受伤的头疼起来,她难受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阿嬷,你别点头摇头了,你动动手。如果是你就动一下,不是你就动两下。害你的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是男人你的手就动一下,如果是女人你就动两下。”

    张阿嬷闻言,手动了两下。

    女人?

    谢姝又问:“那人是巷子里的街坊吗?是你就动一下,不是你就动两下。”

    张阿嬷又动了两下。

    认识的人,却不是街坊?

    恰在这时,萧翎来了。

    他一身的官服,很显然是回到公主府后还未来得及更衣就赶了过来。

    “阿嬷,那人可是年轻女子?是的话,你就动一下。”

    这次张阿嬷的手动了一下。

    年轻女子?

    谢姝想到了一个人,问张阿嬷,“那人是不是姓白?”

    张阿嬷激动起来,双手乱舞。

    叶氏听出了端倪,倒吸一口凉气,“阿嬷,害你的人难道是白大姑娘?”

    张阿嬷更加激动,拼命点头的同时咬牙切齿。

    ……怎么能这样呢?”叶氏虽然猜出了人,但还是有些不太敢信。“……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怎地行事如此阴狠?”

    “她本就是心思龌龊之人!”多乐气极怒极,“当初若不是小殿下救了她,她早就死了!如今放着好好的人不做,竟然行此等鬼祟之事,她真不应该姓白!”

    “幸……家退了亲。”叶氏喃喃着,“只是她为何以害阿嬷?”

    这一点,谁也想不透。

    谢姝隐约有些猜测,或许白蓁蓁厌恶阿嬷是其一,其二应该是迁怒。

    白蓁蓁被陈家退亲之后,最恨的人应该是她。而她亲近的人,无论是谢家杜家还是姜瑜那边,全部在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

    她万万没有想到,白蓁蓁会对一个无关之人动手。

    确定了谁是作恶之人,她替张阿嬷做主报了官。

    张阿嬷不能言,当着方大人的面,萧翎用谢姝的法子又审了一遍。这一次审得更细,具体到时辰和地点。

    方大人当即下令,命人去白家带人。

    白蓁蓁很快被带来,张阿嬷一见她恨不得扑上去咬她。

    她的容貌依旧是寻常,眉宇间却多了一丝风情。在听到对自己的指认时,立马装成冤枉委屈的样子。

    “两位大人,这婆子我都不认识,我为何要偷偷掳了她,还打伤了她,将她毒哑,又把她扔在那废弃的宅子里。”

    张阿嬷不能言,拼命比划着。一时指天一时指地,意思是自己可以赌咒发誓。可惜她已经哑了,无法清清楚楚地描述发生的事。

    “一个哑巴,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大姑娘,这里是清风院,还请慎言!”方大人黑了脸。

    他为人最是正直,多年来视自己的清明高于一切,而白蓁蓁的话质疑的不仅是他的官威,还有他的人品。

    “白大姑娘说自己冤枉,可有证据?”

    白蓁蓁先是面色一红,然后羞涩低头。

    “自然是有的,这婆子说我昨夜子里闯入她家中掳走了她。而昨夜子时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因为我那时正与一人对饮,又岂会远在数里之外?”

    “你与何人对饮?”方大人问。

    白蓁蓁垂眸,似是越发羞涩。

    谢姝看着她袖子里那明黄的帕子,心下一声冷笑。

    她装模作样了一会儿,用袖子掩面道:……大殿下。”

    第98章

    方大人微怔, 又问了一遍。

    白蓁蓁越发羞涩,再次回答,“是安王府的大殿下。”

    谢姝在看到她袖子里的明黄帕子时, 已猜到是谁。所以听到她说答案后一点也不惊讶,只觉得讽刺和恶心。

    偏偏她不以为耻, 反以为荣。

    “两位大人若是不信, 可请大殿下来为我作证。”

    这是笃定李相仲会为她说话!

    方大人皱着眉头, 看向她的目光有一丝惋惜,然后派人去请李相仲。

    李相仲被撸了世子之位后, 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自己喜色的真面目, 成日流连于烟花之地, 院子里的小妾更是纳了一个又一个。

    他被请来的时候明显喝过酒, 一脸的醉意。

    “方大人, 萧大人, 你们这是要请我喝酒啊?”他环顾一番, 迷离的目光落在谢姝身上, “哟, 你们还请了姑娘,这姑娘好生标致……”

    他一边说着,手还朝谢姝伸了过来。

    萧翎下意识拦在谢姝面前, 却被谢姝拨开。

    【萧翎,你别拦我。这个渣男, 还敢借着酒疯对我动手动脚, 真当我的手脚是摆设吗?今天我就要让这个渣男知道, 我的手也是可以打人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相仲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

    “……敢打我!”

    “我不是打你, 我是想打醒你!”谢姝的表情,在外人看来是痛心。

    其实她是手疼。

    【可惜我力气太小了,手都打疼了,也没把这人渣的脸扇出印子来。】

    萧翎听到这话,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她,“小殿下,可要臣代为效劳?”

    她:“……”

    【还是不要了,他到底是皇孙,我打也就打了,你打就有些说不清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可对得起你的父母,你可对得起陛下!”

    李相仲凸着眼珠瞪着谢姝,他的世子名号不就是皇祖父给夺的。他哪里对不起皇祖父了,是皇祖父对不起他!

    “我都不是世子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虽不是世子,但你还姓李!”

    这时白蓁蓁突然过来,无比心疼地看着李相仲,“大殿下,您还好吗?”

    李相仲当然不好。

    方大人轻咳一声,说了把他请过来的原因,然后问他,“大殿下,这位白大姑娘说昨晚子时正与你对饮,可有此事?”

    他眼底明显闪过一抹恼意,“正是,难道这也犯了律法吗?”

    这当然没有犯律法。

    而且有他给白蓁蓁作证,白蓁蓁的嫌疑便已洗脱。

    张阿嬷发不出声来,只能拼命比划着。那样的愤怒,那样的焦急,扶着她的多乐感知得最是清楚。

    多乐气不过,出声道:“白大姑娘,上回奴婢见到阿嬷,阿嬷还说你不要脸。你缠着陈大公子不放,被阿嬷撞见了说了你几句,你还敢说你不认识阿嬷?分明是你怀恨在心,下黑手害阿嬷!”

    白蓁蓁被戳中心思,却不可能承认。

    她拿张阿嬷出气,一是借机恶心谢姝,二是实在是痛恨张阿嬷。张阿嬷说话尖酸,几乎是见一回刺她一回。她忍了又忍,直到被陈家退亲之后忍无可忍。她恨谢姝,但找不到对谢家人下手的机会,便将所有的恨意和怒火全发泄到张阿嬷身上。

    张阿嬷身上的伤,全是她亲自动的手。手打累了,就用重物砸。还有那碗毒哑张阿嬷的药,也是她亲自灌的。

    她没有直接杀死张阿嬷,因为她太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阿嬷何尝不是恨极了她。

    她指着多乐,“这公堂之上,哪里容得下你一个奴婢放肆。月城公主,你难道就是这么纵容自己身边的人吗?”

    谢姝道:“我身边的都是人,纵容些又何妨。”

    “月城公主是在骂我和大殿下不是人吗?”

    “你们是不是人,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大殿下,你听听,月城公主不仅敢打你这个表兄,还敢指桑骂槐,分明是不把你这个表兄放在眼里。”

    “闭嘴!”李相仲怒斥她,看她的目光中无一丝柔情,甚至还有几分厌烦。

    她自知自己长相寻常,也知李相仲为何如此。所以在触及谢姝绝色的容貌与华贵的装扮之后,越发的嫉恨。

    “月城公主,臣女不就是与你的青梅竹马定了亲吗?你就这么恨臣女,这么容不下臣女吗?”

    这样的话,明显就是挑拨离间。

    谢姝不为所动,萧翎亦如此。

    白蓁蓁心犹不甘,又道:“臣女如今已经和陈家退亲,月城公主若是有意,自是再无任何阻碍。”

    谢姝笑了。

    “白蓁蓁,你可真厉害。”

    白蓁蓁一听这话,还当是谢姝怕了自己。

    谢姝却道:“我这一生什么恶心的东西没见过,腐尸之蛆、茅坑之蝇,但它们都比不过你,你之恶心堪比蛆蝇,实在是令人作呕。”

    这时章也赶到,一来就听到她这番话。

    当下桃花眼闪啊闪,站在萧翎身边。

    “小殿下所有不知,这世上就有人口味奇特,香的臭的都敢吃,什么腐尸之蛆、茅坑之蝇,他照样吃得下去。”

    李相仲可能是有了画面感,发出作呕的声音。

    白蓁蓁的面色,立马变得十分难看。

    “月城公主,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是人吗?”

    “大殿下,你听到了吗?月城公主居然骂人。”她因着长相不突出,也知自己压不住华美的衣裳,自来以素色示人,反倒显得有几分清秀。

    今日她正穿着一身白,脸色还泛着偏黄的病气。李相仲一看她,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蛆蝇成堆的画面,当下呕出了声。

    这下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下意识掐紧了自己的掌心,面上还要强装出一无所知的无辜。

    李相仲忍着恶心,质问谢姝,“月城妹妹,你当谨记自己的身份,切莫在人前说一些有损皇家颜面的话。”

    “说到有损皇家颜面,又有几人能与大殿下相提并论。”谢姝的话似一把刀,无差别地攻击着他们。

    “大殿下……”

    “闭嘴!”

    白蓁蓁被李相仲一喝斥,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李相仲一心想结束这事,再次向方大人证明她的清白。如此一来她无法被定罪,哪怕是连方大人都能看出来事情确实是她做的,却苦无确凿的证据。

    她显然十分笃定这一点,眼底却隐有得意之色。

    “两位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方大人思忖了一会儿,只能放她离开。

    她在经过谢姝身边时,故意停下,“月城公主,臣女知道你容不下臣女。若早知你与陈公子两情相悦,当初无论如何臣女也不会同意陈家的亲事。”

    这是临了临了,还不忘给人挖坑。

    “你错了。”萧翎忽然出声。

    然后在她的惊讶和期待中,说了一句让她越发嫉恨谢姝的话。

    萧翎说:“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之人,一直都是我。”

    众人:“……”

    方大人严肃的脸有些绷不住,只能以轻咳来掩饰。而章也则完全没有顾忌,桃花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谢姝。

    谢姝倒也不避,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实则心里在哼叽。

    【你倒是挺大言不惭的。】

    萧翎看着她,仿佛在感谢她的夸奖。

    她:“……”

    白蓁蓁见她如此自若,越发嫉妒。

    “萧大人,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我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何需介意一个不相干的人。白姑娘被陈家退了亲,心有不平亦是人之常情,想来大殿下最是能理解,也最是能抚慰人心,便是腐尸之蛆、茅坑之蝇,也能甘之如饴。”

    李相仲闻言,再也没忍住呕出一滩秽物。

    与此同时,萧翎已将谢姝带离,且将她的眼睛给捂上。

    男人的手指修长,手掌又大,这一捂眼几乎将她的小脸给全部挡住。她顿了一下,然后将男人的大掌移开。

    【还得是你啊,一击致命。】

    不愧是有读心术的人,一语就能击中李相仲心里正在膈应的点。

    萧翎狭长的眼中隐有笑意,压着眉眼看她。

    她唇角一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的互动在有些人看来,却觉得无比的刺眼。

    因为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萧翎眸中的情意,那么的深沉,却又那么的浓烈,如刹那花火,只为一人绽放。

    白蓁蓁眼底的妒火都快烧红了眼,她不无怨恨地想着,若是自己也长了那样一张能迷惑男人的脸,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果然男子皆好色。

    如果那张碍眼的脸毁了……

    蓦地,她感觉到一道杀气。

    她强压着心头恐惧,不敢抬头。

    那一堆的秽物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气味,连脸方而黑的方大人都往后退了两步,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这个大殿下……

    难怪被陛下夺了世子之位,还真是上不了台面。

    章也捏着鼻子,嫌弃道:“大殿下也真是不讲究,怎么能吃什么吐什么?”

    一听这话,李相仲可能是又有了画面感,接着又是一番翻江倒海。

    白蓁蓁欲扶他,被他挥开。他走得急,一脸的气急败坏。而白蓁蓁被他那一挥,差点被拂倒在地。

    张阿嬷恨恨地看着白蓁蓁,因为发不出声来而拼命地想去抠自己的嗓子。

    白蓁蓁嫌弃道:“你个老妇,自己吃坏了东西又摔了一跤还诬陷别人,真是活该!”

    “白大姑娘,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多乐喊着。

    白蓁蓁怒极,抬手就朝多乐甩去。

    她的手被人抓住,停在半空。

    阻止她的人是谢姝,谢姝用力一掰,生生将她的手往后掰,“白蓁蓁,我曾说过,望你莫要做出让我后悔救了你的事,而今你做到了。”

    “我让你救我了吗?”白蓁蓁受着痛,“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又何至于受这么多的苦。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宁愿我死在那个时候。”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多管闲事,而你也确实该死。”谢姝一字一句,表情却十分平静。“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会静静地欣赏你垂死挣扎的样子。”

    白蓁蓁莫名有些心慌,同时又感觉到一股杀气。

    正在这里,她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律法严明,行来如山倒,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然而法外有天,天网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这话是萧翎说的。

    然后他看向谢姝,“小殿下,心诚则灵。”

    谢姝闻言,淡淡一笑。

    “我这个人,最是心诚。”

    第99章

    白蓁蓁听懂了他们话里的意思, 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非来自谢姝,而是因为萧翎。她仿佛又在经历上回将要溺沉时的痛苦和绝望,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但很快, 她发现她错了。

    让她恐惧的不只是萧翎,还有谢姝。

    谢姝看她的目光清澈而无害, 却无端令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害怕。这种害怕极淡, 如丝如缕地往她的骨头缝里钻, 居然很快盖过原本的恐惧。

    “月城公主,你再是身份尊贵, 也没有权力定别人的生死。”

    “谁说本宫要定你生死了?你生或者你死,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与旁人何干。”谢姝不仅表情平静, 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本宫曾救过白大姑娘一命, 索性好事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今日正好顺路, 顺便送白大姑娘回府。”

    “不劳公主殿下, 臣女自己能回去。”

    “不劳烦, 顺路而已。”

    谢姝一个示意,即有人过来左右扶住白蓁蓁。

    说是扶住,其实就是挟持。

    白蓁蓁恐惧更甚, 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公主殿下, 你……”

    “别害怕, 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但白家人就不一定了。

    谢姝将人送到秦国公府, 瞬间惊魂白家上下。

    秦国公吃过教训,不太敢直视她。

    白家人先是震惊于她送白蓁蓁回来, 还当她因为救过白蓁蓁的命,而对白蓁蓁依然另眼相看。几乎所有人都在掂量着以后是不是要改变对白蓁蓁的态度,尤其是秦国公。

    秦国公不喜欢这个嫡女,一是因为白蓁蓁身体不好又长相欠佳,难觅好姻缘,无法通过联姻给白家带来助力。二是因为他不喜欢嫡妻张氏。

    如今张氏被他休了,这个嫡女又废了,近日来他对于府里的妾室下人磋磨白蓁蓁一事几乎是视而不见。

    “小女何德何能,劳公主殿下亲自送回。”他客气着,心里琢磨不断。

    谢姝神情淡淡,道:“顺路而已。”

    白蓁蓁猜不透她的用意,但却想顺水推舟借她的势。

    她一看白家人各怀心思的样子,便知他们要在想什么。

    “秦国公有所不知,本宫原本住在举人巷时,有一个相熟的老阿嬷。那老阿嬷昨日被人打了,还被人毒哑了,她指认是你令爱白蓁蓁下的手。”

    “……这不可能吧?”秦国公目光游移着,哪怕再不喜欢白蓁蓁这个女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

    “白大姑娘也说自己冤枉,且请来大殿下为自己作证。”

    大殿下三字一出,白家人又是一惊。

    秦国公瞪着眼珠子,斜看着白蓁蓁,“……更不可能!”

    “大殿下自己也承认了,昨晚子时他与白大姑娘确有对饮一事。”

    “国公爷!”一道凄婉的声音响起,正是白萋萋的生母婉娘。“萋儿已经进了安王府,大姑娘怎么能……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国公皱着眉,问白蓁蓁,“蓁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他这样问,不说是婉娘,便是谢姝都明白他的打算。

    在他看来,必是不以这样的事为耻。若是两个女儿能一起拴住李相仲的心,对他们白家有所帮助的话,他一点也不会介意。

    白蓁蓁显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回道:“父亲,女儿与大殿下确实相熟。大殿下心情不佳,约女儿对饮,女儿无法拒绝。”

    他搓了搓手,“……是人之常情。”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货色。

    婉娘也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更知此时再哭再作态已无济于事。须臾之间,婉娘便权衡出利弊,也琢磨出谢姝此番送白蓁蓁回来的用意。

    “公主殿下,妾斗胆,敢问那老阿嬷伤得可重?妾虽是奴婢之身,却有同情之心,实在是不忍无辜之人被害。若有用得着妾的地方,还请公主殿下尽管开口。”

    这是一个聪明人。

    谢姝想。

    一个能在秦国公身边受宠多年的女人,又岂是仅会以色侍人的泛泛之辈。

    “老阿嬷伤得极重,怕是要将养好些日子,本宫瞧实是心疼。”

    “那可如何是好啊?害她的人实在是太狠心了!”

    “作恶之人,自有天收。”

    “殿下所言极是。”

    两人一来一回,所有人都震惊于谢姝会搭理一个妾室。

    秦国公好色不假,但并非傻子,此时也咂摸出一丝不对来。他下意识看向婉娘,婉娘趁机给他递了一个他们彼此才懂的眼色。

    他心一惊,后背发凉。

    自己真是糊涂啊。

    那老阿嬷的事,保不齐就是蓁儿干的。这位月城公主哪里是看重蓁儿,分明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

    “殿下,老阿嬷的……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白蓁蓁终于明白谢姝的用意。

    “父亲,公主殿下贵人事忙,能送女儿回来已是劳烦。那老阿嬷的事,想来殿下自有安排,又何需旁人帮忙。”

    “你闭嘴!”秦国公喝斥她,半点情面也不留。

    她暗恨,掐紧自己的掌心。

    父亲总是这样!

    便是女儿在其心中,也只分有用和无用。

    她想着,谢姝最多不过是摆摆自己身为公主的威风,让父亲教训她一番,或许是让府里的姨娘们再磋磨于她。

    所以听到谢姝说确有一事时,她虽恨,却还能保持姿态。

    然而她又错了。

    谢姝接下来的话,才最为致命。

    “本宫曾救过白大姑娘一命,原本不求回报,却不想徒增怨恨。方才清风院的公堂之上,白大姑娘质问本宫,怨本宫当初救了她,害得她留在人间受苦。本宫深感愧疚,倘若再来一次,必是不会再多管闲事,任她再是垂死挣扎也不会出手。”

    这话一出,有人惊有人喜。

    惊的是秦国公,喜的是婉娘。

    而白蓁蓁自己,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所笼罩。

    “公主殿下,臣女不过是一时气话……”

    “无心之言,才是真话,本宫属实悔不当初。”

    婉娘心下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眼底隐有一丝疯狂之色。

    她死死抓着白蓁蓁,“大姑娘,你怎么能伤公主殿下的心。你听姨娘的话,去泡杯茶好好向公主殿下请罪。”

    白蓁蓁确实有些站不住,一时来不及多想。被她用力一拉,也就顺势就跟着退了下去。

    秦国公有心讨好谢姝,谢姝却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一刻钟后,谢姝起身。众人跟着她,只见她走了一段路,便停在府中的园子旁,然后不再往前走。

    她的目光穿过重重障碍,看到了花池边的婉娘和白蓁蓁。

    白蓁蓁在一步步往后退,眼看就要退到花池边。

    而婉娘,再也不是人前那柔弱的模样,神情甚是咄咄逼人。

    “你和你娘一样,全都是会投胎的蠢货!一个正室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同我们妾室姨娘争风吃醋,实在是愚蠢的紧。还有你,一个嫡女成日里病歪歪的期望别人同情你可怜你,更是愚不可及。”

    “你一个妾室……”

    “我一个妾室怎么了?”婉娘冷笑连连,“你若是还有命活着,那也当妾的命的,到时候你便知道妾有多难当,若想当宠妾更是难上加难。”

    “你是何意?”白蓁蓁被那句若是还有命活着给惊到,已面无人色。她听出了婉娘话里的意思,自然已明白婉娘的打算。“你……怎么敢!我可白家的嫡长……如今得大殿下看重,大殿下若是知道你想害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若是不提李相仲还好,一提李相仲反倒加剧婉娘置她于死地的心。婉娘为了自己的女儿白萋萋,也不会放过她。

    “所以说你蠢。我若是你,当哪怕那时月城公主不过是个小官之女,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定会与其好好相处。等到了今时今日,也能凭着这层关系攀上贵人,而不是蠢到算计自己的恩人,干些损人不利己之事,落到将恩人变成仇人的地步。”婉娘的声音透着几分狠厉。

    “我怎么做,不劳你操心。”白蓁蓁说着,欲推开婉娘。

    婉娘反手一用力,白蓁蓁身体晃了几下后落入池水中。

    白蓁蓁自小病弱,是真正的柔弱者,这一落水除了拼命挣扎呼救外,根本无法自助。她连呛几口水之后,重演上一次溺水时的绝望。

    她惊恐着,呼喊着,慢慢筋疲力尽。

    当她力竭之后沉入水底之时,她恍惚觉得那岸上的婉娘变成了另一个人,淡然地欣赏着垂死挣扎的模样。

    她不知道的是,谢姝确实在看她。

    等人已完全沉入水底后,谢姝这才平静转身。

    “公主殿下,若不然你再等一等,臣这就去催一催……”秦国公小声道。

    “不必了。”

    谁也不知道,她已经亲眼见证了白蓁蓁的结局。

    秦国公府的门外,历经百年的石狮依旧怒目圆睁威风凛凛,仰头望天脚踩石莲,永远不会回头看一眼自己护守的府邸之中正在上演着什么。

    她也没有回头,直接奔向等候在马车旁边的男人。

    萧翎一身的官服,卓然而立。哪怕神冷而面寒,却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矜贵,峭立如雪山之松,俊美如天边明月。

    凉风不知何时起,吹动衣袂猎猎作响。

    她越走越快,一头扑进男人的怀中。

    萧翎双臂一收,将她拥紧。

    “解决了?”

    “是。”

    【白蓁蓁死了,但我心里并不开心。】

    当初她救白蓁蓁之时,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恶人天收,只证公道,无关悲喜。”

    “我知道。”

    【但我还是觉得悲哀,我曾救了她的命,又推波助澜要了她的命。你曾说人心之诡,堪比妖魔,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妖还是魔?】

    萧翎大掌摸着她的发,“《南丰太公游记后传》有云……在此间多年,遂与此间人举止相通。梦女慕我,欲同我结为夫妻。我思之如妖如魅,乃不敢从……她嬉笑天真,极擅惑人之术,凡女子所美,她皆有之。得此一妻,实属一大幸事……”

    她嘟哝着:“那南丰太公为何写这后传,莫非是做了一个春梦有感?”

    “游记也好,春梦也罢,他之所想,我感同身受。”萧翎声线低沉,如古琴幽幽。“娇娇,无论是妖还是魔,都是吾妻。”

    这人一本正经地说甜言蜜语,还真是有些让人顶不住。

    她微微松开,不经意看到侍卫们的样子。

    所有人皆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走吧。”她捏了一把萧翎的腰。

    萧翎眸色一沉,身体有着瞬间的僵硬。

    良久,他说了一个好字。

    临上马车之际,谢姝想到一事,问道:“这后传,我怎么没有看过?”

    而且若是她记得不错,那本书应该问世已久,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后传来?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压了压眉眼,“你可知南丰太公是何人?”

    “何人?”她来了兴致,“莫非你认识?”

    说话时,两人已上了马车。

    马车压着石板路,沉闷而稳重地向前。

    谢姝半天没等到回答,忽地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

    “那南丰太公……你!”

    她惊讶的样子实是太过可爱,眼睛又大又水,如两汪清泉。

    萧翎没忍住,在她微张的小嘴轻啄一下。“吾妻实在聪慧,吾心甚悦之。”

    “!”

    第100章

    ……

    天空轰隆作响, 一道口子被撕开。

    原本白衣染血双眸紧闭的少年似是受到什么感应般,艰难的掀开一条眼缝。乍然间一道白光直冲而下,击中了他。

    他瞬间晕死过去, 灵魂仿佛出窍一般。

    如梦如幻他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方外之地,高楼林立似入云霄, 往来百姓衣不蔽体, 或是露胳膊露腿, 甚至还有人袒胸自若。他们从他身边经过,对他视若无睹。他听着他们谈笑而过, 说着他不曾听过的古怪言语。

    醒来后他莫名恍惚,仿佛并非梦境, 而是身临其境。加之他突然有了能识人心的异能, 越发觉得此梦非同一般, 是以便写下那篇《南丰太公游记》。

    如今思来, 那梦确实不寻常, 应是一个预兆。预示着他将来注定与异世之人的纠缠, 陷于情深而无法自拔。

    萧翎这般想着, 顷刻间情思如涌, 再难自禁地压了过去。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啄,而是不知餍足的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马车晃晃悠悠, 一如谢姝此时的心。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似是有个光脚踩在心尖上跳舞的小人, 不停地摆弄着迷人的舞姿, 让她也跟着心神荡漾。

    “所……什么后传真是你做的春梦?”

    春梦二字, 让萧翎本就黑雾沉沉的眸,越发多了几分危险。

    “我之梦境, 自然不止那些。”

    谢姝瞬间秒懂。

    她真是多余问了。

    这男人可是想要天天活春宫的话都能说得出口的,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恐怕她不太能够下得了马车。

    “娇娇,我说过,我可以等。”

    “……”

    好吧。

    她又大意了,或许说她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自己的心思会被这人悉数知道,也或许是彻底放弃挣扎。

    “我想把张阿嬷接到公主府,以后给她养老送终。”

    说来说去,张阿嬷还是受了她的连累。若非是为她不平,言语间刺激了白蓁蓁,也不会遭那样的罪。

    她故意转移话题,萧翎岂能不知。

    罢了。

    风雨将至,眼下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

    “你做主便是。”

    ……

    张阿嬷脸上的伤不难治,但是嗓子无法治好,哪怕是谢姝破例从宫里请了太医为其诊治也无能为力。

    对于谢姝的决定,张阿嬷不肯答应。

    她不能言语,只能靠手比划着。

    谢姝大概判断她一是不想麻烦别人,二是舍不得离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阿嬷,你若是舍不得这里,那我就派人过来照顾你。”

    张阿嬷闻言,拼命摆手,然后作揖。

    萧翎看了谢姝一眼,谢姝立马心领神会。

    两人出了张阿嬷的屋子,站在院里的枣树下。

    枣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完,空余弯曲带刺的树干枝条。树梢上挂着的零星枣果,又干又瘪早已失了水分与鲜活。

    一如人之苍老暮年。

    “萧翎,你是不是听出了什么?”谢姝小声问着,视线却没有看他,反而看向屋内。

    屋内,张阿嬷紧紧拉着多乐的手。

    须臾之间,谢姝似是明白了什么。

    而萧翎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测。

    “阿嬷觉得养老送终是儿孙之事,不愿承受旁人的恩情。”

    “她是不是还想着,如果多乐是她的孙女那该多好?”

    “是。”

    谢姝听到萧翎的回答,目光还望向屋内,这时不知多乐说了什么,张阿嬷红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多乐是被后娘卖掉的,来谢家的时候七岁,也是谢家搬到京中的那一年,那时谢姝八岁。主仆二人表面上年纪相当,然而在谢姝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孩子。

    两人明为主仆,但这些年她几乎是谢姝教养大的。谢姝教她识字,教她做人的道理,她对谢姝而言不是一个下人,而是一个亲人。

    张阿嬷无儿无女,平日里虽然泼辣,却对孩童们极尽耐心与容忍。当然相比起巷子里的其他孩子,张阿嬷最喜欢就是多乐。多乐也说过,等自己以后攒多些银子,一定会多顾着张阿嬷,不会让张阿嬷晚年凄凉。

    屋子里的一老一少,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瞧着就像是一对祖孙。

    良久,谢姝让人将多乐叫出来。

    多乐一边记挂着屋子里的张阿嬷,一边说:“小殿下,奴婢会劝阿嬷的。若是她真不愿意走,奴婢以后会常来看她。奴婢现在攒了不少银子,足可以给她养老送终,小殿下你不用担心。”

    这话谢姝信。

    因为光是她自己就不知给了多乐多少好东西,以多乐如今的财力,赡养一个张阿嬷当然不成问题。

    “多乐,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我?”

    多乐闻言,脸色大变。

    “小殿下,……不要奴婢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不想离开你。”

    “我也不想离开,可是你也长大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想一直侍候你。”多乐可怜巴巴地扯着她的衣袖,“小殿下,奴婢哪也不想去。”

    她叹了一口气,“多乐,我想给你脱籍,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会给你买一座宅子,再给你置办一些田产铺子,你若是愿意也可以接阿嬷和你一起住。将来你如果想成亲,可嫁人也可招婿,你若是不想成亲,这些产业也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小殿……婢就是一个下人……”

    “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下人。”谢姝拍拍她的手,“多乐,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对我而言不是下人,而是亲人。其实这个想法并非一时,我早年就是这么打算的。待你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就认你当妹妹,然后替你寻个好归家。如今我是公主,能为你打算的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多乐眼眶已红,一脸的泪。

    “小殿下,奴婢想一直侍候你……”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阿嬷晚年无人管。而今阿嬷受了伤,嗓子也哑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有今日之祸,也有我的原因,你脱籍出来照顾她,也是在帮我,你可愿意?”

    一听自己既能照顾张阿嬷,还帮了自己主子的忙,多乐自是愿意的。

    “小殿下,奴婢愿意的,但其它的奴婢不能要。”

    “我给你的,你就拿着。”

    “小殿下……”

    “我是你姐姐,你得听我的。”

    姐姐两个字,让多乐哭出了声。

    “小殿……婢这辈子能侍候你,本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当不起的……”

    谢姝取出一方锦帕,帮她擦眼泪。

    “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人生在世若有良机一定要抓住。先立身立命,再谈回报别人或是上苍。”

    “……”

    “还不快叫姐姐?”

    她脸上还挂着泪,却在谢姝的眼神鼓励下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小声地唤着,……,姐姐。”

    谢姝应着,抱了抱她。

    屋内的张阿嬷其实也在注意她们的动静,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只因为萧翎就已进了屋,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对于这位大人,她既惊叹其俊美,又惧其气场。

    其实她年纪大了,何尝不想有人照顾,但她无儿无女,一个孤寡之人如何当得起公主殿下的养老送终。

    那个孩子啊,打小她就瞧着不一般。不仅长得好看,心地也极正极好,人家好意又心善,她却不能不知轻重。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道:“阿嬷,佛说渡人亦是渡己,望你莫要拒绝我家小殿下的好意。你若受之有愧,尽管感恩于她,为她祈福即可。”

    这时谢姝和多乐一前一后进来。

    多乐哽咽地对张阿嬷道:“阿嬷,我认你当祖母,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张阿嬷大感震惊,望向谢姝。

    谢姝以为她又要拒绝,没想到她却含着泪点头。

    【你刚和阿嬷说什么了,是不是已经说服她了?】

    萧翎的手指动了一下。

    【关键时候还得是你,真是谢谢萧大人了。萧大人精通读心术,给别人做起思想工作来,自然是事半功倍。我现在觉得,你这金手指一点也不可怕,以后少不得要多多借来用用。】

    谢姝在心里说话的同时,眼神不由自觉看向萧翎。

    萧翎眸底隐有笑意,修长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张阿嬷注意到萧翎的手指动了两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当下不由得皱了皱眉。

    “阿嬷,小殿下认我当妹妹了……”

    多乐的这句话,成功打断张阿嬷的思绪,她再次震惊地看看谢姝,又看看多乐,手不停地比划着。

    “阿嬷,……答应了。”

    一听多乐已经答应了,张阿嬷怔了一下。再听到多乐又说起宅子铺子的事,她苍老红肿的脸上露出似哭还笑的表情。

    “阿嬷,若不是因为我,那白蓁蓁也不会害你。你因而遭了祸事,若是不让我做些什么,岂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

    张阿嬷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她忽然朝萧翎看去,只见萧翎对她轻轻一颔首。

    半晌,她点了点头。

    渡人渡己啊,她老婆子苦了这么多年,眼看着黄土都埋到脖子,竟然还能有这等富贵,不是老天开眼,而是这两个孩子的心善。日后她必是要天天为这两个孩子祈福,保佑这两个孩子事事顺心早生贵子。

    多乐欢喜起来,抱着她又哭又笑。

    萧翎和谢姝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出去。

    谢姝还在感慨着,就感觉萧翎的头往自己这边偏了偏,接着用极低的声线问:“方才阿嬷在心里祝我们早生贵子。”

    “?”

    所以呢。

    “娇娇,我不急的。”

    谢姝:“……”

    我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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