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051
一通紧锣密鼓的准备, 终于,店铺要开张了。
这日天光大好,空气中花香阵阵。
店铺门前鞭炮齐鸣, 锣鼓阵阵,引来好些看热闹的。
昨日拿到小纸片的,想着不吃白不吃, 都纷纷跑来抢那前三十名。
陶姜组织秩序:“大家排好队, 一个一个来, 来, 拿好号码, 只限前三十人免费送。”
她将一到三十的号码发给排队之人。
队伍一直排到了店外, 热闹引来更多人围观。
陶姜笑眯眯地向人群介绍:“本店主营炸鸡奶茶,今日新店开业, 买炸鸡奶茶赠送冰粉一份, 先到先得,欢迎前来品尝!”
正说着, 已经有吃了炸鸡的,在前面发出惊呼:“这炸鸡怎么这么好吃!”
店里飘出阵阵炸鸡香味, 兼之煮乳茶的奶香,一时间满街的人都向这里看来。
后面的人伸长脖子张望,吸着鼻子, 深深嗅着空气中的香味, 惊叹:
“什么东西?怎地如此香?”
有个人跳着脚想往前挤:“啊青浦的炸鸡开到华亭来了?我要吃!麻烦让让!”
这显然是之前在青浦吃过的。
也有那选了奶茶这个更新奇之物的, 一口下去, 满口生香。
茶, 茉莉花香,牛乳的浓厚, 还有芋泥,还有桑葚,天啦!
“这个奶茶——这个奶茶——”那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旁边的人着急:“好不好喝?”
他们拿着免费号码牌,正纠结选哪个呢!
“太好喝了!不喝绝对后悔!一定要喝!”
大家攥着号码牌,看看那边吃着炸鸡发疯的,再看看这边喝奶茶喝得如痴如醉的……
到底选哪个!该死!好像两个都很好吃的样子!
到了下一个人,陶姜看着他纠结半天,后边人催了,他一咬牙:“我两个都要!”
“好嘞!”高野麻利地装炸鸡,“我们有桂花蜜酱,甜辣酱,桑葚果酱,孜然辣椒粉,您选哪一个?”
大家傻眼,光是蘸料竟这样多?
“甜辣酱。”
“甜辣酱比较辣,搭配奶茶最好不过了。”
那人拿到手便着急得吃了起来,“嘶——”
辣味直冲天灵盖,他嘶溜嘶溜停不下来,炸鸡外皮酥脆,鸡肉鲜嫩多汁,极其入味,舌头都要香掉了。
他辣得不行,忙喝一口奶茶,顿时两眼放光。
天啦!
世上竟有如此好喝的饮品!
后面的人被他的样子馋死了。
轮到自己,纠结半天,干脆效仿,果断两份都来。
陶姜忙着引导顾客坐下点单。
这间店铺摆了两排座椅,可坐四十人,站着的都是拿号码牌的。
门外还有一群伸长脖子瞧热闹的,挤不进来。
她虽然对炸鸡奶茶有信心,开张之前还是有些些担心第一日没人。
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过了些时候,坐下的客人也陆陆续续上了餐,大家一边吃一边感叹:“太好吃了!”
还有坐不下的,只能站着排队等,队伍一直排到门外,门外还有一群人进不来。
就在大家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店外停了下来。
“吁——”
人群议论纷纷:“这不是冷知府家的车吗?”
大家退后一步,围着马车,保持距离。
只见车帘掀开,一只嫩白的手伸出来,大家瞪大眼睛。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弯腰出来,她跳下马车,伸出手,掀开车帘,嗓音清亮:“小娘子——”
众人暗道,乖乖,冷知府家的丫鬟也这样漂亮,跟小姐似的。
那冷府千金不知是何模样了。
众人看去,未见其人,先闻得环佩倥偬,玉石碰撞之声。
紧接着一个圆脸杏眼,眼角眉梢满是傲气,浑身骄矜的贵气女子出来。
冷凝儿盯着炸鸡店招牌,忍不住扬了扬下颚,高兴道:“杏儿!快快快!”
“是。”
杏儿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提着一吊钱,大声道:“冷府小姐到,谁自愿让开,赏钱一百!”
人群一听,立即嚷嚷:“我愿意!我给小娘子让!”
很快,人群让到一边,让冷凝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杏儿带着丫头婆子在后面发钱。
冷凝儿走到餐口,豪气道:“每样都来三十份!”
婶娘手一抖,陶水微笑道:“好嘞!您请稍坐,这就给您装。”
冷凝儿满意点头,扭头,一桌上的人本也吃完了,见她看来,立即起身让座。
翎儿和高野眼疾手快,立即收拾干净。
陶姜刚端了份炸鸡出来,冷凝儿瞪大眼睛:“是你!”
陶姜一瞧,这不是孟庭湘一块儿那小娘子吗?
“这炸鸡店是你开的?”
陶姜道,“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开的。”
冷凝儿:“你把炸鸡和奶茶方子卖我,多少钱随你开!”
店内众人面面相觑。
冷府千金也这样喜欢炸鸡奶茶!
外面的人本等得心急火燎,有心离去的,这会却不走了,更加想吃了。
陶姜笑眯眯道:“我们小本生意,还指望这店养家呢,实在不能卖方子。您要是想吃,随时来买就是。”
冷凝儿哼哼了两声:“我不骗你,我有的是钱,你开个百两黄金我也能考虑。”
“抱歉,实在不能卖。”
冷凝儿有些生气,婶娘眼疾手快端出来一份炸鸡奶茶:“您先吃着,剩下的马上好!”
冷凝儿也顾不上了,她足足在家里关了一旬,馋了一个月。
这会闻到炸鸡的味道,口水都忍不住了。
她立即夹起一块,狼吞虎咽吃起来,再喝一口奶茶,不由眯着眼睛,幸福得冒泡。
杏儿见了姑娘这副样子,推推她,提醒她注意仪态。
被夫人瞧见,可有的说。
冷凝儿不情不愿地坐好,慢吞吞吃起来。
一份吃完,其他的大家齐上手做,一炷香也做出来了。
冷府小厮们一齐进来,很快便装上马车。
陶姜探头一瞧,好家伙,专门拉了一辆车来装。
冷凝儿不情愿地对陶姜道:“方子你若不卖,炸鸡奶茶不许停,我每日都让人来买,若是买不到了,我不依!”
陶姜嘴角抽抽:“放心!营业时间小娘子什么时候想吃,保准都能吃到!”
冷凝儿走之前叫杏儿记好了营业时间。
兴高采烈地走了。
冷凝儿一走,更多的顾客挤进来,大家忙疯了。
却说冷凝儿坐在车里,心满意足地吃着炸鸡,喝着奶茶。
“幸亏我发现了哥哥的小字条,不然还不知道华亭也开店了呢!”
早上,她见哥哥将一张小纸片丢在桌上,捡起来一看,炸鸡!
便什么也顾不上,立即带上丫鬟婆子赶来。
还好给她买到了。
杏儿吸一口满是芋泥和桑葚果粒的奶茶,眯起眼睛:“姑娘真厉害!这样好吃的东西都给发现了!”
“说起来,那小娘子长得真叫一个漂亮!”
冷凝儿:“光好看有什么用,黑得跟煤炭一样。”
杏儿讪讪:“这样做小生意的人家,想必苦活累活都干,毒太阳晒着,能不黑么?”
“也是。”冷凝儿别别扭扭,“算她长得好看。”
她吸一口奶茶,“可惜庭湘姐姐走了,不然也叫她尝尝。”
“孟姑娘行动坐卧皆讲究呢,她怕是不喜欢这种便宜小吃食。”
“胡说!这样好吃的,皇帝还吃不着呢,谁会不喜欢?连我姨妈都喜欢得什么似的,跟我姨夫抢着吃呢。”
杏儿讪讪,立即道:“给老爷尝尝,老爷最喜欢新奇玩意了。”
“用得着你说!”
“不过,咱们偷偷的,别叫夫人知道。”
“庭湘姐姐才来这几日便走了,我最喜欢她了,其他人都好生没意思。”
“孟姑娘说是来扬州探亲,她那从小定亲的人家也在扬州,眼看这两年便要过定了,说不得是来相看相看呢!”
“那欧阳桐到底是怎样模样?听说学识极好的,配庭湘姐姐可还行?”
杏儿面露难色,“我一个小丫头子上哪去知道欧阳公子怎样呢?”
冷凝儿讪讪。
*
第一日开门红,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婶娘数钱数到手抽筋,“额滴乖乖,华亭比青浦还好卖!”
大家坐在天井里乘凉,顾平章回来了。
吃过饭,分房间的时候,陶姜和婶娘产生了分歧。
她要跟婶娘一间,婶娘死活不同意。
婶娘搬出老年人睡眠不好,需要一个人住的借口,陶姜再次换房失败。
她垂头丧气继续跟顾平章一个屋子。
完全没发现顾平章身上冷气飕飕。
过了几日,他们店生意步入正轨,每日顾客盈门,赚得盆满钵满。
顾平章参加府试,陶姜陪他去。
陶姜非要去。
“在我们那考试定要有人陪着的!”
她给顾平章看自己今日穿的,五福临门,六六大顺。
顾平章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陶姜看着他排队接受检查,前面有当场检查出夹带被抓走的。
考试的时候,她跟顾剑溜达了一圈,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在考棚近前左右暗放花爆,还有用风筝、鹄哨,约为暗号,飞题传递的,通通都被知府派人捉拿。①
简直开了眼界。
科举的利益太大,真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作弊。
府试跟县试一样的流程,最后看知府个人兴趣,复试几场,反复考核,就为了选出案首。
顾平章自然是这届考生中的热门人选。
与此同时,朝廷里还出了一件大事。
北方蛮族再次南下,侵扰边境。
府试放榜这日,雨过天晴,院子里清清凉凉,青石板洗得发亮。
穗子给陶姜梳了个飞仙髻,她穿了一身鹅黄色衫裙,笑起来两个酒窝,眉飞色舞,活泼灵动。
每次给陶姜抹脸,穗子都一脸不忍。
陶姜摆手:“涂吧涂吧!免得招惹麻烦!”
穗子将她的脸涂黑,跟个小黑炭似的。
顾平章盯着看了一眼。
陶姜:“看什么?”
顾平章笑了一声。
顾薇一边跟顾剑过招,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嫂嫂真是又可爱又惹人疼。
陶姜以为都涂这样了,总该没事了。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陶姜出门溜达,被人突然绑了,真是两眼一黑。
052
051
陶姜被绑得结结实实, 扔进马车里。
绑她的两个人身手利落,很明显习过武,她的小细胳膊完全拧不过人家一根指头。
就好气人!
她眼睛被蒙上, 嘴巴被堵上,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马车哒哒哒走在青石板路上。
一开始,她还努力分辨声音, 确认在自己熟悉的街道。
后来不知绕了几圈, 她一脸懵逼。
外头的人也不说话, 一言不发赶车。
她试着挣了挣, 那绳子又紧又粗, 稍微一摩擦, 皮肉仿佛被刀刮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忍着痛默默挣扎, 可气的是, 半天过去,她都闻到手腕上擦出来的血腥味, 绳子纹丝不动。
可恶!
她可怜巴巴地祈祷,顾剑那么厉害, 肯定能找到她的!
等她得救了,她要叫薇姐儿好好收拾这些家伙,叫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她侧着耳朵听了好久, 估摸着得走过四五条街, 又转了三个圈子, 车才进入一户人家的门。
马车先是停下, 接着响起开门声。
这辆马车不小, 车上褥子柔软蓬松,面料丝滑, 绝对不俗,是有钱人家才消费得起的。
而这么大的马车能直接开进门里,这家门定然也开得大。
大业人家大门开多大是有讲究的。
综合来看,第一,这家人肯定有钱。
胆敢明目张胆劫人,应该还有点权。
那两个侍卫身身手不一般,可能还不是一般的有权。
她越想越慌,华亭本地官绅,除去知府,大大小小官僚,她都想了一遍。
谁有这样的胆子横行霸道,光天化日劫人?
想不出来。
要不就是跟她有仇?
她能跟谁有仇!
她急得抓耳挠腮,车帘突然被掀开,风吹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声不吭将她抓了出去。她闻到了二人头发上的香气。
是真的抓!
一人提溜她一只胳膊,将她直接丢进水里。
“!”
她忙浮上来,眼睛终于能看见了!
两个丫头冷冰冰的,抓着她就是一顿搓洗。
陶姜奋勇挣扎。
结果被按得死死的。
这两个死丫头劲儿也大,她跟只小猫咪似的任人鱼肉。
不对,还不如猫呢,猫还能挠两爪子。
她要气死了。
“不是,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夫君是青浦案首,明年秋闱就能中举,你们抓了我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言,两人冷笑一声,将她抓出来,换上一套新的衣裙。
陶姜被摁在一个非常大,雕花非常精美的梳妆镜前。
她正挣扎呢,抬头瞥见镜子里的人,顿时惊了。
糟糕,她的脸被洗干净了!
她心凉了半截。
再傻,她也察觉这些人抓她是图她的美色了。
她被摁着完成了梳妆,镜子里那张脸美得她自己都不敢直视。
以前为避免麻烦,她都是怎么邋遢怎么整。
这两个人一个描眉画唇,一个手腕翻飞,三两下就将她那一头乌发梳了个华丽的高髻,再戴上妆奁里那套头面,她自己都陌生。
神仙妃子似的,她好久没见过自己这样盛装的模样。
可此时根本顾不上欣赏,只剩下恐慌。
光这套头面就抵得上织金楼知府夫人五百金那套了。
再看看身上衣衫,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足有十余层,飘逸如仙,色彩浓烈,这样的软烟罗,岂止千金!
还有这屋子!
百宝阁上件件都是宝物,十二扇屏风上是名士真迹。
知府家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越想越害怕。
她脸色开始发白。
一开始她想着,若是普通官绅,她吓唬一番,再不济等顾剑救了她再报复回去。
如今,这明显不是普通人家。
两个人将她打扮好了,一人将她摁在椅子上,一
依譁
人将她下颌抓得死死的,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药。
她奋力挣扎,却如蚍蜉撼树。
那药入口即化,不等她吐,早已化得干净,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分明有许多端着器皿的丫鬟来来往往,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更严重的是,那药吃下去后,她便没有挣扎的力气,任由两个丫鬟搀扶着。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中间一泊大湖,湖中鸳鸯、鸭子游来游去,岸边还有飞鹤起舞,池中荷叶碧绿,莲花如烟霞。
若是平日,她肯定要跑过去霍霍一阵。
这会脑子转得都要着火了。
前头三间抱厦,丫头们垂首立在门前,安静肃穆。
屋里阵阵檀香味飘来。
她暗暗愤恨,居然还信佛!
佛祖知道你做这种功能亏心事不?
庭院中,整列的侍卫来来回回巡视,光陶姜这一路上,就见到了三列。
根本没有空隙。
她心里慌得一匹。
丫鬟将她扶进屋里。终于听见了说话声。
一道谄媚的声音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听闻世子爷最喜欢搜罗奇珍异宝,小的这回搜罗来的绝对能让您满意。”
陶姜:切!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玩意?”
那人笑嘻嘻地绕过屏风,冲两个丫鬟招手。
他看见陶姜,眼睛一亮,两眼放光:“快进来给世子爷瞧瞧。”
这人胖嘟嘟的,满面红光,生就一副奸邪模样。
那另一个想必也不是个东西。
世子爷?
京城里有几个世子爷?她仔细想来,脑子里闪过什么,还未想明白,便被人拖了进去。
屋子里头金碧辉煌,各色器物皆明亮发光。
烛火跳跃,满室檀香熏得人以为到了庙里。
陶姜愤怒地抬眼瞪去,蓦地一呆。
青年着黑底金边道袍,正斜倚在榻上,手里举着一白玉酒壶,仰头喝酒,满头墨发倾斜而下,一截下颌苍白,刀削般锋利。
他没有搭理这边,慢慢喝酒,空气安静。
那谄媚的马屁精擦了擦汗,一声也不敢吭。
陶姜浑身无力,全靠两个丫鬟撑着。
她看这人喝酒喝得美,肚子里火一阵一阵往上冒。
正动脑筋呢,突然,她视线跟屋顶一双眼睛对上,认出是谁,顿时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顾剑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梁上盲区,还绷着小脸冲她点头。
她不敢多看,唯恐被人发现。
这小屁孩不管不行了,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闯进来。
“喂!”她努力回忆剧情,看着榻上之人,腿虽然有点抖,但是使劲给自己打气。
得赶紧走,顾剑要是被发现就遭了。
那人继续喝酒,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马屁精被她吓了一跳,黑着脸拼命吓唬她。
陶姜不理会。
呵,让你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为什么绑我?你是谁?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你们快放了我!”
“闭嘴!”马屁精吓坏了,立即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
他后悔,怎么不把她毒哑了!真是失策!
他阅女无数,那日在炸鸡店门外见陶姜身段窈窕,手腕白皙,却只脸上黑如煤炭,便知其中有缘故。
那张脸,凭他眼力,绝对比颜冠京都的孟祭酒女儿还要美上三分。
恰逢吴国公府出事,他得到世子爷出京的消息,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他打听过,世子爷最喜搜集奇珍异宝,身边皆是美人伺候,青楼更是常去。
这女子岂不是正好让他借花献佛?
谁知道她胆子竟这般大!
他在世子爷面前小心翼翼,说话都要斟酌再三,可恨这蠢货空长了一张脸!
如今后悔已来不及了!
陶姜若是知道他敢骂自己蠢货,一定踩死他!
她一个劲说:“听到没有!还有没有王法了,青天白日就劫人!你们快将我放了!不然我夫君马上报官!”
榻上之人叹了口气。
跪在地上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两个丫鬟都跪了下去。
陶姜软绵绵的,找了个柱子靠上去:“世子爷?你是哪个世子爷?”
那男子将酒壶喝空了,再也倒不出一滴来。
“啪!”上等的冰裂纹,他随手一丢,碎了。
陶姜眼露心痛。
暴殄天物!
“来人——”他侧过头,视线掠过陶姜。
陶姜眼睛睁大。
好俊的一张脸呐。可惜啊可惜。
这个关头出京的世子爷,还被地方官员如此追捧的。
她想到了那艘花船三楼见到的气势不凡的中年人。
那人一眼扫过来,她感觉浑身毛骨悚然。
当时吓坏了,仔细一想,那人恭恭敬敬正对着一人说话。
那背影,可不就跟眼前人对上了?
一个世子爷,在大业有这样大的权利和排场。
除了吴国公府,还有谁?
“过来。”青年脸上酒气蒸腾,眼尾泛红,潋滟生光。
他一招手,陶姜忍不住往前走了走。
那人突然凑近,盯着陶姜看。
陶姜抿唇:“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青年捉住她的脸,凑近了盯着瞧。
陶姜推了一把:“注意距离,我,我可是有夫之妇!”
头一次觉得顾平章这么有用!
地上的人猛地磕头:“世子爷,小的该死!小的真不知道!”
他一看这么个美人,身段窈窕,一看是不知人事的样子,怎么可能已经嫁人!
陶姜心里乐开了花,这吴国公世子有个大忌讳,绝不沾染有夫之妇。
书里写有个小官知道他爱美人,为了巴结,将自己的美貌小妾送上,却被孙学桉打杀了。
而那小妾呢,给了钱,还得了自由。
“拖出去。”孙学桉揉眉。
他盯着陶姜。
陶姜打了个寒颤。
恰在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大哥。”
门口逆光站着一道高挑身影,正弯着腰,恭恭敬敬。
“何事?”青年漫不经心。
“刺客有眉目了。”
陶姜忍不住回头,这道声音和顺轻柔,她觉得耳熟。
孙学桉看了陶姜一眼,懒洋洋道:“来人,将她扔出去。”
“是。”婢女抓住陶姜。
与门口那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陶姜睁大眼睛。
那人微微一笑,秀丽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
不是孙柳卿是谁?
053
052
陶姜满面惊恐地被两个丫头拎着, 一路穿过繁盛的栀子花丛。她扭头看,栀子花香得浓艳,花枝垂在水面, 白色的花朵簌簌飘落,像一只只白鸽子。
真想把这花园薅走。
抱厦里,孙学桉懒洋洋地走出来, 孙柳卿恭敬地跟着, 像一只无害的小绵羊。
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孙学桉没骨头似的往柱子上一靠, 他轻飘飘说了句什么, 孙柳卿突然被侍卫一脚踹得跪倒。
孙柳卿笑着和顺低下头去。
陶姜感觉到孙学桉身上戾气, 也怕孙柳卿报复,不敢看了, 乖乖由两个丫头将她丢出后门。
“砰!”门关上了。
她软着脚靠墙爬起来, 青砖上苔藓湿滑,她没站稳, 一脚滑倒,眼看要砸到墙上——
一只手抓住了她, 拎着她颈子。
这该死的熟悉的姿势!
她愤愤扭头。
顾平章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脸上冰冷一片。
陶姜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好多。
抱着她的手臂结实有力,再也不是刚从牢里出来时那个小可怜。
顾平章很生气的样子, 浑身气息都冷。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手怎么伤了?”少年抿唇, 脚步加快, 视线盯着她青紫肿胀的手臂。
“这个呀?”陶姜皱着脸, 苦大仇深, “害,他们将我眼睛也蒙了, 嘴巴也堵了,你是不知道,绳子绑得那叫一个紧呀!我就,我就是稍微挣扎了下,还想着能不能逃跑来着……”
眼见顾平章身上气息越来越冷,她怂唧唧的:“就是看着吓人!我这肌肤你也知道的,稍微碰碰就青紫。”
“还伤了哪里?”
“啊?”
陶姜立即乐滋滋的:“没有呢,就洗了个澡,她们用的胰子真香!还挺滑——”
她眉飞色舞,没心没肺的,小声嘀咕:“光顾着害怕,就是忘记问了!”
后巷里满地落花,青砖墙上冒出头的柿子树、白果树、木棉树,还有爬满半边墙壁的葡萄藤,都在夕阳中惬意摇曳。
太阳斜撒下来,风轻轻吹过,空气里都是花香,栀子花,茉莉花,山茶花……
陶姜轻轻拉了拉顾平章袖子。
顾平章低头,眸子平静如泉,清冽似水。
“再低一点。”
顾平章抿唇,还是低下了头:“何事?”
陶姜伸手,从他头发上拂过。
“你看!”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你头上落了一朵茉莉花!”
她挣扎着扭头,四处去瞧,终于在一处院墙上看见了茉莉花枝子。
顾平章:“老实一点。”
陶姜:“咦?”
她猛地将手伸到面前,翻来覆去,大喜,开始动动手动动脚,动动脖子,动动脑袋:“我能动啦!”
顾平章额头青筋跳动:“别乱动。”
他快步走出小巷,街边一辆金灿灿的马车停着。
顾剑坐在车沿上,视线盯着他们。
两匹枣红大马打了个响鼻。
陶姜眼睛一亮:“顾剑!”
顾剑掀开车帘,顾平章小心将她放进车里。
陶姜翻了个身,爬出去掀开帘子。
顾剑长吁一声,扬起马鞭,马车哒哒哒行驶起来。
“顾剑,下次不许乱跑了!”陶姜板着个脸,想起在孙学桉面前他也敢溜进去就后怕。
顾剑绷着小脸:“嗯。”
陶姜回头,张口要跟顾平章说什么,想到什么,又闭嘴,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你让顾剑去的?你知道那里面是谁吗?”
她憋得小脸通红,一副想说又怕隔墙有耳的样子。
顾平章拿起纸,看着潦草却不失功力的簪花小楷,道:“他自己要去。”
陶姜感动得稀里哗啦。她一把掀开帘子,摸摸顾剑的头,“宝贝儿你真好!爱你!”
要不是在车上,她一定激动得抱着顾剑大转三圈了。
顾剑手一抖,马挨了一鞭子,快速奔跑起来。
陶姜吓得立即缩回头。
顾平章抿唇,身上还在冒冷气。
陶姜扭头:“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剑跟着马车。”
“顾剑真厉害!”陶姜突然又拿起纸笔,刷刷刷写,“吴国公世子来华亭了,好像为了追查刺客,孙柳卿也在。”
顾平章看着纸上内容,从她手中接过笔。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股凉意。
陶姜的手热得近乎是烫了。
他眼睫一颤,抿唇,铁画银钩几个字跃然纸上:“你如何知道,他是吴国公世子?”
“还有,孙柳卿是何人?”
他盯着陶姜,俊脸精致,眸如点漆,眼睫半垂,带着将人看透的洞察力。
陶姜傻眼。
她眼睛一闪,视线飘忽,脑子里紧急复盘露了哪些马脚。
是啊,人家只说是世子爷,吴国公府是她推测出来的。
那孙柳卿的大名,她不应该知道。
“人家叫他世子爷呢,我听见了,不信你问顾剑!”
她急急忙忙写。
“抓刺客的,不就吴国公府嘛,闹得沸沸扬扬,我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到了。”
这么说着,她觉得很是,更觉得自己聪明,不由臭屁地看了他一眼。
“孙柳卿?别人那样叫的,孙老板原来叫这个名字啊?他还叫世子大哥呢!”
她坐立不安地往顾平章脸上瞅,想了想,不对啊,她差点受了大罪,顾平章不安慰她就算了,还搁这儿严刑逼供。
她不干了,往后一仰,就倒在褥子上。
她摸摸褥子,柔软丝滑,再看看马车里彩漆雕花装饰,才发现:“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顾平章目光落在纸上,他将纸折起来装进袖子里,端坐在桌旁,脊背挺直,侧脸轮廓分明。
“金老板。”
陶姜突然蹦起来。
她摸摸头发,眼睛睁大:“夫君,你看看我头上那套头面可还在?”
她又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
顿时眉开眼笑,想到什么,郁闷地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在。”
陶姜幽幽道:“有镜子吗?”
“没有。”
陶姜翻箱倒柜,将所有东西都倒出来,还真让她找到了一面小铜镜。
她拿起来一瞧。
痴痴地看着镜中人,摸摸自己的脸。
她喜滋滋地冲顾平章臭屁:“我可真是个大美人。”
顾平章冷嗤一声。
陶姜鼓了鼓腮帮子,猛地凑近,将脸怼到他眼前:“你是不是脸盲,我这张脸,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时,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还能闻到甜甜的桂花蜜的味道。
顾平章睫毛一颤,他伸手将人抓住,欲要推开,蓦地,嗅到什么,他皱眉,轻轻抓起陶姜胳膊,拿到眼前。
陶姜细胳膊挣扎:“喂!我知道自己天姿国色,惹人喜爱,但你将来可是——”
顾平章目光平静:“将来?”
陶姜噤声,“放开,抓我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迷恋本姑娘美色呢。”
顾平章将她推到一边,自己坐得远远的:“臭。”
陶姜傻眼:“什么?”
她伸出胳膊闻,明明是檀香味儿,哪里臭了!
“离我远点。”顾平章拿起书,又仔细看她一眼,冷冷道,“臭死了,回去赶紧洗洗。”
陶姜气得,一下车,就跑到院里,抓着人闻:“我臭吗?”
大家都看呆了。
只见一个鹅蛋脸,杏仁眼,肌肤雪一样白,眉眼弯弯,明眸皓齿,唇染桃花,神仙妃子一样的人跑进来。
一身数十层飘逸的软烟罗,朦胧着胭脂的颜色,跑起来如同水波泛起涟漪,美极了。
直到陶姜的大嗓门响起,大家才回过神。
陶水满脸痴呆顿时变成嫌弃:“臭死了,一股庙里的味道。”
陶姜追着他打:“胡说!这是檀香味儿!你懂什么。”
婶娘和顾薇都看呆了:“这是去哪了?怎么打扮得这副模样回来?漂亮得跟仙子似的!”
婶娘拉着她的手,穗子和翎儿满眼痴痴。
“这身衣裳,这套头面都哪来的?”
陶姜看向顾平章。
“金老板借的,明日还回去。”他抿唇。
陶姜忙附和:“对对对!”
“哎呦,这看着可不便宜,快卸下来,收好。”
顾薇傻傻地看陶姜半天:“嫂嫂,真好看。”
把陶姜美得,婶娘追了半天,她跑得气喘吁吁,不肯卸下来:“晚上再卸,好不容易穿上的呢!”
陶水:“弄坏了,把你卖了赔不起!”
陶姜:“胡说!本姑娘就值这点?开玩笑!”
最后依依不舍地被卸下收走了。
她哀怨地看顾平章。
顾平章放下书,“过来。”
陶姜嘀咕:“你自己过来!”
她坐在床边,披散着满头乌发,雪白的小脸,腮帮子鼓鼓的,两条小腿垂着,晃来晃去。
顾平章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
“做什么?”
顾平章抓起她的手,拇食二指搭在腕上。
这是把脉呢!
陶姜往后仰头,离他远点:“怎么了?”
“没事。”顾平章眉目舒展,平静道,“日后不要乱跑,外面不太平,出去跟着顾薇和顾剑。”
“知道啦!”陶姜挠挠头。
“可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陶姜摆手。
顾平章看见她手腕的伤,起身拿来一盒药膏,递给她。
陶姜可怜兮兮的:“哎呀,夫君,你帮我涂一下嘛!”
她伸出两只惨不忍睹的手臂。
顾平章抿唇,搬来凳子,坐在她下首。
陶姜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看顾平章呢!
烛火在他脸侧晃动,少年下颌分明,眉目如画,有种精致的贵气。
他的脸莹白如玉,薄唇微抿,正垂下眼睫,认真握着她的手,轻轻将白色药膏抹在伤口上。
冰冰凉凉的,陶姜眯起眼睛,长舒口气:“真舒服。”
热辣辣的感觉消退,胀痛被抚平了。
她歪着头打量顾平章。怎么看都是她最喜欢的脸。
孙柳卿秀丽阴郁,冷顷燃英姿飒爽,欧阳桐温润如玉,顾平章是贵气逼人。
那种贵气自内而外,连今日的孙学桉都不及。
真是奇了。
又想想孟庭湘,忽略心底那一丁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嘀咕,真配!
她突然神秘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冲顾平章招手:“你靠近一点。”
顾平章抓着她乱动的手皱眉:“别动,等药晾干。”
“哦。”
陶姜压低声音悄悄道:“你摸摸我腰间袋子。”
顾平章:“又做了什么坏事?”
陶姜闹了:“什么‘又’,你诽谤。你摸不摸?”
窗外砰一声,传来婶娘和顾薇的惊呼。
陶姜一怔,随即小脸涨红,解释:“我让他摸荷包!”
“热水放门口了!”两人急急忙忙跑了,跑得咚咚咚的。
陶姜讪讪扭头,气闷:“你看不看啦?”
顾平章解下荷包。
“打开。”
顾平章盯着荷包里的东西。
陶姜得意洋洋:“我顺手摘的!”
她觑着顾平章脸色:“摘花的事儿可不叫偷!”
“送你啦,贵重吧!世子爷花园里的呢。答应你的,我没食言哦。”
顾平章的回答是直接熄了灯。
陶姜:“喂我看不见了!”
一双手将她抱着放到了床上,她立即乖乖躺下。
054
054
陶姜闭着眼睛, 想今天可真是险!
幸好她机智!
她可记得孙学桉这厮最爱美人,但凡跟他扯上关系的美人下场都极惨。
不想了不想了。
她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半夜。
风轻轻吹拂着桂花树,窗隙飘来桂花香气。
一轮弦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
顾平章看向陶姜。
她又做噩梦了。
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他看着这个姿势,眉头微拧。
“陶姜。”他伸出手, 摸了摸她惨白的额头。
全是汗。
他抿唇, 拿出帕子, 半起身, 替她擦汗。
陶姜抓住他胳膊, 好像发现了温暖, 一个劲往他怀里蜷缩。
他的手微顿,握住她肩膀, 刚要推开——
少女闭着眼睛, 泪水沾湿枕巾。
他抿唇,眸子平静, 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
他轻轻将人拉开——
陶姜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攥得手都白了:“呜呜呜别走。”
顾平章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在她背上拍了拍。
月色温柔, 清风微甜, 树枝沙沙作响。
陶姜闻到桂花甜甜的味道, 感觉嘴巴里都是甜的, 好像做了个美梦。
醒来时浑身暖洋洋的, 特别安心。像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她伸了个懒腰——
“咦?”
她感觉背后的触感不太对劲,扭头一看, 眼睛瞪大,整个人都傻了。
她猛地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手,再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她伸出手指着顾平章,手指抖得什么似的。
刚要张口,门被一把推开,衷哥儿兴奋地跑来,脸蛋红彤彤,眼睛亮晶晶:“嫂嫂——”
手里抓着一只蝴蝶。
门外,顾薇,婶娘和两个女孩子一起看过来,好死不死,全都跟她对上视线。
“出去。”顾平章拧眉,声音发冷。
衷哥儿站在床前跟陶姜大眼瞪小眼。
被哥哥一吓,小脸蛋上笑容僵住,眼眶里含泪,要哭不哭。
陶姜忙将小孩抱起来,手臂突然一疼。
“嘶!”
顾平章:“别动——”
他拧了眉,将顾衷接过来,起身,下地,走到门口,将他丢到外面,“哐”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衷哥儿举着蝴蝶,睁着漂亮的眼睛,站在门口,傻了。
“哇——”
哭声传来。
陶姜:“你你你——”
顾平章披上衣服,看向她。
“你,怎么睡我被子里了!”陶姜气得小脸通红。
顾平章看了一眼被褥,示意她看。
陶姜回头,脑子里轰地一声。
她恼怒:“我怎么可能跑到你被窝里去。一定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故意栽赃陷害!”
“呵。”
陶姜一边穿外衫,一边警告:“本姑娘虽然天姿国色美貌无双,但是你不能占我便宜!”
顾平章在她后面铺床,闻言,他回头,似笑非笑:“为何不是你占我便宜?”
“你已不是初犯。”
陶姜:“!”
她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占你便宜呢!”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昂着头:“总之,这次就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哼!”
她打开门,院子里众人忙装作忙碌的样子。
陶姜瞪着陶水:“二哥!你簸箕都拿反了!”
陶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掉了个个继续筛米,戏谑:“起床了?”
陶姜扭头不理他了。
婶娘忙将拿反的锅铲换过来,手忙脚乱之下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陶姜眼前。
“咳咳!”她转移注意力,“陶姜,你看看今日这乳茶煮得怎么样?”
陶姜拿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可以了。”
她今日是伤患,不让她干活。
她便蹲在后门,逗衷哥儿玩。
两人看着隔壁墙头伸出来的杏枝,一个比一个馋。
陶姜推推衷哥儿:“你去摘。”
衷哥儿迟疑:“嫂嫂摘。”
两人仰头看了半天。枝头上有一颗已经红了,鲜嫩欲滴,一看便很好吃。
陶姜眼巴巴看着。
衷哥儿咽了咽口水。
“用石头丢?”陶姜装作不经意地丢了块小石子上去。
噼里啪啦一顿响,“梆”地一声,石子掉下来砸在她头上。
陶姜傻眼,捂着脑袋,跟衷哥儿面面相觑。
“该你了。”陶姜聪明地捡了个比刚才大的小石子给衷哥儿。
她强调:“这个石头比刚才的小多了!”
小孩拿着,看看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看看小手心里的石子,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下定决心冒险。
他憋了一口气,努力往树梢一扔——
石子噼里啪啦穿梭在枝叶间,叶子倒是打下来不少。
杏子,一个也没有。
陶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盯着石子的轨迹。
“当!”
“啊!”她捂住额头。
衷哥儿傻眼,呆呆地看着她额头的大包,再看看脚下的石子。
一大一小两个石子整整齐齐对比明显。
陶姜吹了吹刘海儿,循循善诱,指着地上的叶子:“你看,刚才差点就打下来了!就差一点点!”
“嗯!”衷哥儿信心满满。
陶姜给他一颗比刚才都大的石头。
她强调:“这个比刚才的还小呢。”
衷哥儿信以为真,咧嘴傻笑一下:“嫂嫂,看衷哥儿。”
陶姜仰头,看着石子在枝叶中穿梭,“打下来打下来!”
她握拳,一脸激动,“快了快了!”
眼看着要碰到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石子居然以毫厘之差擦身而过。
她蹲在衷哥儿旁边,两张脸同样失望。
想到什么,她开始默默后退,并且捂住了脑门。
突然,“吧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陶姜猛地抬头看去——地上那红彤彤黄澄澄的,可不就是那颗杏子!
她喜极而泣,忙跑上前。衷哥儿直接笑出声,咯咯咯跑过去。
两人蹲在那儿,捧着一颗杏子,四眼发亮。
陶姜笑眯眯地掰开,拿到眼前认真辨认,颇有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的专注。
她将没核的一半给衷哥儿,“看,两半一模一样多!”
衷哥儿疑惑地看着她手里那明显三分之二多的。
陶姜大言不惭:“你看,这半个都是杏核,不能吃的!还是你的这一半多。”
“嗯!”衷哥儿激动了,举着半个黄澄澄的、气味香甜的杏子。
陶姜偷偷笑了两声,正要吃,眼前出现一双脚。
她笑容一僵,腿先后撤,摆好姿势。
人刚扭头,腿一迈,……迈不动。
后颈被抓住了。
顾衷吓得小脸僵住,咻地将杏子塞嘴里,手往身后一背,嘴巴里鼓鼓囊囊:“锅锅,妹偷!”
顾剑嘴角抽抽。
陶姜额头上两个大包,红红的,头发里都是树上掉落的飞絮,两个人跟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顾平章气得笑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跟进去,跟两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
顾衷吃得流口水,一路走一路品尝,简直把陶姜嫉妒坏了。
她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子,那半个杏子就被顾平章收走了。
可恶。她还没尝到味道呢!
顾衷还仰头冲她悄悄道:“嫂嫂,好甜!”
闻言,陶姜更加心痛。
顾平章坐在椅子上,两人可怜巴巴站着。
陶姜眨了眨眼睛,抓住顾平章的手:“你还我杏子,我捡的。”
顾平章举起手,她够不着。
“捡的?”
陶姜踢衷哥儿一下,忙道:“捡的,风吹下来的!你看,地上好多叶子呢!”
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碰了一下,皱眉:“额头怎么弄的?”
“嘶!”
陶姜讪讪:“被树枝子砸到了。”
她理直气壮伸手:“杏子给我叭!”
顾平章看了看杏子,看看陶姜眼巴巴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六。”
顾平章:“你跟衷哥儿比,光长个子是不是?”
陶姜闹了:“你不要人身攻击!”
顾平章叹口气,将杏子给她。
陶姜这才眉开眼笑:“夫君你真是个好人。”
“呵。”
顾平章冷嗤一声。
半晌后。
陶姜用脚将一颗小石子踢来踢去,满脸心虚。
顾平章负手而立,声音冰冷。
“打扫干净。”
衷哥儿抱着比他人高的扫帚,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红着眼睛抽噎。
地上都是打下来的树枝和叶子。
他委屈巴巴看一眼陶姜。
陶姜尬笑:“啊哈哈。”
她嘀咕,好一个顾平章,搞离间是不是。
顾薇和婶子边嗑瓜子便瞧热闹:“衷哥儿是不是打人家杏子了?瞧瞧这一地的叶子。”
陶姜瞅了一眼,嘀咕:也不是很明显啊,不就是落了一圈……咳咳,好吧,是有点明显。
衷哥儿心虚低头,埋头快速扫。
大家哈哈大笑。
衷哥儿抿唇,抽噎着委屈:“嫂嫂也打。”
陶姜拿瓜子的手一僵。
她丢掉瓜子,立即跑过去拿过扫帚,叉腰指指众人:“真是的,多大人了欺负小孩子!我帮衷哥儿扫!”
她三两下摆出秋风扫落叶的气势。
一顿操作猛如虎。
大家嘴角抽抽。
陶姜抹了把汗,喜滋滋回头一看,“额——”
好家伙,她分明扫了呀!怎么看起来比刚才还乱了!
她挠挠头,尬笑:“啊哈哈哈。”
婶娘看不过去,走过来:“你瞧,这样扫,你那是练武呢?哪有抡来抡去扫地的?”
顾平章扭头走了。
陶姜松了口气,丢开扫帚,喜滋滋地跑过去抱住婶娘,“噢耶!还是婶娘好!顾平章好吓人。”
衷哥儿狐疑地看她两眼,扭头吧嗒吧嗒跑了。
陶姜傻眼,完了,小家伙生气了。
正要追呢,后巷里三三两两走来几个衙役模样的人。
“死了一夜了”。
“尸体都泡囊了。”
“活该,听闻京城里来了大人物,他上赶着巴结,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嘘,他家耀武扬威惯了的,可还记得刘瘸子?被他岳家抢了生意,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他那婆娘拿刀上衙门讨公道呢?还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得罪了谁都不清楚。”
“嘘!那可说不得,快回去复命!”
那些人见了陶姜在门上,立即噤声,一溜烟走了。
木板上抬着一块破布盖住的东西。
陶姜好奇地看了一眼,蓦地,一只手臂掉下来,青肿紫涨,软绵绵地晃来晃去。
手指上偌大一个宝石戒指。
不是孙世桉身边那马屁精是谁?
她骇得后退一步,被门槛绊倒,一只手抓住她,将她带进去,关上后门。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攥住顾平章。
“忘记看到的,不要声张。跟你没关系。”
陶姜吓傻了,那一截死人手臂晃来晃去,她浑身发冷。
“陶姜。”
顾平章揉了一把她的头。
陶姜条件反射:“不许动我头!”
“你再不去看衷哥儿,别想他再帮你干坏事。”
“我,我哪有让他干坏事!”
“他哪次挨揍不是你撺掇?你便是这样当人长辈?”
陶姜心虚,哼一声不理他了,扭头噔噔噔跑去挽回小朋友的信任。
055
055
适逢八月, 皇帝任命的学政来松江主持院试。
松江府各州县考生齐聚华亭,统一接受学政考核。
大多数考生跨山越水而来。
有些考生家贫,同时参加县试、府试、院试, 其花费巨大,对考生来说无力承担。遂有些考生不参加县试、府试,直接来府城, 向学政官申请补考。
府试未参加者, 补考一次, 县试、府试均未参加者, 两次都要补。补考后皆可参加院考。
跟院试比起来, 县试、府试录取不限额, 非常宽松。
这都是陶姜这些日子从读书人嘴里听来的。
她每日在店里忙碌。
因着店铺临近府学,离书斋和茶楼不远, 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附近学子云集, 奶茶供不应求,凡读书人都要来上一杯。
她每日听这些学子辩论经文, 讨论院考情况,可算是大开眼界。
这古代科举, 跟现代高考,真的是差不多啊!
现代高考,有录取名额之争, 资源不公平之争。
比如人口大省, 几十万考生竞争几百个录取名额。
而人口少的省份, 几万考生竞争同样的录取名额。
从而引发按区域取额不公平的争论。
这样的情况, 在大业科举中也是存在的。
江南文风盛行, 读书人众多,实力普遍较高, 竞争压力大。
在江南参加考试,同样水平的士子考中的概率要远远低于其他文风不盛的地区。
因此,便有些士子想方设法到录取率较高的地区参加考试,以增加中式机会。
这就跟现代家长为了孩子高考,把江苏、河南的户籍迁到北京、天津之类的,是一样的道理。
同样的水平,换个地方,就能上清北了。
在大业朝,这种假冒户籍参加科考的,属于违法行为,被成为“冒籍”。
科举对户籍核查非常严格。
除了登记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还要同考的五人结伴,由本县廪生出结作保,确保其系本县籍贯、且出身清白。①
不然你江南的考生跑到甘肃参加考试,实力碾压,把甘肃的取用名额都占了,甘肃考生要哭晕。
“听闻有太仓人士冒籍参加贵州科考?”
“我在府学也有所耳闻。”
“不甚稀奇,每年都有。”
大家喝了茶,议论了八卦,再美滋滋地吃着炸鸡。
“这炸鸡奶茶我已然离不开了。每日都念着。”
“谁不是!可惜离了华亭便吃不到了。”
“我要趁着还能吃到多吃一些!”
陶姜得意地笑了。
这些日子生意很好,华亭分店已然步入正轨,陶水和婶娘便立即去扬州,准备第三家分店事宜。
他们带走了穗子和高野。
顾薇也要跟着去,陶姜允了。
这样一来,华亭便主要由翎儿负责。
陶姜任命她为暂行店长。
小姑娘高兴得圆脸红润。
店长的担子不小,得统筹采买、食材准备、销售情况、每日对账、管理店内人员、处理大小突发事件等等事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正好让她早早接触,历练几个月,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人手实在太缺了。
她又让翎儿做主,自己在旁观察,招了几个新人。
都是一些太仓逃难来的,饿得面黄肌瘦。
陶姜不拘他们的年龄,只要他们品行好,忠厚勤快,不是那起子偷奸耍滑奸邪之人,都给机会做工,让他们可以混口饭吃。
鉴于青浦县流民之事,她这次跟翎儿乔装打扮成黑不溜秋的男子模样,带上顾剑。
华亭牙行与青浦比起来繁盛很多,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牙行里等着打零工的人很多,契约全看个人和雇主意愿,可以契一两个月,也可以好几年,最长十年。
当今皇帝耳根子软,但也仁慈。大业律,不允许随意打杀下人。
比起以前下人是主人的财产,随意打杀了,他们的处境稍微好了一些。
也只是一点,若是吴国公府这样的,打死个官员皇后都能包庇呢,就像前日里死的那个,在华亭都没有一点风声。
更何况平民。
翎儿目光在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群中搜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招工,最起码可以混口饭吃。
陶姜招手,让身后的人将带来的饼子都发下去。
她不希望这些人饿着肚子,再发生青浦县那样的事情。
“别抢!每人都有!”
高海身后几人抬了四个大框,每个里面满满都是烙饼,烙得瓷实顶饱,还夹了糖,他挨个发。
有个颤巍巍的老人领着个小孩,被后面的大汉一把推倒。
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大摇大摆插队。
老人被推倒在地,小孩跪在旁边哭得伤心:“爷爷!”
陶姜看见了:“顾剑。”
顾剑抱着竹棍走过去。
绷着小脸。
那几个大汉知道他是雇主身边之人,笑嘻嘻道:“小郎君,牙行规矩便是如此,有吃的,自然是老大先来。”
顾剑抿唇,他抽出竹棍,劈向大汉。
那汉子大叫一声,倒地抱着脚痛呼。
“你们,退后,按顺序排队。”
那几人也就是力气大些,在难民里抢抢吃的,作威作福,哪里想到这个小孩如此厉害。
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们立即抬起老大跑到了最后。
顾剑将老人扶起来,才回到陶姜身边。
陶姜真欣慰。
她夸奖:“干得漂亮!”
顾剑抿唇,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陶姜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
顾剑嫌弃往一边挪了挪。
陶姜:“……”
“孩子长大了。”陶姜叹气。
顾剑别扭地挪过来。
陶姜唇角上扬,狠狠揉了一把!
嘿嘿。
顾剑这么别扭可爱,肯定不会是书里那个杀人魔鬼了。
每个人都拿到了饼子,个个狼吞虎咽。
翎儿确认了大家各自的本事,最后挑了六个人。
带孙子的老爷爷也带走了。
原来这老爷爷以前在太仓县做账房,发大水的时候儿子媳妇都被水冲走了,只有他和孙子逃难至此。
人家嫌弃他年龄大,都不肯雇用。
他带着小孩子,有一口吃的也先给孙子,饿得皮包骨头。
当然孙子也好不到哪里。
那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跟顾剑一样年龄,比顾剑小一个头,看起来跟七岁的云姐儿一样瘦弱。
祖孙俩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用碎步包着,脚上全是伤口。逃难的时候就这样赤着脚跋山涉水,空着肚子。
爷爷身上衣服破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如同枯木。
头发稀疏,脸上都是皱纹。
两只手跟老树皮一样,龟裂干枯,掌心干涸的口子有铜钱那样深。
两个人,跟两个骷髅一样。
得知这家人愿意雇用他,老人感激得涕泪横流。
这次雇的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主要是品行好。
方才发放饼子的时候,他们即使饥饿,也不欺负弱小,甚至能将自己一口吃的分给更需要的人。
陶姜几个都看在眼里。
回去后,翎儿安排这几人梳洗休息,晚些时候对他们进行培训。
那个小孩子叫平安,说什么也要干活。
翎儿便分配他跟衷哥儿一起玩。
晚上。
顾平章看书,陶姜坐在对面,拿了一张纸写方案。
她盘膝坐在椅子上,写了一页又一页,很是认真。
她写得眼睛都干涩了,不由揉了揉。
“写什么?”顾平章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视线扫过,纸上字迹工整,概述清楚,逻辑分明。
他忍不住拿过一页,一目十行扫完,看向陶姜。
“扩张计划?五险一金?养老制度?”
陶姜夺过来:“哎呀,这是我做的策划。”
见顾平章眸子里难得的疑惑,陶姜清了清嗓子,得意道:
“我日后要将炸鸡店开遍大业,这样大的生意,得做好规划,而这样大的摊子,雇用之人不在少数,我准备拟定一系列与销售业绩挂钩的工钱制度、员工福利、以及员工退休后的养老制度。”
“我还准备拿出一部分钱,在每个地方建立育幼院,那些无处可去的孩童,无处可依的老人,无力为生的女子,我希望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顾平章半晌没有说话。
陶姜脸上满是认真,还有对自己的计划必会实现的信心。
她的脸映在灯火里,瞳孔里是晃动的烛光,近乎神圣。
顾平章手指攥了攥,他抿唇,眼睫一颤,视线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
“哦对了!”陶姜蹬蹬蹬跑到箱笼前,翻箱倒柜,将东西全都倒出来,翻得满头大汗。
“找什么?”顾平章忍不住道。
“我的包袱呢?”陶姜着急道,“我从金田村走的时候一直带着的!”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起身缓缓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淡淡道:“让开。”
陶姜哼哼:“你知道在哪?”
顾平章直接伸手,抓着她颈子将她拎到一边。
然后就露出了她屁股底下的包裹。
陶姜:“……”
她闹了个脸红,别别扭扭:“啊哈哈哈,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的!”
她转移注意力:“不许再拎我领子!”
说着,她抱起包裹,蹬蹬蹬跑到桌前,朝顾平章招手。
“何物?”
陶姜神秘兮兮道:“这可是能改变大业命运的好东西!”
顾平章皱眉:“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祸端,你可知?”
陶姜毫不在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也杀身之祸,那也杀身之祸。”
顾平章见她没心没肺,抿唇。
陶姜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
不大的包裹。
“你瞧!”
顾平章视线一顿,“这是——”
陶姜眉开眼笑,眼睛里晃动着烛火:“种子呀!这是稻种!”
顾平章手指攥紧。
陶姜拿起一包袋子上缝了“矮株”的种子,冲他得意地晃荡:“你看,这些稻种,种出来的稻子杆低,不容易倒伏。”
她又拿出一包,洋洋得意:“这包是所有种子里稻穗最大,最重的!”
“这些,作何用处?”顾平章声音沙哑。
陶姜叉腰:“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世上有一种本事,便是用这些稻种杂交,种出世上产量最高的种子。”
她额头上有热出来的细汗,鬓角头发微微汗湿,贴着雪白肌肤,眼睛极亮,亮得近乎刺眼。
说着,她又皱眉:“可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能要几年,也可能十年,几十年才能成功。”
她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我一定能成功!”
毕竟她踩着巨人的肩膀。她跟着妈妈看过所有文献,只要照着做一遍,总会成功。
顾平章沉默着。
陶姜得意地看他一眼:“哼,让你小瞧我,本姑娘最不擅长的是力气活,我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顾平章:“你要种稻子,哪来的田地和人?”
他轻笑一声:“你也不会种地。”
陶姜小脸一僵。
“额……”
“不如你请我帮忙,如何?”顾平章懒洋洋道,“看在夫妻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
陶姜狐疑地看他:“什么要求?”
她皱着脸沉思,这厮不会在挖什么陷阱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我出地,替你找擅种稻之人。”
陶姜更怀疑了:“这么好?”
顾平章点头。
“你有这么好心?”
顾平章:“……”
“不要便罢。”他收拾书本,扭头就走。
“等等!我答应!”陶姜忙将人拉住。
哪有便宜不占的?
“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有钱给你哦!”
“不必。”
“你哪来的钱和人?”
“交友广泛,总有一些有地有人。”
陶姜眼神复杂,看着他精致出尘的脸,嘴角抽了抽。
“你——”朋友知道你这么能薅羊毛吗?
真为那些朋友捏一把汗呐。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她摇摇头,管他呢!
她美滋滋地伸手:“一言为定!”
顾平章失笑,手指微动,缓缓伸出,慢慢握住她的手,手指攥紧。
“你手真冰!”
她的手热乎乎的,跟人一样,太阳一样,永远闪耀。
056
056
顾平章整日写文章看书, 偶尔受邀与同窗清谈辩论,对于院考,他一贯的平静。
婶娘和顾薇都去了扬州开新店, 家里只陶姜。
她对顾平章考试那是完全不担心,翎儿和新来的几个听说这家郎君要院考,还纷纷紧张担心呢, 她则该干嘛干嘛。
还有个衷哥儿, 每日被顾平章压着背书, 背不出来要打手心, 整日哭唧唧的。听说哥哥今日去院考, 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顾平章:“每日写十张大字, 我回来检查。”
衷哥儿人傻了,笑容僵住, 眼泪要掉不掉。
“扑哧!”
陶姜笑得捶地。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哥哥文章千古,弟弟不爱读书写字。
院试分两场进行, 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覆试, 试以一文一诗。①
陶姜趁着学子云集,也做足了奶茶炸鸡的广告工作,为扬州新店造势。
黑底金字匾额的中华炸鸡店内, 生意红火, 人来人往。
往往是一个座位人刚走, 立刻有新的客人瞅准空子赶紧坐下。
陶姜为客人递上一份木板雕刻而成的菜单, 道:“本店炸鸡奶茶独家配方, 请认准‘中华炸鸡’招牌,青浦县和扬州城都有分店。”
“青浦和扬州也有?”
“是的。都采用同样的配方, 保证味道一模一样。”
“那感情好啊!我还愁离开华亭就吃不到了!”
“味道当真一模一样?我不信。”
陶姜微笑:“我们‘中华炸鸡’店采用统一配方,除配料会根据当地特色因地制宜略加改变,炸鸡奶茶的主料味道保持不变。”
“可惜我们远在滇南、蜀中。”
陶姜道:“日后定会将店开到那里。”
众人惊奇不已。
他们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店。
“当真想开在哪里都行?”
陶姜笑眯眯道:“会有那么一日。大家敬请期待。”
大家离开后也议论纷纷。这家店的炸鸡和奶茶味道实在绝了,有生之年若是再也吃不到,实在可惜。
可如今出一趟远门实属不易,很难说还有第二次机会。
倘若这家店在每个地方都开一家店,那岂不善哉?!
大家期待的同时,又佩服:“这家老板真乃聪明人!”
陶姜正收拾了一桌餐具,让人端走,自己拿了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一道身影坐下,陶姜一笑:“欢迎来本店品尝,这是菜单,请看。”
她笑着看过去,对上这人的脸,笑容僵住。
孙柳卿摇着洒金扇,穿一身青玉绿纱道袍,玉冠束发,秀丽的脸上笑眯眯的。
陶姜想起那日他被孙学桉一脚踹在地上,低下头和顺微笑的模样,突然打了个寒颤。
“一份炸鸡,一杯奶茶,要多加一份芋泥。”
“好。”
陶姜软着脚跑了。
她站在取餐口,端起盘子,身后视线如芒刺背。
这会翎儿正在用饭,就她一个人跑堂,若是突然进去换人,难免刻意。
她只得一脸纠结,端了餐放到孙柳卿面前:“请用。”
收了盘子,正要走,这人开口了:“那个黑丫头呢?”
“啊?”
孙柳卿拿出玛瑙小镜子瞧了瞧那张俊脸,漫不经心道:“以前都是那个小丫头替我点餐,力气很大的。”
陶姜张着嘴巴。什么,薇姐儿什么时候背着她接触的孙柳卿?
“她,她如今去扬州新店帮忙。”
“哦。”孙柳卿喝了一口奶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陶姜满面复杂地走了。
咦?
不对呀!她想起来这个孙柳卿是搞情报机构的,薇姐儿去扬州这种事情,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他不知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生病的样子。
别是被孙学桉狠狠收拾了吧?
想起那日衙役抬的死人,她打了个寒颤。
她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等到魏王登基,吴国公府就没了,孙学桉的结局……她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反正孙柳卿如今表面上替吴国公府经营情报,实际暗地里帮着三皇子。
日后还要投靠魏王。
再日后还不惜投靠敌军……总之这人骨子里是疯的。
总之,远离。
切记切记。
等薇姐儿回来她一定要好好教育。
有些人看着秀丽好看,其实狠毒着呢,可不敢放松警惕,居然背着她接触了。
*
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其他店铺卖炸鸡奶茶,只是他们家的配方实在无法复刻,其他人做出来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大家并不买账。
陶姜趁机打广告,定做了一批刻着Q版一男一女黑底金字“中华炸鸡”的logo,每日前三十名赠送,可以当个小摆件小挂饰把玩。
来抢的女孩子比较多。
她们一致认为两个小人很可爱。
陶姜挠挠头,她当初也是一拍脑子,画了自己和顾平章的Q版小人,只为了防伪。
并且对顾平章死不承认那是他。
当时只顾着顾平章的脸好看了。
幸好不会有人告她侵权。
她讪讪,有人问起来,一致说是衷哥儿。
见小赠品这么受欢迎,她便连夜做策划,设计了一些周边,到瓷器匠人那里去定制。
匠人手艺非常不错,捏出来的Q版小人可爱化了,陶姜自己首先忍不住往腰间挂了两个。
跑堂的时候,有小姑娘瞧见了,忙问什么时候卖。
这样萌趣可爱的配饰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呢,都要让陶姜拿下来给她们瞧瞧。
陶姜说了这是周边,定做的数量有限,她们纷纷催着卖。
每日来都要问一句何时才卖呢。
就连冷凝儿都听到了消息,风风火火跑来,要买一千个回去。
陶姜:“……”
她给大小姐解释了半天这是周边,限量的,每人每日只能买一个。
把大小姐气的,非常不高兴地离开了。
陶姜属实没想到她一个卖吃食的,做的小饰品火了。
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通通跑来瞧是怎么个稀罕玩意儿。
八卦的传播速度真不是盖的。
第一窑Q版小人烧好后,陶姜按照每五十对一份,分成三份,派人将另外两份送到扬州和青浦,按自己做的计划限量售卖。
她在店门口摆了个橱窗,每日限量十对,每个一百文钱,且每人每日只能买一个。
这个价格不低,翎儿等人知道她的定价时,都很惊讶。
“这般贵?会有人买吗?”
陶姜把玩着小人,微微一笑:“限量的才是最有诱惑的。”
这批小人可是她亲自画的,作为第一批周边,小人身上穿戴的是中华炸鸡店的招牌黑底红边围裙和帽子,两人一人啃着炸鸡,一人喝着奶茶,软萌软萌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
烧瓷师傅的手艺非常好,她已签了契约,不可以将自己的模子私自烧制或者卖给别人。
她甚至立即衍生出给小人换装,做出不同主题的想法。
这些以后再说。
翎儿以为价格定那么贵,定然不会有人买。
但是陶姜刚将第一日的十对摆上去,没一会儿都被抢售一空。
她张大嘴巴。
陶姜得意:“销售是一门学问。”
“好厉害。”
首先,小人实在非常非常萌,小女孩子张大嘴巴啃炸鸡,憨憨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大大的眼睛,脸上两个酒窝,戴帽子,穿围裙,可爱极了。
小男孩表情别扭,绷着脸,不情不愿地喝奶茶,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也穿着围裙,看起来别样可爱。
栩栩如生,色彩明艳,小人的神韵抓得非常好。
顾平章考完试,小人已经卖完了。
陶姜趴在桌上把玩两个小人,顾平章看见:“何物?”
陶姜心虚,咻地藏起来。
要是被顾平章知道,她把他的小人卖了赚钱,还不得给她记一笔?
打死也不能说。
“啊哈哈哈,没什么——”
顾平章平静地看着她,伸手:“拿出来。”
陶姜在他目光下,实在头皮发麻,不情不愿地攥着手,拿出来,放到桌上。
顾平章拿起女孩子那个看了看。
“这是我画的,我自己!可爱吧!”
顾平章看了半晌,放下,拿起另一个,抿唇。
陶姜立即道:“这个衷哥儿你看可爱吧!”
她使劲眨巴眼睛,表现出真诚来,同时给自己洗脑,这就是衷哥儿,衷哥儿,衷哥儿。
“这是衷哥儿?”
“是呢!”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感到一丝心虚,手心里出了汗。
她挺了挺小胸脯:“是呀,你看看他的大眼睛。”
顾平章看了一眼手里小人别扭的表情,抿唇。
陶姜偷偷看过去。
顾平章握紧,似笑非笑:“行。”
陶姜松了口气。
扭头抹了把汗。好险,幸好没招出来。
顾平章看着Q版的女孩子,伸手拨弄了一下,将两个小人装进了自己荷包里。
陶姜伸手:“哎等等只有这两个了,这是我的——”
顾平章:“衷哥儿知道你用他赚钱?”
陶姜看着他那张精致出尘的脸,咽了口口水,心虚,弱弱地收回手:“送你好了。”
*
这日,顾平章受同窗相邀前去清谈会。
回来后,他道:“小人,卖了多少?”
翎儿正好路过,闻言,兴奋道:“郎君,五十对全都卖完了!好些人都来问呢。”
陶姜觉得他身上冷飕飕的。
她心虚,不会知道小人是他了吧?
顾剑看她一眼,想到今日之事,嘴角抽抽。
今日清谈会上一个书生扇子上便坠着那Q版小女孩,顾平章瞧见了。
那书生扇子好端端拿着,也不知道怎么竟从窗口落下去,摔在大街上,坠子碎了。
书生心疼得不行。
回头还跟顾平章叹息:“好容易才抢到呢!”
顾平章微微一笑,身上有点冷。
接下来几日,陶姜总是收到一些男顾客抱怨,坠子摔了,碎得粘都粘不起来。
“我只碎成两半,好容易粘好了,第二日一看,被风吹到地上,碎成了渣。”
“小娘子,何时再卖啊?”
由于陶姜脸上涂黑了,眉毛也粗,大家完全不会联想到那Q版小人,只当那当真是两个小孩子。
陶姜对别人的解释也都是小孩子。
毕竟这个朝代对女性不友好。
陶姜也很纳闷,怎么都碎了。她还指望好好打广告呢。
“下一批计划还未定呢。”
大家失望唏嘘。
“我好喜欢,真好看,我只买到男孩子,还想买个女孩子呢!”
“我犹豫了几日就卖完了,下次我一定要买到!”
“就是就是,小娘子下次多做一些卖么,我听闻扬州城那边如今抢都抢不到,有人高价转卖呢。”
陶姜今日刚收到婶娘送来的信,说了扬州分店生意火爆之事。没想到周边这么快就卖完了?
顾平章听见了,道:“扬州?”
“郎君,咱们扬州和青浦的店跟华亭一样,都限量销售五十对,小娘子统一烧制的,全卖完了!”
陶姜扭头,顾平章抿唇,视线冷飕飕的。
她摸不着头脑,心虚地顺着墙溜走。
057
057
“陶姜。”
陶姜正溜呢, 被顾平章叫住。
她心虚扭头:“干嘛?”
“跟我来。”
“去哪?”
“你种稻的地和人找到了。”
“啊?”
“跟我来。”
陶姜忙跑回去背上自己的包袱,不敢置信。
“这么快?”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 扭头不安分地四处张望。
华亭县种花,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花,含笑, 素馨, 山茶, 茉莉, 栀子……满城飘香。
院墙上常有紫藤、爬山虎, 门口多种木棉、柿子、白果树、桂花树亦或者是葡萄。
陶姜就看见好几家葡萄藤上已经结了果, 待到九月,便有葡萄吃了。
她眼馋地盯着:“回去给咱们家院子里也种葡萄吧!”
桂花树香是香, 没有柿子树实用啊。
还得是能结果的才好呢!
身后没有回应, 她扭头去看顾平章。
“种了也未必能吃到。”顾平章坐在车里,脊背挺直, 垂眸看书。
“我乐意!”
陶姜哼了一声,扭头继续伸着脖子看。
华亭县城比青浦大多了, 人口约是青浦的三倍。
县城南北向街道四条,东西向三条。
县城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大湖,分别是:白龙潭, 瑁湖, 施家漾和放生池。
城中水道交错, 大的桥就有八座:长寿桥, 太平桥, 永安桥,西亭桥, 会星桥,郭门桥,净土桥,东兴街桥。
艄公撑着小船,头戴斗笠,穿梭在水道中,偶尔有鲜花装扮的漂亮花船游过,丝竹管弦响起,缠绵悱恻。
每每这时候,陶姜便伸长脖子,恨不得能飞到船上去。
顾平章拎着后颈将人拉回来,淡淡道:“再望掉出去了。”
陶姜这才不甘心地扭头再看一眼。
马车经过普照寺,寺门开着,来来往往的人进出,陶姜探头一看,大雄宝殿前的青铜鼎足有两米高!
三炷香有她那样粗长。
真厉害!
庙里种松柏。
檀香燃烧的气息飘来,陶姜嗅了嗅。
她从小喜欢闻庙里的味道,爸妈说她跟庙有缘。
可不是有缘嘛,都穿书了。
视线刚要收回,突然瞥见一条熟悉的巷子,她“咻”地放下帘子,从窗户缝隙里偷偷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平章抬头看她。
陶姜摆手:“嘘!”
直到马车西拐,经过超果寺,又走过长寿桥,到了城门,她才松了口气。
“很怕?”
“废话,人家随便动动小指头就能摁死我。”陶姜撇嘴。
陶姜一把掀开车帘:“闷死我了!”
“咦?”
她睁大眼睛看着城门口的官兵,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顾平章视线扫过,将手中书合上。
“吁!”顾剑勒停马车。
“所有人,下车检查!”
前头闹哄哄的,陶姜看到除了县衙衙役,还有一些服制不同的侍卫,正在严格搜查出城人员。
她看着眼熟,仔细瞅了几眼,心头一跳。
忙后退到顾平章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是孙家的人。”
少女的呼吸拂在脸上,温热清甜。
“别说话。”
官兵核实了他们的身份,顾平章比较出名,好些人认识他,这次院考,他做的诗文被学政大赞三个“好”,文人们争相传抄。
顾剑是个小孩子,陶姜又是个女子,身份没有可疑之处。
但是那些侍卫们检查非常仔细,将他们马车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放他们出城。
这个阵势,陶姜有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一眼顾剑。
顾剑也看了她一眼,绷着小脸,面无表情。
等马车走出好远,陶姜才忍不住钻出去,坐在车沿上,两条腿晃来晃去。
“顾剑,你这两日晚上都不在,干什么去了?”
顾剑扬起马鞭,马儿跑得越急,陶姜吓了一跳,忙爬回车里去。
还待再问,马车停在一个庄子门口。
顾平章道:“到了。”
陶姜顿时忘记顾剑的事,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屁颠颠跑下马车。
她站在车沿上,往下一蹲,再站起来,顺着力道跳下去。
完美落地!
她兴奋地扭头,眼睛亮晶晶的。
顾平章淡淡道:“真厉害。”
如果不是用不冷不热的语气,陶姜会更高兴。
“不想夸可以不夸。”陶姜哼哼。
顾剑敲门。
立即有人跑来,脚步声咚咚咚的。
陶姜伸长脖子,跳起来往庄子里看了看。
外头是白土墙,能看到里边的屋檐。
炊烟袅袅。
远处的地里,农人赶着水牛犁地,还有妇人弯腰插秧,小孩子赤着脚,小腿上全是泥巴,在泥水里玩闹,咯咯咯的笑声洒落一地。
“吱呀”一声,柴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靛蓝短打的中年人满脸惶恐:“没想到郎君这么早便来,我们正在收拾庄子——”
陶姜摆手:“没事没事。”
她背着小包袱大步就要进去:“我的地在哪呢?带我去看看!”
中年人叫吴均,闻言,忙弯腰在前头带路:“郎君、小娘子、小公子请随我来。”
陶姜四处张望,看见院子里似乎有妇人和小孩子晃过:“这是你的庄子?”
“小人是郎君雇来的,替郎君种地。”
“你是擅种稻之人?”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种地多年,略通一些。”
陶姜便跟他聊起江南这边稻子的土质气候等问题,也算作考察,看他是不是当真靠谱。
毕竟她的种子就那么些,搜集不易。
吴均越回她,心里越惊。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不通田务的小娘子,说起水稻来,头头是道,连他都要问住,若不是多年来对种地颇有经验,又对种稻多有心得,恐怕难以交待。
他不禁抹了把汗:“小娘子好生厉害,小人种了一辈子稻,才有这些经验,小娘子年纪轻轻,竟对种稻有这样多心得。”
陶姜:“我是从书上看来的,比不得你。”
他们穿过前头庄子,后面是大片的土地。
“小人一家这几日日夜打理,已经将地犁好,水也灌好了。”
陶姜沿着田垄看了一圈,这片地背靠山林,西临湖泊,灌溉方便,又不易水淹,真是一片好地方。
庄子里遍植桑树,桑葚可以供应奶茶店。她路上还在念叨的葡萄,这里种了一片。
怪不得顾平章对她的提议那副反应。
她瞥了这人一眼。
顾平章看着她:“可以?”
陶姜点头,很满意,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很好。”
闻言,吴均心头松了口气。
他们一家逃难至此,处境窘迫,听闻有人招擅种稻之人,他跟好些人都去,最后留下他。
主人同意他带家人,这样好的雇主,如今不好找了。
若是小娘子不满意,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他不禁湿了眼眶。
这一路逃难,太不容易。
陶姜将人带回去,这家妇人忙惶恐地替他们倒茶。
妇人脸上有一块瘢痕,发现陶姜的视线,害怕地低下头,就要退下:“冒犯了小娘子,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陶姜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冒犯的,水不错。”
吴均忙道:“是山里的清泉。”
陶姜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一家人为何这副模样。定是之前被人折磨过,才这么害怕雇主。
她将包袱打开,拿出种子说正事。
吴均见了那许多种子,也是一惊。
他也见过稻田里一些有异样的稻子,从没有上心过。
小娘子竟搜集起来,并且分类攒了这样多。
光是想想,就不简单。
他看陶姜的目光越发恭敬。
陶姜给他讲了种子分区育苗种植等事宜,要将田划分区域,每块地标记好。她每七日来看稻子生长情况。
“若有任何意外,都来府学对面中华炸鸡店找我。”
听出她的重视,吴均忙道:“小娘子放心,小人定好好种,不负小娘子所托。”
陶姜临出门,这家两个小孩子迎面跑来。
原来方才在泥水里玩耍的里面就有他们两个。
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
见了陶姜一行人,吓得忙缩到一边。
吴均脸色发白:“他们不知雇主来,冲撞了——”
陶姜招手:“过来。”
两个小孩子见她笑得和善可亲,看爹爹一眼。
“小娘子叫你们,过来。”
后面的妇人缩在门后,抓着门的手抠出血来。
陶姜身上总是带着小零嘴,翎儿塞给她的芡实糕正好还没吃呢。
她拿出腰间小布袋,打开,将纸包里的五六块芡实糕捧着,递给他们:“给你们,就当见面礼好了。”
小孩子眼巴巴看着,不敢拿。
“拿着呀!”
吴均忙道:“多谢小娘子,快多谢小娘子。”
两个小孩子稚声稚气齐声道:“多谢小娘子。”
“真乖。”陶姜摸摸两人的脑袋,将糕点放他们手里。
回去的路上,陶姜问顾平章:“这庄子哪里来的?”
“朋友的。”
“那这家人呢?”
“太仓逃难来的。”
顾平章看书,陶姜咬牙,凑过去:“夫君!”
顾平章抬头。
“他们怎么那么怕我?”
顾平章平静道:“那妇人脸上瘢痕,便是雇主夫人拿热油泼的。”
陶姜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又庆幸她不是穿成了哪家下人。
就她干活那水平,岂不是分分钟被泼油?
噫,不能想了。
这样一看,顾平章也很不错了。
岂止是不错啊,这可是潜力股。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夫君。”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扭扭捏捏故作做作的样子,像看一个傻子。
他抬手,摸上她额头。
“病了?”
陶姜后槽牙险些咬碎,一字一句:“我、没、病!”
她气呼呼地扭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058
058
院试放榜, 上万考生齐聚的场面是很庞大的。
红榜前人头攒动。
院试取中者,俗称秀才,正称为“生员”。
数十县, 每县录取名额十几二十人,比例大概只有百分之一点几。
竞争相当激烈。
陶姜三人坐在一旁酒楼上,看底下人或仰天大笑, 或抱头痛哭。
她是特意来看放榜的。早在前几日便听说院试放榜人很多, 她便忍不住要来凑热闹。
“回去。”顾平章道。
陶姜不情不愿跟着下楼。
“听说没有, 吴国公世子在华亭遇刺了?”
“什么?还是刺杀英武侯的刺客?”
“能在吴国公府层层保护下刺杀成功, 身手必定不凡。”
“吴国公府的人前儿半夜连夜出城的, 这两日官兵到处搜查呢!”
“那, 当真杀——了?”有人压低声音。
“连夜出城,重伤, 能不能活, 难说。”
陶姜脚步一停,扭头看向身后包间。
顾平章抓住她, 继续下楼。
陶姜还想听一听,被顾平章抓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 他们正在街上走,一队官兵冲进去,将方才乱议吴国公府的那几人押走了。
陶姜本来还怄气, 这下傻眼了。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
怪不得那日出城官兵搜查严格, 孙学桉差点被人杀了?
她看了一眼顾剑。
顾剑看过来, 陶姜立即看向别处, 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迎面一辆马车驶来, 陶姜脑子里恍惚,脚下一绊, 险些栽到车底下。
被顾平章揽着腰一把拉过,这人声音冰冷:“好好看路。”
“哦。”
陶姜忙靠墙根走。
回到家里,知府衙门送“长案”的队伍到了,一路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顾平章这是中了案首。
陶姜带人分发果子铜钱,一路上跟着来的小孩子们,每人发一把糖,高高兴兴地欢呼。
给衙役斟茶倒酒,打点银钱,众人都高高兴兴散了。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店内众人皆喜气洋洋。
院试取中后便要进入府州县学读书,顾平章拔得头名,在松江府声名大噪,知府甚至可惜他已娶妻,自家千金也有婚约在身,不然颇有想要捉为女婿的意思。
陶姜从顾剑嘴里得知后,撇了撇嘴。
颇有种自家白菜被觊觎的感觉。
冷凝儿不喜原先亲事,但闹了这般久也违逆不得他爹。
再受宠,亲事也不能做主。
整日家摔帘砸东西。
院考放榜结束,顾平章作为案首,要带领同窗向学政表示感谢。
他们在府州县学读书,还要接受提学官举行的岁考、科考两级考试,按成绩位列一二等的,才算是取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成为科举生员。
谢师这日,陶姜起来时顾平章正在书桌前提笔写字。
清晨光线朦胧,透过镂空轩窗,院脚一丛斑竹随风摇曳,苍翠挺拔。
以窗为框,竹作景,顾平章身上散落几缕晨光。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眉眼如画。
他垂了眸子平静书写,浑身气息淡薄。
他穿的月牙白绣青绿玉竹道袍,脊背挺直,身姿颀长。
身上竹与窗中竹对照,衬得他清冷贵气,如竹子清正。
陶姜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
天儿渐渐亮了,整个窗子笼在橘红的光线中,竹丛随风沙沙作响。
顾平章的脸漂亮得简直让人心脏狂跳。
“傻了?”
顾平章收了笔,见她傻傻盯着窗子,顺着她视线看去,只扫见一丛斑竹。
“再不起,又让人笑话。”
陶姜看着他的脸,感叹,卿本佳人,奈何嘴毒。
真是暴殄天物!
她哼了一声,打量着他身上衣裳,臭屁道:
“我做的衣裳真好看!”
顾平章平日里多穿普通粗布靛青衣袍,今日还是第一次穿这件袍子呢。
果然人靠衣装,那个精致贵气度,立马就上升了好多。
院里众人见了,都恍惚惊叹。
心道,他们主家郎君,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世家子弟都不一定有他这身气度。
陶姜逢人就夸,当然,是夸自己:“看我做的衣裳!好看吧!”
翎儿道:“小娘子真厉害!”
顾平章扭头出门。
陶姜正指着要炫耀呢,见他头也不回,不由气呼呼吹了吹刘海儿。
翎儿是陶姜头号迷妹,为她马首是瞻,以她为榜样。
陶姜已经开过员工会议,说了工资采用绩效制度,还会给他们存养老金,生病报销,老了以后有完善的养老制度。
员工们个个干劲十足。
高海已经是华亭店对外一把手,如今生意步入正轨,每日销量都高,他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子每日负责原料采买,踏实认真。
这日,陶姜正轮下来休息,观点院里,准备移一株葡萄过来。
顾剑拎着一个人进来,扔到地上。
陶姜一看,这不是新雇的人里,叫做石头的么?
翎儿吓了一跳:“石头?你不是出去采买?”
名唤石头的青年脸色发白,忙爬起来:“小人出去采买,这小郎君不知为何突然将小人打了一顿。”
闻言,陶姜嘴角笑容放下。
顾剑身上嗖嗖嗖冒冷气,绷着脸二话不说就要打。
石头朝陶姜哭喊:“小娘子救命!”
陶姜拍了拍顾剑:“怎么回事?”
顾剑抿唇,看她一眼,很生气。
他狠狠一棍子劈到地上,小木凳四分五裂。
石头吓得魂不附体,直朝着陶姜求饶。
陶姜:“我们家顾剑是好孩子,不会冤枉人。你做了什么,自己交待吧,省得到了衙门,还得挨板子。”
闻言,顾剑更冷冷看石头一眼。身上冷气散了。
翎儿拍了拍心口,小郎君平日里就不好接近,她都不敢说话,虽然年纪小小,但气势慑人。有时候眼睛看过来,她总觉得被野兽盯上。
方才真是吓得不敢呼吸。
石头没想到最心善看着一点脾气也没有的陶姜就这样相信顾剑。
他道:“小娘子怎知不是小郎君欺负人。小人干活不敢偷懒,无故让小郎君这样毒打,到了衙门我也要讨个公道。”
那日挑人时,这石头饿得面黄肌瘦,瞧着可怜,说话也机灵,看着是个能干的。
“他偷偷将店里食材配料消息卖给别人。”顾剑冷冷道。
陶姜二话不说,送官,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在我们家,只要干得好,将来像翎儿这般做掌柜,管一方店铺都是可能的。若是吃里扒外,心术不正,我也不会轻饶,咱们呢,就送官,你能让知府包庇,算我服了你的本事。”
石头被送走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以为陶姜性子软,好欺负,就算被抓到,求个情,她定会不忍。
没想到她看着这样善良,收拾起人也毫不留情面。
他后悔了。
店里对他实在不薄,光是每日三餐,顿顿有肉,每年除了吃住外的十两银子,也早已超过绝大多数手艺人。
以后他上哪找这样好的活计。
回去路上,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看我做什么?怕我生气呀?”
顾剑抿唇,绷着小脸不说话。
陶姜:“这种事,我早有心理准备。现在才出,还晚了些呢!”
顾剑忍不住看她。
“没想到吧?你也觉得我善良,可以任人搓揉?”
顾剑嘴角抽抽。
任人搓揉?
不把人搓揉了就不错。
就没有她吃亏的道理。
“我只是心软了一点点,懂的多着呢!你还小,以后慢慢学着点!”陶姜点点他额头。
顾剑扭头。
“不过我们顾剑就是厉害!这种事情都能被你抓到!”陶姜美滋滋地臭屁,“是不是每日里都认真监督,就怕我吃亏呢?”
顾剑耳朵一红,绷着小脸,“没有。”
往墙上一跃消失。
陶姜哈哈大笑:“哎呀,还害羞。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嘛。真可爱,晚上做糖醋排骨给宝贝儿吃。”
她沿着巷子走,一边抬头张望。
“别藏啦,我知道你在呢,快出来吧!”
她挠挠头,逗过头了。
不过这小孩真不经逗。
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脸皮忒薄。
“宝贝儿?下来嘛!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我一个人害怕。”
她跳起来往墙上看,跳着跳着,不知怎么,瞧见水边一道红色身影。
“咦?”
身姿曼妙,背影纤细,薄纱飘逸。陶姜在街上极少见这样打扮的女子。
她不由使劲跳,想多看几眼。
方才看还在呢,再跳起来一看,水边没人了。
她纳闷,又跳了两下,气喘吁吁的。
实在对那红色背影念念不忘,她又跳起来,正有些失望,忽然发现不对。
“顾剑!有人跳河了!”陶姜大喊一声,忙往水边跑。
奔跑中撞上回来的顾平章,摔在地上。
顾平章伸手将她拉起:“何事?”
陶姜顾不上跟他解释,爬起来就跑。
顾平章跟了上去。
陶姜撒腿跑到方才那女子站立的一株柳树旁边,顾剑正站在那里,想说什么。
陶姜顾不上,二话不说扔了鞋就往下跳。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
顾剑也丢了鞋袜,扔了竹棍,跟着跳下去。
顾平章远远看见,眉眼一沉。
陶姜托着人浮过来:“拖上去!”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那没有声息的女子,伸手将人一提,随手丢到岸边。
“咳咳咳!”陶姜爬上来,立即跪在旁边急救。
顾剑湿漉漉地跟上来。
他不解地看陶姜做奇怪的动作。
陶姜双手在女子胸部按压。
她着急呀,眼看没反应,将她的头摆正,检查了口腔,深吸一口气,就准备人工呼吸。
刚低下头,顾平章一把抓住她颈子,抿唇:“做什么?”
陶姜:“快松开,着急救人!”
说着又憋了一口气,低下头就要人工呼吸。
顾平章脸色平静,将她放到一边。
“她醒了。”
059
059
陶姜一顿, 视线跟女子对上。
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的样子, 脸上妆容花了,眼神直愣愣的。
一脸死寂。
顾平章将外袍给陶姜披上。
女子看了顾平章一眼。
陶姜蹲下:“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天要黑了, 快回家吧!”
“家?
女子凄凉一笑, 眼里滚出泪珠儿。
她一动不动躺着。
“有什么想不开呢?你要不去我家吃炸鸡喝奶茶?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的。”
“姑娘——”远远的, 一个小丫头子跑过来, 看到水边情形, 大哭, “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呜呜呜——”
陶姜看那小丫头子有些眼熟。
顾剑眉眼一肃。
顾平章眼里没有别人, 问陶姜:“还不走?”
陶姜摆手, 扭头问小丫头:“你们是青浦县人?”
“你怎么知道呢?”小丫头哽咽着,泪眼朦胧。
“我见过你, 县试礼房外。我也是青浦县的,你们跟我来, 我带你们吃点东西。”
陶姜帮小丫头扶着那姑娘,顾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顾平章没说什么,替她将衣服系好。
陶姜一看:糟糕, 这新衣服顾平章第一次穿。
她心虚地瞥一眼顾平章。
顾平章:“若是洗不掉——”
“我赔你就是。”
顾平章抿唇, 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陶姜忙着问小丫头事情, 顾不上他了。
家里人见他们这副情形, 都吃了一惊。
翎儿忙提水让陶姜梳洗。
那姑娘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冷得可怜,这会已经有些发热。
翎儿和小丫头子帮她梳洗换衣。
出来后, 翎儿抱着那姑娘的衣服,对陶姜低声道:“她们不是良家出身。怕不是逃出来的,小娘子可别惹上官司。”
“我们不是逃出来的。”小丫头听见了,哭着抹眼泪。
“我家姑娘替自己赎了身了。她是自由身。”
“那为何想不开,自由身多好呢!”
“呜呜呜我家姑娘遇上一个负心汉,姑娘花钱供他读书,他如今院考过了,攀上别人,便看不起我家姑娘出身。姑娘为了他,攒的体己都花完了呜呜呜。”
“嘶——”陶姜看了一眼顾平章。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翎儿带着小丫头去吃东西。
陶姜趴在桌上叹了口气,一脸深沉。
见顾平章不理她,她看一眼,继续叹气。
顾平章还不理她。
她走过去,重重在他耳边叹气。
“何事?”
陶姜趁机给他洗脑:“你瞧瞧,这姑娘也忒惨了些!读书人真薄情,那男子真不是好东西。这才考上廪生,便抛弃对他有恩的情人,将来谁知道攀上另外的高枝,会不会抛弃如今那个呢!”
“哦?”
“哎呀这姑娘以后可怎么办,人财两空,多惨!那男的人品败坏,就算当官,也不是个好官。我看他仕途平平,不会有大出息。”
“你还会看命相?”顾平章挑眉。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这样的人,就算当了大官,钱财酒色无一不贪,就算一时得意,也迟早树倒猢狲散,结局凄凉啊。”
陶姜清了清嗓子,输出正经目的:“不过呢,我知道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夫君,你是个大好人,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顾平章含笑:“是么?”
陶姜眨眨眼睛:“我这么漂亮聪明的娘子,就算你要和离,也不会这样心狠吧??”
顾平章抿唇,脸色冰凉:“和离?”
“假设,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不要胡说八道。”
顾平章伸手推开她越凑越近的脑门,“坐好。”
陶姜讪讪:“哼,你要是敢这样对我,我才不会跳河呢!我我我——我就把你休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眼里情绪未明。
陶姜缩了缩脖子:“我开个玩笑嘛!我这不是看见那姑娘,物伤其类,怕步她后尘——”
“别胡思乱想。”顾平章无语,“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陶姜捂着脑门嘀咕:“想想也不行。”
“那你当大官了我可要横行霸道,不是,”她忙捂嘴,改口,“作威作福,不是,哎我就是,就是要横行无忌!”
顾平章嗤笑一声,揉了一把她头发:“出去。”
陶姜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她站在窗口长吁短叹:“男人,靠不住!”
顾平章垂眸,视线落在书上,和离?
他眼神漆黑。
那姑娘名叫明笙,小丫头叫小鲵。
昏睡醒来后,人呆呆傻傻,坐着没反应。
翎儿告诉她:“我们不养闲人,一个男人而已,你要留下就得干活。”
小丫头小鲵很能干,打扫跑堂伶俐机灵。
一大早就把院子扫了。
翎儿带着双笙从屋子里出来。
昨日那薄纱衣换成了员工服。
陶姜看她瘦瘦弱弱,“你以后什么打算?”
明笙娇娇弱弱屈膝行了一个礼:“我愿意跟着小娘子干活。”
她眼睛肿成核桃,咬着牙:“多谢小娘子救我,我不该寻死。我要活出个人样来。”
那些被称为扬州瘦马的女孩子,大多数是从小被卖,被当做瘦马养大卖个好价钱。
明笙也是被拐卖的,早不知亲生父母。
“你会做什么?”
“弹琴作诗跳舞……”明笙羞愧地低下头。
陶姜想了想:“我倒是挺喜欢。不过咱们做吃食的,这些用不上。你会作诗,那会写字?”
“会。”明笙忙点头。
她跟顾爷爷道:“明笙会写字,就帮顾爷爷记账吧。”
她将现代记账那一套教给了员工,方便每年快速审核账目。
“你跟着顾爷爷学。”
“多谢小娘子,我一定好好学。”
顾剑抿唇,很不待见这两个人似的。小丫头小鲵干活勤快,嘴巴甜,却在顾剑这儿碰了壁。闷闷地收拾屋子。
“小鲵,怎么呢?”
“姑娘,那个小郎君是小娘子弟弟吗?”
明笙:“叫我姐姐吧,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咱们初来乍到,多亏小娘子收留,小郎君救过我呢,咱们忍一忍。他们心地都不坏。”
“他,他看不起我们!”小鲵哭了。
明笙拍着她:“咱们从那地方出来,人家不嫌弃就很好了。没事,小娘子说了,只要干得好,不拘什么出身,都能给她当掌柜呢!小鲵以后也当个掌柜。”
“嗯!我会好好干!”
顾爷爷做账房很认真,每日关店后都要熬到很晚,将当日账目登记清楚后才歇息。
店员里又没有能帮忙的。
明笙一来,顾爷爷让她登记第一日,就很满意。
有练琴练舞的经历,她认真,仔细,不急躁,登记的账目清清楚楚,字迹也清秀整齐。
没有了那些妆容,她素着一张小脸,看起来更小了。
陶姜稀罕地盯着看了看,还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明笙:“小娘子?”
她忐忑。
“原来你是娃娃脸啊!”看起来更显小了。
这张脸,做浓艳妆容,真的不合适啊。
明笙脸一红:“大家都说我长得没有风情,不讨男人喜欢。”
翎儿凑近一看:“多好看!”
陶姜点头:“讨男人喜欢没用,讨自己喜欢才行。”
顾剑抱着棍子站在旁边,小脸紧绷。
陶姜看着明笙可爱的娃娃脸,忍不住伸手揪了揪。
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心情很好。
她想到什么:“要说妆容,我可是高手!”
明笙看着她黑乎乎的脸上那明显涂粗的眉毛,咽了口口水。
“真,真的?”
陶姜撸起袖子:“真的!我给你画!”
小鲵噔噔噔跑来。
顾剑冷冷看她一眼。
小鲵缩了缩脖子,眼睛一红。
陶姜拿出毕生本事,给明笙这张娃娃脸化妆。
可爱怎么了?可爱有可爱的魅力。
大家对她的技术本来没有多大期待。
但随着两弯眉毛画出来,翎儿和小鲵都凑近许多。
陶姜用烧火柴棍的法子烫睫毛,将明笙的睫毛烫得又卷又翘。
她将胭脂调成春日樱花薄粉,作为眼影和腮红的底色。
额头再画一个花钿。
唇染桃花。
大家瞪大眼睛。
陶姜端详着这张脸。
睫毛浓密卷翘,主打粉粉的桃花妆,衬得人比花娇,灵动可爱。
“眼睛大了许多。睫毛这样子好好看!”
翎儿忍不住撒娇:“小娘子,给我也画一个!”
小鲵刚要开口,顾剑看她一眼,她扭头。
“姐姐!真好看!”她拉着明笙高兴。
陶姜很有兴致。
“一个一个来。”
这个妆的灵魂在烫睫毛,画眼线。
翎儿属于骨相脸,单眼皮,巴掌小脸,是很有气质的长相。
陶姜根据她的特色,给她眼下点了颗泪痣。
同样是樱花粉的妆容,她的眼睛狭长,比起明笙圆圆的杏仁眼,翎儿偏向气质姐姐那一挂。
更明艳些。
“好漂亮!”小鲵惊叹。
“等小鲵长大了我把手艺教你啊。”陶姜逗她。
小鲵:“真的吗小娘子?”
“真的,学会了都是你的。”
“我一定好好学!”
衷哥儿在旁边看了半天,趴着陶姜膝盖,仰头:“衷哥儿也画!”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陶姜笑得不行:“衷哥儿还小呢,大人才能画。等你长大再说。”
她笑得前俯后仰,肚子疼,让明笙拿出纸,写上衷哥儿今日糗事:
岁辛亥九月既望,衷哥儿欲学明笙、翎儿描眉敷粉,画桃花妆,众人大笑,哄其长大后方可如此。
衷哥儿失望落泪。
“哈哈哈哈哈!”陶姜捧着纸笑得捶地。
她擦了擦眼泪:“留着,给我放箱子里,等他长大了,咱们当着他面读。客人来了就读这个。”
大家笑倒一片。
顾剑嘴角抽抽,不由抱剑后退一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还在为不能跟翎儿一样妆点而生闷气的小家伙。
想想陶姜说的那副场面。
可怕。
060
060
陶姜没想到, 翎儿顶着新妆容跑堂,引来了华亭小娘子们的热切关注。
她给一个妇人上餐,低头微笑:“您的炸鸡和奶茶!”
妇人是开胭脂水粉铺子的, 口味很叼,但是这家炸鸡和奶茶味道实在好!
她每日都要来吃上一次。
一日不吃,馋得慌。
她两眼放光拿过奶茶, 张嘴刚要喝, 看着翎儿的脸呆了。
翎儿扭身, 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疑惑回头:“吴娘子?”
“你的眼睛是如何画的?我瞧着忒好看, 还有这胭脂的颜色, 怎地粉成这般白里透红的模样?是哪家买的?”
翎儿恍然大悟, 不由往四处看,好些女子都若有似无盯着她的脸。
一听吴娘子问了, 全都涌过来:“对, 说说怎么做的?好好看!”
“小娘子可否也教我?我夫君嫌我不好看,整日里不着家。”
“……”
翎儿被一群人围着, 举着盘子满脸难色:“大家不要急,都坐回去, 店里站不下了。”
大家这才慢慢坐下,眼巴巴盯着她。
翎儿道:“这个妆容是我家小娘子画的。各位娘子,我干活去了, 大家想知道, 去问我家小娘子即可。”
大家三两口吃完喝完, 纷纷涌到院里, 叽叽喳喳的。
她们瞧见明笙, 惊叹:“就是这个妆!”
明笙吓了一跳。
陶姜听明来意,心想, 这就是个技术活,也没什么。
她便道:“这简单,谁来坐这儿,我当着大家的面画一个,大家学了回去自己画便是。”
“好啊好啊!”
有个妇人,生的圆脸盘,眉眼中规中矩,不丑,是很有福气的长相,素着一张脸,二十出头,皮肤细腻。
她冲到陶姜面前:“小娘子,给我画吧!我夫君嫌弃我长得寡淡,整日里在外面流连,我想学。”
“哎给我画!我先来的!”
“我先!”
一群女人吵起来,简直可怕。
陶姜:“大家看着我画岂不是更容易学会?这样回去便都能自己画了。”
“别急,我先给这位娘子画。她的脸很有特色,画完前后反差对比明显,方便大家领悟。”
大家这才围着她站好。
实在没有这样多椅子,足足二十来个人呢。
不用陶姜说,小鲵已经勤快地准备好了昨日用到的东西。
“小鲵真棒!”陶姜对小丫头的机灵有了认知。
小鲵高兴得眉开眼笑。
大家看到陶姜拿起一根烧过的小木棍往睫毛上烫,都很惊讶。
不知道这是为何。
陶姜一边换了不烫的小棍,一边解释:“这一步,就叫烫睫毛。将睫毛烫得又卷又翘,这样眼睛会放大。”
她换了五根小棍儿烫好了一只眼睛,道:“这位娘子自身睫毛又浓密又长,烫了再合适不过。若是自身睫毛稀疏,又短,那便没有法子了。”
“大家看。”
小鲵递上镜子给孙娘子。
“哇!”大家纷纷凑近观察,“真的卷起来了,也翘起来了,眼睛一只大一只小!”
“好神奇!”
“方才都学会了么?”陶姜继续烫另一只。
“嗯嗯,看着不难。”大家点头。
陶姜一边烫,一边道:“小棍儿温度也不能太高,若是将皮肤烫伤,或者将睫毛烫没了,得不偿失。”
她拿起一个给众人:“你们试试,这样的温度才刚好。”
大家都上手看那小棍儿烧的程度。
然后就是胭脂调色。
陶姜拿出四五盒,在手臂上慢慢调色。直到那粉色淡得白里透红。
“原来是这样调出来的颜色。”
卖胭脂水粉的吴娘子立即道:“我知道了,我回去便调一下淡淡的粉,这样大家便可以直接买了用。”
陶姜道:“也对,不过大家可以调一调试试,每个人肌肤颜色不同,喜爱的颜色不同,多试试才能找到最合适的。”
接下来是重点的眼影眼线。
陶姜跟吴娘子道:“如今的胭脂水粉,颜色以红为主,若是能多配一些颜色,加入细微闪光,用于画眼睛,那便更好了。”
她用不同的粉晕染,画出一个好看的桃花粉眼影,再用红色画眼线,加上眼睑下至,整双眼睛大了一倍。
孙娘子简直像变了一张脸。
眼睛妩媚多姿,白里透粉,粉嫩欲滴。
她拿着镜子喜不自胜。
大家围着她挨个上前观摩。
然后急急忙忙散了回家去给自己画。
只有吴娘子留下,向陶姜问那眼影之事。
陶姜想了想,给她说了一些现代眼影的配色方案,哑光和珠光色搭配等等。
吴娘子若有所思地走了。
下午的时候,陶姜去码头逛,碰到一群出海遇到风浪,船沉了被路过大船救回来的人。
码头上吵吵闹闹,陶姜站着看了半天。
那群人这次出海船翻了,财物皆遗失,只侥幸带了几个海外之物,晾在岸边,眼巴巴看有没有人看上买回去。
“这位老爷您看看吧,此物可吃,是海外之物!”
“去去去,什么东西,石头一般,奇形怪状。”
过往几人都是如此,看一眼,黑不溜秋的,嫌弃地走了。
陶姜路过,也瞧了一眼。
没见过。
她摇摇头,准备迈步,突然又停下,蹲下来,拿起来看。
她在汉子眼巴巴的视线里端详了半天,用手指轻轻抠破一点皮,眼睛顿时一亮。
这不是马铃薯么?
啊薯条!
“小娘子,你——”
“一共就这些?”陶姜看着地上这十来个煤球一样的东西。
“是的,本来有很多,可是船翻了。”汉子说着又沮丧起来。
陶姜看他穿的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问道:“你可还有计划出海?这东西有多少我都要了。”
“有的有的!小人明日便要再次出海!小娘子要,我多多的带来!”
陶姜想了想,给他一吊钱:“这些算作定金。”
“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小人名叫钟水!小娘子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陶姜看他憨厚老实,又实在可怜才给定金。这马铃薯她也有大用。
“若是带回来了,到府学对面中华炸鸡店,说找陶姜便是。”
“记住了!”
陶姜用背篓背着黑不溜秋的马铃薯回去。
大家盯着地上黑炭一样的东西,面面相觑。
“小娘子,这是何物?”
陶姜指挥大家清洗削皮。
“这可是好东西,别看现在这个样子,等我做出来你们便知道它的好了。”
“这东西瞧着脏,里头却白。”翎儿在旁道。
陶姜将土豆切条。
处理好后,放入油锅炸。
等到黄澄澄,金灿灿,表面还在滋啦冒油的薯条端上来,大家还是不知这东西是何物。
能有炸鸡好吃?
陶姜撒了一撮细盐。
没有番茄酱,那就用果酱代替。
她的脸红彤彤的,“快尝尝!”
衷哥儿先拿了一条,咬一口,“卡擦!”
他烫得直吸口水,三两口吃完:“好好吃!”
翎儿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外头酥脆,内里软糯。
陶姜吃得停不下来。
呜呜呜她最爱的薯条!
马铃薯的香味,油炸后香得舌头都要掉了。
大家吃得满面红光:“这到底是何物?”
“这个呢,叫土豆,乃是海外之物。”
“土豆?还真像,土里的,黑不溜秋的。这东西可真好吃!”
翎儿立即想到商机:“咱们店里也卖吗?大家肯定喜欢吃!”
陶姜叹了口气:“这东西从海外来,目前只得这么几个,想卖还没法子呢。”
见翎儿失望,她道:“不过我已与人说好,让人从海外再多多带来一些。咱们等些时候,届时便有了。”
顾平章回来,陶姜立即神秘兮兮地送上刚出锅的热乎乎的薯条。还酥脆呢。
“夫君,你看看这是什么?”
顾平章盯着盘子里金黄之物:“何物?”
“你尝一尝。”陶姜一脸得意。
顾平章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尝了一口。
他看向陶姜。
“怎么样?没吃过吧!”
“嗯。”
闻言,陶姜笑得见牙不见眼:“此物叫土豆,乃是海外之物,我今日碰巧遇到便买了回来。”
“土豆?”
陶姜噔噔噔跑出去,拿来一个没处理的:“诺,你看,土里挖出来的!”
顾平章又夹起一根尝了尝。
“既是海外之物,你如何识得?又如何知道能吃?”
陶姜正坐下一根接一根,吃得欢快。她特意留着跟顾平章炫耀,不然早吃完了。
白日那点根本不够吃呀!
顾平章探究的话一出,她差点噎住。
“咳咳!”她忙灌了一碗水,抹了抹嘴,“听人说的。”
“是么?”
陶姜转移话题:“你可知这土豆亩产多少?”
她神情夸张:“亩产半至一万斤!”
她又兴奋了:“此物还易于储存,若是灾年,不至于饿肚子。这是好东西。”
顾平章看着那黑不溜秋的土豆:“卖与你的人在何处?”
陶姜:“他明日还要出海,我早已与他说好,再帮我带多多的土豆回来。届时我要自己种。”
顾平章起身出去,陶姜将剩下的薯条一口气吃完,吃撑了,打了个嗝。
顾平章慢悠悠进来了。
“做什么去了?”
顾平章看她一眼:“让人跟他们一起去,带更多的土豆回来。”
陶姜探头:“让谁一起去?”
“金老板。”
“金老板不是去汴京城?他在华亭?你何时与他关系这样好,那海外路途遥远,生死未卜,说一声他竟同意?”
顾平章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挑眉:“薯条?”
“啊哈哈。”陶姜抬脚,怕他生气,要走,“我以为你不吃呢!”
她本就没打算全给他吃呀。
只是炫耀一下嘛。
顾平章嗤笑一声:“呵。”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