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元倾从高大的宫门里探出头去, 刚好对上张芷莹的视线。
四目相对之际,张芷莹不由一怔,便见元倾笑意盈盈地提着裙摆朝这边过来。
“小厨房在烤羊排, 还有很多善州特色的美食, 都是特意为县主准备的,就等你入席啦!”
意料之外的,她并没穿皇后仪制的双凤纹锦裙,而是一件玉色绣金线锦鲤的莲步裙,衬得整个人清丽秀美又不失可爱。
尤其那双亮晶晶的小鹿眼, 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反而是盛装而来的张芷莹显得刻意又虚张声势。
有那么一瞬间,张芷莹竟因为自己方才反感的情绪而莫名生出一丝愧疚。
她用力眨了下眼醒神,避开元倾伸过来的手。
张芷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故作不耐烦:“我……我这不是来了。”
说完她不免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好险, 差点就被带进沟里去了!
之后从进门到入席,这一路上她都只跟在元倾侧后方, 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变了卦, 那早晨的闷气不就白生了?
“我刚刚是看错了吗, 明明昨儿瞧着也没这么招人喜欢啊……难道是方才那香味儿有致幻的作用?”
嘉安县主暗自嘀咕着, 丝毫没注意到侧前方元倾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那会儿兄长来时,便曾劝她换身正式的衣裙。
可她今日宴请县主本就是想拉进两人的关系, 又不是为了给人立下马威。
何况她之前也跟蔺晗之了解过张芷莹的性子, 若是自己穿着正式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倒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
果不其然, 她赌对了!
眼下两人相继入座,便见舒叶春藤带人端着羊排走进来。
浓郁的香气顿时将整间屋子充盈, 几乎压过了席面上的所有美食。
“这是善州风味的烤羊排,刚出炉时最美味, 县主尝尝。”
元倾这般说着,舒叶已然将事先从骨架上撕下的肉条夹进了张芷莹面前的碗碟。
“县主请用。”
张芷莹本就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下意识便要动筷,却想起临出门时姑祖母的叮嘱,不免又悻悻坐直了身子,不自然地看向元倾。
她绷住脸色眨了眨眼,抿着嘴唇没说话。
元倾微怔了一瞬,这才会意。
连忙笑着让春藤给自己也夹一条,先动了筷,而后再次示意张芷莹:“舒叶的手艺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县主请吧!”
嘉安县主总算以一种极其克制的姿态将肉送进口中,一举一动都尽显皇族风范。
只是她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几乎在咀嚼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好好吃!”
“是吧?”元倾心满意足,忙让舒叶又给人夹了两小块。
可张芷莹味蕾虽被征服,脑中却还记着姑祖母的教诲,她讪讪止住了动作。
“皇后娘娘今日宴请芷莹,不知是有何事?”
“不明显吗?我想用美食讨好你呀!”
“啊?”张芷莹愣住。
恐怕任是谁也想不到这句话会从一国皇后的口中说出。
可元倾偏偏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目的摆在了她面前,让人不知所措。
张芷莹这回觉得饭菜有些难以下咽了,眼睛不自觉地往对面那人身上瞟,“你……为何要讨好我?”
“很简单。”元倾屏退了一众伺候在侧的宫婢,转而托腮对上张芷莹心虚的目光,“我虽在京州出生却是长在善州,在京中朋友甚少,更别提在宫里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人,自然是想和她成为朋友,日后相依相伴的呀!”
“可是……”
可是你不怕我对你的夫君另有所图,日后入宫与你争宠吗?
这些话张芷莹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怔怔地望了元倾半晌,十分惭愧地放下筷子。
“对不住,在此之前我还对你有莫名的敌意。但你真的……”
张芷莹几乎咬着牙一字一顿:“太可爱了!”
元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险些一个激灵,眨巴眨巴眼,“有……吗?”
“当然!”张芷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元倾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还有你刚刚说要讨好我和我做朋友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还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从小就被安排在了老祖宗身边,又跟着一起被送去禹州行宫,除了身旁跟着的小丫头,张芷莹几乎没有同龄玩伴。
她一直被姑祖母灌输的思想就是日后要嫁给蔺晗之。
那么多年过去,其实她对这位表兄的印象也十分模糊了,但总归还是满怀期待的,直至回到了京州——
蔺晗之那冷言冷语、不闻不问的态度,任是哪个女子都会心灰意冷。
可偏偏姑祖母要她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尊严,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她如何能甘心?
也是直到那会儿她才发现自己从来不喜欢蔺晗之,她所有期待都不过是基于自己的幻想。
她并不想嫁给蔺晗之,更不想为人妾室。
张芷莹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元倾身旁,熟络得仿佛与她是多年好友。
元倾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愿意与自己袒露心声,又忙给人盛了一碗甜滋滋的蜜瓜银耳汤。
“这个也好喝。”
“恩!”张芷莹接过汤碗,顺势握住了元倾的小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如果我说,我本意并没想和你争陛下,你信吗?”
“信啊。”元倾忙不迭点头,“你说我就信。”
可张芷莹却瘪起了嘴,“你也太傻了些。”
她说着将手臂环在身前,把以往那些规矩礼仪都抛到了脑后,又将元倾从头到仔仔细细脚打量了一番,抛出疑问:“你这样日后在宫里应付得来吗?”
“恩?”元倾茫然地看着她,嘴里还嚼着刚刚塞进去的一块排骨。
她方才将旁人都屏退就是为了不受规矩礼仪的束缚好好吃顿饭,顺便跟张芷莹说些坦白话。
那会儿一直乖乖听着某人吐苦水,她早都饿晕了,这才偷偷塞了块排骨进嘴里,眼下脑子里除了“好吃”两个字也再没别的了。
张芷莹见她一副懵样嘴里却还不忘嚼嚼嚼,忍不住被逗笑了。
她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他连我这种有太皇太后娘娘撑腰的都敢拒绝,旁人怕是更难入这后宫了!”
张芷莹说着笑弯了眼,不自觉地伸手过来捏她的脸蛋儿,元倾却不由恍惚一下。
从前阿月也是这样喜欢捏她的脸……
“县主。”元倾犹豫开口。
张芷莹动作微顿,“叫我芷莹就行,怎么了?”
“芷莹,你想出宫吗?”
“想啊!”张芷莹眸中晃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淡下去,“姑祖母不会同意的。”
这京州她都离开许多年了,回来却直接被连夜塞进宫里,连外面的街景都没看到。偏偏太皇太后又不让她出门,说要她专心学习如何讨表兄开心,准备入后宫做嫔妃。
“我带你出去,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好啊,去哪儿?”
“菁兰寺。”
……
以皇后和县主的身份出宫终究太过惹眼,也免不了惊动蔺晗之和慈安殿那位。
两人便乔装改扮,穿了舒叶跟春藤的衣服,拿着栖凰殿的宫牌出了皇宫大门。
刚过晌午,街上还十分热闹。
两人一路逛一路朝着菁兰寺都方向去,等到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后。
秋末初冬的时节,天色黑得早,橘红色的晚霞给菁兰寺镀上一层温柔又浓重的色彩。
元倾看到了停在寺门口的侯府马车,脚步微顿。
顾简声也来了?
“阿倾,你来这里是要给表兄求平安符吗?”张芷莹问她。
元倾摇摇头,“来见个朋友。”
她抬眼看过去,却刚好见到了某个落寞的高大身影从寺里走出来。
元倾下意识想躲,却已然被人抓了个正着。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隔着老远顾简声便认出了门口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下步子加快,“你们怎么……”
“嘘!”张芷莹慌忙示意他噤声,“我在宫里闷得慌,阿倾带我出来透透气,正好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她说着忽然哽了一下,“不会是你吧?”
之前一路从禹州回京,张芷莹早跟顾简声混熟了,却不知他跟元倾相熟,这会儿不由惊讶。
但更惊讶的还是顾侯爷。
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俩本该是情敌的小姑娘,是如何在短短两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可以手挽手一起出门的好姐妹。
他看了看元倾,又看了看张芷莹,最后选择忽略这个问题。
顾简声知道元倾是来看施月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不愿见我,也不肯离开这儿……你也不必再劝她。”
果然,阿月认定的事难以更改。
元倾叹了口气,“那你今天……”
“明日要启程赴北境与燕陵谈判,我来与她道别。”
“你自己?”
“无霁派了楚公与我一起。”
楚家是书香门第,楚伯伯年轻时便是谈判的高手,这些善州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元倾亦是。
只不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哪里不妥,便听得顾简声接着道:“我先送县主回宫,护卫会留下来保护你。如今你身份特殊,不宜在宫外多逗留,与阿月……还是长话短说吧。”
元倾点头:“好,我有分寸。”
她嘴上这般说着,却还是没忍住在施月面前红了眼眶。
“你瘦了好多,一定要在这里修习吗?我若早知是这样,当初哪怕把你绑了也要绑去善州……”
施月却只是笑着帮她擦泪,“阿圆怎么又哭鼻子。”
“我与顾简声终究是没可能了,只盼我的阿圆与陛下长长久久,我也会为你们祈福的。”
“月姐姐……”
元倾扎在她怀里哽咽许久,施月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又哄许久才亲自把人送到了菁兰寺门口。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着整座京州城。
唯有皇宫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
元倾紧握着施月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她背后便是皇宫的方向,有马匹快速行进的声音远远传来。
彼时施月的身影方才被厚重的寺门隔绝在里面。
顾简声留下的护卫正欲扶元倾上马车——
“吁!”缰绳猛地被人勒紧,马儿嘶鸣声划破寒夜。
这个时间寺里已经不接待外客,元倾动作不由顿住,下意识转头看去。
便见一瘦削的身影从马背跳下,大步流星地朝这边来,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冷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描摹出那人的轮廓。
元倾倏地怔住。
第62章
夜风忽起, 掠下那人戴在头上的披风兜帽,熟悉的面容越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元倾恍惚一瞬,脑海中闪过当初自己在京郊那座废宅与某人的初见。
“殿……”她下意识开口, 可当即又意识回笼, 赶忙换了称呼,“晗之,你怎么——”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揽进了怀里。
扑鼻而来的熟悉冷香中夹杂着冬夜的寒气。
“阿倾,”他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没……事,太好了。”
元倾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来看看阿月。”
“……”
蔺晗之没说话, 只默默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把那娇小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血肉。
两个时辰前他处理完折子, 疲惫不堪地走至栖凰殿时, 却发觉寝殿里空空如也。
那一刻也顾不得舒叶跟春藤在解释什么, 他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她会不会是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想要回善州了?
她是不是不满他无法即刻跟她操办婚礼,不愿嫁给他了?
她是不是……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蔺晗之甚至已经快步回到临晟殿拿了那把长剑准备出宫寻人, 却见顾简声带了慌张无措的邓服闯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脸悻悻的张芷莹。
眼看他急红了眼, 顾简声也顾不得君臣之别,直接上去夺走了他手中的剑。
“你冷静些, 元倾只是去菁兰寺见阿月了!”
张芷莹也连忙附和:“对对!阿倾……皇后她只是去菁兰寺见个朋友。是我想出宫玩儿,又不想惊动你跟姑祖母才……”
“胡闹!”蔺晗之的目光倏地落在她身上, 冷漠至极又如蛇蝎一般让人忍不住战栗。
张芷莹话都没能说完便被训斥了这么一句,心头不免涌上一股子委屈。
没来得及再为自己辩解两句,小姑娘眼圈儿就红了。
邓服见状赶忙要带她离开临晟殿。
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便听到大殿里传来蔺晗之的唤声:“邓服,滚回来!”
门外的两人皆是一顿,气氛尴尬得令人难堪。
张芷莹再也忍不住,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邓服也是为难:“县主,奴才让人送您……”
“不必,你回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县主自己也能走回去!”
她说完抹了把泪,明明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还是昂着头不肯服气。
邓服想劝,奈何殿里又传来动静,似乎是连顾侯爷也没辄了。
他也只得把手里的宫灯递过去,“县主路上仔细脚下。”
“恩。”张芷莹吸了下鼻子,拿起宫灯便欲往大门口走,却见一身着铠甲的挺拔身影跑了进来。
天色已晚,那身影又动得极快,她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摔倒。
来人下意识想要过来扶她,却又倏地顿住脚步收回了手,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幸而地面平整,张芷莹最终还是自己站稳,这才尴尬地去看那人。
入宫不得佩戴兵刃,可这人身上甲胄兵器一应俱全,此刻又孤身前来。
“你是禁军护卫?”她问。
元儒点头,目光不自觉从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扫过。
她手里提着宫灯,昏黄的光映在她的下颌,那里竟还挂着泪珠。
他不由皱眉:“你是哪个宫的,我方才听到陛下寝殿有动静,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芷莹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春藤的衣服,是宫婢的服制。
本来在陌生人面前哭就已经够丢面子了,她自然不愿挑明身份,“我在慈安殿当差,来送东西。方才陛下发火把我骂了出来,这会儿宣定侯跟邓总管都在里面劝呢。”
他心虚地越说越小声,元儒却认真点了头,“既然宣定侯在,想必陛下安危无忧。”
他说着犹豫片刻,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今日是我值守,刚好往慈安殿那边去,顺路送你回去吧。”
“啊?”张芷莹怔了一瞬,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他是识出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趁机——
手里倏地一空,方才的思绪便被打断了。
元儒已然拿过她手里的宫灯,转山在前面为她引路,“走吧。”
原来是要帮她提东西。
张芷莹望着他的身影讪讪攥紧了手。
今夜的月色清明,洒在他的肩上,那宽厚的背影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他擦干脸上的泪痕,快步跟了上去。
外面的动静终究也没耽误殿内的人发疯。
“我也知道她时至今日身份不同了,所以将护卫留在那里随行保护,也叮嘱了她尽快回宫。”
“我要亲自确认她的安全!”
“……”顾简声总算意识到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也是徒劳,只能亲自去备了马,掩护着蔺晗之出宫。
YH
而出宫后的一路,蔺晗之风尘仆仆,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明明算不上多远的距离却像是数十个时辰的煎熬。
直到他亲眼见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她就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过来——
他闷声:“今日是你成为我妻子的第一日,你怎能狠心抛下我?”
“我没……”
元倾几乎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想起顾简声曾说蔺晗之从登基之后便没睡过一个好觉,常常都是满头大汗地从梦魇中惊醒,她忽然就理解了这患得患失的情绪,不免又心疼起来。
柔软的小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元倾软着声音唤他:“晗之,我既答应了做你的妻子,便不会抛下你的。你要相信我呀。”
那人将头埋进她的肩窝,“我信你……可我不信自己。”
“说什么胡话呢?”
元倾从怀里挣出来,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拉着人上了马车。
“今日你既封我为后了,那我们便是夫妻,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会做你最值得信赖的人,也会努力不辜负你的信赖。”
她轻轻倚在他的肩膀,握住他的大手,学着他安慰自己时的模样一下一下温柔地摩挲着。
蔺晗之却并不满足,手指穿进她的指缝与她紧紧相扣。
他掌心总是微凉,不比她那柔软的小手滚烫。越是这般,他越发觉自己想要靠近她、得到她的欲望变得强烈——
那种原自本性的占有欲。
马车里不知何时热了起来。
元倾有些不自在地从他怀里坐直身子,却猛然察觉失重,下一刻便稳稳坐在了他的腿上,与那张夜夜入她梦中的脸来了个面对面。
隔着冬衣厚实的布料,元倾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正抵着自己的小腹。
她别扭地挪动几下,却又被大手掐着腰按回去。
“晗之……”
她皱着小脸想要朝他撒娇,不料那人却倏地凑上来。
滚烫的呼吸交汇,她的唇瓣被人吻住,强势地掠夺着她呼吸的权利。
元倾惊慌地想要挣脱却被他压得更紧。
经过上次差点被吻晕的经历,她几乎本能地想要抬手抵住这人的不断靠近。
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扣住,随着他的大手一起背到了她身后。
好心机!
元倾欲哭无泪,却又被他吻得动情,“晗之……我们,我们还在马车上。”
“我知道。”
知道为何还不肯放开她?
此刻外面还有人听着,还是顾简声的人,若是传到顾侯爷的耳朵里,她日后怕是再没颜面见人了!
马车猛地颠簸一下。
“嘶!”元倾不知是被硌得还是因为方才的吻太让人缺氧,她小脸涨得通红。
尤其那一下又刚好有风吹动了窗帘,落进来冷白色的月光,衬得她红得快滴血的脸色更加清晰可见。
蔺晗之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失笑,一不留意便被人挣脱开来。
元倾一股脑从他臂弯里钻出,挪到了角落里,缩起身子气鼓鼓地不再看他。
太坏了,太坏了!
怎么逮着机会就要欺负她?
她后知后觉嘴唇上传来痛感,紧接着血腥味儿便溢了满嘴。
元倾又羞又气,这下更不想搭理某人了。
奈何蔺晗之再怎么哄,最终这晚,才封了心爱人为后的一国之君还是乖乖回到自己的临晟殿,批了一夜的奏折。
*
翌日,元倾对着镜子看自己嘴角上结的痂,愁得抓狂。
“这还怎么见人啊……气死了。”
她鼓着两腮连早饭都没胃口吃,干脆回到床上蒙头又睡了一个时辰,直到张芷莹拎着一盒子点心来了栖凰殿。
“阿倾,你怎么样?昨日没被发了疯的陛下欺负吧?”张芷莹说着看到元倾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伤疤,心中就已有了结论。
她悻悻去拉元倾的手,“对不起啊,都怪我贪玩儿才连累了你……”
元倾摆摆手,虽然没什么精神,却还是耐心安慰她,“跟你没关系,明明是我要你陪我出宫的。”
“可是……”
“别可是啦,你带了什么过来,可是新鲜玩意儿?快让我瞧瞧。”元倾转移话题,目光飘向了她手边的食盒。
“哦,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想着你宫里有擅长做点心的舒叶跟春藤,特意拿过来让大家品鉴一下。”
张芷莹说着把东西给大家分发下去,又坐回到元倾身旁,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过来。
“味道怎么样?”
“若是还行的话,我就回去多做些,然后送去禁军护卫营当谢礼!”
元倾不由哽了一下,“禁军?”
“是呀,昨日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呢!是他送我回了慈安殿,还讲了故事来开解我。”张芷莹说着惋惜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天色太晚没能看清他的模样,不过我问过了,他今晚也要在宫里值守!正好我做些点心送过去,也算是报答他。”
“说到禁军,我兄长是副统帅,说不定能帮你找到那个人。”
元倾咬了一口点心,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皱起眉头,继续嚼嚼嚼,“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在皇宫内城巡逻值守的禁军都会随身带着一块玉牌的,就像玉佩一样,上面会刻有名字。”
张芷莹偏头思索片刻:“好像是有一个……儒字。”
元倾身形猛地一顿,“啊?”
不会这么巧吧!
第63章
眼看着她怔住, 张芷莹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阿倾,你知道是谁吗?”
“啊……可能?”元倾眼珠缓慢地转动, 看向别处, 默默又咬了一口手上的点心。
大约是张芷莹放多了糖,吃起来有些齁嗓子。
她皱起眉头慢慢咀嚼,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你这个反应一定就是认识!阿倾,我的好阿倾好皇嫂, 你快告诉我他是谁,好不好?”
试问有几人能受得了小姑娘这样软着声音朝自己撒娇?
元倾艰难地抿了抿嘴唇,“我还不确定, 待我晚些帮你问问, 确定了立刻告诉你如何?”
“一言为定!”张芷莹双眸亮晶晶的,竖起小手指伸过来要跟她拉钩。
元倾忙不迭跟她勾起手指, 连连点头, 目光却不自觉地躲闪:“一定一定。”
嘉安县主还沉浸在能够找到恩人的欣喜中, 自然没注意到这些, 只顾挽着元倾的手臂一口一个嫂嫂叫得亲热。
直到张芷莹回了慈安殿,元倾才独自去往临晟殿。
平日里兄长在宫里难寻踪迹, 若在蔺晗之身旁, 说不定见到还能容易些。
只是她这趟去, 还没见到元儒却先遇到了前来辞行的顾简声。
方至门口便见刚从屋里出来的顾侯爷。
他身上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笑着朝着这边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万安。”
笑容仍是她面上往日惯有的笑, 可那笑中却带了从前不曾有过的苦涩。
果然大家都在被时间改变……
元倾默默思索着,朝他回礼, “这就要走了?”
“是啊。”顾简声仰头望向远处,似乎透过这高墙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有些舍不得。”
“又不是不回来了。”元倾绷着脸色,并不满意他方才的那番话,“她,陛下和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句重复的话是为了阿月所说。
除了她没人知道阿月到底为何执着于离开顾简声,除了她也没人知道施月到底有多喜欢顾简声。
顾简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看过来时目光中带着些许炙热的情绪。
他默默捏紧原本挂在腰上的香囊,摩挲着那里面香料中所夹的一枚平安符。
末了,他偏头一笑:“好,我知道了。”
元倾欣慰:“顾侯一路珍重。”
“会的,还要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呢。”说着他又端正地行了一礼,“微臣告辞。”
待人走了,元倾转身正欲进屋,却听得书房里传来声响——
蔺晗之的声音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她脚步顿住,朝身旁想要进去禀报的小太监抬起手,示意他退下。
方才一直没瞧见邓服,他可是对蔺晗之寸步不离的……想来屋里正在被训斥的人就是他了。
元倾这般想着,眉头不由锁得更紧。
她自知偷听不是什么好习惯,且邓服是自小跟在蔺晗之身边伺候的,当初蔺衍也是因为薄待肖烛险些丢了性命,她不愿让蔺晗之步他父亲的后尘。
元倾正欲迈步进去打断两人的争吵,却听到邓服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陛下明鉴!当初若非是她,您的计划会比如今的完美不知多少,又如何会有这么多大臣在朝中反对?”
“什么福星,害得您一次又一次更改计划,应付那些本不会发生的琐碎事,合该是您的灾星才对——”
“砰!”
砚台重重砸在了邓服膝前的地面,凭空砸出一道小坑,又轱辘着滚到他膝边上。
红色的墨汁溅了一地,亦溅到了案前跪伏那人的发上和肩上。
“陛下息怒!”元倾慌忙闯进去,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直奔蔺晗之的身旁。
“阿倾,你怎么……”蔺晗之生怕她听到邓服那些话,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元倾却只朝他笑了笑,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邓服。
“污了衣裳如何能在陛下跟前伺候,下去更了衣再来吧。”
邓服微怔,迟疑地抬起头去看那人。
自小他便一直跟着蔺晗之,知道主子受过的所有苦,知道他为已故的燕皇后隐忍数年,知道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有多么的不如意。
可偏偏就是在那样困苦的境地中,主子还要思虑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的安危。
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却总能讨主子的欢欣,让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一次又一次地更改计划!
当初是为了护她,如今又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当上皇后,日日与前朝那些大臣们争论不休!
凭什么?
他的陛下该娶的是能够帮住稳定朝中大局、坐稳龙椅的贵族之女,而非什么凭着运气好得了个“善州小福星”诨号的黄毛丫头!
可如今,他心中这个念头却不那么坚定了。
她一定听到了那些话,竟还想帮他躲开正在气头上的陛下?为什么……
见邓服一直不动,元倾忙朝他使眼色,偷偷扬起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怎么,还要本宫亲自请你出去吗?”
只是她实在不习惯端起皇后的范儿,莫名就有种偷偷穿了大人衣服的错觉,说着话不免有些心虚。
“滚出去!朕现在不想见到你。”
到底是蔺晗之开了口,邓服才回过神来。
他耷拉着脑袋退出去,转而去问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她来了多久?”
“皇后娘娘来了有一会儿了,方才还跟宣定侯寒暄了片刻。”
“……”
那就是都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还要帮他?这女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邓服绷着脸色思索不出个结果,最后只叮嘱小太监听着里面的动静,有异常及时来报,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彼时,御书房内气氛微冷。
蔺晗之揉捏着元倾的小手,心疼地将人揽进怀里,“你若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这话听着渗人,但从蔺晗之口中说出又合情合理。
只是元倾忍不住皱眉头,“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呢。”
某人却不以为然,“人心难测,只有死人才不会违背我的意愿。一劳永逸的法子,多好。”
“那若是我违背了你的意愿,你也会杀掉我吗?”
她绷着小脸认真看他,一双小鹿眼水汪汪的,让人想疼爱还来不及。
蔺晗之轻笑了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会。你与他们不同。”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若你做了与我不同的选择,那必然是我错了,而你只是想要帮我归航而已。就算这世间所有于我来讲都是毒,你也永远会是我唯一的解药。”
“阿倾,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
蔺晗之紧紧拥着她,将脸埋进她肩窝。
而元倾只小手贴着他的后背,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唤自己名字,任由他抱着。
她轻轻偏了下头,用脸颊贴着他,“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晗之。”
*
元儒这一整日都很忙,元倾在临晟殿也没能蹲到人,偏她又被蔺晗之赖着不让回栖凰殿。
最后也只能让舒叶去给张芷莹递了话过去,让她安心送点心就好。
元倾跟蔺晗之挤在同一张椅子上,托着腮给某人研墨。
“嘉安县主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你会为她赐婚么?”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外面天色已暗,禁军护卫已开始在各个宫道巡逻,齐刷刷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近了又远了。
蔺晗之先是嗯了一声,批完手头的折子复又抬起眼来看她,“她有喜欢的人了?”
元倾连连摆手。
其实张芷莹跟兄长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她甚至都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的兄长,这会儿也不过是坐在这里太无聊了才胡思乱想。
但其实无论张芷莹感兴趣的男子是谁,总归都不会是蔺晗之了吧?她可都叫过自己嫂嫂了……
元倾摇摇头,企图将脑子里那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出去,却忽然被人托住了小脑袋瓜。
蔺晗之的大手轻轻托着她的小脸,眉头虽皱着,眼里却又无奈的笑意,“老实点,发簪都掉了。”
他说着替她重新戴好簪子,似乎怕再被她甩落,刻意按紧了些。
“之前皇祖母说要找嬷嬷教你宫中礼仪,我还替你回绝了,顺带着夸赞你不知多少句,如今想起来实在有些心虚。”
本是一句逗她的玩笑话,谁知她却当了真。
“那就让皇祖母找呀!”
元倾耸了下肩膀,笑吟吟地看过来,“虽然从前王府也有嬷嬷教我,但宫中的似乎不太一样,找个教习嬷嬷来倒也无妨啦!我是愿意学的,毕竟也要配得上如今的身份嘛。”
蔺晗之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有我在,你其实不必受这份苦,毕竟宫中的教习嬷嬷很严格。”
不学礼仪日后被人嘲笑怎么办?
难道真要按照他的方法,谁笑杀谁吗?
元倾摇摇头,“你后宫就我一个,又无人与我勾心斗角,每日都闲得很。教习嬷嬷来了,说不定我宫里还热闹些!”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不能出去乱跑,就只能找人过来了。
“真想好了?”
“恩!”
蔺晗之点点头,拿起一本未看过的折子准备批阅,可目光落在上面的字迹时缺忍不住板起了脸。
眼看着身旁那人脸色越发阴沉,元倾心头浮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怎么啦?”她小声问他。
那人却猛地合上奏折,将东西重重压在了另一边桌角。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蔺晗之转头对上身旁那人茫然的视线。
他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带着侵略性,吓得元倾浑身一颤,“怎……怎么了吗?”
肩膀毫无征兆地被人捏住,蔺晗之的目光灼灼,死死黏在她身上。
他一字一顿:“阿倾,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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