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随手抄起东西朝着次人扔过去, 它伸出手一挡，身子弓起，舌头舔了舔脸, 砸吧砸吧嘴，竟然含糊地吐出两个字：“饿了。”
百晓灵早在危险到来的第一时间化作了珍珠, 见此场景，“噫”了一声：“好恶心！”
女童的哭声越发高亢尖锐, 阿雾鬓角的冷汗“刷”地淌下，他身体紧绷, 与次人形成对峙之势。
“海主，这小子要被啃上一口，咱们就把他丢了吧, 好恶心，”百晓灵这话不过是调侃，在她印象里, 白摇七肯定会救下阿雾, 海主对这小骗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心慈手软。
谁料白摇七应了一声, 却迟迟没有出手。
百晓灵奇怪，刚要问问原因, 就见阿雾眼神一转，向白摇七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碎湮。”白摇七唤了一声。
碎湮终于拔出了他腰间那把镶金戴玉的剑。
他穿的富贵，看起来花架子的气势多一些，平日说话也是温和好商量，让人想象不出他拔剑伤人的模样。
直到他长剑抽出, 脚下迅捷如风, 电光火石之间，次人的身体就直接被解成一滩烂泥, 萎在了地上。
他抽出帕子，往自己的长剑上一抹，血迹印在上面，他面无表情地将帕子往地上一扔，恰恰盖住了那滩烂肉上面的头颅。
“好帅！不愧是碎湮！咱们无尽海的守护者！”百晓灵又蹦跶出来了，她高兴地直鼓掌。
阿雾盯着地上的血肉，像是没反应过来。
“小骗子，是不是被我们碎湮大人震撼住了？”百晓灵冲着阿雾做鬼脸。
阿雾缓缓低下头：“多谢，碎湮大人。”
“不必，”碎湮绕过他，走向他后面的小乞丐，那女童在次人死后就不再哭泣，抱着她的小乞丐满脸戒备，“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城门口那个乞儿吗？”碎湮还认识她的脸。
小乞丐愣了下，而后嗤笑一声：“没想到你们有两下子，怎么？你们是来报复我的？”
“我要那个孩子。”碎湮看向重瞳女童。
小乞丐脸色骤变，她抱紧了女童，警惕无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要找族人，可这女童并不是，但又很难理解她身上为什么会有无尽海生灵的气味，碎湮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为难地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轻轻摩挲伞柄，她手往前轻轻一点，就控住了小乞丐。
小乞丐双眼猛地瞪大，但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摇七靠过来。
忽然，狂风大作。
阿雾垂着头，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模糊的浅褐色光圈在缓缓地在他眼中生出来，紧紧贴着瞳孔，乍一看，竟是也与重瞳无异。
可他的眼中的重瞳转瞬即逝，乱人眼的平地风暴也陡然消失于无形，只是那对小乞丐，竟是趁着这机会，麻溜地逃走了。
地上有个大喇喇的洞口。
碎湮想起来在城门的时候，那小乞丐游鱼一般从狗洞逃跑的事情，脸色微僵。
“海主……”碎湮皱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我顺着这路……”
白摇七摇头：“她对无妄城太过熟稔，鱼儿入海极难抓住。不过，这风来的古怪。”
阿雾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脚步，他仰头，看向白摇七，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是那个女童做的。”
“嗯？”众人齐齐看向阿雾。
阿雾略有些局促，他抿了抿唇：“我脑子里可以听到……她在向我哭泣，求我帮她，然后……然后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澄澈清晰：“在碎湮靠过去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脑海中尖叫，随后便是狂风大作，迅速逃遁了。”
碎湮看不出他话的真假，只能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问：“她可以精神控制你？”
阿雾苍白着脸点点头。
“那个小鬼是不是也是次人？或者次鬼？”百晓灵琢磨一阵，猜测道，“她身上有族人的气息，是不是代表着……她害过族人？”
白摇七轻轻地抚摸伞骨。
人间复杂得一如既往，刚踏入无妄城，就遇到了麻烦。
“不，”白摇七否定了百晓灵最后的猜测，她说，“女童身上的无尽海气味很浓郁平和，或许她的身上，藏着一个无尽海生灵。”
“啊？”
百晓灵惊诧出声：“那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威严的声音从外传来，百晓灵等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一大群穿铠甲的人包围了此处。
他们的铠甲通体漆黑，且包裹严实，只露一双眼睛，与羽卫军大相径庭。
相较于那群跋扈嚣张的羽卫军，他们更内敛，但一股肃杀气息迎面扑来。
为首的人身着布衫，闲庭信步般从人堆后面走出来，他有着修得完美的鬓发，如玉般晶莹白嫩的脸，以及一双妩媚多情的丹凤眼。
只是年纪却不小了，一眼看去不觉得俊逸，倒是透着股不男不女的违和。
“大人们稍安勿躁，让在下问问。”此人声音浑厚，不若面容那般女相，“在下是无妄城主宋天相，不知诸位在无根棚作甚？”
无妄城主？
阿雾的眼皮轻轻一颤，他上下打量了这位无妄城主一圈，又收回目光，紧贴着白摇七之后。
“宋兄，是我。”碎湮抬手。
宋天相很意外的模样：“碎湮公子？”
他走入无根棚，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我接到消息，说这里有人在残害别人，我……”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地上那坨尸体。
“这衣裳……这不是无根棚的主人吗？”他语气微妙，打量了众人一圈，目光在白摇七脸上微微停留，“是你们做的？”
碎湮用剑挑起那块白布，露出底下布满蛆虫，失去皮囊仅余筋肉的头颅：“城主看看？”
无妄城城主捂上嘴：“他堕落成次人了？”
碎湮点点头，给白摇七介绍道：“……主子，这是无妄城主，我在无妄城多亏了他的收留款待。”
与其说是收留款待，不如说碎湮生生用钱砸到无妄城主注意到了他。
他假装是人傻钱多来自外境的富商，想来王城见见世面，遇到什么都砸钱，终究让这位无妄城主注意到他。
至于砸的钱，皆都来源于他变卖的珠宝，无尽海的人，身上随便一拿，都是人间罕见的珠宝玉石。
而砸钱之所以能吸引到这位城主……
城主搓了搓手，很殷切地对着白摇七伸出手：“原来你就是碎湮公子的主家。”
他的五根手指上皆都戴上了华丽至极的戒指，颜色不一，眼花缭乱。
白摇七发现，宋天相如玉般干净剔透的脸，也是因为上了一层珍珠粉。
是个爱美的人类。
白摇七没有伸出手，微微颔首。
宋天相的脸色不见尴尬，自然收回手：“贵人们是从哪里来？大富大贵，还神通广大，可以随手处死一个次人，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脸上的笑容亲和温柔，可那副姿态，明显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百晓灵轻咳两声：“我们自丛天岭来。”
丛天岭，一个很有名的荒野秘地，那里面有许多隐世家族，手笔丰厚术法超群，确实是不错的来历。
只是这些隐世家族，多多少少都和四大世家有些恩怨——就是因为干不过四大世家，才被迫隐世。
早在进入无妄城之前，他们为免麻烦，就已经定好了自己伪装的来历。白摇七对此本不在乎，但碎湮不认同，如此这般，便是成了丛天岭来人。
宋天相笑呵呵地点头：“原来如此，那诸位不如同在下一起去城主府坐坐，省的到处东奔西跑寻住处了。”
碎湮刚要拒绝，就听白摇七点头：“好。”
碎湮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是，主子。”
“过来，把这个次人尸体处理掉，”宋天相招手，一黑甲人身形迅速移到此地，将地上的尸体直接装进一麻布里，拖着淅淅沥沥的血迹，径直退下。
黑甲军迅速褪去，只留下了地上的血。
百晓灵吸了吸鼻子：“好快。”
宋天相低头，然后捂住心口：“真可爱的小姑娘，对了，你们来无根棚做什么？”
他打量了一眼棚子：“哟，地洞，这是那个不详重瞳的两姐妹住的地方吧？”
“是，小乞丐狡猾得很，一进城就偷了我的钱袋，我闻声追过来，结果遇到了变故。”碎湮自然地接道。
宋天相没去问碎湮，如此奢豪，怎么被乞丐偷了个钱袋，就追出来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只是含着笑：“那诸位，随我走吧。”
出了无根棚，几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宋天相是很健谈的人，他只字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反道扯起来了无妄城的历史，风土人情，偶尔还会问几句丛天岭，碎湮与他看起来很是熟悉了，加上百晓灵在中插话，倒也十分融洽。
无根棚里明明住着成千上百的人，可是他们就像是隐形了一般，没有对众人投来任何眼神，宋天相也宛若没瞧到这群理应抓起来好好盘查的逃犯，相安无事地离开了此处。
无妄城极大，无根棚的样子乍以为是城郊，实际上是一块被圈起来的庞大地界，绕着无根棚外走了半圈，便又是街市了。
“最近啊，各种案子频频发作，什么变成次人，什么兄弟反目，双双而亡，什么子弑父，父吃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抢劫偷窃就不提了，焦头烂额的，故此出来闲逛的人都少了许多，”宋天相一甩袖子，“不过我们快要抓到凶手了，你们且放心，到时候好好带诸位体验体验我这无妄城的风土人情！”
“凶手有下落了吗？”碎湮问。
“这个，这个差不多了，”宋天相压低声音，“不过不好拿下，毕竟，与鬼市有关。”
白摇七眉头微动，看向宋天相。
“害，先不提了，等到酒足饭饱再与各位好好说道说道，我这城主也不好做啊。”宋天相亲善和乐的表情一变，很是苦恼。
“神女！神女降世！”熟悉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阿雾的眉头一动，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往前。
方才他们瞧见的乞丐老头竟然又冒了出来，只是这次他没直接冲上前抓住白摇七，只是围着众人不停地敲打着手里的碗筷：“神女！救世的神女！您来了，您终于来到我们身边了！”
“臭乞丐？！你还敢来！”百晓灵怒目，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
乞丐的眼睛里有血泪缓缓往下淌：“神女啊，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这是在城区，引到的动静更多。
宋天相不说话，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甚至好奇问道：“神女指的是姑娘？”
白摇七浅笑：“这个乞丐不是遇到谁都这样吗？”
宋天相见她笑容，一怔，而后才接话：“对对对，是这么回事，老头，本城主上次可是才警告过你不许用这个方法坑蒙拐骗的！”
老头疯疯癫癫的，继续重复此话。
“你……”碎湮出去，想要将他赶走，却被老头一把掐住手腕，铁箍一般，让他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老头仰起头，眼中有两行血泪缓缓流下：“你要守护好神女啊，你……切不可让恶鬼拖累她，不可！”
恶鬼——
几人下意识看向了阿雾。
阿雾受惊一般，往白摇七身后躲了躲。
白摇七神情不变，只是手指已经在连敲伞柄了。
百晓灵知道，这是她已有不耐，且在犹豫动不动手。
但没等白摇七做出动作，老头就已经疯疯癫癫地松开手，边流血泪边嘟囔道：“恶鬼，恶鬼，恶鬼……”
直到他走后，众人才长舒一口气。
碎湮皱眉：“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怪病？”
宋天相苦笑：“他以前是很有名的能人，有精妙绝伦的术法，结果一次与次鬼的大战中毁了双眼，死了妻女，自此之后就变成了个疯子，见着谁都喊神女恶鬼，诸位不必太过在意啊。”
白摇七微微颔首，众人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到了城主府，又是一番折腾，宋天相的热情出乎意料，一顿宴席下来，便入了夜。
阿雾在席间饮了不少酒，惹得宋天相连连夸赞，说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少年原来也是好饮之人，白摇七冷眼看着，在清辉落了满地，圆月如盘的午夜时分，阿雾终于彻底醉了过去。
“我送他去房间，”碎湮起身。
白摇七颔首：“时间不早，城主，告辞。”
宋天相醉眼朦胧地目送她离开。
碎湮将阿雾放在床上，锁好房间门离开。
躺在床上的阿雾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明，脸上的潮红迅速消退。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裹上黑袍，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悄悄打开房门。
午夜的街道很寂静，哪怕是风都是安静的。
阿雾很快来到了无根棚，重瞳女童逃离的洞口那里，仍旧空无一人，他垂下眼，脚步一转，往城门方向走过去。
灰衣乞丐老头睡得四仰八叉，脸上的血泪痕迹还印在脸上。
阿雾伸出手，一把掐住了灰衣老头的脖子。
老头猛地抓住阿雾的胳膊，伸出舌头，手脚并用着挣扎起来。
“恭喜你，猜中了我的身份，你说我是恶鬼也无所谓的，”阿雾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他半张露出兜帽的脸嘴微微张开，很无辜的样子，可在说到后半句，阴狠的笑容挂上去，“可你不该，不该让那个人守护她，你怎么敢？”
他嫉妒得要发疯了。
“为什么要杀他？”风里忽然传来熟悉的薄凉语调。
阿雾的手一松，浑身僵住。
白摇七立在他背后七步之外，撑着伞，神色模糊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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