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把萧炫得罪狠了。
傅知雪后悔不已,她当他的面批评诋毁他的女人,等同于在诋毁他,骂他失职。
堂堂帝王连后宫妃嫔管理不好,如何统治江山?
她还是太冲动了,不够深思熟虑,若是因为自己的嘴碎,明日狗洞被堵上,她所有的努力都得前功尽弃。
傅知雪能屈能伸,立马顺着萧炫的台阶下,改口道:“侍卫大哥说得极是,适才是我狭隘了,我自个碰壁受气,便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不好不好。”
萧炫懒得点破她的虚与委蛇,不管她出于私心抑或是其他,她敢于突破世俗礼教,指出后宫的弊端,总比朝堂里那些迂腐的大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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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迎来皇后生辰,这一日宫里热闹非凡,宴席设在披香殿,朝中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可协同女眷一起赴席。
据说太后还着人安排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进宫唱大戏,要唱上一天呢。
东宫能够出席的名额有限,薛环与崔玲儿等七名良媛也得了资格赴宴,且因薛环有了身孕,她的座位仅次于阮氏。
太子殿下南下办差,东宫女眷双喜,又携手绣了百鸟朝凤裙恭贺皇后生辰,引来诸多夸赞,还得了不少赏赐。
薛环初次出席如此隆重场合,不免小心翼翼,全然没了在万华苑挥金如土时的霸气。
阮氏瞧不起她的小家子气,趁机讽刺了她几句,她权当耳旁风放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太后与皇上先后离席,众人可以放松交谈之际,阮氏阴恻恻的嗓音冷不丁地在她耳畔响起。
“薛良媛,本宫问你,殿下办差回京,你认为万华苑里谁会最先受宠?崔玲儿么?”
薛环笑容一僵,东宫一众美人里容貌最出色的自然是傅知雪,当初若不是傅知雪着了寒凉,她也不会被殿下点中。
阮氏这是想要离间她与傅知雪!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阮氏一走,东宫的宫人也跟着躲懒。
傅知雪品阶低下,无缘出席此等场合,她打发莲叶去找相熟的宫女玩,声称头疼要早些卧床休息,莲叶不疑有他,兴匆匆地走了。
一刻钟后,傅知雪钻狗洞来梅林,把备好的重阳糕装进布袋里,小心翼翼挂到树梢上。
她还在系带子的布条上写了字,重阳安康。
“你在做什么?”
傅知雪被突然起来的质问吓了一跳,脚步踉跄,她眼疾手快扶住树干,扭头瞥向凉亭。
一身玄色大氅的萧炫歪坐在屋檐上,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傅知雪未料到萧炫早已在此,按理说今夜皇后生辰,宫里还有宴席,萧炫合该出席。
她转念一想,许是萧炫不爱听戏,提前退场也不无可能。
傅知雪重新站稳,伸手指了指挂在树干上的布袋,“上次重阳节忘记赠你重阳糕,今夜特地带来补上,侍卫大哥请放心,这是我亲手做的,艾草的汁液和着小麦粉,加了点蜂蜜,还算可口。”
还不是上次差点把他得罪,这回她特地带了吃食过来堵他的嘴。
提起吃食,萧炫还真的饿了,傍晚宴席他没什么胃口,陪一众妃嫔枯坐了会儿便借口有事先走了。
萧炫不会收她的重阳糕,无事献殷勤,他怕着了道。
“东宫膳房苛刻你伙食了?”
傅知雪席地而坐,背靠梅树,手里拿着枯枝划拉地上的落叶,趁机给阮氏上眼药。
“虽未悲惨到饔飧不继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一日三餐吃不饱,荤腥少,我自个弄个小厨房,馋时熬点汤。”
饔飧不继?
萧炫散漫的心神一顿,小姑娘还会拽文,也是,她亲爹乃是县丞,幼时多少读过书。
“听说今晚宫里唱大戏,可惜我身份低微没资格出席,要不然怎么着也能饱餐一顿。”
萧炫掀了掀眼皮,瞥了她一眼,“唱戏有什么好听的,不过都是陈词滥调。”
傅知雪故意反驳他,“陈词滥调也好,泛善可陈也罢,总归比闷在东宫里好。”
萧炫没接话,似乎没认真听,也或许是觉得她的话可笑。
傅知雪猜不到堂堂帝王为何如此酗酒,每次见他,他都在饮酒,大抵是睹物思人,思念他已逝的爱妃吧。
她起身近前几步,在凉亭台阶上坐下,“侍卫大哥,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如此酗酒,不怕被上峰责罚?”
萧炫横眉冷对,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的头顶,“我就是上峰,谁敢责罚?”
傅知雪噎住,对对对,他是皇上,谁敢罚他。
唱戏得唱全,她提醒他,“若是被圣上知晓,定会怪罪你巡夜偷懒,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革职查办。”
萧炫冷笑,“你今日没被太子妃找茬,竟有闲心问起我了。”
提及阮氏,傅知雪继续在萧炫跟前上眼药,“啧,我都习惯了,谁让她是太子妃,我小小一个奉仪,岂能斗得过她。”
“不过说句大不敬的,太子妃度量太小,她既怀有身孕,就得安生养胎,戒妒戒怒。”
萧炫不止一次听她埋怨阮氏度量小,稀奇的是他也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这丫头太聒噪。
王莹再跋扈也不敢当面向他抱怨,只会背地里耍小性子,他不搭理她时,王莹便拿元翀来当说客。
薛芙梨就更不用说了,自他们成婚至今,薛芙梨未曾诋毁过他的妃嫔,除非妃嫔犯了事,她才会严词教训。
“你不妨建议她向皇后看齐。”
傅知雪一愣,萧炫这话她不好接,她怎么听出他似乎不满皇后,若是如此,倒也能说通今夜他来了梅林,没有陪皇后听戏。
萧炫是帝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他可以薄情,偏偏专情葬在梅树下的爱妃,当真世上少有。
“我倒是想,可我不敢,只能在背后说一说,要我说太子妃既然入了皇家大门,就该遵循皇家的规矩,何必又当又立。”
这话委实大逆不道。
仗着萧炫身份不点破,傅知雪大言不惭,也不怕被萧炫训斥,她看出来了,萧炫若是寻常帝王,断不会在冷宫梅林酗酒。
显然,萧炫也是位不安分守己的,九五之尊的光环把他高高架在天上,私底下他与常人无异,喜怒哀乐,冷暖自知。
“侍卫大哥,你若方便,下回能否给我带一份京城小报?我终日闷在东宫太过无聊,倘若你不嫌弃,还请收下这份茶引。”
茶引。
萧炫心神一动,从屋檐下跃下。
时下交引铺面各地皆有,傅知雪递过来的这份茶引面值不高,属于最低廉的那一列,可对于宫妃来说,已然不低。
傅知雪不敢上前,他个子高,玄色大氅衬得他越发冷冽迫人。
先前他居高临下,她再怕他还能壮着胆子,如今面对面,她怕自己忍不住腿软跪他。
她见萧炫犹豫,忙解释,“我入京前,从青州一行商手里花低价购入,听说淮山白茶是贡茶,想来如今行情不低,你转手定然有赚。”
萧炫伸手接了过来,拇指仔细摸了摸边角,纸张质感皆不对。
萧炫见过各大盐引,按兵不动,“你贿赂我?”
傅知雪一脸惊吓,忙摆手,“你可别胡诌!我是想着,我如今入了东宫,用不着去兑换茶引,索性顺水推舟做人情,你我之间互不亏欠,方能安生保命。”
说得不无道理。
萧炫暂且收下。
梅林里的落叶又厚了一层,看着未惊起任何涟漪,实则昭告冬日已至。
傅知雪告辞离开,两次三番被阮氏设计,她再不反击就晚了。
她抛出来的假茶引便是敲开巍峨皇权的第一块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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