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伴生
◎他总算发现了变身的诀窍。◎
「约阿诺。」兽重复着这个有点儿怪的词语, 「是什么?」
纪攸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自己刚才看见星影就脱口而出了谢恺尘的昵称……
哎呀,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的。
不过兽也没再纠结这个怪词,重新问了一次自己想问的:「汝是……神吗?」
小凤凰不太确定。
虽然森林里的居民会叫他小殿下, 虽然长老告诉他他是神禽, 但神禽和神……是可以直接划等号的吗?
他想了想, 挑了个最稳妥的回答:“我是一只小鸟啾。”
「……」兽说, 「是嘛。」
怎么听这句话也是很不相信的样子。
奶啾:哎呀。
崽崽们刚下地窖的时候,巨兽在笼子里狂躁地撞来撞去,或许是真的流血, 才让它的双目看起来一片血红。
直到这时,纪攸才发现它的眼睛其实是很温和的棕色。
而且他还有另一重后知后觉:这是一只雌性。
“是真的哦。”小凤凰打起精神, 抖抖变短许多的尾翎, 拍了拍想弧度更加圆润的翅膀, 展示给它看,“真的是小鸟啾。”
如假包换啾。
尽管刚才疗愈耗费了许多灵力,恢复起来也很快, 尤其是这兽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并不明显、但真实存在的感激和尊敬, 有这样巨大的一个精神能量源来补给灵力, 简直是开了加速器。
没多久, 刚才看起来还严严一息的小毛团已经重新有了活力。
他绕着铁笼飞了一圈:“你知道怎么才能出来吗?”
兽摇了摇头。
笼子太小了,就连它摇头的动作都会让伤口挤压到那些横七竖八的铁栏杆。
过去伤口与这些金属摩擦的疼痛仍然残留在它的身体反应里, 雌兽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随即想起来, 那些伤口已经被眼前的小小神灵抹平了。
「有高压电。」它说,「若吾强行撕开笼子, 电压会直接杀死吾。」
它的声音是那样绝望, 又那样平静。
似乎这样自杀式尝试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它的自称也很奇特, 像是什么古老而繁复的语言。
“姆咕, 姆咕。”
角落里有谁在叽里咕噜。
小凤凰回过头,差点忘了,当初引导他们来这儿的是垂耳兔。
他转身挥了挥翅膀,示意崽崽们过来,愉快地向兽介绍:“是它听见了你的声音哦!”
“姆咕!姆咕!”木瓜很紧张地摇头,“别、别别。”
X替它解释:“它害怕。”
纪攸疑惑:“为什么呀?它很温柔的。”
木瓜和X:“???”
另外两个崽崽一脸难以置信:“什么?难道你刚才不是在自言自语吗?”
小凤凰:“?”
纪攸也茫然了:“我在和它说话呀,你们听不见吗?”
木瓜和X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不解:“我们能听见你说话,但是它……它不是只发出了稀里哗啦、咕噜咕噜的声音吗?”
X补充:“有点像在无意义哼唱,不确定,我再听听。”
纪攸:???
纪攸:“你们听不懂它说话吗?”
木瓜和X:“你能听懂它说话?!?”
层层叠叠的困惑围住了三个崽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凤凰扭头看向雌兽,兽也望着他们。
“他们听不懂你说话吗?”纪攸问。
「也许。」
“可是,我为什么可以听懂?”小凤凰飞到他面前,“你说的不是帝国境内的语言吗?”
「帝国?」兽问,「什么帝国?」
“人类帝国呀。”自家饲主是人类帝国的太子,奶啾与有荣焉,“阿尔法象限的,很厉害!”
巨兽棕色的眼瞳中流露出空洞的伤悲:「吾在……阿尔法象限?如果吾在阿尔法象限,那么……」
“你不是阿尔法象限的居民吗?”
「不。」它沉痛地闭上眼,似乎不愿去接受这一事实,「吾来自德尔塔象限。」
纪攸没去过这个只存在于地图上的第四象限,他把兽的话转达给另外两个崽崽听,小兔子和雪蝙蝠也吓了一跳。
德尔塔象限——那可是德尔塔象限!
人类帝国全面占领了阿尔法象限,并于贝塔象限建立了第二帝国,和伽玛象限的国度也有经贸交流及民间往来。
唯有德尔塔象限,是这片充斥着凶恶异兽、狠毒虫族、以及许许多多未知的异星生物的「不可知深空」,对于人类来说至今是个打着巨大的问号的谜。
帝国现在探索最远的脚步,也不过是褚聿元帅所驻扎的NN-36星系,而这仍在阿尔法象限内,才能在动荡中力保最后一丝安宁。
这也是为什么“血弥撒”的星盗抓到它之后,会单独关在地窖里。
不仅因它本该有极强的攻击性,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从德尔塔象限来的生物,谁知道会有什么毛病?
他们已经找好了出手阔绰、也不怕死的买家,打算一到“魔鬼礁”立刻脱手,一秒都别多留。
但这并不能解释小凤凰的疑问。
他思来想去,自己也没接触过来自德尔塔象限的任何人或动物,怎么可能习得兽的语言呢?
「吾闻见汝……」
雌兽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再度睁开眼,棕色的瞳孔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吾认得汝。」
小凤凰懵了。
这对话似曾相识。
那时候在疗养星的湖泊里,也是莫名其妙被水怪认了亲,哭天抢地喊着小殿下怎么能忘了我Q口Q
这样小概率的事件,竟然又一次发生?
……不是,怎么谁都认识自己啊!
小毛球悬停在半空,用爪爪挠了挠头:“可是啾啾不记得有见过你哦。”
「并非目视。」兽说,「吾嗅见汝身上的气息。」
小凤凰更不理解了,他不需要刻意进行清洁,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洗澡只是为了玩水。
(以及和饲主增进感情。不过这个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无关。)
有什么样的味道,能让兽感到熟稔呢?
兽那对于小奶啾来说大得像个脸盆的鼻子翕动,一直死气沉沉的棕瞳焕发出希望的光彩:「汝与吾要寻觅之人相识。」
……诶?
纪攸快速开动脑筋翻译这句文绉绉的话:“你是说,你有要找的人,而且,这个人我还认识?”
「正是。」
见雌兽的确没有要伤害它们的意思,雪蝙蝠也大着胆子抓起木瓜飞过来。
蝙蝠习惯性倒挂着,可这附近唯一能挂的是兽笼,它胆子还没酝酿到这个地步,只好老老实实正着站,哪哪儿都不对劲。
纪攸也飞到它们旁边,把对话一一转达给同伴们听。
木瓜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小的兔脑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X思索了一会儿:“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它是谁呢,都快把自己的信息抖完了。 ”
纪攸:“啊哦0.0”
小凤凰觉得很有道理,收拢翅膀和差不多体型的小号崽崽们站在一块儿,仰脸看着巨——大的兽:“请问,你是谁?”
雪蝠:“……”
这种初次见面的感觉是什么回事。
雌兽的眼睛扫过每一只还没爪尖尖大的小崽儿:「吾名,涅拉。吾乃苏氏伴生兽。」
伴生兽?
一个全新的概念。
即便在人类社会像块小海绵一样尽力汲取着新知识,凤凰也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伴生兽”一词。
雪蝠和兔兔也同样。
看来,的确是德尔塔象限的专属。
至于苏氏……
“这是一个姓吗?”
「的确。」涅拉看向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吾在汝身上,闻见吾的主人苏小姐的气味。汝可否让吾与她见面?吾找了她很多年。」
纪攸想了又想,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认识姓苏的女性。
事实上,他接触过的女性比男性要少得多,数来数去可能除了荒星的老婆婆,也就林小草了。
据他所知,她们没有一个真实的姓氏是“苏”。
这个神秘的“苏小姐”,会是谁呢?
纪攸认真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是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会帮你找她的。如果我找不到,约阿诺一定可以。”
「又是那个奇怪的词。」涅拉问,「这个约阿诺,是汝的什么人吗?」
不仅涅拉,木瓜和X也听见了。
约阿诺?
谁是约阿诺?
纪攸眼睛弯弯的:“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啾。”
他总算是发现了自己切换形态的规律,那就是剧烈的情绪变化。
第一次变成人形,是因为在成年礼上猝不及防得知谢恺尘有未婚妻,鸟生头一回体验到心碎的滋味儿,正式幻化出自己的第三种隐藏形态。
第一次从人形变回鸟儿,是在郝郎中家,回想起谢恺尘英雄救美时,自己倒在对方身上,两人贴得极近,呼吸同步……
第二次成人形,是在鎏宫,在拥有人类的思考方式后,不小心见到了饲主的……嗯,总之就是脸红心跳。
第二次变回鸟儿,则是在星盗眼罩的房间里,幻想用自己用人类的柔软嘴唇和太子殿下亲亲。
无论是伤心,还是害羞,都是平日里很难出现的强烈波动,那就是刺激他变换形态的源泉。
只要挖掘出诀窍,那么就离自由掌握两种形态的开关不远了。
很快,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回到太子身边,做他掌心里的小小鸟。
^v^想想就好开心!
不过呢,重逢的前提是离开星舰,回到母星。
眼下更重要的是想办法让涅拉出来,然后带灵宠们去寻找主人,一起逃出“血弥撒”的魔爪。
小崽儿们嘀嘀咕咕营救方案,涅拉在笼中笨拙地转了转身,柔和而哀伤地看着三只小不点:「快些离开。他们……恶魔们,很快便回返。汝等觅一处隐蔽之所,待他们抵达目的地,趁机逃离。」
纪攸摇摇头:“我们不会丢下你。一定会带你也一起走。”
「无法。」涅拉道,「他们用声音锁住吾。」
声音?
崽崽们相互看了看。
难怪刚才绕着铁笼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钥匙和锁孔,原来是用的声纹吗?
太子的书房也是用的声纹锁,小凤凰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还真不晓得要如何解开。
这下可怎么办呢?
雪蝠用翅膀拍了下兔兔,示意它去鸟儿的旁边,飞起来:“交给我吧。”
小鸟和小兔子靠在一块儿,两只毛茸茸一起仰脸看它:“你可以吗?”
“不就是声音吗。”此刻X那略有不屑、又掩饰不住少年心气的语调和海登·奥斯汀一模一样,“我的领域。”
雪蝙蝠的祖辈生活在终年严寒的雪域,既要用声波来进行交流,又不能引起雪崩,世世代代的流传使得它们对声波有着极为精准的控制。
模仿一个人类说话时发出的波长,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照着图画画一样简单。
巨兽不太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对它信心满满的样子也有些怀疑。
但因为小鸟儿看起来相信,那么它也选择信任。
鸟儿身上有着属于苏小姐的记号。
它永远会无条件相信主人,以及她所选择和守护的一切。
雪蝠花了些时间,找到那个位置隐蔽的锁,先试探着输送了些音波进入,描摹出大致的规则。
它平日里给海登进行疗愈,也是基于这种人类听不见的超声波,类似模仿开锁的“作弊”也不是没做过。
但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它反复试了好几遍,始终对不上正确的频率。
每次都是毫厘之差,但怎么都有所偏离。
“怎么了吗?”地上的小动物们问。
“有点……难定位。”X毕竟也被关在仓储室里这么久,各种动物的噪音让它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如果是吃饱睡足,它的状态会比现在好得多,“我再试试。”
木瓜转了转眼睛,小声对纪攸说:“姆咕。我觉得它应该不太好。”
它和X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对彼此的习性、状态再了解不过。
真正的自在,和强撑,是有很大区别的。
纪攸看了看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口气的雪蝠,同样能感受到X的精神力并不平稳。
这种时候,就交给最佳辅助啾啾吧!
小凤凰用翅膀拍了拍小兔子,也飞了起来,但并没有直接到雪蝠的身边,而是停在了巨兽身后,借那小山一样的身体挡住自己。
涅拉瞥向他,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疑问。
奶啾没有正面回答,冲它眨了眨眼。
接着,充满电的小神禽悄悄回到了凤凰原身,垂下尾翎,一层又一层深浅不一的金光自那灿烂的羽毛滴落,向着周围扩散开来。
它海浪般扑向巨兽,让已经在修复的伤口进一步镇静;
扑向垂耳兔,减缓了惊恐;
扑向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察觉周遭异动的雪蝠,为它补充损耗的精神力,帮助它更平稳地工作。
光影中仿佛有只半透明的小鸟儿衔着枝蔓,环绕着X的身体,直到融为一体。
X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儿,甚至没发现除了笼子惨白的灯光之外,都多了层柔软的金。
只是神奇地感觉到自己的专注力回来了,更加敏捷、更加稳定。
它所模拟出的声波就像是隔着百米发射一根撞针,还会摇摆不定,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勾上遥远目的地上属于正确频率的线环。
凤凰灵力是绝佳的放大镜和稳定器,铲除了飞跃途中的所有障碍,握着弓箭手的箭矢一路护送,稳稳扎进圆心。
终于,努力的崽崽们听见期待中的咔哒一声。
以及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密码正确。”
*
B3-3层,禁闭仓储室。
门口的两个守卫正在打牌。
母星古老又经典的纸牌。
“血弥撒”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成员构成很复杂:
有来自“魔鬼礁”的孤儿;
有帝国原本的大人物,叛逃出来的;
有倒戈的敌对帮派;
有被收买的前“正义一方”;
也有“盗二代”,出生在星舰上的;
……
他们来自不同的星球,种族,派别,尽管居无定所,却并不孤独,星舰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在这里欢聚一堂,将“反帝国、反母星、反规矩”理念执行到底,打着“自由”的旗号做坏事。
虽然名义上反规矩,事实上“血弥撒”倒是个纪律相当严明的组织,出手快,收手更快,不然也不会至今没有被帝国摧毁。
当星盗要贪婪,但不能过于贪婪,否则有命挣没命花,这是他们的底线。
迎春节当日在巷子里,胖子和瘦子对纪攸一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违背了“血弥撒”不进来源不明的货的准则,这也是造成他们双双殒命的根本原因。
眼罩拿他俩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其他人再也不敢不守规矩。
看人质的星盗是轮班的,这两人还有一会儿就能跟其他人换班了,已经有点坐不住。
有一个放下牌,站起来松松腿脚:“人都麻了。我想去个洗手间。”
另一个为难道:“这不好吧,上面要求了必须要有俩人看着的。”
“就一分钟,监控刷新之前我就能回来了。”他挤出一脸苦相,“我真的憋不住了,你也不想我在这儿尿裤子吧。”
另一个皱起鼻子,好似现在就已经闻到臭味了:“……那行吧,你搞快点儿啊,要是有人过来查,我可不帮你兜着。”
同伴走了之后,被剩下的人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安,起身去关人质的囚室转了转,一手相位枪一手电棍,在每个隔间的门上敲了敲:“都给我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光炮可是不长眼的!”
每个隔间都关着三四个人,他们有的眼睛红肿,有的神色麻木,都在种种尝试失败之后接受了无法逃脱的事实。
忽然,星盗听见了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啪嗒。
啪嗒。
有点儿像脚步声,但是更沉闷些。
他狐疑地问:“是你回来了吗?”
没人回答。
啪嗒。
啪嗒。
星盗收起电棍,抄起相位枪,慢腾腾往门口挪。
在他探头往外看之前,那脚步声变了。
沙啦。
沙啦。
像山间淙淙流淌的小溪,溅起冰凉的水花,再炎热的夏天都能被这样的清冽所原谅。
和童年一样美好。
……等等,他现在在星舰上,哪儿来的小溪?
有什么猝然勒进他的脚踝。
星盗一低头,悚然看见一条……蛇!
刚刚那声音是它尾巴发出来的——一条剧毒的响尾蛇!
“啊——!!!!”
他惨叫一声,摔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忙不迭往后退。
然而他再怎么狼狈地想把那条蛇蹬掉,它却仿佛粘了强力胶一样牢牢缠着。
“嘿嘿。”
阿双玩得很开心,冲他吐吐舌头。
在星盗看来,一条蛇伸出蛇信,尖牙闪着光,无异于地狱烈火。
响尾蛇张大嘴,狠狠咬上他。
星盗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阿双,是阿双吗?”
郝郎中站起来,双手还拷在身后,大声呼唤。
响尾蛇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蛇瞳兴奋地缩了缩,举着尾巴高高兴兴地去找主人了。
整个囚室的人们都躁动起来,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看到了希望,纷纷撞着栏杆使劲向外看。
“怎么回事?”
“好像有谁的灵宠跑出来了。”
“我家呢,我家的有没有出来?”
“小雪啊,小雪你在吗?”
“阿咪——阿咪——”
响尾蛇拼接着优秀的身材轻轻松松挤进关郝郎中的囚室,成功与主人汇合,还顺便从那个守卫身上偷来手铐钥匙。
当啷一声,手铐掉在地上,郝郎中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ruarua蛇头:“真是爸滴好宝。”
他帮关在一块儿的奥斯汀姐弟也解开了手铐,姐弟俩刚要问问怎么回事儿,橘光一闪,一团毛茸茸扑在林小草身上。
女孩儿一惊,认出了是自家灵宠:“我的天啊,木瓜!”
小兔子“姆咕”一声埋到主人的怀里,耳朵直甩,哭诉着噩梦般的经历。
囚室里一共就仨人,另外两个的灵宠都回来了,迟迟不见雪蝠身影的海登装不下去淡定,频频焦急地向外面看。
囚室已经乱成一团,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灵宠在不同的隔间窜来窜去,有一些咬合力强的灵宠直接咬碎了锁,把里面的人放出来。
会飞的灵宠没几个,再加上X通体雪白,更是显眼。
如果到现在还没看见X,难道是……没能跑出来?
垂耳兔对着主人姆咕姆咕几声,林小草转头看向弟弟:“别着急,木瓜说X也出来了,马上就会来。”
她心疼地抱着小兔子:“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姆咕。是一只小……诶?”
那只比传说中还要漂亮的金灿灿小鸟儿,那拯救它们于绝望中的小神灵,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涅拉要找的苏小姐其实在前文出现过,估计有点难猜ww
72 对局
◎啾宝大明星见面会。◎
小兔子的眼睛转啊转, 混乱的人群和动物中,怎么都没找见那个在段段时间让它建立起了崇敬和依赖的金色小身影。
倒是一声枪响,凝固了原本乱成一锅粥的囚室。
大多数人都已经从各自的隔间跑了出来, 此刻认领了自己家的灵宠正抱头痛哭, 或者想办法离开这里。
在那声盖过一切动荡的枪响之后, 有什么发出尖利的痛呼, 接着是哭声。
“麟麟,麟麟——!!!”
所有人都朝那边看去。
先前那个去洗手间的星盗已经回来了,却发现所谓的连摄像头都来不及刷新的短短几分钟里, 不仅
自己的同伴晕倒在地,整个囚室也大变样。
那些本来应该关押在另外一层的灵宠们, 不知如何逃脱了束缚, 全都闹哄哄地挤成一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动物园。
枪的受害者,一头梅花鹿,瘫软地倒在血泊中。
星盗举着设成击杀档的相位枪, 阴沉沉地看着所有人:“我只警告这一遍, 谁敢再乱动, 下一次就不会打在你的灵宠身上了。”
没人敢动了。
那男人拿的相位器不是普通的等级, 用来看守这么多人,必然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哪怕他们有几十个人和几十只灵宠, 也挡不住一通扫射;
更何况大部分人生活在和平安定的母星, 除了巡逻警佩戴的装装样子的配枪以外,从来没有见过真的武器。
星盗拿起腕机呼叫其他同伴过来增援, 并且叮嘱对面千万不要惊动眼罩。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他还想要自己的脑袋。
他的枪口依旧对着所有人, 冷声让他们全都回到自己的隔间。
小鹿的主人是那个带他们进玛尔工厂鬼屋的导游, 抱着自家灵宠不断抽搐的身体嚎啕大哭。
在他旁边,一头狼犬目露凶光盯着星盗,它旁边的白马同样焦躁不安地在地上蹬着蹄子。
有时候动物要比人类团结得多,有一只灵宠受伤,所有动物都感觉到了威胁,一致对敌。
然而他们的主人阻止了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强行拽着它们哆哆嗦嗦进了囚室。
突然的绑架、囚禁、打骂,现在又直面死亡,有人紧绷了数小时的精神终于超出崩溃边缘。
突然窜出一个男人,朝着囚室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人同样眼熟得很,是在进鬼屋后因为女朋友太过害怕和纪攸起了冲突的那对情侣中的男生。
星盗猛然调转枪口,毫不留情对着他扣下扳机。
他的女朋友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其他人也不敢看去,震惊又惋惜,那小伙子肯定是没命了。
但想象中光炮击中人体的声响并没有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有谁竟硬生生地拦下了这次攻击——
众人无需刻意伸长脖子看,那足足有三米高的巨型身影已然强势地逼近所有人。
他们不得不仰起脸才能看见来者的全貌,一个个表情愕然——耶?这啥玩意儿啊?
那几乎要挤爆禁闭仓储式大门的生物,皮毛是接近黑的深棕色,而且双脚直立行走,乍一看像头熊。
然而熊既不可能有超越大象的提醒,也不可能上肢与后背上布满……鳞片。
每一片鳞都如同硬度最高的钢板,斗旗般排列在它的身上,让它无往不胜。
这巨型生物正是用上肢拦下了光炮。
那束对人体和大多数灵宠有杀伤性的光子能量炮,钻在它的鳞片上,就跟手电筒的光照玻璃一样不痛不痒。
明明长着皮肉,身上还有血迹,却强硬勇猛有如A级机甲。
“我靠……”
饶是见多识广的郝郎中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生物高达啊这是!
郝郎中此前挑衅星盗、以及第一个出现的灵宠是他的响尾蛇,这些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处在困境中的人们会不自觉倚靠强者,而他就是他们心里抓住的浮木。
即便郝郎中和他们一样被铐着双手关起来,他们也总抱着微弱的希望,好似他能想出什么法子带他们跑出去似的。
现在连这怪医生都叹气了,那岂不是没救了?
比起被救了的激动,更多人心底涌现出“我们会被吃了吧”的恐惧。
巨兽像捏塑料玩具那样拎起星盗,爪尖碾碎了相位枪,然后把他和另一个至今没有醒过来的星盗一块儿,随意地扔进了囚室。
即便众人还在害怕,待它把星盗抛进去之后,还是争先恐后捐出自己的手铐绑住这两人,然后关上监牢的门。
做完这些之后,他们又缩到墙角,小心地看着这深色的巨兽,不确定下一步是不是自己就成了盘中餐。
不过巨兽对吃他们没兴趣,转身向门口走去。
啊?
就完啦?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巨兽已经走出禁闭室了,又转过身。
它体型摆在那儿,就算是转个身也够惊天动地的。
见没有人类、也没有灵宠跟着自己,兽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催促着。
它的哼声无异于打雷,胆子小的人类和小体型的灵宠更是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
“我怎么觉得它这个动作,唔,像在让我们跟上去?”林小草猜测道。
海登也有同感:“是跟每次陪阿妈逛街,她喊你走快点儿的表情有点像。”
“喂喂喂你小子不要随便举例啊。”林小草看向郝郎中,“大叔觉得呢?”
郝郎中摸摸下巴,没有立刻给出决断。
其他人也都窃窃私语,尽管有这么个金刚战士在前面开路是挺好的,但毕竟不知道这是个啥生物,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狂,没有人敢率先跟上去。
“啾!”
一声柔嫩的鸣叫打破了僵持。
众人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家灵宠发出来的声音,都在互相看。
很快有人找到了声源:“在那!抬头看,在那金刚熊的头上!”
还没来得及吐槽这是个什么鬼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兽深色毛发中冒出来的一丁点亮晶晶吸引住了。
一只……小鸟?
羽毛是流光溢彩的浅金,模样看起来还是幼崽,拨开巨兽头顶的毛,在里面扑闪扑闪翅膀,好似把这个危险至极的地方当成了安心的窝窝。
奶啾很开心自己被大家发现了,低头冲着众人再度叽叽叫。
“哪里来的小鸟?”
“你们有谁灵宠是鸟吗?”
“怎么可能,飞禽灵宠是皇室的象征,我们里面难道混进来个皇室?”
“嚯,那可不得了。”
“这就是附生动物吗?”
“啥意思?”
“就是有的弱小的动物会用某些方式和大型动物构成羁绊,比如帮鲨鱼刷牙的印鱼,比如吃犀牛身上虫子的牛椋鸟。”
“啊,这小玩意儿能干嘛,帮那大家伙梳毛吗?”
“不失为一种可能。”
“不过看起来好像很可爱诶……”
“真的,好小好小一只,感觉是那种放在手心里会蹭蹭冲你撒娇的类型。”
“而且衬得金刚熊都变得温柔起来了。好像男妈妈。”
“喂喂不要瞎给别熊起名字啊!”
“谁说是男妈妈了,说不定本来就是雌兽……”
讨论逐渐跑偏。
林小草看了又看,一脸吃惊:“我是眼花了么?”
海登:“什么?”
“这是,这是啾宝吧?”林小草不敢置信。
海登:“?”
林小草的声音都忍不住抬高:“就是太子殿下的灵宠——小奶瓶直播间!”
海登:“……你还看这个?”
女孩的话一出,不少人都有了共鸣。
太子的直播间一直是帝国人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毕竟那个永远凛冽如同山巅浮云的大皇子做这么亲民的事儿,实在罕见。
而且啾宝实在是太可爱了。
没人会不喜欢奶黄流心小汤圆,还是会换装变成不同口味的那种。
人质们也有不少看过太子直播间的,纷纷叫道:“还真是诶!”
“我去,啾宝!”
“啾宝怎么会在这里?”
“小奶瓶在这儿,难道殿下——”
皇室来救他们的可能性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很快有人泼了捧冷水:“且不说是不是只要是小黄鸡就是你们所谓的太子的灵宠,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太子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放他出来单独乱跑?肯定殿下人在哪儿他在哪儿吧。再再再说了,就算皇室真的知道我们在这儿,会让那么尊贵的殿下只身进敌巢?做什么梦呢。”
大家都看向说话人。
他撇撇嘴:“要么,这小黄鸡不是你们的奶瓶儿;要么,他自己也跑丢了。”
有人不太服气他的猜测,可是好像也找不出什么逻辑漏洞来。
失望的阴云重新笼罩了众人。
“啾?”
那清脆的鸟鸣声如同最纯净的一律阳光,打碎了浓雾。
巨兽头顶上的小鸟儿疑惑地看着大家:“啾,啾啾?”
怎么还不走呀?
林小草对于软萌的小生物有盲目的偏爱,咬了咬牙:“你们怕就留在这儿吧,我先去试试。”
她把垂耳兔揣进兜里,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们走。”
海登面无表情跟上去。
在姐弟俩身后,脖子上缠着响尾蛇的郝郎中也很自觉地抬起脚。
医生都加入了这个行列,许多人再次动摇。
那个质疑的男人一看大家都要走了,也慌了:“你们就不怕这是又一个陷阱?他们其实和那伙人是一伙的,目的就是假装来救我们,然后骗取我们的信任——”
“那样有什么用呢?”一个中年女人打断他,“那样有什么用呢?反正我们也跑不出这儿,他们大费周章整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她说完,也走向那边的三人。
在她之后,一个,两个,三个……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离开囚室的队伍,直到只剩下那男人一个。
待在很高很高地方的小鸟儿听不清他们都在争执些什么,只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跟上来。
于是,干脆亲自飞过来敦促。
男人眼前一花,看见一团金灿灿的小东西。
哪怕那么小,丝毫不影响每一根羽毛都如此熠熠生辉,让所有亲眼见到他的人都不自觉被迷了心神。
“啾,啾啾~”
小毛球用翅膀碰了碰男人的手指,又问了一次:“啾?”
人类这才看见,原来小家伙有一双晶石绿的眸子,纯真又明亮。
那样子是真的,真的,很可爱。
好吧。
他想。
好吧……真是败给你了。
最后一个掉队的人,也回归了逃跑大部队。
小奶啾飞回最前面等待它的巨兽头顶,愉快地拍拍翅膀,抖了抖毛:“啾~!!”
雄赳赳气昂昂,成了小队长。
出发出发!
向着打倒大坏蛋,向着母星,向着饲主的身边,出发!
*
舰桥。
负责监控的星盗看看屏幕,又看了看屏幕,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瞎了。
关人质的禁闭仓储室,关灵宠的另一个仓储室,以及地窖,这三个地方的监控画面同时成了雪花点。
而在这之前已经至少有半个小时,屏幕上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任何变化了。
起初他还将信将疑,是不是这些被关起来的家伙终于累了、放弃了挣扎,现在看来根本是早就出了问题。
他反复调试,重启监控,发现这三个房间空空如也。
人,灵宠,还有那个可怕的怪物……
都不见了。
完了。
这下麻烦大了。
眼罩回了房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大概率是在辣手摧花;
他指定的临时代理舰长三分钟之前被一通腕机通讯叫走了,脸色急匆匆的,好像也不怎么太平。
现在出了这么大岔子,得跟谁汇报呢?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虚一般,旁边的通讯员抖了一下,原来是大哥的大哥又弹出了视讯。
眼罩不在,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通讯员干脆甩锅,直接把视讯接到舷窗光屏上。
谁爱回答谁回答去吧。
大哥的大哥手边那杯优雅的红酒早就空了,脸色也不再淡定,似乎正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在帝国境内打转?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舰桥鸦雀无声。
平日里眼罩跟他讲话都战战兢兢的,这时候谁敢搭话啊?这不自找死路吗?
星盗们一个个低着头,比鸵鸟还鸵鸟,恨不得眼前真的有一片沙子能把脸埋进去。
大哥的大哥发现不仅眼罩不在,舰长椅上根本没人,一群手下慌乱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群龙无首。
他脸色阴得能拧出水,环视一圈,挑中了抖得最厉害的监控员:“你说,怎么回事?”
监控员知道自己确实不太幸运,但是能这么快成为倒霉蛋也是没想到的。
他哭丧着脸,一五一十把监控的事情如实禀报。
他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舰桥,每个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那些没见识的人和经检验之后没有多少攻击力的灵宠倒不足为惧。
关键是……地窖。
那可是德尔塔象限的生物,当初星盗们注射了无数精神紊乱的药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抓进笼子里。
那种药物很快就耗光了,谁知道在无抑制的状态下,那家伙跑出来之后会怎么样?
话说回来,通往舰桥组的强化玻璃够不够抵御它俩爪子?
大哥的大哥捏碎了高脚杯,玻璃渣割破了手,血流下来。
他并不在意:“舵手呢?”
众人同情地看向另一个倒霉蛋。
被叫到的人结结巴巴:“在……在!”
“更改航线,立即跃迁。目的地坐标我会发给你。”首领轻描淡写地擦了擦手,“还有一串密钥。”
*
控制舰桥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一点,灵宠们来完成交手的任务,主人们负责偷袭。
这其中的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想过让自家柔柔弱弱的小崽崽们去做什么战斗,如今挖掘出了它们身为动物的本能和天赋,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幻想起了以后带着战斗型灵宠出街、八面威风的模样。
曾经命悬一线的人质翻身成了“强盗”,昔日的强盗则一个个双手铐在背后,向这些人凶巴巴、但掩饰不住心虚的“老实点儿!”投来不屑的一瞥。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基本囊括了八成战力的,是雌兽涅拉。
它光是往那儿一站,很多星盗腿都软了。
轻轻松松一拳一个。
全船的主要星盗现在都被绑在舰桥上,涅拉认出了几个看押和虐待自己的主要负责人,很克制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全都拍晕在地上。
但也只是晕过去。
小神鸟告诉它,如果它只是受害者,那么在舰船被帝国解救之后,它也会得到救治和帮助。
但若它伤了人类,可能就会有一些……基于安全考虑的“特别处理”。
涅拉没有反对。
兽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让它飘零到了人类帝国来呢。
更何况,它非常信任小鸟儿。
神明说得都是对的。
嗯。
完成这些以后,涅拉慢吞吞地在舰桥转了一圈;它每走一步都要很小心,不然容易把脆弱的人类和他们的小玩意儿踩扁。
它看了看那个顶多装得下自己一条腿的舰长椅,提溜起来晃了晃,不屑地扔到一边。
至于有没有砸着在那边的星盗,不关它的事。
涅拉在原来摆放舰长椅、也就是舰桥的中心点一屁股坐下来,连带起的震荡让每个人脚下不稳。
它极小心、极温柔地把头顶的小奶啾捧下来,放在爪上。
小凤凰蹭了蹭它:“谢谢!”
「无须言谢。汝还有何想法?」
纪攸其实的确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来,这艘星舰上至今没有见过一只属于星盗的灵宠,而他们很明显都是有精神力的;这些人平时是怎么舒缓的?
二来,游客们携灵宠攻破舰组也太轻易了,哪怕有涅拉坐镇,这些穷凶极恶的星盗们明明是配备杀伤性武器的,为何束手就擒?
阴谋,一定有阴谋!
只不过奶啾小小的脑瓜实在想不出头绪,也用不着让涅拉来担心,交给人类比较合适。
他们现在需要联系帝国,原先的游客中有一个是做通讯专业的,正在调试舰船上的加密设备。
这上面的文字都不是星联通用语,也不是使用度较高的帝国哪一种语言,游客认不出。
他想让星盗帮忙,后者哼了声,头扭到一边。
游客为难地看向其他同伴,但大家说到底,都还是对被绑着仍然目露凶光的星盗打心底发怵,不敢强迫他们做什么。
纪攸发现了那边的困境,冲涅拉拍拍翅膀:“啾。”
巨兽心领神会,站了起来。
连一步都没走,就往那边儿瞅了眼,那个被问到的星盗浑身抖了下,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磕磕巴巴恭恭敬敬:“我我我我来帮你,有什么不会就问我……”
众人:“……”
当什么星盗啊,改行学变脸吧。
小凤凰也觉得很好玩儿,叽叽啾啾的笑声好似散落水面的银铃。
他身体一轻,被谁抱了起来。
小鸟向后仰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林小草宛若粉丝见日思夜想的大明星:“啾宝——你是不是啾宝?”
怎么这么生疏呀?
凤凰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毛球形态,这才是第二次和林小草见面,姑娘不认得他。
初见时自己还以为她是饲主的未婚妻,伤心欲绝。
如今想来,那些事情都已经很遥远了。
现在她也是他的小伙伴喔。
“啾啾~~”
小毛团弯起眼睛笑。
林小草受宠若惊,举起奶啾用脸蹭蹭。
“等等。”她想起什么,把小家伙放在膝上,低头看他,“你在这儿……殿下呢?你真的是自己走丢了吗?”
奶啾眨巴眨巴眼睛。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好在林小草反正也听不懂鸟语,他也不需要有什么符合逻辑的回答。
只要懵懵懂懂看着她,翠色的漂亮眼眸流露出一点儿年幼的怯生生和伤心,人类便什么都不再追问,心疼地揉搓着走失幼崽:“姨姨的好宝呜呜呜呜呜!”
旁边人都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心痒痒的,眼神充满期待排起队等着下一个rua崽。
这和明星见面会有什么差别。
海登抱臂:“……你们不觉得少了什么吗?”
林小草被他问得一愣。
好像是哦。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和小奶啾同款颜色长发的身影,连瞳色都相同。
那是……
“哎呀!”林小草一拍大腿,把腿上的小毛球颠得一跳,“我们还要去救阿啾呢!”
众人一听,恍惚记起来的确是有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儿被戴眼罩的星盗带走了。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估计已经……人们不禁投来同情的目光。
林小草捧起小毛球:“可能是配色问题,我觉得你俩有点儿像。等你见到阿啾弟弟,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阿啾本啾:“……叽?”
这就有点尴尬了=口=
【作者有话说】
我见 我自己
73 航线
◎谁能不喜欢漂亮宝贝呢。◎
几米高的巨兽头顶十几厘米高的小奶啾, 在星舰各层甲板一路狂奔。
通往高级军官宿舍区的涡轮电梯和大门需要双重密码认证,没有权限的低阶星盗都是来不了的。
不过对于涅拉来说,密不密码的并不重要, 再怎么复杂深奥的密码都是为了锁住门。
——至于门, 撞开不就得了。
它的毛发浓密而厚实, 尤其在被修复过以后, 一根根重新支棱起来。
小鸟儿往里一埋,和躲在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差不多,溅出来的碎渣根本伤不着他。
纪攸心急如焚。
快点, 得再快点,在奥斯汀和其他人赶到眼罩的房间之前, 自己得变回人形才行。
小凤凰闭着眼努力憋气, 使劲儿让自己幻化成另一个形态。
可是好像没有用。
不能着急, 静下心来。
他对自己说。
想想看,之前都是怎么变的?
对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现在应该想伤心的事儿好呢, 还是害羞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感觉有点怪怪的呢Q///Q
之前几次情绪都是自然而然涌上来的, 眼下想要刻意调动, 尤其还在一个不安全、不稳定的环境下, 没那么容易。
好几次金光都已经漫上来了,气息稍微一断, 又通通暗淡下去。
小奶啾脸都憋红了, 低头一看,自己还是毛绒绒的。
作为高速移动的绝佳载具, 涅拉势不可挡, 左钩拳、右钩拳再加上头槌, 破开所有路途上的障碍, 很快就到了眼罩的套间。
它看着面前的合金大门,敲了敲,正在思考用几成力比较合适,门开了。
它低下头,和刚醒过来还晕头转向的眼罩视线对了个正着。
眼罩:“……”
涅拉:“……”
这是什么情况?
星盗拔出相位枪的同时,巨兽速度更快,一把握住他拿起来,就和小孩子拿玩具差不多,还甩了甩。
对于涅拉来说是轻轻晃悠,捏也没怎么用力,但人类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
眼罩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正对上雌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吧。
眼罩想。
在开门看见巨兽时,他甚至没认出来这个伤口愈合、精力恢复的大家伙,是地窖铁笼里的困兽。
不过临死之前,还是想了过来。
大名鼎鼎的“血弥撒”应该死在爆炸的星辰中才对,葬身兽腹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死法。
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涅拉头顶上的小凤凰已经飞了下来,震惊地看着这可怖一幕。
但涅拉棕色的眼睛里并没有杀戮和残暴,相反,是种玩弄猎物的戏谑。
这不太像兽发狂吃人的样子。
“啾?”
你在干什么呀?
涅拉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也不清楚,叽里咕噜的。
纪攸只听懂了「无事」。
无事……是什么意思?
没几秒钟,涅拉把眼罩吐了出来。
浑身都是口水的人类狼狈地趴在地上,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兽口逃生,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勉勉强强手脚并用往旁边爬。
涅拉就那么看着他几厘米几厘米地挪,然后再把他拈起来吃到嘴里,然后再吐出来,玩得不亦乐乎。
眼罩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倒不是受伤,而是在这种不知道哪一口可能就被真嚼了的随机死亡游戏中被吓破了胆,死去活来。
涅拉是认得眼罩的,后者身为“血弥撒”的三把手,在其他头领不在时,就是舰船上的最高管理者。
拐卖人口和走私灵宠的肮脏事,也大多由他部署。
这群人类,用违禁的精神力干扰仪器致使它丧失行动能力,抓到星舰上,关在连转身都困难的小笼子里不断地用各种残酷的办法折磨,失去自由、安全和尊严。
它现在只是玩一玩,没有直接把人大卸八块,已经很善良了。
然而有那么一会儿,眼罩从昏厥中惊醒,下意识喃喃着什么,涅拉听见他的声音,那就是声纹锁的密码,它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些在囚笼里的时刻,暗无天日的苦痛记忆席卷而来。
它的应激反应像炮仗一样被点燃,波动的精神力直接横扫了整层甲板。脆弱的人类根本无力抵挡,昏死过去。
凤凰倒是不会受影响,但他发现本来还玩得挺开心的涅拉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停颤抖,巨大的身体好像随时会崩塌。
小鸟飞过去,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不……」涅拉不停摇着头,「离吾远点,滚开,滚开……」
纪攸虽然不确定涅拉这种不正常的情况究竟是怎么被触发的,不过这种精神力随时要暴走的迹象倒是很熟悉。
身为太子殿下的灵宠,他最擅长处理这个了。
凤凰飞到房间的最高处,展开双翼,轻声哼唱。
小神禽平日里讲起话来声音轻软,像个无忧无虑的幼崽。
然而他用以疗愈的歌声却是那样空灵圣洁,恍若天赐福祉。
凤凰的祈愿、歌声和舞蹈都是世间受苦万物最好的安抚剂。
他那柔和的歌声如同一双洁白而绵长的翅膀,将受惊的雌兽包裹进神明的怀抱中。
涅拉慢慢冷静下来,不再抖得那么厉害,浑浊的棕眸也重新变得清明。
它仰起脸看向恢复到凤凰原身的纪攸,语带恍惚:「汝是……天使?」
凤凰绕着它开心地飞了一圈,坚持自己的答案:“是小鸟啾!”
雌兽的眼神充满了疼爱:「汝果然与吾的苏小姐很像。」
又是那个神秘的苏小姐。
究竟是谁呢?
缓过来的涅拉晃了晃大脑袋,起身把挡路的眼罩扔到壁橱里:「汝对安抚精神力很娴熟。而且,和人类的其他灵宠不同。汝很特别。汝有两种形态,苏氏也同样。吾认为,汝同苏氏存在着一定关联。」
“啾啾不知道耶。”小鸟用翅膀挠挠呆毛,“我也很想见见苏小姐。”
「日后定有机会相见。」涅拉问,「汝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类?」
他的……主人啊。
黑色的、瀑布一样的长发。
银灰色的,星河宇宙般的眼眸。
线条完美的肌肉,比神祇更俊朗的容颜,和温暖的手掌。
在别人面前冷峻,可对他从来温柔得不像话。
他的饲主。
他的星星。
他的守护者、英雄、和一切的终极梦想。
好想约阿诺啊……
好想在人类先生的手心撒娇,站在他的肩上傲视全世界,
浓郁的思念与眷恋传递到了鸟儿的脚链,金光、红藤、翡石交相辉映,将那小小的铃铛托举起来。
尔后,在涅拉惊讶的目光中,愈发灿烂盛大的光芒笼罩了凤凰——
*
“小啾宝哪去了?”
“说是和金刚熊从另一边上去。”
“金刚熊的速度好快。”
“确实。
“真的没人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吗?!”
奥斯汀姐弟、郝郎中、和另外两个游客押着一个有进出权限的星盗,从逃生梯上了高级军官宿舍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走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砖败瓦和玻璃渣,像是经历了很激烈的交火。
林小草:“这里还有其他人?”
郝郎中看向那个星盗:“你不是说除了这个老大,其他所有人都在舰桥了吗?”
那星盗也被这飓风过境的场面惊住了,回答得磕磕碰碰:“是、是啊……”
海登半蹲在一处受损的墙体边检查,站起来:“这里没有人造武器攻击留下的痕迹,都是纯力量暴力拆除的。估计是那个……”
“金刚熊!”另外两个游客异口同声。
海登:“……”
林小草也懒得吐槽这个一致被通过的绰号了:“那它强行进入,会不会吓着阿啾弟弟?万一那星盗头头反抗,弟弟被被误伤了怎么办?”
她真正的弟弟也拧起眉心:“快点走吧。”
一行人匆匆来到眼罩的套间门口,在到处都是毁坏的设施的衬托下,这个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的大门格外鹤立鸡群。
门没关,郝郎中和海登拿起相位枪,把那个星盗推到前面,让他开门。
这种情况下,保不准房间里的所有机关都已经打开了。
星盗满头大汗:“大、大哥,是我,别开枪,大哥别开枪啊!”
他嚎了好几嗓子都没得到回应,游客们不耐烦了,催促着他快点。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双手被铐着的他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用肩膀撞开门。
一进去就受到了视觉和审美的洗礼。
洋娃娃似的漂亮少年正一手拢着长卷发,另一手纠结地给发尾系上蝴蝶结——还是林小草在母星上给他买的那条发带。
他侧对着门口,肌肤是生动的雪色,头顶灯带洒下荧荧的微光,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衬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清润质感。
他听见动静,有些无措地转身。
回眸的刹那,前额上如三滴泪、又如三片羽毛的花钿完成了一场金色的绽放。
碧瞳反射的光点宛若荡漾的涟漪,轻灵又静谧。
哪怕在漆黑太空和逼仄舱室里,也能感觉到那春日枝头第一瓣柔软的淡绿,和从湖泊蜿蜒拂过的微风。
造物主是如何捏出这样没有丝毫瑕疵的生灵?
更像是经年累月雕琢出的画卷,穷尽算法投影出的AI幻象。
或者,根本就是神明本身。
被暗暗质疑了“不像真人”的少年在见到熟悉的面孔后,小小地“咦”了一声。
凝滞的画面顿时鲜活了起来。
奥斯汀们立刻上前,把小美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头打量一番,确定衣服很完整、没有被撕扯的痕迹,人看起来也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林小草还是不大放心:“你还好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我……”小美人眼圈一红,眸子里弥漫上水汽,“我好怕……”
海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林小草握着他冰凉的手:“没事,我们来救你了。那个混蛋呢?”
“我太害怕了……”少年泪水涟涟地嚅嗫,“我就、我就趁他不注意,把他敲昏了……”
众人:“?”
在纪攸的指引下,他们穿过客厅,在杂物间的橱柜里发现了眼罩。
郝郎中探了探鼻息又扒开眼皮看看:“还有气,没死。”
游客之一义愤填膺:“太好了,就这么死了可太便宜他了!”
游客之二赞同:“就是就是!”
郝郎中站起来,问纪攸:“甜心,这是你拖过来的吗?”
纪攸一愣,有点儿恍惚地点了点头。
先是在完全被动的状态下完成反杀。
然后再把一个几十公斤的大男人拖过客厅,塞到这里。
众人看着地上五大三粗却人事不知的星盗,再看看柔柔弱弱但完好无损的少年。
嘶……只能说人不可貌相啊。
林小草自己也是长相和性格并不相符的类型,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她想起来另外一桩事:“啾宝他们没来吗?”
少年一僵。
林小草问他:“你有没有见到一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鸟,还有一头很高的……”
“金刚熊。”
俩游客再度异口同声。
林小草:“……行吧,就是金刚熊。阿啾有见过他们吗?”
少年支支吾吾:“唔……他们……他们……”
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紧张得心脏怦怦跳:“那个,他们……先去休息了。”
“休息?”女孩子一脸莫名,“现在么?”
在星舰哗变、混乱得不可开交、人人自危的现在?
说好一起兵分两路营救阿啾、连个照面都没打的现在?
——去休息?
太诡异了吧。
小凤凰实在不会说谎,哪哪儿都是纰漏。
见大家一脸怀疑,他清楚再胡言乱语只会更容易露马脚,还不如转移话题:“姐姐……”
林小草见小美人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再一次想起那时候因提到谢恺尘而低落的小奶啾,连忙问:“怎么啦?”
“我、我想离开这里,行吗?”
“好好好,走走走,现在就走。”
从来不想生孩子的艾丽娅·奥斯汀,无论是面对奶啾还是小美人,都已经完全是“妈滴乖宝”心态了。
毕竟,谁能不喜欢漂亮宝贝呢=w=
*
舰桥。
星盗已经抓齐了,通讯那边也联系上了帝国,他们驶向距离最近的克罗诺斯星系的某个空间站,帝国会派人去接应。
大部分游客和灵宠早就精神衰弱疲惫不堪,先去休息了。
留下一部分人看着这些星盗。
有几个年轻人头一回摸相位枪,揣在怀里跟宝贝似的,在星盗周围庄严地踱着步,使命感油然而生。
纪攸一行人因种种英勇表现被拥立成为领导者,所有人一致同意听他们的就行。
蒙面和他们的过节颇深,这时候被枪指着,竟然还有心情反讽:“你把我们都绑住,哈哈,谁来开星舰?”
人们面面相觑。
差点忘了,他们可不是在陆地上。
有人小声提议:“要不让他们开?”
立刻被反驳:“怎么可能,让他们开,哪不立刻把我们带上黄泉路了!”
“也是啊……”
“不行,绝对不能再交回到他们手里!”
又有人问:“不是可以自动开吗?”
蒙面睨他一眼:“哼,这玩意儿的自动巡航系统很烂的,没人手动操作,进跃迁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撕碎。”
有些人的眼中有了惊恐,有些则是犹豫和退缩。
立刻有其他星盗帮腔,咄咄逼人扫视游客们:“你会开星舰吗?你会吗?你呢?”
被他瞪视的都连连摇头。
星舰是这个时代跨星球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普通人没见过私人的,也总乘过公共的。
问题是这玩意儿坐过和会开完全是两个概念啊!乘客连舰桥都不可能进得去。
许多人这辈子和舰桥有关的经历,除了观看影音媒体,也就是小学春游去星舰博物馆参观的稀薄印象了。
蒙面洋洋得意:“快点放开老子,求求我,大爷说不定心情一好——”
“不就是星舰吗。”有谁打断了他趾高气昂的发言,“我会。”
众人同时回头。
戴着镭射色防风镜的少年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身形并不高大,看起来年纪很小,还是少年模样。
从发型、衣着到说的话,都看得出来是个颇为叛逆、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孩儿。
在地窖里,在想办法救涅拉出来的时候,雪蝠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用了一模一样的语气。
围观群众里的纪攸悄悄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物似主人形吧?
星盗们显然也没料到还真有人会开,愣了一下。
很快有反应过来的:“且不说你小子是不是吹牛,这可是甲级星舰,一个人不可能开的,至少也得三个……你有本事再找到两个来!”
他的护目镜将双眼遮得严严实实,星盗看不见少年的目光,反而更加紧张。
海登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像个冷酷无情的机械杀手。
然后冲人群勾了勾手。
头发乱得像狗啃的另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不是吧,为什么又是我……”
哀怨的语气也没能遮住她是个女孩儿的事实。
无论是星盗,还是已然反客为主的人质们都很是惊讶。
海登对一切机械、尤其是和星舰、机甲有关的东西都机器热衷,这一点纪攸清楚,也相信他;
但林小草从来没表现过这方面的兴趣,她真的……?
林小草感觉到纪攸担忧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虽然不太熟练……不过十三岁的时候我俩就已经偷偷开妈咪的飞船出去兜风了。”
“是你提议的。”海登补充道。
林小草:“……”
游客们看着这并不相像的姐弟俩:“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当然也有质疑声:“这么半大孩子,能好吗?我们这可是一整船人的命啊!”
海登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就等着到了‘魔鬼礁’被卖进窑子或者断手断脚当别人的玩具吧。”
星盗臭名昭著,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不是危言耸听。
那人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甲级舰船必须配备大于最大载客量数量的逃生舱,这是出厂硬性规定。”海登看向众人,“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技术,现在就可以离开。”
有人咽了咽口水:“逃生舱……会被发射到哪里?”
“随便哪个空间站吧,总会被信号波捕获的。”海登耸了耸肩,“就是不知道会在阿尔法象限,还是德尔塔象限了。”
真流落到德尔塔象限,绝对是比星舰坠毁更惨痛的事情。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游客中彻底没人反对了。
有星盗不死心:“可是你们还差一个——”
“哎,要不我来吧。”
众人再度回头。
发型比林小草更飘逸凌乱的郝郎中搓了措手,还挺兴奋:“我一直想试试看来着。”
海登一脸质疑:“你开过?”
郝郎中:“没有啊。”
海登:“?”
“大叔我学东西可是很快的。”郝郎中说得理所应当,“不就是开星舰嘛,跟给人开刀能有多大区别?”
海登:“……”
众人:“……???”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众人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那个先前被大哥的大哥临时交代事情、管监控的星盗看着这乱哄哄的闹剧,什么也没说。
旁边人压低声音:“怎么办?我们真的会被他们带回帝国吗?”
他低声道:“不可能的。跟那些傻子说了三个人就能开星舰,事实上‘血弥撒’的原理很复杂,不仅需要能源,还需要精神力驱动。他们把兽给放了,又不知道有这个必备条件,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涅拉不仅是为了交易,同样也是他们最好的、可循环利用的燃料。
在猎到涅拉之前,他们用的是“黑钻”,一种强大的、效用等同于高阶精神力的原石。
但“黑钻”的价格过于高昂,“血弥撒”虽然不是付不起,只是星际海盗们总是更想把钱用于玩乐,而不是浪费在补给上。
旁边人惊恐:“那岂不是会坠毁?!”
他摇摇头:“我有办法。二把手给我的那个密钥……”
“不对啊。”郝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旁边,他赶紧闭嘴;前者看着眼花缭乱的仪表盘和触控光屏,“你们这儿还有个值在水位线以下呢。”
星盗一怔,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能看出来缺位。
“这是要……精神力来供能啊?”郝郎中啧啧道,“这就是你们抓金刚熊的原因吗?哎哟哟,作孽哟。”
星盗一头雾水。
舰桥所有操控面板的文字都是特制加密的,先前联系帝国还得有星盗帮忙。
这个人,怎么会认识他们的秘文?
郝郎中滑动屏幕,看着上面的数值要求,叹了口气:“这得需要很大量的精神力才行,如果不折磨小动物,就得集体献血了。”
有游客颤颤巍巍问:“得要多少啊?”
“也不多吧。”
“不多是多少啊!”
“主要咱们人数有点儿少。”他摸摸胡茬,“我对甲级星舰不是太熟悉……保守估计,每个人抽个百分之七八十的精神力吧,剩下一点儿够活命就行。”
众人:“………………”
对于如今的人类而言,原生精神力是身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抽多少精神力,就相当于抽多少血。
百分之七八十,就算心脏还能勉强跳一跳,也早就脑死亡了。
“你们想啊,星舰坠毁,大家百分之百会死。抽点儿精神力,生存率能提高不少呢。现在帝国的医疗很先进的,就算各位一脚踏进鬼门关,也一定能拉回来。”郝郎中嘿嘿一笑。“我是医生,信我。”
……信你个鬼啊!!
所有人都不干了,包括星盗们也强烈反对。
怪大叔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看向骚动的人群深处:“甜心,你有什么头绪吗?”
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众人再一次回头——怎么老是要回头啊,脖子都酸了,真的好累,大家在心中暗暗抱怨——人群自动分成两边。
站在最末尾的少年脸庞精致,眼神纯净,身处暗色的舰船和疲惫的人群中,被衬托得简直像在发光,顿时周围也被映得熠熠生辉起来。
他似乎是没料到自己突然被聚光灯捕捉到,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睫毛忽闪,卷起的小小弧度一直勾到人心底。
郝郎中用上对小幼崽的语气,笑眯眯地问:“怎么样,甜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小美人又眨了下眼,然后弯起一个羞涩的、小小的微笑。
他声音软软的:“我试试呀。”
语气云淡风轻,好似在回答能不能一个人吃掉一块红莓慕斯冰淇淋小蛋糕。
而不是用独自一人的精神力,为整艘甲级战斗星舰供能。
【作者有话说】
关于驱动星舰的原料“黑钻”的设定,见专栏完结文《饿龙崽崽找上门》,时间线晚于本文,有啾宝和已经成为皇帝的小谢客串~
74 轨迹
◎“是迪士尼公主吧!”◎
四十分钟前, 高级军官宿舍区。
林小草挽着纪攸走在最前面,两个游客拖着昏迷的眼罩紧随其后。
郝郎中和海登一左一右押着那个来开门的星盗殿后。
“很反常。”郝郎中盯着纪攸那重新被林小草梳好、并且扎了个好看蝴蝶结的发尾,“这说不通。”
海登瞄了星盗一眼, 后者低着头, 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们进入的时候, 门是开着的, 他为什么不跑?”郝郎中倒是不在意还有个旁听者,“而且我真的不相信他能徒手单杀一个配备Ⅱ型相位枪的星盗头头。”
少年的确从来没有表现出怪力的倾向。
海登冷静地提问:“用精神力呢?”
郝郎中:“且不提他的精神力究竟是什么等级,就算——我打个比方——有A级, 但这些星盗全都配备了屏蔽环。”
海登皱眉:“屏蔽环?这不是违禁品吗?”
郝郎中隔着星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傻啊,在帝国的确是违禁品, 可他们又不是什么守法好公民。他们搞的各种被禁止的事儿还少么。”
海登:“。”
郝郎中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 细密扎手的触感似乎能刺激大脑思考:“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们说在玛尔工厂他超度亡魂的那件事, 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或者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有可能他的精神力的等级超乎预料。”
海登:“我是A级,但我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波动。和E级一样平静。”
郝郎中:“根据道听途说……如果你本身等级不低,却察觉不到他人的精神力存在, 那么一种可能, 低于D级, 或者完全为零;另一种, 就是对方比你还要高出很多——你应该也知道,哪怕精神力评级是一样的, 事实上每个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海登再次蹙眉:“你说的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郝郎中一脸高深莫测:“我可什么都没说。”
海登没心思跟他兜圈子:“但据我所知, 人类从进化出精神力至今百余年,仅有谢恺……太子一人被评为S级, 至今没有第二例。”
少年看着看那个走在自己姐姐身边的小美人, 乖巧, 温顺, 无害,像一只皮毛柔软、对人怀揣天真信任的小动物。
这样的人,会是第二个S级吗?
海登实在很难相信:“帝国对高等级精神力的人才一向很看重,我和我姐都是因为从小被送到沃伦主星的舒兰学院,才没有被乔拣少将主理的‘晨星计划’抢去。他要是真的有那么高等级,早就被保护起来了,怎么可能流落到这种地步?”
郝郎中:“你说得没错,但是这件事的前提在于他的精神力能被测出来——而测出来也有前提,那就是他得参加评级。”
“你在暗示他没有参加?”海登对此深表怀疑,“这不可能。全阿尔法象限境内的儿童满六岁都会被强制评级,这是和身份绑定的,如果这块信息缺失,他根本不可能在帝国躲到十八岁。就算是这些星际海盗,我想他们都是有自己的测量方式的。不可能有人对自己的精神力等级状态完全一无所知。”
“是嘛。”郝郎中似笑非笑,“可直到现在,直到我们在说话的这一秒,谁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不是么?”
这句话背后暗藏的含义,可比之前要深刻得多得多。
海登的瞳孔一缩:“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大叔充满兴趣地勾起嘴角,“不过有些问题倒是试一试就能得到答案。”
现在,舰桥。
从郝郎中第一次见到纪攸起,他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很神秘。
不仅是外人对他一无所知,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一无所知。
那些对精神力等级的模糊,对自己身份的忽略,与其说是一种刻意隐瞒,不如说连他本人都不是很清楚答案。
不过起码问他能否支撑星舰这个方向是对的,因为他竟然答应了。
小美人究竟是对自己的精神力有所把控,还是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相信前者的概率远远压过后者。
这孩子应当就像他猜测的那样,不是什么没有精神力,而是精神力强大到了未知的地步。
同行的三人对他有所了解,但是其他游客并不。
让纪攸独自支撑整艘星舰供能这个想法,起初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意见。
倒不是那么好心关心少年的身体,只是没人相信他真的能够完成这件重要的任务——那毕竟是驱动如此庞大机械的核心源。
刚才医生也说了,正常情况下需要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每个人还要付出百分之七八十的精神力才能保证运转。
倒霉的游客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个人,舰船上本来还有百来号星盗;换句话说,要让这个看起来和孔武有力毫不沾边的柔弱少年以一当两百吗?
是不是在锻炼他这不重要,难道要拿全船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吗?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医生在这音量上升好几个等级的喧嚣中头疼地掏了掏耳朵:“第一,我没打算跃迁。”
六神无主的人们实际上还是想有一个主心骨来代替他们决断所有事物,所以哪怕大叔的提议在他们看来很离谱,但他想解释什么,他们还是愿意听。
“不跃迁?”有人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游回去吗?”
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
“哎,凡事不要只想着跃迁嘛,欲速则不达。”郝郎中看向海登,“舰长,你说呢?”
戴着防风镜的小少年因着新鲜的称呼挑了下眉。
舰长?
虽然他的志愿是当战斗舰船的机甲师,不过这种民航舰船的舰长,好像也还可以。
“我们用曲速返程。”他看向众人。
少年的声音虽然稚嫩了些,但是那毫无起伏的冷意却让他听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
大家也终于听进去了,议论纷纷:
“曲速?”
“这啥啊?”
“好古老的名词。”
“不会是爷爷奶奶辈才用到的东西吧?”
“我印象中是一种超光速的运行速度,虽然跟跃迁比起来效率慢得多,胜在能耗也低。”
海登看了眼最后发言的那人,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如果用曲速的话,航行时间会翻倍,但是需要的能耗也会缩减60%。在我们无法确定周围是否有空间站进行补给的情况下,能省则省。”
郝郎中满意地看着大家目瞪口呆:“就是这样。”
他招招手,让纪攸走到他身边。
让漂亮明媚的少年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一旦进入视线范围之内,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了。
“其他能耗减少百分之六十,精神力也是同样,他没有你们想象中需要那么大的负担。”郝郎中用上和对海登完全不一样的力气轻轻拍了拍纪攸,“而且,这孩子的精神力构成、使用和诸位不太一样,不会一下子掏空,恢复起来也远比大家更快。”
郝郎中做总结陈词:“我是医生,信我嘛。”
……本来还有一点点想相信,听到这句话又觉得不靠谱了好吗?!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玛尔工厂另一个带队的女导游站出来,“这样吧,你证明一下。”
海登冷冷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证明?”
他的护目镜本来就给人一种不似真人的冰冷感,再加上这样的语气,以及小小年纪背上了“舰长”的名号,种种反差足以让人感到惊惧。
女导游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讲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起码让我们看到这小孩真的等级很高吧?你……你们说是不是?”
她转头,朝其他人投来求救的眼神。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一阵嘀嘀咕咕之后,有人表示赞成:“我觉得大姐说得对。或者看一眼腕机上的标志也行。”
腕机作为帝国通用的通讯工具,兼具身份识别功能,公民A、B、C、D不同精神力等级会在上面也会显示出不同的标志。
为了防止有人篡改自己或他人的数据,这个标志连通帝国数据库,私人不可更改,不可隐瞒,是鉴别一个人精神力等级最快捷的办法。
有人撑腰,女导游背都挺直了些,抬起下巴:“是、是吧?”
海登蹙起眉。
小美人没有腕机,更没有精神力评级,他们根本没办法对这个要求做出回应。
尤其在这个要求是合理的、且受到大多数人支持的情况下。
海登思索着该如何应对,郝郎中也有话想说。
然而一直安静不语的纪攸站了出来。
或许是那落满了熹微晨光的长发,或许是那与初春一起苏醒的眼眸,少年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好像只要他往那儿一站,所有人的心不自觉盈满了平和的寂静。
他们都在看着他。
小凤凰在森林时,每个月的第一次日出都会在圣梧桐的枝头接受万物朝拜,对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
就算会有一点儿羞涩,也十分从容。
他走到导游面前,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请问,你最喜欢吃什么?”
众人:“?”
这和精神力评级有什么关系吗?
女人更是充满防备地看着他:“怎么,你想干什么?”
少年眨了眨浅绿色的眸子,伸出手,作势要碰她的额头。
女人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奇怪的是她竟动弹不得。
不是外力将她困住,而是打心底不愿离开。
这很奇怪。
她明明不「想」被这小孩碰到,为什么潜意识却让她「想」呢?
她是个平平无奇的C级,也遇到过高等级精神力的人强迫她臣服;
可眼下发生的却并非被动,是她主动「想」顺着这孩子的话——
无论如何,她没能躲闪成功。
小美人微凉的指尖轻一触,像一朵花瓣掉落。
额上精致的花钿闪耀过一道金色流光。
女人心中诧异,本以为那是装饰,是贴或者画上去的。
竟然会发光吗?
但她这一丁点无关紧要的讶异很快便被忽略了。
小美人并没有放下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葡萄诶。葡萄也好吃。”
女导游:“你怎么知——”
有流光自少年的指尖滴落,她眼前一花,霎时间周遭的景物全都被潋滟的淡金色光芒所吞没。
变化的时间极为短暂,她来不及恐慌,等到视野重新清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那艘可怖的星舰了。
是个葡萄园。
放眼望去全是大片大片茂密的葡萄藤,连绵的翠绿一直延伸到蔚蓝的天际。
有头顶竹蜻蜓的机器人们忙忙碌碌飞上飞下采摘,它们的背后都有个小背篓,里面放着沉甸甸几大串成熟的果实,一颗颗圆润饱满,通透如紫色的玉。
这是……幻境?
尽管唾液已经开始不自觉分泌,导游还没有完全迷失自己。
每个人的精神海略有不同,她的就不是水域,而是土壤,一旦躁怒,就会像大旱的炎夏那样地标龟裂。
她对被绑架的恐惧,对星盗的憎恨,对少年的不信任,种种情绪已然摧毁了精神海。
此刻大地裂出一道道伤口,寸草不生;大地之上却是枝繁叶茂、和谐的丰收之景,极为割裂。
同时,不应属于这里的浅金色光覆盖在大地的伤痕上,慢慢地修复。
精神海中的导游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接住那些光:“这是……”
光的末端幻化作小小的鸟儿,绕着她的掌心嬉戏。
光本应无色无味无形,可她却感觉到了柔软和温暖。
就像……那个少年一样。
舰桥上,众人看着先前还戒备满满的导游此刻一脸如梦似幻沉浸未知的世界,都很茫然。
连郝郎中都忍不住问:“甜心,你做了什么?”
“让她看看葡萄。”凤凰的神情温和而认真,“这样心情可以好一点儿。”
郝郎中猜这孩子应当是将幻境渡向女导游的精神海。
哪怕是A级疗愈池,有最娴熟技艺的疗愈师外加最老练的灵宠,都只能做到进入他人的精神海进行安抚。
可纪攸竟然能主动为他人创造出独立的精神空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两分钟后,凤凰结束了人类的幻境,导游回到现实。
那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人都问她体验如何,她声音还有些颤抖,瞥向少年的眼神复杂。
尔后重重叹了口气:“他的力量的确深不可测,大家可以相信他——我信他,可以做得到。”
“那个,我有一个请求。”少年看向大家,“能不能让大家的崽崽们,陪着我呢?”
他说的崽崽就是人们的灵宠。
“那怎么行?”有人反对,他原本就不信这么个小孩儿能肩负起一船人性命的重责,可却没人站在他这边了;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语气很是不善,“你想对它们做什么?不会和那群强盗同流合污吧?”
连一向脾气不错的林小草都看不下去了:“怎么说话呢,能不能放尊重点儿啊?”
其他人也不赞同地看着他。
男人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成了众矢之的,但又不想丢气势,梗着脖子。
小美人倒没在意他讲话难听,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您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那人粗暴地打断,又畏惧地瞥了眼他背后的三个“门神”,抱紧自家灵宠,“不说了,我们走——”
那个“走”字的音还没发完整,他怀里的小松鼠竟然主动跳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纪攸脚边,还十分欢快地蹭着少年撒娇。
男人:“……”
怎么还当面反水啊!!
众人看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紧接着轮到了自己——
口袋里,帽子里,臂弯中,他们的灵宠钻出来,纷纷加入了松鼠的行列,头也不回地抛弃主人,奔向香香软软的新怀抱。
越来越多的灵宠离开主人身边,聚集在纪攸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小美人围起来,一个个昂首挺胸,仿佛守护公主的骑士。
别说其他人了,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也目瞪口呆。
“……这啥情况?”
“我去,这是迪士尼动画片吗?古母星的那个?”
“甜心,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耶。”
凤凰也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呀。
崽崽们嘤嘤叫着争宠,他不得不蹲下来,摸摸这个,挠挠那个。
发尾的蝴蝶结垂下来,成了只奶牛猫的逗猫棒。
不过这只对主人龇牙咧嘴的小猫咪对他却很好,指甲都没伸出来,只是用小肉垫拍拍蝴蝶结。
胳膊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的主人流下了心酸泪。
“我猜,它们比较喜欢我吧?”
小美人在崽崽们的簇拥中微微笑。
*
至此,人们一致同意将控制权交到纪攸一行人手中。
从星舰目前所在的坐标曲速前进至克罗诺斯星系最近的空间站需要十个标准时左右,一些人自告奋勇留在舰桥和其他部门帮忙,剩下的人分为两拨,一部人把星盗们赶去先前关押他们的禁闭室,另一些人去休息,然后交替轮班。
奥斯汀姐弟在郝郎中的帮助下快速记住了那些基本的操作语言,他们不愧是小学就能偷大岛煌领主夫人的私人舰船出去玩儿,上手很快。
至于纪攸,他只要待在特别供能处的玻璃房里,发发呆,然后发发光就行了。
不过他并没有清闲发呆,几十只灵宠都围在他身边,连木瓜、X和阿双都冷酷无情地“叛变”了,和其他崽崽们一起试图争抢他膝头的黄金位置。
小动物们不仅是在撒娇求摸摸,它们还在对他诉说。
说主人忙着工作和游戏的忽略,说主人新谈的对象对它们不是很好,说昨天吃的粮味道好像差了一点儿。
咕咕噜噜,叽叽喳喳。
犹如信徒向着神明祷告。
凤凰也像真正的神明那样,极有耐心,他会认真聆听每一个崽的苦恼与欣悦,然后予以回应。
“是嘛。”
“加牛奶会不会好一点呢?”
“我也喜欢风铃草哦。”
“哎,那样不太好呀……”
林小草拿着从星盗食堂里搜刮来的小点心投喂纪攸,靠在门边看着小美人快要被大大小小的毛绒绒淹没,还要分出光捏成不同的形状去逗那些挤不进来中心包围圈的崽。
她感慨道:“你真的是迪士尼公主吧!”
既要当公主,还要发光,小凤凰也很忙的。
只不过哪怕要同时照顾这么多崽,他也没有变得凌乱,笑盈盈地接受着小生灵们炙热浓烈的信仰与爱。
若是与谢恺尘相熟的人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感慨,不愧是太子养大的小家伙,连这优雅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下一个换班来投喂的是海登。
少年站在玻璃墙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再下一个是郝郎中。
大叔先把自己的响尾蛇从里面捞出来,警告这小子要好好听话,然后借机撸别人的崽。
纪攸问:“叔叔,船还好吗?”
“好得很,多亏有你。”
郝郎中知道他的精神力强大,然而真正见识到,还是超出意料。不仅能维持它的平稳运行,还能有盈余——小美人脸上毫无倦色。
“甜心,有没有想过去做灵语者?”
纪攸听过这个词。
他饲养员的老师,乔拣少将,就是能够和非绑定灵宠沟通的存在,也被称为“灵语者”。
少年想了想:“是可以。不过我还有更想做的事情。”
“是什么?”
“我想……”纪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只小狗正在扒拉他的掌心想被摸头,“我想帮助更多更多的人。治愈他们的不开心。”
“那很好啊。”郝郎中托腮看着年轻的孩子,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欣慰,“你看你,有能力,也有这份善心,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为人们做点儿好事,这很难得。治愈心灵和治愈身体一样重要。”
纪攸笑了:“和叔叔一样,成为医生吗?”
郝郎中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你想成为疗愈师吗?”
纪攸想了想,他一直想追寻鸟生的意义,如果成为疗愈师、可以帮助安抚别人,就够了吗?
如果不够,又还要做什么呢?
他想以更成熟、更可爱的样子回去见谢恺尘,成为能够、也是唯一能够站在太子身边的存在,同他一起去爱这个生生不息的帝国。
除了当一个普通的、一天接诊最多不过几十人的疗愈师,是否还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更宽广的……?
小凤凰也迷茫了。
大叔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却在见到走过来的林小草时停住了话头。
郝郎中:“怎么啦?”
林小草:“阿弟看了下,阿啾目前提供的精神力还够支撑1.7个标准时,我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郝郎中:“也是,不能压榨童工。”
纪攸小声为自己辩护:“我成年啦!”
是成年的大宝宝呢。
郝郎中挥挥手:“你们去吧。”然后转头对着一群灵宠露出狼外婆般亲切但狰狞的笑容,“嘿嘿嘿,让叔叔来陪你们吧——”
“嘤——!!”
崽崽们集体发出拒绝的声音。
门外走廊上,纪攸的额发垂下来几绺,遮住因为不再使用凤凰灵力而熄灭的花钿。
他发现林小草满脸写着欲言又止,主动询问对方怎么了。
“就是那个……啾宝,我跟你说的,太子殿下家的可爱小鸟,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星舰上的监控也没有找到他,我有点儿担心。”姑娘期待地看过来,“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他吗?”
就站在她面前的太子家可爱小鸟本鸟:“……”
啊这。
【作者有话说】
这可怎么办呢宝宝?
PS.“曲速”概念同样来自星际迷航
75 行舟
◎变、变态……?◎
母星, 皇宫,御花园。
这儿是斯潘瑟星紫雾花的专门种植区域,面积比其他种类的植物加起来还要大。
紫雾花物如其名, 开起来蓬蓬勃勃,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酝酿成低空淡紫色的云雾, 宛若傍晚时分最瑰丽的霞光。
这种来自已经消亡的斯潘瑟星的花朵,是全宇宙最后的遗留。
老皇帝平日里对花儿们宝贝得不行,一有空就要去看看, 比探望自己的亲儿子们都勤得多。
他爱惜它们,就要求其他人也得同样珍惜;哪怕花瓣枯萎零落成泥, 也决不允许采摘——任何人都不例外, 包括他自己。
然而今日, 戴着纱帽的女人拿着一支细颈的白晶花瓶,弯着腰,将一朵朵在春风里开得正浓艳的紫雾花摘下来, 插在瓶子里。
她穿着一袭红裙, 裙摆很大, 是不规则的流苏状。
偶尔动作幅度大时, 转身就是开出一团烈火。
侍女跟在后面,左右手还各有一支已经塞满的了花瓶, 白晶质地在光线下显得明润清冷。
女人想要探身去够更里面的一朵紫雾花, 又怕裙子沾到泥土,一手提着裙摆, 不得不把花瓶放在地上。
侍女很有眼力见地放下自己怀中的那几个, 捧起她的, 笑盈盈道:“小姐今天的裙子真是太漂亮啦, 还是这种明艳的颜色更适合您。”
她是怒岭星系领主的独女,侍女也是她从本家带过来的。
以前在怒岭主星叫她小姐,哪怕她嫁入皇宫这么多年,抚养的皇子都已经二十岁了,她依旧这么叫她。
在整个皇宫,整个宇宙都称她为王妃时,只有侍女还记得她曾经是谁。
王妃抿嘴一笑:“是嘛。”
“当然啊。”侍女拨弄着花瓶里几枝互相挤压到的紫雾花,说得很认真,“前段时间您总是穿一身黑……当然您穿什么样的颜色都好看;只是,红色会显得更明亮些呢。”
王妃笑了笑,没再说话,专心摘花。
侍女心中有些不安,紫雾花可是陛下的最爱,千叮咛万嘱咐任何人都不可以碰。
她们早些时候进御花园时,守卫还重复了一遍这个规矩。
结果王妃还是……
虽说王妃是老皇帝现在唯一的伴侣,算不上平起平坐,那也是万人之上;可陛下对紫雾花园有着出乎意料的重视,侍女很担心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她们私自进来破坏,王妃倒不会怎么也,可是自己……
“别担心。”王妃头都没有回,却看穿了一切,“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会轻易动怒的。”
她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
侍女怔忪片刻,反应过来。
是啊。
陛下现在……
花园小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侍女一个激灵,以为被逮了个正着。
她回头一看,却笑了:“小姐,您看谁来了!”
王妃抱着一大捧紫雾花转身,裙摆的火焰烧灼过大片的花朵。
她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妈妈平时喜欢去哪儿,我这个当儿子的还能不了解吗?”谢狄川快步走过来,从她怀中接过那捧紫色,“我来吧。”
他半蹲在花瓶旁边,丝毫不嫌弃这种事情精细琐碎得烦人,把紫雾花一朵朵抚平花瓣,错落有致地插进去。
“花瓶您还喜欢吗?”谢狄川问。
侍女插话道:“您去θ-822星系出个差都没忘给王妃带回来白晶花瓶,她喜欢得不得了呢。”
“喜欢就好,下次我去再给您多带一些白晶的制品。”
谢狄川抱起花瓶,另一手挽着母亲,眺望云蒸霞蔚的紫色花田,叹道:“这花开得真好看,可惜父亲平日里都不让我们来这里。”
王妃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喜欢这种花吗?他明明对其他植物都不是很在意,打造御花园也只是传承前人罢了。”
谢狄川:“……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不过您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平日里没有见过他对哪种植物特别上心,除了紫雾花。”
王妃也转过视线,微微笑:“因为这是皇后生前最爱的花。”
不仅谢狄川身体一僵,他们后面的侍女也愣住了。
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陪同王妃来摘紫雾花,从来也没有想过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原来……是这样吗?
但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说的通了,老皇帝那种不懂欣赏的人,怎么会如此呵护娇艳的花朵。
谢狄川看向怀中,顿时觉得那花瓶里装的不是花朵,而是定时炸弹。
王妃见他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你这么怕做什么,你父亲又不会因为这个而惩罚你。”
“我倒不是怕父皇。”谢狄川小心翼翼,“只是,您……”
“你怕这花勾起我的伤心事?”王妃停下来,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别想太多,这只是花而已,我也喜欢漂亮的花。刚才做什么去了?”
谢狄川仔细端详母亲,见她神色真的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在和褚聿舅舅视讯。”
帝国元帅褚聿,是怒岭星系领主、也就是王妃父亲的门生。
领主收他为义子,多年来,元帅与王妃都是以兄妹相称,也正因此,三皇子喊他舅舅。
王妃点点头:“他最近如何?联邦战事繁重,他估计也不轻松吧。”
褚聿携帝国军驻扎的NN-36星系位于阿尔法象限和德尔塔象限的交界处,也离正在疯狂打仗的赛瑟纳林联邦不远。
元帅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尽管老皇帝不会让他靠近母星势力中心,但该给的倒是没少过。
“NN-36有几颗偏远的星球离赛瑟纳林太近了,受到了波及,不过舅舅出兵很快,算是平定了。”谢狄川抚了抚胸口,夸张道,“幸好,幸好。”
王妃见他那一脸夸张的表情,笑骂道:“你舅舅做事,还轮得到你这小子不放心?”
谢狄川嘿嘿一笑。
他在外面是滴水不漏的皇子,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在母亲面前,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孩子。
王妃问:“晚上怎么安排?”
谢狄川回答:“约了卡洛斯小姐共进晚餐。送她回家之后,去梅子岛区见纽曼·布鲁斯。”
王妃直接跳过了未来儿媳妇的话题,一旦确定了联姻能将卡洛斯上将的势力牢牢握在手中之后,至于这个姑娘本人如何,儿子与她相处得又如何,她都不关心。
但她关心另一个人:“纽曼爵士是个非常深谋远虑的人,你应该多和他学习。”
谢狄川低头:“我会的,妈妈。”
她抚摸上儿子的面庞:“你已经长大,这些事儿也不需要我操心了。帝国的荣光将照耀着你日后的路——你的未来,也将成为帝国的荣耀。”
谢狄川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们站在深深浅浅的紫色波浪中,嗅着叫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不知是谁先提起。
“太子即将动身前往赛瑟纳林。”他们看向彼此因血脉相连而相似的眼眸,“暂定日期,三天之后。”
*
3.5个标准时后,梅子岛区,飞行车上。
母星六个大区中,风景最美、最适合度假的,当属兰卡姆多湾区和梅子岛区,尤其后者拥有景色壮丽的栗源湾,更是有钱人置办房产的热门选项。
不仅奢靡贵族布鲁斯家在栗源湾有座庄园,就连那个一向不懂享受的长兄,竟然也有自己的私人住处。
不过谢狄川倒是没去过。
他从来不在谢恺尘邀客的范围之内,小到生日派对,大到人生规划。
童年时还会因没能参加太子的生日感到伤心和愤愤不平,如今想来,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他见过的美景太多了,没心思去欣赏窗外。更何况现在夜色沉沉,也没什么看头。
车厢是密闭的,晚餐时他沾了点卡洛斯小姐的香水味儿,直到现在还叫人头昏脑涨。
他并不喜欢卡洛斯,她实在是太无趣了。
明明是上将的孙女,却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军人的血性和风骨,反而像个古时候所谓的大家闺秀那样,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做女红。
柔柔弱弱,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哪里能看出来是将门之后。
相比之下,还是独立的,最好是带刺儿的,更吸引他。
谢狄川降下车窗,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散香水味。
他打开腕机,看着被置顶的联络人,达茜·肯,以及自己发出去一排消息后面已读未回的标志。
上回和达茜通话,对方说是要去NN-36星系参加一个模特什么什么的活动,一周就回来。
这都几天了,他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一条收到回音。
要是可以的话,谢狄川真想现在就启程去NN-36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些什么;同时,又不免为容易被联邦战火波及的地域所担心。
哪怕NN-36是个非常辽阔的星系。
但他清楚,自己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让达茜小姐讨厌自己。
母亲不会允许自己娶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在她眼里还是“艳星”的存在,而他同样不愿在婚后和其他女人保持不伦不类的关系——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哪怕他对卡洛斯,或者将来任何一个要娶的贵族小姐毫无兴趣,但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再走一遍自己的童年。
简单来说,对达茜的追求,用强硬的手段是没用的。
他希望起码在自己结婚之前,她能自愿与自己一同享受欢愉。
其实谢狄川很清楚,达茜·肯对自己所有的温柔都是表象,是因为自己贵为皇子,身份差异的巨大令她无法拒绝。
不过没事儿。
他的口味就是这么俗套,喜欢带刺的。
谢狄川抚摸着联系人图片上达茜巧笑倩兮的侧颜,她在他面前,哪怕是装出来的柔软,也是和封面、走秀时的超模达茜·肯很不一样的。
就算是装出来的。
只要够天衣无缝,他可以不介意是演的。
他笑了笑,打开腕机的光屏,一张小小的三维地图投射在眼前。
他放大NN-36星系,寻找达茜说的模特活动的星球坐标。
嘶。
谢狄川拧起眉心。
星球当然是存在的。就是这个地方,怎么……
*
与此同时,首都区,皇帝寝宫。
玉台重新被摆在了房间中央,红白相间的蜡烛也再度燃起。
老皇帝和衣而卧,躺在宛若灵柩的玉台上,经过基因修补手术的脸比真实年龄要年轻些,可和他想要达成的状态相比,又疲倦苍老不少。
但这些他都已经没空去操心了。
他的身上贴满了各种监测装置,玉台旁大大小小数台检测仪器上显示,哪怕投入了不计其数的昂贵药材和器械,老皇帝全身的器官都陷入了死寂。
只剩微乎其微的心跳,和一缕烟似的残存精神力,随时都会彻底泯灭。
然而再怎么微弱,这些仍然是生命体征,医生依旧不能宣布他的死亡,帝国也仍然拥有它的帝王。
他的孩子们,也只能是皇子。
皇室的医生和疗愈师一直守在这里,每三个小时换一次班,确保皇帝身边永远有最及时和最精确的评估。
说得直白点儿,也就是在掐点等着他什么时候死。
他从阎王殿闯出来过的那一回,是失踪的长子回到皇宫;
他从地狱烈火中幸存的那一次,则是长期精神力□□的太子带了自己的小灵宠来。
每次都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只可惜,这回太子与那只小鸟儿都不在。
所有人都不觉得,奇迹还会发生第三次。
医生和疗愈师各自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重,他们不可能在这儿玩PADD和聊天;但是也的确没什么事做,真要出问题,仪器警报会提醒他们的。
门口的骚乱让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带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激动和庆幸看过去。
经过一番争执和交涉,守卫放行了两个人。
王妃和她的贴身侍女。
王妃今天又穿了一身黑,还戴着面纱,如同守灵。
怀中抱着慢慢一大捧紫色的花,在蜡烛晃动的红光中显得很是妖冶。
老皇帝开始生病之后,她就搬离了皇帝的寝宫;而在他几度病重时,她从来不曾来看过。
今天……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两人向王妃问好,后者颔首,让他们离开。
医生和疗愈师面面相觑,他们的职责是在这里守着皇帝寸步不离,直到下一班交接。
然而王妃的意思很清楚,要这里清场。
这不合规,他们不敢擅自行动。
然而王妃说:“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帝国是一夫一妻制,理论上皇帝的妻子只能有皇后这一个头衔。
可她却是不伦不类的王妃。
尽管从法律和民意来看,她都不能算做子民的母亲,和帝国另一位执掌大权者,但毕竟是皇帝唯一的伴侣。
王妃命令的重量究竟高过谁,低于谁,好像也没有人仔细研究过。
这也同样是为何守卫会让她进来的原因。
他们正犹豫着,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侍女冷声道:“不要让王妃说第二遍。”
医生和疗愈师同时感到一阵威压,一时间不知究竟来自于王妃,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女。
他们再次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陛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还是先别惹着王妃比较好。
忙不迭脚底抹油跑了。
待那两人离开后,侍女锁上门,细心关掉了所有的监控。
王妃走到玉台旁,低头看着病人比纸还要苍白无血色的脸。
这是她的君主。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她看着他那张看了二十年的、却又在此刻显得很遥远的脸,掐断了紫雾花的根茎。
她采摘它们花了很大功夫,而且总是温柔得像对情人。
此刻摧毁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花瓣明明是淡而柔和的浅紫色,可根茎流淌出来的,竟然是深到发黑的黛紫。
侍女找来小碟子,用来盛紫色的汁液,没让它们淌到王妃的衣服上。
哪怕它们都会藏匿于黑色中。
满满三个花瓶的紫雾花,最终收集出来的也不过这么一点儿而已。
王妃拔下老皇帝的点滴,将花汁小心地推进吊瓶中,再重新连回去。
她是第一次这么做,动作迅速,神情冷静,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排练千百遍。
透明软管中一滴滴坠落的无色药液,很快染上了魔咒。
侍女帮助王妃做完这一切之后,便退到角落的阴影中。
王妃耐心地站在玉台边等待。
不消多时,已被医生和疗愈师团队在心中认定已经死亡、像一株彻底失水植物的老皇帝,竟然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比他本人要老态龙钟得多,瞳仁浑浊不堪。
倒映出的,也并不是王妃的影子。
他开口,讲出的全是碎掉的字。
“心……”
那一声好似不是从嗓子里发声的,而是宇宙深空传来的亘古回响。
王妃俯身,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槿……”
“槿……心……”
王妃十分娴静温柔地笑了笑:“陛下,您看清楚了,我不是她。”
皇帝根本不去听她在说什么,也不去管到底谁在。
他还在翻来覆去念叨那两个字,每破旧地发出一声,所有的检测仪器都在疯狂地尖叫发出警报。
好在寝宫的隔音极好,侍女赶紧跑去拔掉电源。
世界重新寂静下来。
皇后还倚在玉台旁,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您在皇后仙逝后不久就娶了我,全帝国的人都以为您一定深爱我。或者,说得难听点儿,也不知我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让您如此神魂颠倒。”
她的手指在皇帝的眉头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眷恋的老情人。
可眼神凛冽如刀。
“太子和狄川差了多少呢?四岁;可皇后殿下是什么时候病逝的?太子十三岁那年。”她轻笑,“我和我的孩子受了多少年的委屈。到头来,还要被那些人道貌岸然地指责。”
“真正该死的人,是我们吗?”
“当然是您啊……我的陛下。”
老皇帝对她的逾越之言毫无反应,还在试图抬手摸摸她的脸。
当然,他的肌肉和神经并不支持他这么做。
他行将就木,把她当做另一个已逝之人。
唯一活着的人,只觉得这一幕分外好笑。
“其实我倒也没有很讨厌小太子。可惜他挡了我儿子的路。”王妃叹了口气,“您当年又何尝不是用了同样的手法,对您的血亲同胞姊弟呢。”
“据我所知,您并不是长子呢。”
“所以,我也只能算得上学习您而已——全帝国的人都在这么做:以您为楷模。不是吗?”
“您曾经疼爱太子,是因为他是皇后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唔,或许‘东西’不是个什么好词。不过我想您会理解的。”
“您喜欢狄川,是因为他让您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王妃语调淡淡,“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惜铲除所有障碍,也要爬到帝国的顶端。我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在复刻您的路呢。”
“再怎么表现得对皇后一往情深的样子,也改变不了您三个儿子各自相差两岁、都是在皇后在位时出生的事实。”王妃像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回忆,“人人都说我应当痛恨皇后,她抢走了所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但相反,我不仅不恨她,反而很佩服——或者说是钦慕也没什么问题。只可惜我从未与她真正打过照面。”
她垂下指尖,拂过老皇帝徒劳张大的眼睛。
“其实您哪个儿子都不爱。您哪个女人都不爱。您这一生,爱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皇帝的嘴唇颤抖,声带蓦地被扼住,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只有那两个字,依旧在喉咙里滚动。
「槿……
……心。」
王妃笑了笑。
“您根本没有心。若是有,也请让我……为您亲手剜出来吧。”
*
母星星系,无名荒星,森林边缘。
老两口激动得脸颊通红,字儿都说不清楚了:“快快快,您快请进,请进……”
“殿下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您看我们这个屋子这么乱……”
谢恺尘微微一笑:“您二位不必如此客气。”
他让侍从等在门口,在老夫妻的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哎呀”中进了门。
老爷爷给他倒了杯热茶:“殿下尝尝,这可是醴泉水泡的,里面的花茶也是我们自家种的,很受欢迎呢!”
谢恺尘呡了一口,的确清香扑鼻。
老婆婆手里有个小的多的多的碗,迷你得像小孩子的玩具。
她左看看,右看看,搜寻未果,神色有些茫然,拽了拽话痨的老伴:“老头子,那个……”
老爷爷虽然平日里总是被老伴数落年纪大了脑筋不灵,真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和老伴很有默契,不用她说完也知道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见到太子过于激动,可他心里也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
那只总之在太子肩上、手里、身边的软乎乎小毛球,那个叽叽啾啾的小幼崽,哪里去了?
谢恺尘放下杯子,抬起头:“您不用找了,小叽今天没有来。”
老人们对视一眼:“这……”
“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谢恺尘的神色有些疲倦,但对着这两个曾经救过他,给过他家一样温暖的恩人,语气还是尽量放得柔和,“我希望您二位能帮我找到那只……”
他顿了顿。
一时间有点想不出去种属名称。
于是还是用了第一印象的描述。
“那只,红色脸,黄色毛的……猴子。”
老爷爷一脸问号。
老婆婆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是山魈吗?”
原来叫山魈吗?
这方面知识实在欠缺的太子沉默了下:“……是。”
老婆婆问:“我们能知道您找它是为了什么吗?”
老爷爷补充:“它是森林的孩子,并不是我们的宠物,偶尔会来讨食,但我们也不确定它的行踪。”
谢恺尘轻轻吸了口气,把在凤凰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幼雏与山魈相处的片段,一一转述给老人家听。
尽管小叽没有明确说过,但谢恺尘知晓,对无父无母无族群的小家伙来说,在森林的那些时日,红脸猴……不,是山魈,于他而言就是监护……猴般的存在。
甚至连小叽如何学会飞行,如何种下最爱吃的太阳花,都离不开它的教导。
这只猴……山魈掌握着很多秘密。
纪攸成长的点点滴滴,它都有所了解,也清楚凤凰在成长过程中会变换出不同的形态,比如迷你的幼雏态,比如瑰丽的凤凰原身。
如果说凤凰是神明集天地灵力化出的神禽,那么山魈仿佛神明钦点的传达者与守护者,确保小家伙能够平安度过脆弱孤独的童年。
简直是天选之猴。
如今凤凰失踪多时,走投无路的太子竟然绝望到向一只动物来求救。
或许山魈和小叽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也说不定。
只要能找到凤凰,别说是一只猴子了,就算是一只蚂蚁,谢恺尘也会试试看。
老两口听了他的请求,不约而同露出为难之色:“不是我们不想帮您,陛下,只是我们实在是不懂它的意思啊。”
“往日的沟通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受伤了,比如饿了肚子。但您这样的问题,实在是……”
谢恺尘蹙眉。
他原本打算找一个灵语者陪同翻译,但灵语者能够明白灵宠的意思,是基于两者所各自拥有的精神力通过某种通识方法发生共振。
简单来说,将两股无线波调到同一个频道,就算对接上了。
问题是山魈并不是任何人的灵宠,没有与人类进行过联结,或者说它压根没有精神力;基于这种前提,就算是最厉害的灵语者也没办法探知它的想法。
他把希望寄托于和山魈看起来颇熟稔的老两口,现在看来,这份希望也破灭了。
老两口深知小奶啾对于太子的意义,也同样非常担心小凤凰。
见他极力掩饰之下的魂不守舍,叹息自己帮不上忙。
老婆婆道:“要不,殿下多留几日,或许那小家伙过两日就会来找我们了。它能听懂我们讲的话,只要您跟它说清楚,很可能就有……”
谢恺尘摇了摇头:“公事繁忙,我没办法留。”他指了指自己的腕机,“你们有我的私人频段,如果它什么时候来了,请联络我。”
老两口点点头。
老爷爷迟疑:“殿下是马上就要……”
有人敲了敲门。
老婆婆应声后,副官走进来,向二老打了招呼后,躬身:“殿下,该启程了。”
老婆婆惊讶道:“这么快!”
副官道:“两位老人家,我们殿下有很要紧的事要处理,没办法陪您多聊了。”
他们连连摆手:“不要紧不要紧,殿下忙正事,正事重要啊……”
又进来一个副官,和先前那个一起扶着老人家站起来。
谢恺尘戴上黑色的军用手套,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好的,殿下下回再来,一定多坐坐。”
谢恺尘很淡地笑了一下,向外走。
老人们谢了两位严肃的军官,互相搀扶着。
有了醴泉和凤凰灵力的帮助,他们的腿脚已经好多了,可惜太子个高腿长走路带风,他们跟在后面还是有点儿踉跄。
“殿下!”
谢恺尘停下脚步。
“下次,下次再来啊!”两人的语气和眼神有浓浓的不舍,“您会找到小家伙的!”
他们无儿无女,尽管说把太子殿下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些太僭越,可他们也是真心对谢恺尘好。
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能偶尔也做做自己,而不是仅做一个殚精竭虑的称职皇子。
谢恺尘束起了长发,于风中向他们挥了下手:“借您吉言!”
没有什么比这个祝福更好了。
老两口房子的三百米之外,有一艘小型飞船。
二十分钟后它即将升空,尔后进入停泊在太空港的母舰。
那艘便是帝国著名的S级战舰“天使号角”。
它将在太子的带领下,出征赛瑟纳林联邦。
*
阿尔法象限,克罗诺斯星系,“血弥撒”下属甲级星舰。
航程距离最近的空间站还有四个标准时。
纪攸选择了和鸟形态时所用的同样拙劣方式,同林小草兵分两路,去寻找“啾宝”。
他清楚如果“啾宝”单独行动,还找不见踪影,会让林小草更加担忧,号召游客中其他直播间的观众,把星舰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小鸟儿来。
那样就麻烦了。
所以他先前一直营造着奶啾会待在巨兽身边的假象,然后自己再从另一边抄近路,先去找涅拉。
只要在林小草找到涅拉时变回小鸟的样子就行了,至于人形态的自己去了哪里,反正姑娘也听不懂鸟语和兽语,叽里咕噜敷衍一下,再及时切换回去。
等到了空间站,就说涅拉已经带着小鸟离开。
至于去了哪里,林小草就是想知道,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
听起来是个既符合逻辑又很缜密的安排。
啾啾觉得自己很棒。
不过事实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想象来。
纪攸在机甲库里找到涅拉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巨兽见到他终于回来,开心地甩下吃到一半的钢铁架子——
没错,这群坚硬无比的巨大机甲,各个都是B级以上,甚至还有几台A级。
可惜无论造价多奢侈,全都成了涅拉的零食。
真的有动物把金属当食物吗?
还是在磨牙?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铁兽吧!
难怪人类对德尔塔象限充满了恐惧,一个所谓的伴生兽都有能在不被精神控制的情况下吃光大半个仓库,它的主人、这个象限的真正住民,得是何等的凶残?
……不对不对,想远了。
重点是,要是被人类看见这一幕,他们还能放心让涅拉一起进入空间站吗?
小凤凰的思绪一时有些乱,不知该让涅拉加速吃完、还是藏起来。
又或者,现在面临危机的不是涅拉,而是自己。
雌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兴高采烈地把机甲手臂扯下来嚼吧嚼吧:「汝要尝尝吗?」
“不、不用了……”思来想去,纪攸还是决定先处理自己的窘境,“我得,我得快点变成小鸟。”
小神禽在涅拉面前从巴掌大的小毛球变成了人类形态,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后者非但没有对此表示惊愕或者恐惧,反而充满了赞叹。
涅拉也成了全宇宙第一个见识过他三种形态的存在。
有意外的成分在,也有信任在。
那个至今不知晓是谁的“苏小姐”,莫名成了他与它之间坚实的桥梁,让凤凰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让巨兽笃定地认为自己该保护小鸟。
那双棕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汝很奇特。吾年岁已高,可从没未过可以变成人类的动物。」
不过比起过于迷你的小鸟,雌兽显然更喜欢漂亮的人类少年。它说,他美丽的长发让它想起了主人。
涅拉直立近三米,对于此刻人类形态的纪攸而言,只不过从一个超级无敌庞然大物,变成了庞然大物。
这个未曾孕育过子嗣的雌兽,已经完全把小凤凰当成了自己的幼崽。
它张开双臂,把少年抱在怀里,满足地rua了rua,喟叹一声:「苏小姐幼时也总如此玩她的洋娃娃。吾早就想试试看……原来是这种感觉。」
完全被当成玩具捏捏的小凤凰:OvO?
啾啾最喜欢被ruarua啦=w=
——等等,现在不是做游戏的时间!
机甲库有舰船全局监控,会实时将有动态的镜头推送到主画面。
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工作的现在,一层层“逛”的林小草就很好发现了。
纪攸瞄了眼,姑娘离这儿只有两条走廊的距离。
他挣扎着从像个大毯子一样的涅拉身上爬起来,急地在原地转圈圈。
雌兽好奇:「汝在做何事?」
“我……”他简单说了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原因,“我想现在就变回去,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先前发觉“变身”的秘诀是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且基本都与谢恺尘有关。
眼下他急于找到自己的伪装,既不伤心,也不害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没法缩小。
小美人脸颊红彤彤,眼睛也水汪汪的,像被欺负了似的。
这样无助地看一眼,任谁都会心软。
涅拉的大爪很轻地碰了他一下,一脸恍然大悟:「吾明了,汝想要变态。」
纪攸:“……”
感觉哪里不太对。
雌兽可见不得幼崽受委屈:「吾有一计,或可助汝。汝言,汝需要念及饲主,方可变态。汝可有与饲主之信物?」
小凤凰眨巴眨巴眼睛,慢半拍才明白这文绉绉的一句话。
信物……信物……
啊!定情信物!
他弯腰解开脚腕上的红绳,绯红藤蔓乖巧地收起刺,缠着他的手指。
凤凰轻轻摇了下那颗小巧的琳琅球,金丝软玉包裹下的翡翠莹莹一亮。
“这个。”他展示给涅拉看,语气又骄傲又眷恋,“是约阿诺送我的定情信物呢。”
涅拉的体型看小奶啾就已经够费劲了,看这个米粒大的珠玉,实在强兽所难。
还好她精神力足够强大,分出了许多枝去描摹翡翠石的形状,然后投射在脑海中。
「吾认得这个。」涅拉眼睛都亮了起来,「是苏小姐的东西!是她最爱的饰品。」
它欣慰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顶:「汝果然是吾主相识之人。吾主将如此珍爱之物赠予汝,汝定是她珍重之存在。」
小凤凰:“诶?”
这不是约阿诺的吗O.O?
为什么会是苏……
涅拉没在意他的困惑,教他使用方法:「汝在想要变态之时,只需集中精神力,注入翡石。翡石乃我族神物,佩戴此物者,皆可自由变态。虽然汝非我族人,但汝得到吾主认定,神石同样会助汝得偿所愿。」
变、变态……
好奇怪的说法……
约阿诺送他的这颗原本是耳坠的宝石,和涅拉、涅拉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凤凰握住琳琅球,闭上眼,懵懵懂懂地学着人类的样子双手合十许愿:“请让我变回啾啾吧。”
红藤蔓调皮地从他指缝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它一直待在凤凰小殿下的脚踝,视野太有限。
难得能看看上面的风景,呼吸呼吸高一点儿的空气,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浅金色的凤凰灵力滴在宝石里,和其内贮存着的、属于太子的白金色精神力缠绵在一块儿。
红藤很快被溢出来的耀眼光芒所淹没,吓得呲溜一下缩回去了。
小凤凰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好像趴在一朵云上。
云是什么感觉呢?
小鸟还没有飞那么高过。
不对,现在在星舰上,可比云高得多了。
连万千星辰都在脚下。
但是。
他的星星……
那泛着连绵金光的云完全裹住了他。
意识有片刻的模糊。
凤凰在那珍贵的空白中,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以后都能自如地……嗯,变态,就能一直陪在人类先生身边了。
那样该有多美好呀。
走廊上,林小草脚步匆匆路过机甲库,又折了回来。
她狐疑地从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看,见到坐在一堆破铜烂铁上打盹的巨兽。
阿啾弟弟说,啾宝应该和它待在一块儿来着。
……咦,她突然发现,为什么漂亮弟弟和小鸟儿名字里都有“啾”这个字?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吧!
带着奇妙的新发现,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一定是特别的缘份~才可以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
苏小姐的真实身份应该能猜到了吧?
76 星云
◎喜欢啾宝不会是坏人。啾门。◎
进入大宇宙时代之后, 人类的科技得到了质的飞跃。
小到飞行车、穿梭机、空中轨道的发明和普遍应用,大到超高速飞机、飞船、再到星际级舰船……交通工具的革新为人类的足迹印上太空带来越来越多的可能性。
在一次次星际冒险之后,人们逐步看见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见识到了母星、太阳系和银河系之外的瑰丽景象, 也接触到了与他们曾经认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构成法则。
新生、爆炸、坍缩带来数以亿计的辐射量, 无数生灵在这些星球的生老病死中殒命。
另一些活下来的幸存者, 则为了顺应自然环境渐渐发生了变化。
人类的精神力正是进化的代表之一。
这一种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数百万年前,在这几百万年间,人类从来没有过精神控制相关的技能, 却在迈进大宇宙时代后的短短几百年里进化出了前所未有的本领。
好比一个孩子长到十几岁时,突然有一天起来发现自己多了条尾巴, 是不可能立刻掌握它的用法的, 甚至会影响走路的平衡。
起初, 精神力的出现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称得上灾难。
人们无法控制自己暴怒的精神力,伤人伤己, 更有有心者用此来牟利。
一时间原本的法律、道德和秩序成了摆设, 社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那是段非常黑暗的时期。
后来, 越来越多的人们意识到这种新生的能力无法剔除, 如果不能舍弃,如果必须要将一个很有杀伤力的武器时时握在手中, 那么最好的办法, 就是掌控它。
然而意志力强大和原本较情绪就比较稳定的人,还勉强能够平息自己精神力的躁动, 那些本就阴晴不定, 冲动易怒的人, 强行压抑它的发展只会造成反效果。
内因做不到, 市面上出现了一些药物控制以及限制□□械,妄图从外力束缚,然而收效甚微。
另一些人开始把目光转向自己家里的小宠物。
饲养宠物是人类沿袭了几千年的习俗,这种柔软,贴心,忠诚的小生灵,在旧时代中,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人类在日常生活和社交中出现的压力。
那么,人们想,它们是否也在大宇宙时代中同样被辐射出了精神力?
它们是否在新的时代中,也能起到同样的安抚作用?
——灵宠应运而生。
由于这种新兴的宠物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平息和控制主人在精神力上的波动,它们几乎24小时不离身地与主人相处,包括上班、上学,参加各种活动、集会。
这就要求灵宠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
一是体型不能过大,便携性越高越好。
除非有钱到拥有私人庄园、别墅,既能满足大型动物的活动需求,又不会影响到他人。
比如乔拣和他的驯鹿小叮当,比如老皇帝的金雕。
二是性情温顺。
这点倒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曾经人类的心理医生,想要开导他人,首先也得自己足够稳定才行。
裴桉家高冷的黑猫谬儿也好,谢狄川的那只阴狠的秃鹫也罢,前者只是傲娇了点儿,后者对主人相当忠诚,绝对听凭指令行事。
总之,但凡能够通过灵宠考核,大多是些小巧温顺的崽崽。
可能也会有一些例外,然而再怎么例外,也不可能像涅拉这样,身高三米,张牙舞爪,一屁股坐死一头大象,一爪子拍死两只老虎不成问题。
若是本身看起来就是个威胁,又怎么可能当人类的心灵医师呢?
林小草怎么看都觉得巨兽不大像谁家的灵宠,或者根本不是帝国境内的生物。
她问过自己的灵宠,可惜垂耳兔也听不明白巨兽的语言,说是只有小奶啾能懂。
人类、或者任何动物对过于庞大的生物都会有先天性的恐惧,这是根植在基因里的自保。
林小草很怕巨兽,看到都腿肚子发软的那种。
但是,不仅啾宝很喜欢这头巨兽,连阿啾弟弟都说它善良而清醒,不会无差别攻击人类,尤其是没伤害过它的游客们。
(崽崽和漂亮弟弟的名字真的很像耶。姑娘再一次神游。)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林小草也选择相信。
不管以前做了什么,不管来自哪里,什么种族。
只要喜欢啾啾们(无论大的小的),一定不是坏人。
这就是林小草的善恶观。
啾门。
巨兽趴在几个垒在一块儿的金属支架上,它的重量压得它们摇摇欲坠。
林小草放轻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竭力避免吵着它。
直到靠近她才发现,那些金属不是想象中支撑用的支架,而是空荡荡的机甲外壳。
对了,她进门之前还瞄了眼指示牌,虽然字看不懂,看简笔画图示好像的确是个变形金刚。
当时她想的是,“血弥撒”还挺怀旧。
现在,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合金外壳上鲜明的牙印,以及那只有啃噬才能留下来的道道痕迹,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念头。
如果这些是机甲,如果这里只有巨兽在,那么,难道是它把它们……
=口=!!
虽然巨兽爱吃钢铁不爱吃人是件好事,绝对是天大的好事,但这种压倒性的实力还是让林小草头皮发麻。
她掉头就想跑,在自己牙齿打架和强烈的心跳之余,听见了一声很微弱的“啾”。
林小草和垂耳兔的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她转身,视力在这一瞬间放大到了空前优异的地步,在趴着的巨兽头顶上,看到一团淡淡的金光。
是啾宝!
小奶啾还在熟睡,那声“啾”应当是梦话之类的咕哝。
他翻了个身,巨兽的脑袋于他而言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超级大床,怎么滚来滚去都不会——
啊啊啊啊掉下来了!!
林小草把对巨兽的恐惧完全抛之脑后,什么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踩着废铜烂铁往上跳。
她像勇猛的超人一样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坠落的小鸟儿。
他们一同掉下去,林小草以为自己肯定要狠狠摔在地上了。
结果,一只大掌再次将他们同时接住。
巨兽睁开眼,除了那只爪子,全身都没动,懒洋洋地垂下前肢,将一人一鸟放在地上。
小毛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睡梦中能造成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啾……?”
林小草直喘气:“吓、吓死我了,啾宝你没事吧……”
她抱着奶啾,看向巨兽:“那个,谢谢你。”
巨兽闭上眼睛,接着打盹,不以为意。
女孩儿有些疑惑,它不是一直对小鸟看得很紧、像对还没出窝的小幼崽吗,怎么对此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小毛球从她怀里飞出来,拍了拍双翼:“啾啾,啾!”
听起来是在道谢。
但是。
林小草发现一个刚才自己头脑一热完全忽视了的问题。
那什么,鸟有翅膀。
会飞的。
林小草:“……”
不管了,也算是日行一善吧。
奶啾见到她也很开心,尽管语言不通,林小草猜小家伙应当是跟着巨兽一直待在这个没人打搅的地方睡觉来着,也挺好的。
她摸摸小鸟头:“要不要跟我去见见阿啾弟弟?”
小鸟:“啾?”
人类:“你看,你们的名字里都有‘啾’,是不是很有缘分呀?”
小鸟:“……叽。”
人类:“他在玻璃房里给舰船供应精神力能源呢,正好吸其他的崽也可以给他充充电。你也来加入吧?”
小鸟:“啾啾,啾……”
人类:“虽然我不太清楚你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本来跟我一起来的,好像从另一边走了。估计过会儿还能遇上他呢。”
小鸟:O.O
真的吗,我不信。
女孩儿热情地伸出手邀请:“来吧崽崽,我们一起去舰桥玩儿。那里有全船最大的舷窗,太空景色很漂亮的!”
奶啾感到很为难,回头求救似的看向巨兽:“啾,啾啾。”
巨兽这回不只是睁开眼了,整个兽从机甲残骸山上起身,一步一晃悠地来到人类面前。
林小草有些紧张,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是不是惹到它生气了。
雌兽伸出手,掌心擦过林小草的发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跳了。
好在,兽的目标不是她——从她旁边捧起了小小鸟。
林小草:“……?”
奶啾趴在兽那对于他而言格外宽大的手掌上,闭上眼,合拢翅膀,小脑袋还蹭了蹭。
然后再睁开眼,有些歉意地看着她。
林小草:“诶?”
雌兽适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还用另一只爪拍了拍嘴。
姑娘这回明白了,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睡觉,恕不能奉陪。
林小草慌忙道歉:“啊不好意思,是我打搅你们了,那你们继续睡吧,我、我我现在就走。”
妈妈,好可怕TAT
尽管心里不舍,但她怕自己再多磨蹭几秒钟就要被巨兽吃掉了,几乎是拔腿就跑。
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等雌性人类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机甲库之后,涅拉把爪子贴在地上,让奶啾飞下来。
小凤凰嘀嘀咕咕:“这算是瞒过去了吗?”
涅拉:「依吾看,确实。」
纪攸跟着重复:“确实。”
涅拉:「汝是否还要变态成人类,与那女子相见?」
凤凰睁圆了眼睛:“!!”
对哦,他和林小草是一起出发来找“啾宝”的,若是林小草回去发现“阿啾弟弟”不见了,肯定又得找。
而且星舰还靠着他供能,不能离岗太久。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样一艘庞大的、每个人各司其职的星舰上,自己也有不可替代的职位了。)
小鸟儿拍拍翅膀:“那你……”
涅拉拍了拍身后的零件堆:「吾可继续进食。无须担心。」
吃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才比较担心吧!
雌兽看出了幼崽的担忧,眯起眼睛笑:「此物为吾之食物,不会有消化问题。难道,吾主苏小姐不曾教予你,吾族的独特之处?」
凤凰茫然地摇摇头。
他还不知道苏小姐是谁呢。
涅拉道:「待下回相见,吾与汝慢慢道来。现在汝需要尽快与那雌性人类会和。向神石祈愿吧。」
凤凰低下头,看着自己爪爪上的翡翠石。
红藤蔓似乎感觉到了小主人的目光,也翘起一边的角角冲他开心地打招呼。
纪攸点点头:“我会很快再来看你的。”
小鸟儿低头,用喙碰了碰铃铛一样的琳琅球,再次虔诚地闭上眼:“请让我——”
另一边,林小草走到通往A2-0层的涡轮电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姐姐!”
她转过身,漂亮少年正站在自己后面挥手。
“哎,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发现小美人的额发有微微的汗湿,花钿的金光明灭变化得厉害,和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好像刚刚经过剧烈的运动。
纪攸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林小草按下电梯门:“你见到啾宝了吗?我本来打算带他来见你的,不过他和那个金刚熊想接着睡觉。”
“涅拉。”纪攸下意识纠正。
林小草:“什么?”
纪攸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那个,那个金刚熊的名字叫涅拉。”
林小草:“咦,你怎么知道?”
没等他回答,姑娘又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哦对,你是灵语者嘛,能听懂崽崽们说话。”
纪攸:“……没错,就是这样。”
林小草倒是没继续纠结涅拉的事儿,转而细细碎碎地讲了些以前在直播间看过的啾宝可爱小细节,一股脑通通安利给漂亮弟弟,试图让大啾和小啾在正式见面之前能给彼此留下好印象。
小凤凰听着听着,也陷入了回忆。
那些事情他都记得。
和谢恺尘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样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直到现在,直到以后,直到永远,分分秒秒都不会遗忘。
好想快点见到约阿诺呀。
他现在已经可以通过脚链视线自由变态,啊不,是自由切换形态了哦。
人类女孩儿说还有三个标准时就要到克罗诺斯星系的空间站了,到时候帝国安排的舰船会接他们回母星。
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他们都已经进了涡轮电梯,林小草摸了摸口袋,一惊:“哎呀!”
纪攸:“怎么了?”
林小草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有几颗晶莹剔透的浆果:“忘记了,这是打算带给啾宝吃的来着。”
那果子是深蓝色的,像宝石,看起来就很美味。
尽管神禽从生理机能上来说无须进食,但凤凰毕竟是馋嘴的小凤凰,这么久没吃浆果了实在很想念。
少年眼睛盯着浆果,咽了口口水:“那……”
林小草按住电梯:“我去给啾宝送一下吧。弟弟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纪攸很难把视线从浆果上移开:“我在这里等你吧。”
他倒是想一起去,可是他还没学过分○术啊!
诶,神禽可以有这种能力吗?
说话间,A2-0电梯已经到了。
纪攸刚踏出电梯门,又被林小草叫住。
少年回过头,手心里被塞了两颗冰凉的浆果。
电梯门重新闭合,林小草隔着玻璃在里面冲他眨眨眼:“你怎么跟阿弟一样,想吃就说嘛,姐姐还能不给?”
小美人握着果子,有些含羞地抿嘴一笑。
等到电梯下降之后,纪攸吃了其中一颗。
酸酸甜甜,清香满溢。
和想象中一样好吃。
他真的好喜欢人类呀。
为什么约阿诺会这么讨厌人类呢?
要不是这样,他在发现自己有了新形态之后也不需要落荒而逃,怕自己也被饲主讨厌而躲得远远的,以至于遇上后来的一切。
……但是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认识新的伙伴们了。
也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身为神禽真正有用的地方。
他希望自己的光辉能够普照大地,疗愈众生。
而不是仅在朝阳的枝头迎接万物虚无缥缈的朝拜。
走的每条路,路上的每段风景都是意义的。
凤凰小小的心脏里,一半装着最爱的人类先生,另一半装着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伙伴,和以后会遇见的更多的圣灵。
他装着这些心事,向着舰桥走——
等等。
林小草,要去,给啾宝浆果。
可是啾宝不在机甲库啊!
他赶紧折回去,焦急地戳着涡轮电梯的按钮,好像这样就能让它上升的速度更快一点。
他变回鸟儿形态,离弦的箭一般飞向机甲库。
索性涅拉为他叽里咕噜地拖延了一段时间,好让他重新时林小草并未生疑。
女孩把剩下的浆果都给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小鸟啪叽啪叽嚼得毛毛上都沾了淡蓝的果汁。
她用手帕细心地帮小家伙擦掉,幸好这种果汁不染色。
涅拉也低头,温和地看着他们。
奶啾意识到,自己生命中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这两位雌性,尽管与自己的种族完全不同,却都把自己当成了处处需要照顾的小幼崽。
涅拉和林小草甚至用狗屁不通的两种语言达成了某种凤凰都不知道的惊人默契。
他很感谢她们。
但是。
在林小草走后,他又忙不迭从鸟形态变成人类少年,慌忙追上去——
天哪,这是要累死啾啾呀!TAT
*
少女,雌兽和幼崽这边其乐融融。
前俩都觉是自己在照顾小崽儿,事实则是很大程度上是啾啾在逗她们开心。
然而另一边的舰桥上,气氛却愈发凝重。
“这不可能。”海登烦躁地双手撑在光屏上,“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二十分钟前,全息地图上显示,距离空间站的航程还剩下2.8个标准时。
然而二十分钟过去后,反倒成了3.1个标准时。
如果不是AI计算失误,那么就意味着舰船在偏离航线。
他们在接手这艘星舰时,“血弥撒”的成员就说过,它不能自动巡航,只能手动操作。
彼时奥斯汀家的天才小少年对自己驾驶星舰的技术很有自信,并不觉得手动操作是什么难事儿;不能跃迁也无所谓,换成曲速,慢是慢了点儿,还更节省能源。
现在看来,对于他们来说是手动操作,但对于星舰的核心AI来说,并非如此。
郝郎中从自己的位置走过来,给他顺手接了杯冰镇的梅子气泡水:“来,消消火,别着急。说说看,怎么回事?”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光屏,上面各种复杂的操作语言、数据、代码疯狂滚动,叫人眼花缭乱。
郝郎中看了一眼,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最不爱听的课上,眼皮直打架。
但他还是强撑着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毕竟这么大一艘船,总不能把重任全交给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
海登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紊乱的数据区域,那上面飞快变化的字母和数字仿佛在跳霹雳舞:“这里。”
就算是外行人,郝郎中也能感觉到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中控被插入了一串密钥——是在我们接手之前。应该是定时启动的。”
“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更改原来的权限了吗?防火墙没有拦截密钥?”
“看来那些人给我的并不是最高权限。或者说,他们自己的权限就很有限。这串密钥的权限非常高,我试了各种办法,完全无法突破,也不能更改。”
海登的脸色非常难看。
对于一个几乎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骄傲少年而言,这无异于最深刻的侮辱。
郝郎中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那这意味着……”
“意味着,它现在已经被更高层的指令接手
,进行自动驾驶模式了。”
郝郎中:“我不是特别懂你们行业,但是我在想,能不能重新写一段指令覆盖?”
海登按了下护目镜侧边的按钮,熄灭它的显示屏,然后摘掉来。
他的目光有些颓然:“不行,我试过了,强行突破会激活自毁程序。”
郝郎中不需要问什么是自毁程序。
舰毁人亡,那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局。
这是个重大事件,不能由一两个人来决定。
他们留了个别人看守星盗,其余人集中到舰桥。
海登和郝郎中对视一眼,由后者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成年人向所有人宣布悲惨的现状。
人们面面相觑。
本以为回家近在咫尺,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结果……?
一时间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连纪攸和林小草都呆住了。
有人喊道:“向帝国求助吧,求助的话,他们可以派——”
海登残酷地捏碎了这个希望:“不行,这串密钥同时销毁了舰船上的所有联络设备。我们现在和外界完全失联。”
是一只漂浮在茫茫太空的孤舟,随时可能因一丁点小小的风雨倾覆。
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郝郎中叹了口气:“各位,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呢,是什么也不做,等着看这个自动导航会把我们带到哪里;二呢,我们会再想想办法,但是很有可能后果不堪设想。这个没有人能保证。”
他拍了拍手:“好了,不要哭了,哭也没有。现在大家进行投票吧。支持被牵着鼻子走的,站到我左边来;想要殊死一搏的,站到右边。”
对于这样的事情,民主表决是最好的办法,尊重大多数人的意愿,无论会通向怎样的结果。
游客们面面相觑。
毕竟是群没有经历过过生死议题的普通人,没有什么“若为自由故”的崇高理想,没有“死也不能落在贼人手中”的信念,自古以来信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群熙熙攘攘地分散开。
拉扯,犹豫,反悔。
然而最终的抉择,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郝郎中看了看,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左手边。
右边那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见大局已定,咬了咬牙,也走了过来。
全员一致通过。
有人声音颤抖着问:“我们……现在在开往哪里?”
郝郎中看了眼海登。
先前表决过程中一直抱臂不语的少年此时走上前来,海蓝色的双眸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
“航程用的是加密语言,我试图破解了下,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应该是两段路线。”
“第一段,就是原定目的地,‘魔鬼礁’星云。会在那里停留半天,之后驶往……”
众人的眼前投射下全息地图。
那个位于宇宙中心的坐标闪着红光,像只渗血的眼睛。
“第二段,最终目的地——赛瑟纳林联邦。”
*
六个标准时后,舰船驶入一片迷雾。
原本清晰的舷窗就像裹在牛奶海里一样,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疲惫的人们已经不觉得恐慌了,反正他们的未来也是未知,能不能活过下一个标准时都难说,至于去哪里、身处什么地方,又有多大差别呢。
纪攸依旧待在玻璃室里,源源不断发着光,哪怕他提供的精神力早就超过舰船航行所需。
大大小小的灵宠们围在他身边,也没劲儿玩了,不声不响地找地方睡觉。
少年坐在地上屈起双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枕着脸,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似乎在发呆。
郝郎中走过来,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唤醒花房里的公主:“甜心,马上要到了,先出来吧。”
纪攸听话地起身走过去,尾巴似的带了一串小动物。
“叔叔。”他问,“你害怕吗?”
郝郎中是个很神秘的人,云游四方,见多识广,遇到什么都很淡定,包括被星盗劫持这种离谱的大事。
他看起来好像就没有害怕的时候,什么都改变不了他那懒懒散散的随性。
因见到太子的希望破灭而难过的小凤凰很羡慕这一点。
郝郎中想了想:“还好吧。这群星盗没有在发现游客也被迫一同登舰时杀了所有人,说明他们起码没有这种癖好;既然有更高级的密钥,说明那个蠢货眼罩不是头目,他们的行动还受限制。等到了第一段目的地,大家找机会逃跑就行。”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纪攸听得有点儿晕,不过还是选择相信。
“再说了。”大叔笑眯眯地ruarua少年,“我们还有神仙保佑呢,肯定有好运的。”
小凤凰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神仙?在哪里呀?”
郝郎中差点把自己笑呛着:“噗,就是你啊。”
小凤凰:“诶O.O?”
等他们带着浩浩荡荡的动物园回到舰桥,灵宠们乖巧离开小神明,回到一个个像吃了柠檬似的的主人身边。
好酸。
也不知是酸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灵宠转头奔往别人的怀抱。
还是酸灵宠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缠着那个小美人……
凤凰对此无知无觉,在看见舷窗外的景象时,小小地“哇”了一声发出惊叹。
此前的牛奶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散去,入目所见漫天玫瑰和晚霞的潋滟色彩,无垠向外蔓延流淌,如同一只巨大的、向心旋转的眼瞳。
与美景同时闯入的,还有骤然爆表的磁极,和全部失灵的导航,连监控都涂满雪花点。
这里,就是四象限的交接中心点,是宇宙最大也最自由的交易市场,也是唯一帝国和星联都不能直接介入的人类聚集地——“魔鬼礁”星云。
爆炸的超新星的残骸堆积出星云的雏形,“魔鬼礁”陆陆续续诞生了年轻的恒星,同时粒子流圈住了上千个大大小小的行星,组成了深渊之地。
这里原本并不是适宜人类生存,直到一个小型黑洞的突然出现,奇妙地将一部分小行星与周遭隔绝开来。
“魔鬼礁”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没有法律,只有从不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
这里不受管控,是钱权的温床,犯罪的天堂。
由于人类可居住的M级行星超过半数都在阿尔法象限境内,东至NN-36星系,南抵赛瑟纳林,帝国和联邦也曾想过联合起来进行管控,却碍于种种原因失败。
最终,帝国、联邦与星云达成共识,只要后者不骚扰前两者的公民,保证来往船只的安全,它们可以对它辖域内的活动视而不见。
帝国的星舰都有鲜明的编号和标志,会尽量绕开星云;如果必须要经过“魔鬼礁”,舰长也会提前打招呼,确保可以放行,不会被星盗拦截。
人类帝国的实力绝对碾压,膨胀到让周边所有国度都颤栗的地步,就算是一向胆大妄为的“魔鬼礁”也不想去触霉头。
百年来,走商和公务的帝国星舰都相安无事。
但“血弥撒”不一样。
自家人回家,总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舰船导航失灵后,原以为会在星云之间漫无目的地漂流,直到被别家的星盗捕获,没想到很快出现了一艘小型牵引艇。
牵引艇连个招呼都不用打,直接和星舰对接上,看来是老朋友了。
游客们全都站了起来,从对瑰丽星云的惊叹,到真切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二度上贼船,这谁受得了啊。
很快,星舰被拖着停在了其中一颗行星的船坞。
起初还有人小声哔哔。
“这儿比艾萨拉差远了。”
“就是就是。”
“也不能跟艾萨拉比啊,那可是母星第一大港口,在全帝国都能排得进前几的。”
“原来‘魔鬼礁’这么穷,好惨,不如归顺我帝国给他们点资金重新修一个吧。”
“就是就是。”
等到涡轮电梯突然被打开,进了一群五大三粗、纹身恨不得连五官都遮住的陌生人,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身后,原本被铐着锁在囚室里的眼罩正在活动手腕,独眼死死盯着舰桥里的人。
游客们,又再度成为人质。
“哪个是带头造反的?”
新来的陌生人之一问眼罩。
他讲话怪腔怪调的,似乎在硬拗偏远星球的口音,好不让外人听出来。
眼罩环视一圈,阴沉沉地笑了,冲着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抬了抬下巴:“他们仨。”
陌生星盗点点头,命令手下:“把他们三个铐起来,跟其他人分开,都带走。”
游客们看见自己板上钉钉的前路,脸色灰败,连个试图反抗的都没有。
手下举着相位枪靠近那三个“造反”的,海登神色一冷,站在后面点儿的郝郎中捅了下他的后背,示意他把那些装载了迷你武器的小机器人收起来。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郝郎中五大三粗的,星盗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人。
那是个长相极为惊艳的男孩儿,一头金子似的长卷发,一双琉璃色的眼眸,足以让任何人一见倾心。
姐弟俩和大叔将他围起来,试图用身体保护他。
可惜显然是无用的。
手下犹豫地看向领头人:“这个怎么办?”
眼罩舔了舔嘴唇:“这个小美人儿我还没来得及享用呢,给我吧。”
领头人皱眉:“就是因为你们太贪,才搞出这个岔子。要不是二哥及时拦截,你们可能就直接交到帝国警署手里了。不对,我在首都区警署的线人说,他们那高级警司已经联系上了帝国军……”
眼罩一听不高兴了,叫到:“这是胖子和瘦子不守规矩,我可是兢兢业业守在舰上,也算是力挽狂澜呢!”
“这些话你去跟二哥说去。”那人声音和神色都很冷,“正好,他等着要见你呢。”
这个所谓的二哥名头摆出来好几次,即使是先前还在嘴犟的眼罩也不敢说话了,其他小弟更是沉默不语,空气中仿佛都凝结了一层霜。
看来,眼罩只是这艘星舰的主理人,“血弥撒”真正的高层另有其人。
领头人冲纪攸勾了勾手指:“那小孩,你先跟着我。”
三个手下将海登、林小草和郝郎中往旁边一拽,使得原本被他们护着的少年站在了孤立无援的正中央。
小美人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同伴,海登好几次想要上前,却被星盗按得动弹不得:“不想死就老实点!”
林小草同样忧心,只有郝郎中冷静地冲纪攸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咬了下嘴唇,乖乖地走到那人身边。
眼罩看着到嘴边的肥肉再一次溜走,恨得眼睛都要喷火,可是也没办法。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可帮派在他手里出了这么大岔子,二哥肯定不会再去找胖子瘦子那两个死人问话,责罚大概率要落到自己身上。
小命都快不保了,哪儿有心思再去纠结什么美色。
领头人皱着眉打量纪攸,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给他戴个手铐之类的。
不过小美人看着纤细柔弱,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他使了个眼色,让一个手下把眼罩拽过来,带着纪攸先行离开星舰。
至于其他人质怎么处理,不需要他来操心。
纪攸一步三回头,眼底氤氲着点点泪光。
但他再次咬着嘴唇,止住眼泪。
不能哭。
不能怕。
现在他是唯一行动上没有受到限制的人,他是救出别人唯一的希望——哪怕暂时还没想出来办法。
他一直在被伙伴们保护和照顾,现在该轮到他来保护其他人了。
啾啾要变得很勇敢才行。
他们停泊的是颗古老而混乱的星球,刚化形不久的小神禽或许没有深刻感受,若是换了其他母星住民,能在大宇宙时代的今天看见如此多破旧的建筑和落后的交通工具、日常用品,一定会恍惚自己是不是进了博物馆。
街道狭窄而肮脏,此刻还是黄昏,天空已被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映成了一种邪佞的紫色。
下水道口早就被各种垃圾堵上了,污水流不进去,积成臭气熏天的水潭,小型生物窸窸窣窣地窜过。
爱干净的小凤凰不太喜欢这颗星球上处处弥漫的怪味儿,可也没得选,只好小心地不碰到,也不要被碰到。
路上到处都是流浪汉,缺胳膊断腿的,随便在哪儿一坐,眼神麻木。
另一些则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纪攸。
纯洁美丽的少年与周遭格格不入,像弥天大雾中唯一的一束光,刺眼得叫其他人的污浊无处遁形。
每个人都对他有着不同的想法。
然而他们也都认得这群臭名昭著的星盗,没人敢轻举妄动。
极端的危险里,倒也还有一隅安全。
领头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地下酒吧。
牌桌、酒瓶、大笑、音乐、尖叫……
喧嚣沸腾。
他们一直走到最大的那张牌桌前,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那儿,衣料一看就价格不菲,发型也像是精心打理过,手边有一杯红酒。
他是不同于纪攸的、另一种格格不入。
眼罩一路上都被手下箍着胳膊,见到那个背影时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劲儿,将人一把甩开,跪在地上:“二哥,二哥我——”
砰——!
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完话了。
眼罩维持着那个跪着的姿势几秒钟,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他的脸摔在一滩看不出是什么的液体中,额上一个大洞,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来,也混进其中。
他的眼球瞪得凸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结局。
这边的领头人和小弟也愣了下,西装男的手下倒是见怪不怪,递上一块丝巾,他接过,优雅地擦了擦枪口。
那是把老式的手枪,用的还是子弹,而非压缩能量的光炮。
陈旧,但依然管用。
西装男转身离开牌桌,原本属于他的筹码被其他人发疯般抢走,他并不在意。
他看向纪攸,少年已经因为猝不及防地目睹死亡完全吓呆住了。
“来啦。”男人礼貌地冲他微笑,“恭候多时了。”
77 邀约
◎宇宙深处的一簇玫瑰。◎
这是纪攸第一次来酒吧。
昏暗的环境, 嘈杂的鼓点,偶尔发出尖锐噪音的劣质音响,浓郁的酒气、香水味和一些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气味混合在一块儿, 再加上时不时闪电般骤然亮起的射灯, 叫人踏进来便头晕眼花。
酒吧里有很多张宽阔的桌子, 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 为那些写着不同数字的纸牌、不同颜色的筹码而疯狂。
一些小圆片不干地扔出去。
一些被另一人狂喜着揽到身前。
有人哭,手边的酒瓶狠狠摔碎在地上;
有人笑,跳上牌桌开始跳舞, 无数双手笑嘻嘻地摸去。
他们在做什么?
这些塑料片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
他不知道。
但这并不是纪攸第一次见证死亡。
他是森林的孩子,自然界崇尚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弱肉强食, 而生物链也是构成生命循环最基础的条件之一。
每一天, 森林里都在上演新生与死亡。
但看见猛兽吃掉跑不动的弱小动物, 看见青蛙弹出舌头吞掉路过的昆虫,和看见一个人类被另一个人类连句话都没留就果断开枪打死,感觉是不同的。
人类就更高贵吗?
武器就更残忍吗?
是什么造成了「不同」, 而什么又是「不同」?
他不知道。
少年怔怔地望着这混沌的一切, 在沸反盈天的背景音中响起郝郎中说过的, 关于“魔鬼礁”的种种传言。
那时候他想象不出来, 如今也算是窥见了罪恶的冰山一角。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
森林,圣树, 长老。
人类先生, 老爷爷和老婆婆。
太子殿下以及所有爱护他的人类与灵宠。
小神禽降生于世的一轮四季里,见到的世界总是明亮而柔软。
爱他的生灵们总想给他最好的, 不叫他见到肮脏的真相。
然而现在, 他只有自己了。
西装男已经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吓着你了?抱歉。”
纪攸没说话。
说什么呢?
在这种时候, 应该说些什么吗?
西装男有一双狭长的眼睛, 五官不算精致,但很耐看;单眼皮和金边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加凉薄,哪怕语气很是礼貌。
“我姓乌,家里排第二,以前大家都叫我乌老二。”
再文质彬彬的打扮,也压不住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不过我后来把我哥杀了,哦,还有我爸妈。现在我家也就我一个了。”他笑着,好像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而不是亲手灭门的惨案,“不过这些小子们习惯喊我二哥,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用那张擦过枪口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伸向纪攸,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乌元洲,是‘血弥撒’的负责人。”
纪攸没有动。
他只是一只刚满周岁大的小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和一个刚杀了人的施害者握手。
尤其还是拿枪的那只手。
小美人看着他,被那双翡翠一样的双瞳注视着时,乌元洲有种背后酒吧的纷纷扰扰全都消失了的错觉。
好安静。
很奇怪。
但世界的确融化在了他的眼眸中。
看来传言不假,的确会有人的精神力高到无须接触、无须刻意为之,就能够影响其他人。
过去见识过的高阶精神力者散播的能量都是压迫和威慑,唯有这个孩子,是能够包容一切、安抚一切的宁和。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乌元洲瞳孔微微扩散,脊背爬上一阵兴奋的颤栗。
小美人没有对他的问好有回应,他也不觉得尴尬,自然地收回手,拿起酒杯:“换个地方吧,这里太吵了。”
乌元洲说完,也没等他,绕过牌桌向酒吧深处走去。
纪攸杵在原地,押他来的那个星盗不怎么客气地推了他一下。
少年一个踉跄,乌元洲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哎,对贵客客气点儿。”
星盗立刻交握双手低下头:“抱歉,二哥。”
乌元洲说:“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星盗丝毫没有停顿,流畅转身,对着纪攸躬身:“对不起,请您原谅。”
在这里经历的每分每秒,都叫小凤凰难以承受。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无论是死亡、胁迫还是道歉。
但就像郝郎中之前叫他、他们妥协时所说的那样,在没有充足的自保能力情况下,别硬碰硬;智慧有时候也需要等待和迂回。
他记住了。
他要耐心等待,等到可以救出朋友们的时机。
纪攸抬脚跟上去,可路过眼罩时,还是难以自控地放慢了脚步。
这回乌元洲没有再先走,来到他身边,盯着地上的依旧瞪着双眼的冰冷的人。
“为什么?”少年问。
乌元洲很高兴他们这么快就开始交流了:“我想他应该没少对你动手动脚吧。”
结果是把对方推到了道德的处刑架上。
好在凤凰并不适用于人类的自责流程,只是沉默。
事实上,眼罩根本没来得及,就被奶啾叼着平底锅拍晕了。
所以,其实也没有对他“动手动脚”。
乌元洲的观察力一流,没在小美人脸上捕捉到对于眼罩的畏惧和屈辱,猜到了有些事情并未发生:“就算……他别的坏事也没有少做。”
凤凰回以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前段时间有事,星舰和手下就交给他暂时管理。拐卖人口,走私灵宠,这些都不是我授意的,都是他私底下进行的交易。”乌元洲状似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不喜欢做那种小家子气的小买卖,利润低,风险高,性价比实在划不来。”
他瞄了眼旁边的手下,很快有人拿了块布盖住眼罩那永远定格在难以置信表情的脸。
“他做的这些都是很坏的事。”乌元洲总结道,“对坏人,就应该狠心一点。”
“你是坏人吗?”男孩问。
他的声音里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很小的孩子听完童话之后认真提问,公主究竟有没有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乌元洲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应该不算个好人吧。”
纪攸又不说话了。
杀了人,当然是坏人。
还没谁教育过小凤凰该形成怎样的善恶观,这都是他凭直觉评定的好恶。
乌元洲带着他绕开癫狂的人群继续往里走:“‘血弥撒’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他违反了,就该受罚。我们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街头混混,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化着妖冶浓妆的男男女女见到他们,蛇一样扭动着肢体凑上来。
他们不敢直接摸乌元洲,于是那一双双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伸向了后面这个更加鲜嫩、更加精美、也更加无害的小家伙。
凤凰直到这时才感到真正的恐惧。
这些人类,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过去的人们无论见到他的人类形态还是鸟形,都是疼爱的,柔和的,把他当作宝贝一样捧在怀里。
眼下这群人,一个个眼神里满是贪婪,几乎闪着绿光,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小凤凰惶恐地想,他们想吃掉我。
人类……真的是会吃小鸟的。
他竭力躲避着那些人,可走道很窄,无论往哪里躲,都会离另一边的人更近。
男孩无助极了,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个押送他的星盗。
男人起初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直到他回头,看见糜烂灯光下少年眼底一点清澈的微芒,分不清是泪光,还是倒影,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拳。
他拿起相位枪,指着又一个试图从胳膊底下钻过来摸摸小美人的男人,厉声道:“滚!”
“魔鬼礁”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警察,“血弥撒”就是这颗小星球的统治规则,他们想做什么都行,开枪是比吃饭还要频繁的事。
眼罩的死,甚至没能换来狂欢的赌徒们一个多余的眼神。
那人立刻缩起脖子,赔着笑躲得远远的。
接下来的一路,星盗凶神恶煞地护送着少年,再也没有人敢造次。
走在最前面的乌元洲没有回头,嘴角挂着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
他们穿过牌桌,穿过吧台,穿过舞池,走到酒吧的尽头。
那是一面红砖砌成的墙,同样是非常古早的材质。对于母星星系的大多数人而言,只有在复古的纪录片影视片才能看见。
凤凰有些好奇,他们难道要在墙边谈话吗?
这里……好像也不比别的地方安静呀。
乌元洲对准他们身后点了点腕机,赫然立起了一道屏蔽光墙,将他们同喧闹的酒吧隔绝开来。
手下上前,敲了敲其中一块看起来和其他没有丝毫差别的砖。
就在纪攸还在好奇这是不是一种神秘的谈话仪式感时,那块砖——不,是整面墙体动了!
少年惊讶地看着红墙成了一道旋转的门,另一边对着幽深漆黑的通道。
手下率先走进去,打开通道的灯。
照明效果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乌元洲转身,对着纪攸做了个颇为绅士的手势:“请。”
若是换别人来,恐怕对着底端未知的命运充满恐惧。
但小凤凰毕竟不是人类的思维,他还在好奇砖为什么能变成门,求知欲压倒了本能的畏惧。
这通道窄得很,不够两人并行,所有人一字排开,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最前面的手下推开一扇门。
纪攸本以为还会是和通道一样窄小的地方,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这是个相当开阔的地方,起码打通了原本的三层楼,天花板极高,整个建筑是没有棱角的柱形,周遭摆着极高的架子,每一层摆放着不同的精美收藏。
有珠宝,雕塑,有植物,还有一些发着光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三四个长翅膀的小机器人举着鸡毛掸子,上上下下认真打扫。
这些母星标配、人手一个的不值钱家用清洁机器人,在“魔鬼礁”算得上高科技了。
最让凤凰惊讶的是,从他走出星舰之后,无论是天空、街道还是酒吧,全都是暗沉沉的,深蓝,绛紫,血红,像一堆腐烂的浆果了;这个屋子却都是些粉红、鹅黄之类清新明亮的色彩,用料也是丝绸、蕾丝和锦缎。
原本二楼的位置做了个挖空,里面放着一尊半人高的唱片机,咿咿呀呀哼着轻快的小调。
谁能想到,那样浑浊的酒吧背后,藏着如此一方世外桃源呢?
乌元洲见一直绷得很紧的少年眼中焕发出讶异而赞叹的光彩,笑了:“我猜到你会喜欢这里。”
凤凰收回目光,保持着谨慎之于,又难掩年幼的好奇心。
乌元洲冲手下抬抬下巴,所有人躬身后离开。
纪攸都没发现哪里有出口,回过神来,这儿只剩下乌元洲和自己了。
男人指了指沙发:“请坐。想喝点什么?”
他走向吧台,那儿摆着台看起来有点儿落后版本但并不破旧的复制机,甚至还是老式的按键,没有触摸屏。
小朋友不能随便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是小鸟也清楚的道理。
纪攸不说话,乌元洲也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茶,还向他解释:“解酒。”
他拿着茶杯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如果是对这些器皿很有讲究的人,比如裴桉,会认出他手中那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瓷,实际上是千年前某个王公贵族的专用。
这样的东西本应存放在帝国的博物馆,跨过时间的长河供人瞻仰,可却被他用来盛复制机里不值钱的热茶。
纪攸坐下来。
沙发很软,像团刚晾好的蓬松棉花,不注意坐姿的话会完全陷进去。
如果他现在还是小鸟儿,如果这里不是星盗的窝点,他会忍不住在上面打滚。
人形的凤凰没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在沙发上这实在是个很难保持的动作),颇有几分饲主一贯的端正模样。
这样自己跟自己拉扯的架势有点儿滑稽,配上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又实在很可爱。
乌元洲忍住笑:“这里也算是个秘密基地,不过我并不常来,因为它不属于我。”
纪攸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眨了下眼。
乌元洲想起了什么,微妙地叹了口气。
他不再闲谈,转而进入正题:“我的属下告诉我,那只伴生兽被你的同伴们放走了,而你接替了它的位置。”
……是在说涅拉吗?
“你一个人提供的精神力竟然能满足整艘甲级星舰的需求。”乌元洲倾身,语气充满探究,“小朋友,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你的精神力等级很高,还是有经过特殊训练?或者有什么放大器?”
这问题少年没法回答。
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那儿和灵宠们玩,消磨了好几个标准时的光阴。
神禽之所以是神禽,就是因为天生有强大的神力。
凤凰灵力的构成和使用,都是凡人所无法理解的。
事实上小凤凰自己也不是很懂,与生俱来的东西实在很难用什么原理和公式去解构。
乌元洲并不着急要到一个详实的答案。
他有比模仿和复制少年的精神力,更优化的选项。
“来为我工作吧。”乌元洲盛情邀请,“我这里有帝国所不能提供的优渥条件,钱,权,名声,美人……哦,抱歉,你还太小了;总之,你想要什么都行。”
凤凰万万没想到,星盗单独把他绑架走的目的,是请他加入“血弥撒”。
简直像个荒诞的笑话。
然而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想要什么都行。’
那么……
他仰起小脸:“放大家走,也可以吗?”
这样的要求在男人的意料之中,他早有准备,对答如流:“当然,这不是什么难事儿。明天正好有一艘从伽玛象限回帝国的商船经过,人质……我是说你的朋友们,可以和它一起。我向你保证,不再会遇到任何阻碍,他们会顺利回到家,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刚做好的晚餐。”
他看了看腕机:“唔,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七个标准时。”
也就是说,纪攸还有七个标准时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
要不要成为星盗。
太荒谬了。
哪怕小凤凰还不知道乌元洲要自己为“血弥撒”做什么,可他是帝国太子的灵宠,帝国和“血弥撒”怎么看都是对立方。
他现在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谢恺尘身边;只是这努力的方向,竟然是站到谢恺尘的敌对面吗?
好像哪里不对吧!
小鸟儿的大脑都混乱了。
乌元洲也很理解,短时间如此一波三折对于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来说的确难以处理,并不急着要一个回答。
他放下古瓷杯,站了起来:“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船坞,看看那艘商船;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挑几个人先送上去。”
*
纪攸再一次跟着乌元洲走过弯曲的小巷,走过那些不得不屏住呼吸的臭水沟。
斜斜的楼房从上到下挂着无数乱七八糟的招牌,低空的那些只剩下几颗钉子相连,摇摇欲坠得令人经过时胆战心惊。
有几个艳粉色招牌下站着看不出性别的人,穿着暴露,对着纪攸充满兴趣地挑起眉:“二哥,这是哪里找的小宝贝儿?”
乌元洲对谁都和和气气地笑,又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儿,实在不太像个匪帮头头:“很金贵的,你们可别碰他,年纪还小呢。”
那些人笑作一团:“二哥发了话,我们自然要听的呀。”
“二哥什么时候再来?”
“下次带这个小美人,可以给你打折哦。”
“二哥你别听他的,你单独来我给你免费。”
乌元洲心不在焉敷衍:“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
纪攸在这样的笑闹声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和先前酒吧里那些想把他吃掉的人不同,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又是另一种。
就好像……想把他从头到脚舔一遍,黏腻得让他直反胃。
虽然在凤凰看来,舔也只是吃小鸟的前奏罢了。
为什么大家都想吃他呢?
他现在不是人类的形态吗?
难道人饿了,也会吃人吗?
啾啾可怜、弱小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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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乌元洲在,那些人也不能真的对他做什么。
他们有惊无险来到船坞,“血弥撒”的甲级星舰正在进行检修,它的背后有一艘小了很多的丙级商船。
舰长早就接到通知下到地面,对着乌元洲点头哈腰,感谢二哥保他们畅通无阻。
乌元洲对他的谄媚倒没什么表示,眼睛一直盯着另一条路。
不一会儿,两辆还有轮子的旧式大巴车哐里哐当开来了,从上面依次下来了几十个人质和他们的灵宠。
凤凰的记忆力还不错,数了数,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包括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
那三人看见他,眼神带着急切的询问。
少年悄悄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时候。
人质们看着船坞和舰船,眼神充满了麻木的迷茫,不知道又要把他们折腾到哪里去。
售票处有几个年纪大的,经过这么长时间不眠不休,已经熬不住了,站都站不稳,还得旁边人搀着才不能不倒下。
纪攸看着他们,很难过,很难过。
他喜欢人类。
“魔鬼礁”或许是整个宇宙高等智慧种族的缩影,哪怕是这颗人类聚集地的星球,也到处能看到奇形怪状的其他类人种族。
在所有的种族中,凤凰最喜欢人类。
他们受苦,叫小神禽的心脏也跟着疼。
神当怜悯世人,神的光辉普度众生,每一个都是祂珍视的子民。
若神不能庇佑众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如果只是自己留下来,就能让他们的脸上不再有那种绝望的疲惫,就能让他们回家,回到爱的人身旁……
每一只流浪的鸟儿,大约都有想要停歇的枝头与掌心吧?
“我答应你。”少年的眼神坚定而明亮,“请让大家都离开。”
乌元洲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诧异,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
他挥了下手,小弟们押着人质走向商船的传送梯。
游客们慌乱道:“怎么了?”
“又要去哪里?”
“干什么,别推我!”
星盗不耐烦道:“送你们回家,哪那么多废话!”
众人愕然。
星盗指着纪攸:“看见没,就是那小孩儿,是他换来了你们的自由!”
人质们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会继续在星云间辗转漂泊的危机,竟这样被轻而易举化解。
还是因为这么年轻的孩子。
小美人淡然地站在那儿,目送着惊疑不定的游客登上舷梯,似乎对自己换来的叵测命运不甚在意,冲他们摆摆手,甚至还会小小地微笑一下。
微风卷起他的长发,拂过他单薄的小身体,却又那么坚韧。
就像是静谧盛开在宇宙深处的一簇玫瑰。
人们后知后觉的愧疚与感激遥远地化作对神祇的信仰,汩汩涌入凤凰灵力中。
金色花钿在霞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纪攸转身,发现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还留着原地。
他们是人质中唯一戴了手铐的,每人分配了一个负责看押的星盗。而后者完全没有要放开他们的意思。
纪攸迟疑道:“他们……”
“抱歉,他们不行。”乌元洲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虽然我信任你,但我这个人比较多疑,总是要留点底牌在手里。”
凤凰愣住了。
“我知道,你同这三人的关系最为亲密。”乌元洲状似亲密地按了按少年的肩膀,“放心,我会善待他们的。”
他见过太多人的求饶、眼泪与死亡,太懂得如何拿捏软肋。
对付这样一个白纸一样干净单纯的孩子,手到擒来。
男人揽住他的肩膀,俯身,说话时的气流轻擦过凤凰的耳畔。
“——欢迎加入‘血弥撒’。”
78 合辙
◎星盗大佬纪小攸!◎
流霜星系领空, S级战舰“天使号角号”。
根据星际联盟的规定,民用星舰按照载客量、载货量和体积等差异,划分成甲级、乙级、丙级、次级和小型。
裴桉的私人舰船“黑缪斯”属于小型, 星际海盗“血弥撒”的那艘是甲级, 这并不代表舰船上的配备是否精良, 主要是大小不同。
军用战舰则有另一套标准, 不仅要衡量装载的武器强度,最高指挥官的精神力等级同样被纳入评级标准的范围。
不过战舰的等级并非与指挥官的等级一一对应,只是参考标准之一。
毕竟全人类至今也只出了太子谢恺尘这么唯一一个S级, 而帝国的S级战舰则有五艘。
这群巨龙般的战舰平日里不会轻易出动,一旦被赋予使命, 至少要由少将以上军衔的指挥官作为最高负责人, 战争规模常常跨星系, 甚至跨象限。
今日由太子带领出征的这一艘,便要驶抵阿尔法象限和德尔塔象限的边际处,于NN-36星系与元帅的舰队汇合, 共同进入赛瑟纳林星域, 帮助无力的联邦平定叛乱。
“天使号角”是谢恺尘最熟悉的战舰, 几次战争经历都与它有关, 和机甲“天羽羽斩”如同他的左膀右臂。
此刻,他站在作战指挥室, 中间是一人高的全息投影, 听着副将报告联邦目前的战事情况。
蓝色的光点代表赛瑟纳林辖域的各个星球,红色的箭头则是反叛军行进的路线。
赛瑟纳林的子民与人类的外表颇为相似, 不过实际上并非同一种族。
联邦总统昏庸无能, 早就无法服众, 还妄图效仿隔壁庞大的帝国, 使用帝制。
然而他既没有帝国的开国大帝的胆识、魄力,也没有包括现任皇帝在内的几位继承者的谋略与手腕,更没有人类千百年来团结一致、万众一心的优良传统,遭到了民众的强烈反对。
各地抗议游行频发,许多不安好心的人趁机浑水摸鱼,搅乱社会秩序。
一伙自称为“自由兵团”的民间组织悄无声息壮大,以“肃清民主”为旗帜,受到越来越多的人们欢迎,一路向着首都星高歌猛进。
赛瑟纳林也算是世代同帝国交好,对局面无能为力的总统被迫向帝国求援。
谢恺尘正是应邀而来。
联邦的武力和帝国相比不堪一击,根本费不着动用“天使号角”这样的S级战舰,让它来,算是给联邦个面子。
出征是个不用费力、还能捞到好功勋和头衔的美差事,陛下昏迷之前,将这件事交给长子来办。
在太子和三皇子之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的如今,这一决定在一些人眼中就像是个讯号。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代表不了什么,毕竟三个皇子中,二皇子残疾,三皇子的重心从来不在军事上,唯有太子像战士一样被训练着长大,不给他还能给谁?
再说了,敌我相距再悬殊,那毕竟是战争,一个光子炮就能让无数生命灰飞烟灭,陛下让太子以身试险,摆明了不在乎嘛。
这些争执谢恺尘都听在耳朵里,但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他只是像二十几年来一样,认真并完美地办好父亲交待的事情,捍卫帝国的和平与安宁。
有人说,太子冷漠到连自己都不在乎的地步,又怎么指望他登基以后在乎万万亿亿的帝国子民呢?
星网上关乎谢恺尘这三个字的骂战从来没有休止的那一天。
反正他们动动嘴皮子动动手指就能保家卫国了,可比真正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轻松得多。
副将分析完,将地图的光影缩到普通纸张大小,以便更好地浏览全局。
他叹了口气:“我妹妹嫁到赛瑟纳林,她同我说,传闻都是真的,他们那个总统就是个废物。要我看,反正咱们都出兵了,不如顺势推翻——”
另一人打断:“别瞎说。我们是受总统的求援,又不是……”
两人同时瞄了眼太子。
殿下依旧在看地图,下颌被红蓝相间的光描摹出一层锋锐的冷光。
谢恺尘用四个字回答他们扭曲的期待和畏怯:“军令如山。”
两人都不说话了。
同样不声不响的,还有谢恺尘的腕机。
他挥了下手,隐去了地图,又一次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腕机。
什么消息都没有。
荒星的老两口说过找到山魈会告诉他,可那只红脸猴子似乎同小叽一起消失了。
小家伙……现在会在哪里呢?
那次在玛尔工厂不翼而飞后留下的坑洞旁捡到的羽毛,等他心情平复下来,才发现并不是凤凰的,是别的家禽。
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再一次断掉,他彻底失去了纪攸的消息。
凤凰存在过的一切,像是场缥缈的梦。
他在那个梦里获得了这辈子最珍贵甜美的回忆,醒后抓住的只有虚无。
谢恺尘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但还是强撑着随军出发,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他带了几个小瓶子,里面贮存着小家伙留下来的凤凰灵力,以备不时之需。
谢恺尘深知自己现在就像个药瘾者,那几个小瓶子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等到它们都用尽了,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或许好不容易从地狱爬出来的灵魂,会再次堕落成永世不能超度的厉鬼吧。
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副官正欲开口关心,AI响起了进入指挥室的请求。
得到允许指令后,门无声滑开。
一袭白衣、半透明右眼的人走进来。
“老师?”谢恺尘哗地起身,“您怎么……”
乔拣没有立刻回答,副官们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大门重新闭合,现在只剩下师徒二人。
太子有些诧异,他们当初的决定是乔拣留守母星坐镇,军部这边主要派的是凯恩上校。
现在又有了怎样的变节?
乔拣苦笑:“卡洛斯那老头儿找了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联合其他人把我支出来了。”
“卡洛斯上将?”谢恺尘拧起眉心,“我以为他快退休了。”
“是的,所以趁着还有这么个正式头衔时,尽力地发挥发挥余热。”和上将真实年龄差不了多少、看起来却只是中年的乔少将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最近三殿下和那老头儿的孙女走得很近,您知道吗?”
谢恺尘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感兴趣。
乔拣眯起眼睛:“看来奥斯汀小姐的方案失败后,三殿下又换了个结盟对象啊。”
冷不丁提起艾丽娅·奥斯汀,谢恺尘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这是谁。
自从他允许艾丽娅和她那不知从哪儿闯进来的弟弟一起离开皇宫去母星转转,他就完全把这个人抛到脑后。
老皇帝再次病重,无暇顾及太子的婚姻。
他和她都不需要被迫与不爱的人结婚,算是皆大欢喜。
谢恺尘问了另一个问题:“您什么时候来的?”
如果有高级将领乘特殊舰船进入舰队,他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才对。
乔拣搓了搓手指:“那什么,其实你们整队时我就在后面的星舰上了,睡了一觉才过来。”
谢恺尘:“……”
“这不是重点。”乔拣摆摆手,试图换话题,“我现在过来,是因为刚刚Annie同我视讯,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裴桉?他怎么了?”
“应该是个不好的消息。”老师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的目光看向他,“你之前托他关注的那个孩子,被疑似‘血弥撒’的舰船劫持,这个你知道吧?”
那个有着神似凤凰瞳双眸的少年。
谢恺尘自然没忘,也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
乔拣说的这些事,的确有人告诉他了,首都区的仲警司和部分帝国军的上校也赶去了克罗诺斯星系,准备将船上的星盗一网打尽。
谢恺尘想不到会出什么岔子:“他们不是和帝国联系上了,有人在克罗诺斯接应吗?”
“本来是这样。”乔拣也皱眉,“但那艘星舰在进入空间站的捕捉范围前,突然停止接收喊话和牵引,调转航向。根据最后一次发射的信号波显示,他们已经进入……”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地名时的语气很是沉重:“已经进入‘魔鬼礁’了。”
谢恺尘愕然。
“魔鬼礁”星云之所以被称作“魔鬼礁”,是因为它就像过去星球上航海技术还不够发达时,遇到神秘海域,船舵和指南针失灵,船员彻底迷失在浪涛中,直到触礁沉没。
那么多船只有来无回,还偏偏有无数人心向往之,如同被魔鬼蛊惑,一个接一个殒命。
这片位于四象限的星云也是如此,哪怕浸满了罪恶的鲜血,它所谓的“开放”“自由”“多彩”还是吸引着全宇宙的目光,很多不听劝的人想要去见识见识,就再也没回来。
那个少年……
谢恺尘和他只打过两次照面,每一次的经历都不大寻常。
他对那个长卷发的小美人抱着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怪异心思,明知对方神秘到了危险的地步,还是控制不住被吸引。
就像是……遇到了“魔鬼礁”的旅人。
向来自持的太子殿下十分厌恶自己这种失控,明知这不是那人的错,还是忍不住会迁怒。
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对方处在危险状态无动于衷。
谢恺尘在腕机里翻找着负责这个案子的仲警司的频段,副官闯了进来:“殿下!”
乔少将喝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对不起,长官,但是紧急事件——流霜星系领主请求通讯。”
谢恺尘和乔拣对视一眼。
林夫人?
她会有什么事?
两人心中同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视讯被转接过来,小小一方光屏中同时看见流霜星系的领主林夫人,大岛煌星系的领主奥斯汀夫人,以及沃伦星系领主之妻舒兰夫人,这三位帝国女性标杆之后,到达了巅峰。
“殿下。”光屏彼端林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请您……请您帮帮我们的孩子们。”
*
“魔鬼礁”星云,654星。
这个星球实在是太小了,连个正式的官方编号都没有,654甚至不代表它的注册顺序,就是随便起的代称,跟掷骰子没差别。
但也因为它的袖珍,更有利于“血弥撒”在这里一手遮天。
街道尽头住着附近唯一的老裁缝,他年纪很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家底却不薄,本该是最惹眼、最容易被盯上的类型,但街上都晓得他是被二哥罩着的,不敢造次。
能在654星找到个会定制高级点儿衣服的人不容易,二哥很需要他。
老裁缝今天一早就等在店门口了,喜气洋洋的,见谁都打招呼。
街坊邻里看他嘚嘚瑟瑟这个样儿,就知道二哥又要来光顾了。
老裁缝连午饭都是端着在门口吃的,654星的辐射很强,恒星光线多晒一会儿就浑身发痒,但他也舍不得进屋去。
学徒出来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师父就是个犟老头儿。
盼了又盼,终于盼来了哪个全654星唯一会穿正装的人。
老裁缝殷勤地迎上去,却发现二哥身边除了以前那些手下,多了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穿了件暗色的斗篷,大大的兜帽连头发带脸都遮了起来,似乎不想被别人看见。
手下都是跟在二哥身后的,唯有这个穿斗篷的人同他并肩。
这意味着他的地位不说与二哥完全平起平坐,起码不是上下级。
“血弥撒”又有什么新变动了吗?
在654星这颗完全被星盗控制的小星球,任何一个头头的加入和退出,都会产生连锁反应。
前两天眼罩死在酒吧,第二天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就全被瓜分掉了。
老裁缝领着他们进了店里的VIP室,其他客人见到二哥都点头哈腰。
说是VIP室,其实也就是个隔间。
二哥扬了扬下巴,小弟们纷纷退场,守在隔间门口。
老裁缝习惯了这种场面,并不紧张。二哥留着他有用,不会随便了解他。
他赔着笑:“二哥,这位是……”
乌元洲冲那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把斗篷脱下来。
老裁缝一眨不眨盯着,最先看见的,是摘下兜帽后倾泻而下的金色长发。
VIP室用了最明亮的灯光,新客的长发如同最上好的绸缎,在灯下闪闪发光。
更让老人感到震撼的,是这人的模样。
五官精致,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好似从哪张画儿上拓下来的建模。
二哥长得是很不错的,那些个站街的男男女女也都有一副好皮相。
可是和这人比,根本就不够看。
这种美人,按照老裁缝不算多的见识,实在不该出现在654星。
难道是帝国的什么大明星?
但看着年纪很小啊,洁白而青涩,还是个孩子。
虽然乌元洲并不做那些拐卖人口的行当,不过眼罩会,654星也是眼罩出“货”、交“货”的必经地点之一。
那些个从帝国买来的小年轻,个顶个的鲜嫩,这儿的人看着都会流口水。
可那些“货”也不能跟这孩子相比。
差远了。
老裁缝学识有限,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少年的惊艳。
他想,难道是二哥的新宠?
二哥和眼罩不同,往日并不爱玩这些。
不过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心动一回也很正常。
老裁缝的猜测飞到外星系,乌元洲掐住了那愈演愈烈的苗头:“这是我们新的管理层。”
老人瞳孔地震。
管、管理层?
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么个看着最多十八岁的小孩儿,是新大佬?
说出去谁信啊!
老裁缝试图从乌元洲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无果。
乌元洲笑着揽过那孩子的肩膀,对老裁缝道:“叫九哥。”
再怎么难以置信,礼节也不会少。
老裁缝连连点头:“哎,哎,九哥好,九哥好。”
少年只看他一眼,就滑开了视线。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无晴无雨,像是结了一层冰。
冷淡而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
“血弥撒”的每个头头都有自己鲜明的性格,老裁缝对此见怪不怪:“九哥喜欢什么风格的?”
少年环视一圈,指着件黑氅。
老裁缝刚要过去拿,乌元洲提出了异议:“那个风格不适合你,你的骨架太小,气质也不够凛冽。”
老裁缝不动了。
二哥和九哥,谁说了算,他还是清楚的。
乌元洲一向对这些打扮很有讲究,东看看西看看,指着套白色的西装:“这个吧,号看起来差不多,去试试。”
等进了试衣间,人前疏离如山巅雪的少年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攥着衣服坐在试衣间的凳子上,低着头,小脸都垮下来了。
九哥,九哥是个什么奇怪的称呼呀!
此前乌元洲问他叫什么,他用了和对奥斯汀姐弟、郝郎中同样的回答,说自己叫小啾。
没想到男人说,这名字当星盗太没气势了,正好他年纪小,就叫小九吧。
纪攸眨了眨眼,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血弥撒”出了个叫“九哥”的新当家这样爆炸性的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整颗654星。
除了不太爱听八卦的老裁缝,几乎人人都知道了。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新来的、能让二哥亲自带的“九哥”长什么样儿,又会不会接替死去的眼罩的地位和生意。
可惜二哥捂得很严实,至今也没人见过九哥真容。
小凤凰怎么想都觉得眼下的情况也太莫名其妙。
他不过是只小鸟儿,无忧无虑,嗑嗑瓜子跳跳舞,不小心离家出走,正在想办法回饲养员身边。
怎么就摇身一变,陡然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星际海盗?
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的命拿捏在那群人的手里,他没办法,只得听从。
好在星盗们目前为止没有折磨他,反倒给了很高的自由度,还带他来买新衣服。
说是邀请他加入“血弥撒”,其实也没让他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太奇怪了,这和凤凰认知中的坏人不太一样。
乌元洲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呢?
他在试衣间发呆的时间有点儿长,连老裁缝都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纪攸连忙换好衣服,掀开帘布走出去。
等在外面的两人皆是眼前一亮。
这套西装尺寸不大不小,正合身。
是很柔和的奶白色,掺着些若隐若现的月白珠光,再加上纪攸原本皮肤就白,远远一看,好似真的在熙攘闹市中浮现一座雪山,叫人心都静了下来。
衣服面料是放在帝国也不输的好绢料,在654星可以算得上奢侈品的程度,街上的小混混、小流氓根本衬不起来。
老裁缝一直把它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从来没人要求试穿过,他也不觉得谁能把它穿出对的感觉来。
但“九哥”做到了。
不仅在他身上和谐得很,整套西装都因他的穿着显得价格贵出好几个零来。
好衣服找到合适的主人,也算是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
老裁缝激动地搓了搓手:“其实还有领带的,要拿过来搭吗?”
乌元洲没说话,绕着忐忑不安的少年走了一圈。
尔后,折下茶几花瓶里一枝芬芳的茉莉,塞在他上衣的方巾袋里。
花瓣尖儿晕染开淡淡的绿色,衬得小美人的碧眸更加玲珑。
乌元洲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很好。”
纪攸站在房间的正中心,一身纯白的小礼服,不需要搭理也垂顺蓬松的卷发披散在身后,浅金,淡绿,奶白,三种低饱和度低光度的色泽彼此托衬,相得益彰。
哪里像个穷凶极恶的星盗大佬,根本就是上流晚宴中谁家刚成年、于社交舞台中第一次亮相的小公子嘛。
纪攸想起自己第一次买衣服,还是林小草带他去的。
什么样的人带出来的就是什么样的搭配,还在读书的林小草把他打扮得乖乖学生气;作为需要出席各种场合的帮派首领,乌元洲则更偏好有质感的正装。
老裁缝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哎哟,九哥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乌元洲也笑着看向他。
纪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这是他吗?
没有翅膀,没有爪爪和喙,也没有毛茸茸。
他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纯粹的、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的人类。
他能够用这个身份去帮助更多的人。
这样……算是件好事吗?
可他还是更想做谢恺尘手心里的小鸟儿。
无忧无虑,只要黏着饲主撒娇就够了。
就是不知道愿望何时才能实现。
小凤凰微妙地叹了口气。
却被门外猝然响起的咳嗽声盖了过去。
79 微澜
◎一岁小鸟都不会信的。◎
这咳嗽声实在太过剧烈, 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老裁缝瞄着乌元洲的脸色,赶紧打开门, 发现是自己的学徒。
小伙子伏在案上, 面前是一张大红色的锦缎料子, 是西区某个大人物定的, 怠慢不得的那种。
老裁缝心疼地扑上去把衣料堆到旁边,数落道:“哎呀哎呀,你, 你别对着料子咳嗽啊!这要是……”
他还没说完,学徒猛地咳出了一大滩血, 有几滴溅到了料子上。
都到这个地步了, 再只关心衣服不关心人也太混蛋了, 老裁缝心疼地瞄了眼那彻底报废的昂贵衣料,忍痛扭过头,拍着学徒的背:“慢点儿, 慢点儿。”
其他徒弟手忙脚乱拿来纸巾、抹布和水。
咳嗽的学徒脸色难看极了, 一阵青一阵白, 讲话都有些含混不清:“对不起, 师父,这料子就从我的工资里……”
“扣什么扣, 你得干几个月才抵得上我一件料子钱啊!”老裁缝恨铁不成钢, “你病成这样了,怎么不知道跟我请假?”
“这件是我负责的, 我想……”
外面的动静太大, 里面的人等不下去了。
乌元洲推开门, 皱着眉。
纪攸从他肩膀后面看过来, 见到案上鲜红的、还没擦掉的血,吓了一跳。
乌元洲见纪攸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关心,随口问道:“那小孩儿感冒了?”
老裁缝摇摇头:“我们这个片区有好几个老工厂,拆也不拆,新能源又换不起,搞得周围水质不好,空气不好,肺容易出问题。都是老毛病了,大家都这样。吃几天药就行。”
他讲得轻描淡写,倒也不是不在乎徒弟的死活,说的都是事实。
街上唯一一家药店囤得大多都是肺病、气管类炎症的药,每到工厂开工的那段时间,总是赚得盆满钵满。
凤凰没怎么见识过人类的病症,唯一的样本还是老皇帝。
他在森林中也会给小动物们治一治简单的伤口,也想着自己能不能帮助这个人类。
看不见的金光自他指尖萦绕,光影中的小鸟儿衔着枝蔓向学徒飞去。
奇怪的是,他的灵力并未在这人的身体中找到患处。
那人的身体格外躁动。
光影幻化成的小鸟儿仿佛闯进了隐形的囚笼,里面的幽暗处关着无数野兽,对着新鲜可口的猎物发出撼天动地的咆哮。
小鸟瑟瑟发抖,费了好大劲儿才挣脱飞出来。
金光回到纪攸的指尖,一动不动熄灭了。
……这不对劲。
有了人形之后,种种经历让凤凰的灵力大涨,也掌握了更多的新技能。
前两日被他放走的游客们心中澎湃而真挚的感激,更是补充了一次充足的信仰。
他也许会遇到无法立刻弄明白的症结,但绝不会被吓退。
毕竟,生病就是生病,是种生理现象,怎么会好像有智慧似的,变得骇人呢?
不服输的小凤凰还想再试一次,却被嫌晦气的乌元洲叫住:“小九,走了。”
老裁缝的笑有点儿挂不住,擦了擦汗:“二哥,那我什么时候给九哥……”
“不用了,就拿这件吧。没有别人试穿过吧?”
“没有没有,哪儿有人能穿出九哥这种效果,我平时都不——”
乌元洲做了个手势,老裁缝立即闭嘴。
他揽过纪攸的肩往门外走,手下留下来结账。
少年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学徒。
他还在继续咳,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几乎站不住。
双眼爬满了血丝,看起来病得很重的样子。
有那么一下,那人也抬起头看向纪攸,双目赤红、无神。
凤凰暗暗心惊。
总觉得那个眼神,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人类了。
*
乌元洲原本为纪攸挑了合适衣服的好心情,又因这个生病的学徒一坠千丈。
血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咳出来的血。
这并非迷信,在这颗环境差、医疗技术低下、缺少医生和药品的落后星球,若真的是肺病,非常容易传染。
一旦蔓延开来,可怜的小星球面对可怖的病毒,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没钱没势的人会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在街头等死,好在乌元洲不是那群蝼蚁,他有钱也有势,在654星占山为王是很好,但想若是想去别的地方,也不过是动动嘴皮抬抬脚就能做到的事儿。
他在思考要不要带上“血弥撒”的所有人一起走,但这样做的风险很高,万一已经有人传染上了肺病,一旦密闭的星舰中爆发,根本无处可逃,基本意味着全军覆没
如果只带一部分……
他眯起眼,镜片折射出冷冷的光,“血弥撒”上上下下百来号人的名单、信息如同一份清晰的表格浮现在脑海。
乌元洲并不近视,眼镜于他而言,和领结、领带、方巾之类的饰品没差,都是为了装点气质的手段。
和其他“血弥撒”的星盗把彼此当做流浪星际的家人不同,作为上位者,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乌元洲不过是把他们当做棋子。
坏了、旧了的棋子,扔掉就好。
反正有大把新的可以补充。
除非,能让他看到不可被替代的重要性。
纪攸也能感觉到乌元洲的心情不佳,走在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身边,实在叫人,不,叫啾心惊胆战。
根据小凤凰过往的经历,他只要能安抚某个人的情绪,这人不再躁怒之后,就会对他好很多。
星舰上把他送到眼罩房间、为他系蝴蝶结的那个星盗如此,押送他去酒吧密室的那个星盗亦如是。
倒也不是他刻意地做什么,严格来说,应当是他们离自己很近,所以被凤凰平和温柔的灵力所感染。
他怕乌元洲一怒之下对自己做什么,如法炮制,想悄悄给男人疗愈。
结果此人一直以来情绪都稳定得很,精神海平静得像玻璃。
甚至往前追溯,发现乌元洲在杀了眼罩之后,还挺愉快的。
冷静,敏捷,没有同理心。
乌元洲是天生的罪犯。
乌元洲已经在大脑中为“血弥撒”的大多数人粗略地排了个序,心中有了诺亚方舟的登舰名单。
他注意到少年时不时打量自己,又戴上那副和善的面具:“要是那个病人的病会传染,你怕不怕?”
小九是他的皇后棋,自然是要随身携带的。
没想到男孩儿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问:“要怎么治呢?”
乌元洲一愣,他可没想过。
星盗是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坏人,又不是匡扶正义的伙伴。
这孩子是不是对自己的定位有认知错误。
“他看起来很难受。”纪攸的眉头纠结出一个小小的疙瘩,“我想帮帮他。”
乌元洲被他长发闪烁的金色流光所诱惑,没忍住摸摸头:“小九。”
纪攸:“?”
乌元洲语重心长:“我们是坏人。”
纪攸:“……”
纪攸:“喔。”
怎么看都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乌元洲也不介意,孩子们嘛,离开庇护的羽翼之前,总是对世界有着太多天真纯洁的美好想象。
等到见识到真正的丑恶之后,就会主动做个坏人了。
他不着急。
不过,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好像确实想得太过超前。
只是一个咳嗽的人,怎么就已经草木皆兵到准备撤离的地步了。
腕机一震。
在654星,大多数人用的还是百年前的手机这种老古董交流,甚至有些家里还能看见固定电话,这种在母星上只有时光博物馆才会摆出来的玩意儿。
由于没有相应基站,乌元洲的腕机信号很一般,经常收不到消息,不得不链接“魔鬼礁”之外昂贵的通信卫星。
好在星盗头头嘛,有的是钱。
他打开一看,是条讯息。
看来,离开654星的计划,不得不推后了。
手下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乌元洲绅士地为纪攸拉开后排车门。
这种用轮子跑的车连门都不会自动开,还有刺鼻的汽油味儿;乌元洲有时候都在想要不放弃星盗的生活,改邪归正投向帝国先进的怀抱算了。
见小美人杵在原地没动,乌元洲耐心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等去过那儿,就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单纯的小鸟儿听见“好吃的”三个字眼睛一亮,差点什么都忘了。
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表现得太馋了,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钻进车厢。
乌元洲笑着摇摇头,绕到另一侧也坐进去。
他还真是捡了个宝贝。
多亏了眼罩,回头记得给他——哦对,眼罩已经死了。
那就多上柱香吧。
乌元洲要带纪攸去的地方,在星球的另一端。鉴于这实在是个很小很小的星球,也就和去城市的对角线差不多。
小凤凰坐在后排,透过车窗看着这个陌生新奇的世界。
母星明亮、洁净、阔气,654星基本就是它的反义词,天空永远被雾霾笼罩,高饱和度的灯光堆积在浓雾之下,盘旋在人们的头顶,映出他们行尸走肉般生无可恋的脸孔。
偶尔会路过一些歪歪斜斜的大楼,地基似乎早就被挖空了,大楼随时可能坍塌。
可麻木的人们对此并不在意,还在进进出出,做些称不上是工作的事儿。
654星最大的特色就是各种霓虹灯缠绕的招牌,大大小小,密密匝匝,绝对到了可以构成光污染的程度。
纪攸时不时闻见一股奇怪的味儿。
倒不是脏乱的街道和下水道的腐臭,那种怪味像是……从每个人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他把这个告诉乌元洲,后者打开自己那边的车窗也用力嗅了嗅,什么都没闻见。
男人让前排的小弟们也闻了闻(这种老式的车还得手动驾驶,纪攸难得见识到司机这种数量稀少的职位),星盗们怎么闻都觉得和平时无异,就是臭烘烘乱糟糟的“654味”罢了。
“可能是晕车。”乌元洲说,“你平时晕车吗?”
小凤凰摇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副驾驶的手下嘲讽地笑了笑:“帝国那种四平八稳的街道,那种会飞、还有自动驾驶的高科技车,怎么会晕车呢。”
乌元洲翘着腿,对此不置可否,安慰纪攸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凤凰的确觉得有些难受,但并非反胃想吐的感觉,而是心头弥漫着灰蒙蒙的悲伤。
车辆带着他穿过虬扎崎岖的街道,似乎也带着他掠过654星居民的迷惘。
自苦难中出生,自苦难中长大的人们不知该向何方神明祈祷,他们只是凭着本能乞求。
那些苦涩的、卑微如尘的愿望,全部都被小神禽听见了。
同时他还注意到另一件事,像裁缝店学徒那种咳嗽的人非常多,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倒在地上,连个去扶一下、送口水喝的人都不会有。
很多人严重到咳出血,而他们的眼球都会变得赤红。
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他们都会猛然抬起头,仿佛在滴血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车里的少年,如同一群即将发狂的怪物盯上了共同的宝藏。
纪攸在那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中不住发抖。
乌元洲倾身帮他升起车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别看了。”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眼圈有点儿泛红。
年轻的孩子们总是这么心软,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乌元洲以前找的小家伙们也都是这样,会同情他人的生老病死,像个正常的、没有被污染的人类。
不过,或许也只有这样水晶一样剔透纯真的精神力,才能驱动“她”吧。
不多时,车停在一个地库前。
“到了。”
乌元洲像来时那样帮纪攸开了车门,带着他往地库深处走去。
卷闸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闭阖,两边的灯随着脚步声依次点亮。
男人故技重施,释放了屏蔽光墙后,启动了最里面的一道格栅。
缓缓展现在纪攸眼前的,是一尊近五六米高的……神像?
神像倒不是人形,中间是个巨大的圆盘,周围一圈长满了“倒刺”,整座神像在并不算敞亮的地库中散发着暗金色的光晕,庄严肃穆,很有压迫性。
这个形状,若是用蜡笔画成简笔画,就是古时候的人类幼崽认知中的太阳。
“她很美,对吧?”乌元洲也仰起脸,眼中是纪攸从未见过的狂热,“她的名字叫做‘昭神’,是太阳女神,或者光辉女神的意思。
“‘昭神’……?”凤凰跟着懵懵懂懂地重复,“是什么?”
乌元洲张了张嘴,对上少年纯粹疑惑的目光,估摸着用专业术语对方也听不懂,换了种简单的说法:“宇宙级重型武器。”
他像抚摸情人般深情地抚摸着“昭神”的底座,语带赞叹:“只要她轻轻一击,可以粉碎整个654星。”
纪攸的嘴巴张成了“o”型。
他怎么也想不到,乌元洲竟然是带他来看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
……可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既不会用,也不会设计。
乌元洲推了下眼睛,补充道:“我刚刚说的,是在没有注入精神力的情况下。如果匹配成功——”
他打了个响指,像个谢幕的指挥家那样陶醉地闭上眼:“就算是‘魔鬼礁’的全部星域,也能顷刻间化为乌有。”
凤凰浑身一颤。
他明白了。
为什么打从一开始乌元洲就对他那么好,三番四次旁敲侧击他的精神力来源和等级,还连要挟带热情邀请他加入“血弥撒”。
原来他的用处,就是成为“昭神”的养料。
即便小凤凰听不懂复杂词汇堆砌成的武器名称,但乌元洲所说的毁灭654星和“魔鬼礁”星云,他听懂了。
纪攸转身就想跑,手下比他速度很快,拦住了他的去路。
乌元洲的鞋跟踏在地上,一步一步,像是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
男人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很温和:“好啦,你能去哪儿呢?别忘了,你的朋友们还在我手上。你不在乎他们了吗?”
他的双手看起来并不粗壮,却极为有力,不容置疑地把纤瘦的少年掰向自己,弯腰用拇指指腹抹了抹他的眼睛,像个安慰幼崽的好家长。
“来吧,小九,你试试看,能不能让她运转起来。”他的语气就像他们即将投入什么伟大崇高的事业,“我对你有很大的期望。你一定会比以前那些孩子们做得都要好。”
纪攸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迫成为帮凶的无辜者。
他不禁想,那些没能匹配上“昭神”的孩子们,去了哪里呢?
可惜他眼下尚且自顾不暇。
小凤凰颤声问:“我要做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乌元洲耸了耸肩,“我的精神力是D级。”
人类在进化出精神力之后,很多职位都是由精神力高低来排尊卑的。
这样一个几乎等同于没有精神力的人,竟然能爬到邪恶得远近闻名的星际海盗组织顶峰。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见小孩儿一脸茫然,乌元洲好心提示:“根据之前那些孩子们的说法,你只要延伸自己的精神力覆盖整个地库,然后筛掉不相干的人,最终会找到沉睡的‘昭神’。如果你能将她唤醒,就是匹配成功了。”
听起来简直毫无难度嘛。
这么简单,让谁来都可以了。
就算是一岁大的小鸟也不会相信的。
“但是……”
果然有“但是”。
乌元洲微微笑:“但是,如果你没能唤醒,可能就得和她一起休息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不是医生,回答不了。”
手下补充道:“反正之前那些小孩,到现在没一个醒过来的。”
……所以,这是条单行道。
如果找不到出口,就永远没有回头路了。
凤凰看着他们,脑海中思考着自己现在变回小鸟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乌元洲施放的那扇光墙,如果没有他本人的指令是闯不出去的。
如果自己控制乌元洲的思想……
不行,乌元洲的精神力等级太低,愈是低,他本人对精神力的依赖也就愈少,很难被控制。
而且,啾啾也没有学过这项技能呀QAQ
最重要的是,就算现在跑了,乌元洲以后还会掳来更多人进行试验,并且把失败者当做废品处理。
他必须要做那个唤醒“昭神”的人,并且也仅能为他所唤醒。
少年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我可以试试。但是,我想知道你要用‘她’来做什么?如果要是毁灭654星,我不能帮你。我和我的朋友都会死的。”
乌元洲非但不恼,还很欣赏地看着他:“你比以前那些孩子聪明得多,也勇敢得多,会跟我谈判。”
手下嘻嘻哈哈笑:“二哥当然是要用‘昭神’进攻帝国啦!”
“想得挺美。”乌元洲笑骂,“帝国——现在没这个打算,就算是‘昭神’实力也不够。不过去赛瑟纳林捡捡漏,还是绰绰有余的。”
赛瑟纳林?
好像有点儿耳熟……是个什么地方吗?
乌元洲并不晓得小鸟没听说过联邦,还以为他只是一时没联想到“昭神”的用场:“你恐怕不清楚,那个没用的总统除了向帝国请求支援,还雇佣了‘血弥撒’。”
另一个手下很得意:“我们这可是政府的雇佣军,这一仗下来,以后再也没人敢说‘血弥撒’是太空混子了。”
乌元洲:“……有谁这么说过吗?”
手下啪啪打自己的嘴:“没有没有,二哥您听错了,我瞎说的。”
乌托邦长大的小神禽对战争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更不会知晓,帝国派出的将领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饲养员本人。
简单来说,乌元洲刚才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男人也看出了小美人满脸写着问号,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管那么多了,你去找‘她’吧。”
他理了理男孩的长发,又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拨弄拨弄绿茉莉的花瓣,好似不放心远行的孩子。
乌元洲向后退了一步:“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纪攸闭上眼,感受着全身的凤凰灵力流淌的方向。
他摊开手,屏住呼吸,灵力在掌心里聚成一个淡金色的光球。
他猛然攥紧拳再张开五指,光团便向四周蔓延开来,直到灵力覆盖了包括“昭神”在内的地库所有角落。
世界寂静下来。
乌元洲和手下的精神力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虚幻空间中有什么在发光,金芒四射。
小凤凰鼓起勇气,向它走去。
那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80 昭昭
◎“我永远爱他。”◎
原本以为发光的地方是个独立的光源, 纪攸走近才发现,那是另一个空间。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不再先前那个逼仄幽深的地库了。
小腿上有什么痒酥酥的。
他低头一看, 是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凤凰环视一周, 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花园里。
除了蒲公英、雏菊这样随处可见、生命力极强的小野花, 这儿种的大多是同一种,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深深浅浅的紫色。
纪攸认得它,叫做紫雾花。
花如其名,盛放时花瓣连绵, 宛若一场紫色的弥天大雾。
这种花颇为娇贵,如果没有专业的知识和场地并不好养活, 一般人家是不会种的。
他觉得这个花园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年很困惑,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难道说,“昭神”的内部其实藏着花园?
长满娇艳小花的宇宙级毁灭武器——还真是有种残忍的诗意。
纪攸小心地避开花朵,绕着花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对现状毫无头绪。
乌元洲说, 找到“昭神”, 并且唤醒“她”。
“昭神”在哪里?是脚下的花园吗?
如果是的话, 要怎样「唤醒」一座沉睡的花园呢?
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背后。
少年没料到这里还有别人在,转身对上一双笑盈盈的浅色眸子。
对方率先开口:“我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来这里。”
小凤凰:“……?”
这好像是我的台词诶。
最初的惊疑过去, 纪攸好好打量面前这个人。
是个女人, 穿着华贵,长发松松地编起来搭在身后。
颧骨消瘦, 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 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瞳孔是很浅的银色, 像是晨曦下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非常、非常美丽。
此刻的小凤凰并不知晓, 在他之前,每一个被“血弥撒”挑中的孩子们,进入到“昭神”的精神领域后都会遇到相似的境地:不一定见到了“昭神”,但一定见到了熟悉的另一个、或者几个人。
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们通常兼具精神力极高和年纪小这两个特质,他们尚未建立起稳固的世界观,对身处的这个宏大宇宙充满了疑问。
另一些则是曾经猝不及防地失去过重要的人,强烈的情绪撕裂激发了精神力的二次觉醒。
“昭神”作为一个拥有自主智慧的武器,为自己挑选匹配之人的工序十分严格。
它的可怖之处在于能够探测到入侵者的精神海,并在其中找到他们最深的渴求,化作相同的幻象。
这是场试炼。
通过的,会成为能够驾驭它的主人。
至于失败的,就是它的养料了。
此前的孩子们进入到“昭神”领域后,见到的都是自己日思夜想、却已失去的至亲、挚爱与密友。
纪攸毕竟不是人类,“昭神”没能提前为小神禽做好预案,出现bug也很正常。
比如,他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比林小草要大些,不到三十岁,有种相当沉静的成熟韵味。
紫雾花在春天开放,她披了件比花儿们颜色更淡的浅紫色纱织,微风卷起衣角,看得见纱织下的小腹微隆。
她怀孕了。
纪攸想。
凤凰在森林里见过怀孕的雌兽,虽然不大清楚原理,不过大约知晓女人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奇妙的小生命。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陪着。
纪攸又想,她的伴侣在哪里呢?
在他的认知中,怀孕的雌兽们总是脆弱又凶悍。
不知道人类是不是同样。
“来。”女人自然地冲他招招手。
小凤凰是个颜控,尤其对好看又温柔的人根本没有半点防御力。
她一招手,他就像只小狗狗一样听话地过去了。
“陪我走走吧。”女人说,“好吗?”
他学着林小草每次拉着自己的样子,小心地挽起孕妇的手臂。
起初纪攸还担心会踩坏紫雾花,奇妙的是,在他们将将踏上花朵时,脚下氤氲出银光,似云又像雾,在他们和花儿们中间建造起坚固的保护层。
等到走过去之后,银光又消失了。
小凤凰眨眨眼,好奇道:“是魔法吗?”
女人噗嗤一笑:“你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纪攸心知,面对第一次见的陌生人,他应当用“化名”,比如小啾,或者小九也行。
可是在那双淡色的眼睛面前,不知怎的,他根本撒不了谎。
“纪攸。”他如实说。
这是继谢恺尘之后,第二个他主动道出真名的存在。
谢恺尘……
他的饲养员先生,有一双灰银色的眼睛。
和这个女人有些像,只不过要深一些。
就像是清晨和夜晚的湖水波光那样的差别。
“纪攸。”女人重复着他的名字,“纪、攸——啾。好有趣的名字。这是谁给你起的,你是只小鸟儿吗?”
后一个问题,凤凰不确定这是个打趣的说法,还是她真的看破了一切,一时间拿不定要怎样回答。
但前一个问题他倒是知道怎么回答。
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从他破壳而出之后,这个名字就像种与生俱来的意识镌刻在他的思想中。
是谁给他取的名字呢?
小凤凰也很想知道。
女人倒也不是非得从他这里得出个答案,像母亲对幼崽那样轻柔地摸摸他的头:“真的很可爱哦。”
被夸奖可爱,少年开心得小脸红扑扑的。
他更喜欢这位夫人了。
女人注意到小孩时不时会瞄一眼自己的肚子,停下脚步,握住他的手微微笑:“小攸想摸摸看吗?”
她的手很凉,凉到不正常的地步,只有病得很重的人才会这样。
凤凰试图把自己的灵力渡过去一些,然而这里是幻境,她是幻象,这些都是无用功。
不过他的确对那孕肚好奇很久了,在女人的指引下,很轻、很轻地贴上去。
手心传来微弱的跳动。
小神禽吓了一跳,睁圆眼睛,求助般慌乱地看向女人。
她朗声笑起来:“这是胎动哦。”
从第一面起,女人尽管一直面带笑意,那笑意却总是笼罩着若有似无的哀愁。
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叫她始终被拢在阴云之下。
直到此刻,才终于有阳光冲破囚牢。
纪攸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什么是“胎动”。
“就是小宝宝在跟你打招呼呢。”她也看出了他的困惑,“他一定很喜欢你。”
那实在是个很美很美的人。
这种美不因性别,不因五官、样貌、装扮。
她温柔、圣洁、慈爱,那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可能是被孕育生命所赋予。
她因爱着这个未来的孩子,而爱着所有。
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着垂怜世人的圣母,大约就是如此了。
她符合了纪攸对“妈妈”这一形象的一切幻想。
小凤凰伸出食指,指腹在贴上的瞬间再一次感觉到那轻缓的动静,好似胎儿在里面和他碰了碰拳头。
那是种很奇妙的体验,他与另一个未曾谋面的生命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心有灵犀的感应。
在凤凰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他和谢恺尘联结里的那颗被强制休眠的灰绿色小星星,抬起一边的角角动了动,好像完成了一次心跳。
纪攸喃喃道:“我也……很喜欢他。”
女人很满意他们的互动,手指轻轻一划,在空气中漾起一道光的涟漪。
“小攸,看。”
那束光斜斜地流淌,被照亮的空气中浮游着无数细小的碎片,似乎还在以一个特定方向缓慢旋转。
小凤凰问:“这是什么?”
“尘埃。”
“尘埃?”
“每一粒尘埃都很小,但它们组成了能够在空气中自由呼吸的元素,也是阻隔宇宙辐射伤害到我们的必备屏障,渺小而伟大。”她笑着说,“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后也能长成这样的人。”
纪攸着迷地看着她轻巧晃动手指,流光跟着舞蹈:“那你要给你的孩子起名叫‘尘埃’吗?”
她想了想:“好像也不错呢。”
纪攸想问问她姓什么,她的丈夫又叫什么,看看“尘埃”是不是和与他们的姓氏结合之后听起来也不错的名字。
然而女人垂下手,光消散了,她的笑意也薄了些许,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叹息:“可是我时间不多了。”
小凤凰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话题为何陡然变得伤感。
“您……”
“我生病了。”她说,“我看不到我的孩子长大了。也许你可以。也许你会遇见长大以后的他,然后同他成为朋友。”
“可是、可是我……”
纪攸想说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茫茫宇宙是否足够幸运到与某某重逢。
他连自己最想见的人尚不知晓什么时候能再会,又要如何去完成另一人的嘱托呢?
他不想叫她失望。
夫人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叫人心碎的话题,转而道:“我有点儿想我的朋友。可惜我来到这里,并不能带它一起。”
少年的思维轻而易举被带走:“朋友?”
女人很疼惜地摸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见过它?”
“样子有点儿像个小熊,就是比较高。不过身上有鳞片。”她说,“它的眼睛是棕色的,是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高高的,长鳞片的,棕眼,母熊。
她形容的样子,完全就是涅拉嘛。
纪攸心头一震。
……难道,眼前这位夫人就是涅拉口中的“苏小姐”?
雌兽总翻来覆去念叨它的主人有多么多么完美无缺,光是听,纪攸还想象不出来,如今真的见了,的确和它说的一样——完美无缺。
女人看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就知道他必定见过自己的“小”宠物,欣慰道:“那就麻烦小攸帮我转告它,我很想它。”
小凤凰乖乖点头。
“还有——”
她在流泪,被巨大的悲恸所拢住
但仍是笑着的。
那样哀伤,带着无尽的憧憬与遗憾,却又是幸福的哀伤。
“还有,如果日后你遇见我的孩子,也帮我告诉他……”她轻声道,“我永远爱他。”
纪攸还有好多想要说的话,比如她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
比如问她是不是苏小姐,她的朋友是不是涅拉,涅拉又究竟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比如,他不想让她走。
然而少年伸出手,纱织一角云一样拂过他的掌心。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幻象倏然消失了。
流泪微笑的女人,紫雾花的花园,光与尘埃,都不见了。
凤凰在还未回过神来的震撼中,发觉周遭再度陷入黑暗。
最初看见的那团荧荧的光,又再度出现了。
它并不是一个整体,是无数浮游的光粒子,没有固定的形状,一会儿组成星图,一会儿又只是各自闪烁。
“您好呀,我的小主人。”它开口了,声音孩童般清脆,“我等您很久啦~”
为了配合语调里溢出的喜悦,光粒子还跟着充满活力地跳了跳。
小凤凰实在很难立刻从悲伤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嗓子眼儿里仍余留着未平息的颤抖:“你是……‘昭神’吗?”
“是的哟,不过您叫我昭昭就好啦。”它说,“人类通常认为叠字是可爱的说法——哎呀。”
光粒子缩在一块儿,飞到纪攸面前:“诶,小主人您好像不是人类呢。”
凤凰:“……”
居然被看破了。
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昭神”究竟拥有多么高的智慧,能解构出他的种族来?
不过比起这个,纪攸有更想知道的事:“我刚才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光粒子团重新回到合适的、 不晃眼的位置:“我不知道耶,这不是您的精神海吗?我只负责解析回忆,不负责额外生成哟。”
可纪攸非常确信自己从没见过那个女人。
他这样寂寞的、渴望家人和爱的小孤雏,若真遇见过像妈妈一样的存在,不可能忘记的。
昭昭显然也没想到会出这种岔子,光粒子像人的手在挠头:“我想想啊……如果不属于您,也可能是您和别人共有的回忆,如果你们之间存在着稳固的、独一无二的链接。小主人您和谁共享过精神空间吗?”
精神链接……吗?
纪攸怔住了。
他的确有。
也的确足够举世无双。
他和……谢恺尘的联结。
凤凰终于后知后觉,为何在其他灵宠与人类完全听不懂涅拉在说什么的时候,自己能自然而然理解它的语言。
那些饶舌的发音,那些难懂的词汇,都曾在他还是只小鸟儿的时候,以另一种被拆开重组的方式,出现在谢恺尘哄他睡觉时会唱的摇篮曲中。
既不是星联通用语,也不是帝国或者母星的语言。
现在看来,很可能连人类的语言都不是。
谢恺尘是怎么掌握的这门语言?
他同时意识到,幻境花园里,可能是苏小姐的那位夫人,尽管说的是人类的语言,有些咬字和强调却和涅拉更相近。
这个苏小姐,和谢恺尘是什么关系?
真相被包裹在迷雾之后,只要他能拨开它——
“小主人,小主人?”
昭昭打断了他的思绪脉络。
纪攸一惊,犹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喊我呀?”
昭昭带着光粒子们快乐地转了个圈:“因为您唤醒了我呐!我睡了好久好久,一直等着有人能找到我——总算是把您给盼来啦!”
凤凰眨了眨眼。
他这算是和“昭神”匹配成功了吗?
“我会听取您的一切指令。”昭昭骄傲道,“我很好用的,什么都会哦!防护、攻击、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
纪攸:“……”
纪攸斟酌着措辞:“那个,我现在用不上这些……”
光粒子组成了一个巨大的“QAQ”表情。
心软的小凤凰不想让别人难过,哪怕是一台武器,或者一团精神意识。
他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能安慰昭昭,灵光一现:“可以请你帮我一件事吗?”
昭昭立刻开心了:“说呀说呀!只要是小主人您要求的,我什——么都能做到!”
纪攸说:“他们——外面的那些人,想用你去当武器。”
生来就是被设计成毁天灭地武器的昭昭不解:“这样不好吗?我很厉害的哟。”
它是一团有极高智慧、却尚未塑造出善恶观念的精神网,像一个天资聪颖的年幼孩子,有着冷漠而残酷的天真。
“不好。”少年摇摇头,“会有人受伤,有人……死去。”他在说后面那个词时声音抖了一下,“那样不是我喜欢的世界。”
他认真地看着光粒子们:“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听别人的话,只在我喊你的时候才醒过来,好吗?”
他猜到自己匹配上“昭神”之后,乌元洲一定会移交核心指令以操控“昭神”。
他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光粒子们变换成一个歪头的卡通形象,还有一小部分组成了大大的“?”号。
它等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可以唤醒自己的主人,正准备大展拳脚,却被拦住,还让它接着睡?
昭昭不懂。
昭昭不理解。
好在纪攸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惯性思维,代入了下自己身为灵宠时的想法:“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我……会很开心的。”
在他是太子殿下的小毛球时,最大的心愿,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着饲养员开心。
谢恺尘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果然,这么一说,昭昭顿时理解了。
光粒子们忽闪忽闪:“好哒,那就听小主人的~~”
昭昭给自己换了好几个形象都不大满意,绕着纪攸转了一圈,然后决定把自己连成星星:“我会等您再次唤醒我。在那之前,我会保持休眠状态。”
纪攸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昭神”是不是就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不会再被乌元洲和“血弥撒”抢走了?
也就没办法用它来做坏事儿了。
昭昭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的:“可是可是,小主人,请不要抛下我。我想跟您待在一块儿,不然会没有安全感的。”
凤凰很为难:“可是你太大了,我没办法带着你一块儿。”
昭昭自豪道:“那不是难事,我的核心就是这团光粒子,可以随便变态哒!”
凤凰:“。”
上次总提变态这个词的是谁来着。
昭昭见他脚上有串漂亮的红绳,想了想,化作一圈微光凝成的手镯,啪嗒扣在少年纤细的手腕上。
“这样我可以待在您身旁,小主人下次叫我也很方便啦!”
纪攸新奇又珍惜地摸了摸手镯。
这质地很奇特,像是淡银色的冰,摸上去又只是流光。
“我能把你带去真实的世界吗?”
“当然可以呀!”
“那你的本体……”
“那不算本体啦,光粒子才是我的本体哦。你见到的那个太阳充其量只是一副躯壳。我可以随便附身在任何一件微型武器上,仍然能发挥真正的效力。”
怪不得乌元洲枉顾那么多人的性命,也一定要启动“昭神”。
它的威力的确不可估量。
好在,其他人都不知晓“昭神”这个秘密。
“好啦,小主人就放心吧,我会守护你的。”昭昭似乎打了个哈欠,“那我就先睡一步,晚安,小主人,期待与您再会……Zzzz……”
“昭神”的精神领域开始崩塌,周遭的黑暗渐渐褪色。
凤凰抚摸着手镯,不确定自己出去以后编出的说辞能不能让乌元洲信服。
他全身上下原本只有谢恺尘送的定情信物那么一件装饰,现在有了第二个。
脚腕上的绯红藤蔓很不满自家小殿下竟然被奇怪的东西霸占了注意力,悄悄伸长藤枝,攀爬上来,毫不客气地抽了昭昭几下。
旷日持久的争宠之战在这一刻打响了——
刚要睡着的昭昭:“???”
啥玩意打我???
红藤猛地缩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就凭你小子还想独占凤凰小殿下的喜爱?想得美!
哼!
昭昭分出一点儿光粒子探头探脑,瞅见下方耀武扬威的红藤。
它聪明地没有直接揍回去,而是更近一步贴合在纪攸的小臂上,软绵绵地蹭了蹭,动作挑衅意味满满。
小主人的手腕好细好细,皮肤好滑好滑呢~
有些藤蔓摸不到吧~~
红藤蔓:气到爆炸!!
至于凤凰小殿下本啾,没空注意它们幼稚的争风吃醋。
领域结束,他已经回到了地库。
他睁开眼,那尊巨大的太阳女神神像似乎有了些改变。
啪。
啪。
凤凰转过头,看见几个星盗人类笑容满面鼓着掌向自己走来。
“恭喜我们的大功臣——”乌元洲握住他的手,连同光镯一起,“小九,你已经通过考核,是‘血弥撒’合格的领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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