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青棠灰突突的眼一下亮了, 当即起身飞奔而去,只留一句:“多谢长嫂。”
徐氏与萧长聿看着那纷飞的衣袍,只剩叹息。
萧青棠顾不得那样多, 直奔马厩去, 快速牵出马翻身而上,顶着满嘴胡渣一头乱发策马狂奔。
京城正是午市刚开的时候,街上热闹得很, 到处都是人, 却没人看清马上之人到底是谁, 只见一道黑影掠过。
他一路直往城西跑,在一条巷子里寻到了白府,跃下马背,朝大门去直接报出名讳:“平南侯府萧青棠, 来接夫人回府。”
守门护卫哪个不知晓他的大名,当即放他进门。
“姜溶在哪儿?”他直直往前去。
侍女偷偷打量他一眼, 忍不住皱眉, 加快了些脚步:“二娘在老夫人院里。”
他大步跟上,匆匆走去。
秋日了,院里的槐树渐渐泛黄, 风一吹,树叶散落得到处都是。
姜溶刚洗过头,坐在槐树下,枕在外祖母的腿上晒头发。
萧青棠不由得停住脚步, 连呼吸都轻了两分。
“老夫人。”侍女悄声走近, 轻声唤。
白老夫人抬头, 见萧青棠蓬头垢面,有些愕然。
很久, 姜溶终于发觉不对,转头去看,正好撞进那双疲惫的眼里。
“去吧。”老夫人轻轻推了推她,缓缓起身,带着院子里的侍女离开。
她也站起,看着萧青棠,眼中毫无波澜。
萧青棠眉心拢起,眼睛红了红,朝她一步步走来:“想家了与我说一声就是,我不会不让你回来。”
她微微垂下眼,在那只大手牵住她之前挪开了手。
萧青棠张了张口,咽下哽咽声:“还在生我的气?”
这几日一个人待着,姜溶心中已平静很多,第一眼见到他时心里都未有太多波动,可听见这话,掩埋在心底的情绪又翻涌而出。
“我不是想家了,我是要回家,我不要和你在一块儿了,你去和别人成亲吧。”
“我……”他嘴角抽动几下,垂着头道,“我那日与皇帝说了,我有妻子,我不能另娶,可没有用,他不会收回自己的旨意。我没想过要娶她,我都想好了,即便是她要嫁,我也不会去迎亲,即便是皇帝非要将她塞来平南侯府,我也不会要她,大不了我们离开京城就是。”
姜溶也垂着头,没有说话。
萧青棠牵住她的手,泪往下淌:“溶宝,我拒绝过了,可是没有用,不是我想要这样的……”
“那后院那些女人也不是你想要的吗!”她突然大吼,一把甩开他的手,眼泪也唰得滚落,“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说的,只有你和我,可实际呢,后院那些都是你的女人!唱曲儿的、弹琵琶的、浓眉的、大眼的,你是张罗全了!”
萧青棠一惊,眼泪停在憔悴的脸上:“我……”
“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姜溶再不想看见他,双手用力推他往外走。
他连连后退几步,反握住她的手腕:“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但我没有碰过她们。”
姜溶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以为我好骗,就什么话都拿来骗我?你早就嫌弃我了,你就是嫌弃我不如别人聪明,才拖着现下才肯和我成亲,我一直都知晓,我什么都知晓!”
“我没有,我未嫌弃过你,也并非因为嫌弃你才不肯与你成亲……”
姜溶往回走了几步,抄起矮几上的茶壶朝他砸去:“你下贱!你脏!你恶心!”
他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
装满了茶水的壶嘭得一声砸在他肩头,将他肩上的衣衫浸湿,又哐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若是这样能让你心里舒坦一些,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很危险……”
姜溶避开眼,缓缓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你从前那些都是骗我的哄我的,我还以为你当真对我那样好,原来只是用来哄骗女人的……”
萧青棠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旁,哽咽解释:“我真的从未碰过她们,我只是觉得她们勾心斗角的样子极有意思,留在府里当个乐子……”
“啪!”她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头一歪。
偷听的侍女惊得一抖,萧青棠却没什么反应,慢慢抬起头,顶着新鲜的指印,接着解释:“我恶心,我不该如此,我亦是后悔万分,你要打要杀,我没有任何怨言。”
“你先前也是这样看我的吧?你看不起我,只是和我玩玩儿,好多次你将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问你,你也不肯说。那时你在做什么?在别的女人那儿?”
萧青棠有些惊讶,他总以为姜溶是记性不好,所以每次离开几天后便不记得他了,时至今日才知晓,从那时起她就在故意闹脾气。
“除了你之外,我绝没有过别的女人……”
“是,她们都不是你的女人,她们只是你的侍妾,她们一个个的只是整日和你共处一室。当初我还将向妙仪赶走,现下想想,我有什么资格赶她走?你也是她们的夫君,眉来眼去又怎么了?即便是为你生儿育女也是合礼合法的,该走的是我。”
“溶宝……”
姜溶摇头打断,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该说的也都全说了,她已没什么不满了。
她撑着腿缓缓起身,扶着树往卧室走:“我不会信你说的话了,你走,我不要和你成亲了,幸好,我们还没有成亲。”
萧青棠跟在后面,没敢闯进房里,门嘭得关上,将他关在了外面。
院子里安静下来,却没有侍女敢出来看,还是只有他一人。
侍女悄声走去内室,与老夫人禀告。
老夫人也急得很:“如何了?”
“娘子哭得厉害,听不太清说了些什么,不过最后一句倒是听见了,让姑爷走,还回了房,将姑爷关在了门外……”
“唉……这闹的……”老夫人有些头疼,“先莫管,就当做没瞧见,免得以后里外不是人。”
“是……”侍女小心翼翼看老夫人一眼,犹豫道,“娘子似乎还动手了。”
老夫人震惊:“还动手了?”
侍女点点头:“像是用水壶砸了姑爷,嘭得一声,动静不小。”
“唉哟,这可怎么是好?这再怎么闹也不能动手啊,还是在自家院子里。若是萧家的怀恨在心,以后不得磋磨她?”老夫人发愁,“等入夜了,你跟今日在院子里的侍女都叮嘱一遍,再给些赏钱,要她们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将今日的事儿全忘了。”
“是。”
“再稍等片刻,外面若还是没动静,你便出门,去请姑爷到偏房洗漱,趁此间隙,叫人引溶宝去木樨院。让他们俩单独闹去,没有外人听见,再如何过分也不要紧。要是姑爷不愿去,你便与他讲明,是要引溶宝去别的院子,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侍女心中忍不住赞叹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稍待片刻,她出门往外去。
男人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衣裳湿了一大片,冷风一吹,看着就冷。
侍女走过去,恭敬道:“姑爷的衣裳怎不慎弄湿了?不如随奴婢去偏房洗漱更衣,免得着凉受寒。”
“不必,我就在此。”萧青棠语气冰冷。
侍女不由得紧张起来,低声道:“姑爷不如暂且避开,让奴婢引娘子去后面的院子,姑爷好和娘子单独说话。”
萧青棠这才动了动眼,答了一声:“好。”
侍女将人引开,又去敲厢房的门:“娘子,您歇息了吗?”
“并未。”姜溶没瞧见门外的人影了,走来开了门。
“这里吵得厉害,娘子不若随奴婢去后面的木樨院住。那里种了好几棵木樨树,也就是桂花树,气味可香了,还能用来做桂花糕。”
姜溶以为她是要帮自己避开萧青棠,欣然同意,略收拾一番后便跟随前往。
木樨院离老夫人的院子还有些距离,甚至在整个白府里算是比较偏僻的,不临近任何一个院落。
但是真种了好几棵桂花树,还没进院门就能闻到一股香味儿。
她欢喜得不得了,提着裙子跑进去,仰着脑袋踮着脚在树下嗅嗅,仿佛回到了从前。
侍女将房间收拾好,便躬身退下。
她未察觉,拿了个小篮子,往里面放落下的花瓣,打算晒干了让人做成香囊。
萧青棠悄声进门,停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她一转头,脸上的笑消失殆尽,回过神来:侍女骗了她。
“你出去。”她提着篮子起身,没给一个好脸色。
萧青棠追过去,抱住她:“我从来没有因为嫌弃你才不肯娶你,我只是、只是不知你对我的,是不是喜欢……”
“我以为你不懂什么是喜欢,我也以为成亲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无论成亲与否,我都只有你一个人。我知晓,旁人很难理解这样的想法,即便是我自己现下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混账,可我绝不是因为嫌弃你才不肯和你成亲。”
姜溶顿了顿:“那你知晓昨日是什么日子吗?”
萧青棠有些茫然:“什么日子?”
“是我十八岁生辰。你知晓我生辰是哪日吗?知晓我几年几岁吗?”
“你可见过我过生辰?”萧青棠有些无奈,“是我的错,可这是我本就对过生辰不在意,并非是对你不在意啊。”
姜溶垂下眼,她的确未见萧青棠办过生辰,也不知晓萧青棠生辰几何,她沉默。
“好,我现下知晓了,也记住了,以后每一年都会给你过,你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过几日补给你。”
“我不要。”她不懂他们怎么突然又这样亲昵了,下意识就要挣脱,“我不要生辰礼,也不要你,你松开我,我们没有关系了,你走。”
萧青棠没松手,弯下背,额头抵在她后脑上:“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是我妻子啊。”
“我不是。你松不松手?”她真的有点儿恼火了。
萧青棠发觉,只能先松了手,看着她又钻去房间里。
这一去就没再出来过,吃喝都是侍女送进去又送出来,看着是下定决心不肯再见。
又过几日,姜夫人赶来,才知晓他们闹了矛盾,姜溶偷跑出来。
萧青棠依旧守在门口,姜夫人看他一眼,敲了敲门:“溶宝?”
“娘?”姜溶推开门,没看萧青棠一眼,直直冲到母亲怀里,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
姜夫人抱住她,又看萧青棠一眼,客气道:“天不暖和了,你让他在外站这样久,也该让他进门坐坐。”
她一下来了脾气:“什么叫我让他外面站这样久?是他自个儿要站的!”
萧青棠垂下眼:“的确是我自己要站的,你们有话要说便进屋去说罢,不必理会我。”
姜夫人不好再说什么,牵着姜溶进门,打算先将事情了解清楚。
萧青棠站在门外,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吵起来了。
“是他的错!为何叫我体谅他?”
“是,即便是圣旨不能违背,可你们所有人都知晓,就只有我不知,他把我当人看了吗!”
“我怎么不讲道理?旁的男人纳妾管我什么事!他就是不许!他自己答应我的!是他没做到!”
……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姜溶气冲冲从里面冲出来。
萧青棠慌忙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滚开!”她重重将人甩开,提着裙子往外跑。
萧青棠快步跟出去,又不敢拦她,又不敢抓她,一直跟到假山旁,她跑不动了才停下。
她靠在假山石上,气喘吁吁,眼中却全是恨意。
萧青棠看得心碎,微微垂下眼,不敢再看:“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
“是不是你叫我娘来劝我的?你们都串通一气了!”
“我没……”萧青棠有些委屈。
“她们越劝我我就越讨厌你!明明是你做错了!现下倒好了,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怪我不体谅你……”她红唇微颤,泪珠颤颤巍巍落下,“是你自己说的,只有我一个,是你自己说的!”
她那双澄净得像镜子一样的眼睛,如今多了恨意、难过、苦涩,有些浑浊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不敢再看,只蹲在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头上打:“是我说的,不用听她们的,不是你的错,你打我骂我生我气都是应该的。”
“你是坏蛋!你是坏蛋!骗子!你这个骗子!”她一拳又一拳挥在他身上,眼泪飞溅而出,“你把我所有一切幻想都毁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宁愿死了,也不要再和你在一块儿!”
萧青棠抱住她的腰,一动不动任由她打。
她边哭喊边在他背上落下拳头,很快,她累了,身子往下坠。
萧青棠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声又一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碰我。”她撑着石头摇摇晃晃起身,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脏。”
萧青棠抓住她的手,失声痛哭:“求你,我知晓错了,求你,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杀了我,别不,别不……”
“我杀了你?有用吗?难道杀了你,我心里就不难过了吗?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让开!”她一把推去,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萧青棠不防,往后摔了几步,掉进假山旁的小湖里,溅起一滩水花。
姜溶一愣,泪挂在脸上,回眸看去,只见他全身湿了个透,湿发贴在脸上,狼狈站在水里。
天太冷,只是片刻,他脸色已发紫,眼睫和薄唇都颤着,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
他垂着眼,始终没敢抬起,也一句恳求的话都没有再说。
他在等,等一个怜悯。
但姜溶看他一眼,只道:“你就是冻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他缓缓阖眸,冒着热气的泪滂沱而下。
死在这里也挺好的。他想。
“郎君,郎君,天冷,您快从水里起来吧……”一旁偷偷打量的侍女见他迟迟不动,慌忙来劝。
他没说话,垂着眼看着水面,盯着自己狰狞的面孔。
到底为什么他要将自己弄得一团糟。这些年,他和他们斗气,可到头来皇帝还是皇帝,郡主还是郡主,他却不是他了。
他恍惚着被白府的随从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路犯呕一路往回走,正如当年他亲眼撞见最爱他的母亲和最宠他的舅舅纠缠在一起时那样。
怎么他就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已好多日没着家,侯府守门的瞧见他都有些惊讶,旋即跑去与徐氏禀告。
“一个人回来的?二夫人呢?”
“回夫人的话,二爷是一个人回来的,神情瞧着不太好,眼睛肿着,像是哭过。”
徐氏急忙起身:“我去瞧瞧。”
乌金院极其安静,像是没有人一般,徐氏匆匆走进,在角落抓了个侍女问话:“二爷呢?”
侍女畏畏缩缩:“在房里。”
徐氏皱了皱眉,往正房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又喊了喊,还是没人应,她又推门,门也被锁了。
“二郎?”她朝卧室的窗户走去,拍了拍窗,“可是弟妹出了什么事?”
里面还是没人应,她又道:“要不我去帮你劝劝?”
她实在没想到会闹这样严重,都到要成亲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二郎从前是有些过分,可现下不都全改了吗?
但她也不敢闯进去,只能差人去白家打探打探,等萧长聿回来后与萧长聿商量。
“白家的姜家的都劝过了,说是没用,弟妹如何也不肯原谅二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们又不是没劝过他。”
“可他瞧着着实可怜,一整日没从屋子里出来了,不吃不喝也不答话,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萧长聿呼出一口气:“可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他的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再去劝也一样。至于弟妹那儿,我看都是他自己教出来的,跟他一个牛脾气,也不会听劝。况且这事儿本就是二郎的错,没道理让弟妹来哄他。”
“不如让老夫人去劝?”
“他和叔母关系一向紧张,能听叔母的劝?”萧长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告诉老夫人便告诉吧,总比他现下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
翌日,徐氏去寻了老夫人。
老夫人虽在侯府中,却一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此时才知晓此事,难免惊讶:“我见过那孩子的,还不错,没什么心眼儿,脾气又好,怎就闹成这般了呢?”
徐氏大致说了一遍,老夫人明了了:“看来是青棠的错,我去瞧瞧吧。”
乌金院还是照旧安静,正房的门还是照旧关着。
徐氏朝侍女询问:“二郎可出来过?”
侍女摇摇头:“没,也没叫过送膳送水。”
徐氏心里有数了,老夫人心里也有数了。她没去敲门,只是走到窗边,淡淡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大夫人也下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了,她站在门口,先默念了一段经文,才缓缓开口。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青棠,人要往前看,从前也是,现下也是。”
“姜溶是个不错的姑娘,她什么都不懂,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有意或无意间教的,青棠,她现下的模样,你有责任。”
“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我们不好,不代表你们不好。若真那样在意,躺在这里不如去再挨挨骂,她还愿意骂你,便表明心里还有你,若真不在意,你无论做什么她心里都不会再有一点儿波澜,别让她失望太久。”
……
他昏昏沉沉的,没太听清,只是梦见姜溶原谅他了,一睁眼发现所愿落空,猛得又惊醒过来。
那身湿衣他未换下,带到床上,将褥子也弄得又湿又冷,一日都未能干。
双目空洞盯着床顶看了许久,他拖着滚烫的病体下地,摇摇晃晃到了门口,干涸着沙哑的嗓子道:“叫马车,去白府。”
他脸色白得不正常,侍女哪儿敢叫马车,应了一声,急匆匆往徐氏那儿跑。
萧长聿和徐氏一起来的,到时他靠在椅背又昏睡过去,连唤了好几声都清醒不了。
两人无法,只能叫人先将他扶去躺着。
侍女要给他宽衣时,他突然睁开眼,低斥一声:“出去!”
徐氏一惊,走近几步:“这是怎么了?”
方才那一句似乎是梦话,他又闭上眼倒回去,喃喃呓语:“不要别人碰,溶宝会生气……”
徐氏和萧长聿对视一眼,无奈叹息一声:“叫二郎身旁伺候的随从来。”
招福来,他仍旧按住腰带不肯脱衣,众人轮番解释了好一阵子,他似是迷迷糊糊看清了招福的面容,才肯配合一些,却还是不肯脱掉被湖水泡过的寝衣。
萧长聿上前摸了摸那衣襟,摆了摆手:“罢了,也快被捂干了,别折腾了,早些看大夫吃药。”
他病得严重,被强行灌了些药后便一直昏睡不醒,额头热一会儿冷一会儿,眼角的湿意没有干过。
萧长聿放心不下,干脆搬到了乌金院,日日盯着他。
微风和煦,窗边燕子筑了窝,叽叽喳喳不停,他恍然睁眼,朝房中看一圈,没瞧见朝思夜想的身影。
萧长聿看他一眼,心中了然他在寻谁,却没提起,只道:“醒了就好,先将药喝了。”
他撑起身,要往外去。
“你这般要如何去?”萧长聿将药碗放下,不紧不慢道,“要使苦肉计吗?”
“苦肉计?”他扯了扯嘴角,“她说,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原谅我。”
萧长聿说不出什么训诫的话了,缓缓坐下:“那你还去吗?”
萧青棠转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淡淡答:“还去。”
第62章
他往白府赶, 抵达才知人已回姜府,又匆忙往姜家去。
姜府他来过许多次,倒是很熟悉, 不用人带路, 径直去了姜溶院里。
姜溶没想过他还会再来,有些惊讶,默默放下手中的书册转头看他。
“你……”他顿了顿, 跨进门槛,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姜溶垂下眼, 避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你是为了地契来的吗?”
“什么?”
姜溶有些不耐烦:“我走时把你家里的地契拿走了。”
“噢。”萧青棠自顾自坐下,“那些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 不用与我说的。”
姜溶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就烦:“那你来做什么?”
萧青棠不急不忙道:“想你了,来看看。没你我睡不好。”
“没我睡不好?”姜溶觉得好笑, “那么多女人陪着你, 你还睡不好?”
“我没和她们睡过。”萧青棠缓缓道,“你来之前我几乎每日整夜睡不着,睡不着脾气便不好。我看不起她们, 只因她们明知我脾气暴戾,还是为了荣华富贵朝我献媚。于是我便故意捉弄她们,叫她们在房中一跪跪一整夜,心情不好时就随意朝她们发脾气。
我和她们的关系仅限于此, 再无其他。
我不记得后院有多少人, 除了后来你常提起的那几个, 我也不记得她们的样貌姓名出身背景。来历倒是记得,只是对不上号, 一些旁人塞进来的,或是皇帝给的,或是旁人送的,她们大概是奉了她们主子的命,过来盯着我或者做些别的。一些是乐妓……”
“一些、一些,到底有多少!”姜溶气得腾一下几声,将他往门外推,“你给我滚出去!”
他往后踉跄几步,被挡在了房门外。
“一些是乐妓,她们给柴胡打点了不少好处,挤破头想进乌金院,大概是为了钱。
我知晓她们的目的,也知晓柴胡会安排她们往正房里去,我没有拒绝,也没有阻拦,缘由有二。一开始是为了跟皇帝和老夫人置气,后来是因觉得十分有趣。
我喜欢看他们在我跟前费尽心思表演的模样,滑稽,丑陋,拙劣,荒谬,可笑。
我明明臭名在外,可他们不在乎,只是为了钱便这样谄媚奉承,那我为何要在乎?喜欢在我跟前表演,那我便给他们机会;喜欢来正房伺候,那我便让他们来正房伺候。总归惹了我不痛快,我便处置他们。
这时我从不会觉得愧疚,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我觉得他们活该,这是他们应得的。
尤其是死亡来临的最后的一刻,他们对我破口大骂时,那是我最痛快的时候,我丝毫不生气不恼怒,甚至想暂且饶了他们一命,留着慢慢玩。”
唯有只有柴胡和那群被处死的侍妾,他们千不该万不该骂他的溶宝,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溶宝没错。
“我最讨厌旁人跟我耍心思。当初城门外,我见你母亲与你兄长不顾脸面苦苦哀求,便想着算了,反正我也不缺这一个乐子,甚至柴胡将你送来时我也没想将你留着。
可偏偏你父亲去求了皇帝,试图以皇帝之手压我,我最痛恨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派,便将你留了下来。
起初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觉得你好玩有意思,是明白自己对你有意后才行夫妻之事。
但我以为你不懂你不明白,我也以为成不成亲没什么要紧,我心底明白自己喜欢就够了,我又尤其不喜欢旁人逼迫,故而每次旁人催促成亲之事我都不愿。
我迟迟不与你成亲,并非嫌弃你,也并非不喜欢你,缘由太多太杂。我还不喜欢这世俗的规矩,要我遵守我不愿意。还有很多,一时要我说,我竟也不能说全。
我的确不是好人,可以说是恶人,大概这京中大多数人都要对我避而远之,但我的确只爱慕过你一个,也只与你一人做过夫妻。”
话太多,解释的太多,姜溶有些听不明白,只大概知晓他在为自己辩解。
她推开门,仰头看着他:“要不是素雨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
萧青棠垂眼与她对视:“是。”
姜溶气得又要打他,他低头,将脸递过去。
“我不敢告诉你,即使我真和她们没什么,我也不敢,我心虚。我想,要是换作我是你,我也会很生气,我不敢说。”
姜溶抬了抬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静静放下,轻声道:“你觉得我傻,就什么事都糊弄我,骗我……”
“我不是这样是以为的。侍妾之事是我自己心虚,不是觉得你好糊弄,指婚之事是我以为告诉你,除了让你难过伤心外没有什么处,更怕你知晓她的存在后,我没那么便宜将她弄死。”
“你怎么这么坏!”姜溶狠狠在他心口砸了一拳。
他呼吸一窒,眼冒金星,强撑着没有晕厥:“我知晓错了,她们如何与我无关,我不该将她们带回府,也不该给她们名分。”
他应当一开始就将她们全弄死。
“你……”姜溶闭了闭眼,又问,“你和她们睡过吗?也是那样讲故事哄她们的吗?也会为她们做糕点,教她们画画,让她们学算盘吗?也和她们一起扮家家酒吗?也给她们做纸鸢、解九连环吗?”
萧青棠朝她走近一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眼中亦有泪光闪烁:“天底下只有你会在意这些,我也只为你做过这些,不仅这些,还有很多,也只为你做过、跟你做过。”
“我还是很喜欢你,从前和你在一起好开心。”
她垂下眼,眼泪渗出,溜进他掌心。
“可以前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伤心。我不敢再相信你了,你一靠近我,我就会忍不住想,你有没有和她们这样过。
我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们不要再在一块儿了,好不好?”
萧青棠望着她,亦是满脸泪痕:“可我真的从没跟她们怎样过,我要是做了,我认,可我没做过,你要我怎么认?”
她哭着摇头:“可我真的不敢再信你了……”
“溶宝,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萧青棠抓住她的手放在脸颊上,急急求,”若是真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我死都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是一直摇头,眼泪将衣领都浸湿。
萧青棠不肯接受这样的回答,一直跟在她身旁,她做什么,萧青棠就做什么。
姜夫人已明白,再劝反而会适得其反,也不好说什么,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原定的婚期已到了,可婚礼却不能如期举行。
清晨起,姜溶有些犯呕,浑身都不舒服,原打算叫大夫来瞧瞧,可突然想起徐氏说过的,又算了算小日子的时期,心里有些慌。
她是不是怀孕了?可她是一定不能要这个孩子的,她不想和萧青棠和好,不想要萧青棠的孩子。
但娘若是知晓她有身孕,一定会让她留下,她们都希望她能和萧青棠和好,她知道。
她在房间走了一圈,还是决定要贴身侍女帮忙。
“小糕,小糕。”她压着嗓子往外喊了两声。
侍女进门:“娘子,出何事了?”
她往外巡视一圈,牵着侍女往里走了走,低声吩咐:“你能不能出府帮我买一副落掉孩子的药来?”
“啊?”侍女惊讶,“娘子有身孕了吗?”
“嘘——”她比了个手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们知晓了会让我留下他。”
侍女哪儿应她这种要求,咽了口唾液,磕磕绊绊撒谎:“好,奴婢这就出府去抓药。”
“谢谢你。”她语气真挚。
侍女不敢看她,匆匆出了门,往院外跑。
萧青棠刚巧在院中廊下,见侍女慌慌忙忙从姜溶房中跑出,上前去拦:“姜溶出事了吗?”
侍女敢对姜溶说谎,一对上萧青棠那双深沉的眼却没了底气,一下说了实话:“娘子、娘子叫奴婢去抓落子汤,奴婢不敢,正要去禀告夫人……”
“落子汤?”萧青棠心中大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什么落子汤!”
“就是、是娘子好像怀孕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想落掉……”
萧青棠怔在原地,片刻后,直冲进正房,撞得门嘭得一声。
“你做什么?”姜溶被吓得一抖,转头看他。
“你……”萧青棠深吸一口气,压住脾气,“你身子不舒服?”
姜溶心虚收回眼:“没有。”
萧青棠坐到她身旁,紧紧握住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怀孕了?”
她瞪大眼:“侍女跟你说的?”
萧青棠没答,又问:“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不为什么。”姜溶说话忍不住带刺,“你不是不想要吗?这样落掉,不是正如你所愿?免得给你生出一个不正常的孩子。”
萧青棠闭了闭眼:“我从来没有不想要你的孩子,也未嫌弃你。我从前总拖着,是觉得自己不配做父亲,也觉得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生孩子,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做了母亲。”
“是吗?那你和伯爵府的娘子会有孩子吗?”
“不会,我不会迎她进门,更不会跟她做夫妻,你要是在意,我们可以离开京城。我知晓你对这事不满,可我对这事亦不满,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的无可奈何?”
姜溶闭了嘴,眼眶又红了。
萧青棠眉头紧了紧,立即去哄:“我听闻你要吃什么落子汤心里太过着急,是我不好,是我语气太重,你莫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我也这样觉得。我不想和你这样猜来猜去……”
“不是。”这话她已说过无数遍,她一开口,萧青棠便知她要说什么,立即拦住,“我不觉得你烦,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对,你这样是应当的。”
她没说话。
“至于这个孩子,留下他,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宝宝吗?我们要这个宝宝,好不好?”萧青棠仰着头,轻声细语。
她却别开脸:“我不想要你当他的爹爹。”
萧青棠又掉眼泪了,他已经不知自己是第多少回因为姜溶的话掉眼泪了:“你恨我厌恶我都是应当的,是我的错,可孩子是无辜的,你的身子也是无辜的。”
第63章
姜溶又要说些不好听的话, 姜夫人刚好带着大夫赶来,打断了她。
“有劳大夫去瞧瞧。”
“哎。”
大夫提着药箱上前,为她搭了脉。
萧青棠往旁边挪了挪, 屏息盯住那脉搏, 焦急询问:“孩子怎么样了?”
大夫没答,只问姜溶:“这几日是哪儿不适?”
“胃口不好,晚上也睡不好, 早起犯呕。”
大夫微微点头, 又诊了诊, 徐徐道:“并非是喜脉,只是忧思过度,也不必吃药,多出去散散心便好了。”
“原是如此。”姜夫人有些遗憾。
萧青棠倒是松了口气, 没有孩子也好,他看姜溶这架势, 若真有孩子也非落了不可。
姜溶眨眨眼:“那我小日子为何还未到?”
“许是未休息妥善。”
“噢。”她尴尬扣扣桌面。
萧青棠瞧见她的小动作, 走至她身后,握住她那只手,朝大夫问:“可还有什么问题?”
“旁的没什么大碍。不过, 若是想要孩子,得调理调理。”
萧青棠微微颔首:“好,多谢,你先下去吧。”
姜夫人见状, 也找了借口离开, 不敢再掺合他们俩的事儿。
人一走完, 姜溶立即开口:“你是不是很高兴?”
“什么?”萧青棠有些懵。
“没有孩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姜溶抬头看他。
他不知这问的又是哪一出:“你怎么就看出我高兴了?”
姜溶收回眼:“你早就嫌弃我了, 觉得我笨觉得我傻,不想和我要孩子。”
“我方才不是说过吗?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拉开木凳坐下,“但我的确是松了口气,你这么执拗,若真有孩子也定要闹着落了。不论是生下来还是落掉都伤身子,我怎么会不担心?”
姜溶别开脸:“你别以为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知晓我知晓,你尽管冲我发脾气就是,都是我该受的。”
姜溶寻不到错处,心里更烦闷得慌,一肘拐开他:“别碰我!我要去看书了!”
他跟上:“看什么书?”
“不要你管!”姜溶从抽屉拿出一本册子,再拿出一支笔,背过身在册子上写着什么。
凑近一些,能听见她还在嘀嘀咕咕念:“把萧青棠变成猪!”
萧青棠从身后抱住她,笑着道:“不用变,我就是猪。”
她回头瞪他一眼,凶巴巴的:“不许抱我!”
“溶宝。”萧青棠不但没松开,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不许亲我!”她张牙舞爪的,看着下一瞬就要咬人了。
萧青棠松开一些,用手扮了两只猪耳朵,还哼哼了两声。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可笑完她就后悔了,板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你讨厌。”
萧青棠也不生气,仍旧轻声细语和她说话:“天冷了,外面的桂花快凋谢完了,你不是要捡桂花?再不去来不及了。”
“我不去,我去你要跟着我,我不想被你跟着。”
“但你在房间待着,我不也是在跟着你?”
她愣了一会儿,觉得这话有点儿道理,起身越过他,自己出了门。
萧青棠跟在她身后:“你知晓桂花树在哪儿吗?”
“我自己家的树我不知道在哪儿?”她怼一句。
萧青棠不气反笑,慢慢悠悠跟着她往前走。
桂树在院墙边上,有零星一两颗,下面树枝上的花都谢了,只剩上面的高高戳在天上。
姜溶望了望,估摸着自己够不着,左右看了一圈,打算去搬个石头来。
萧青棠一伸手,将树枝够下,递给她。
她一下就来气了:“你故意叫我出来的,是不是?”
“我是故意叫你出来,大夫说了你该多出来走走,可绝不是故意要借这样的法子与你亲近。”
萧青棠松开花枝,默默将姜溶选中的那块石头搬过来。
姜溶看他一眼,踩上石块,够下花枝,轻轻折断。她还想多折几枝,但腾不出手了。
“我拿着。”他伸手。
姜溶看他一眼,将花枝递给他,没好气道:“那你别弄丢了。”
他弯了弯唇,郑重答:“好。”
姜溶抿了抿唇,没再看他,又折几支塞到他手里。
直至那树要光秃秃了,她跳下来,张开双臂:“给我。”
萧青棠如言将花枝交给她,又跟着她身后:“你要弄这些桂花做什么?”
“做香囊……”她话一转,又凶起来,“你管我。”
萧青棠慢慢能接受这样的态度,就当作没听见,继续和她说话就行:“那是要将花瓣晒干?”
“嗯。”她不冷不淡应了一声。
“那我和你一起晒?”
“用不着你,我自己可以。”
“那我给你做香囊?你想要什么样的?”
姜溶惊了:“你会做香囊?”
“我可以学。”
“那不要你,侍女她们原本就会,你现学还慢。”姜溶有些嫌弃。
可只要能哄她开心,萧青棠做什么都愿意:“可我想给你做一个。”
她没见过男人缝香囊,觉得新奇,可又不愿意给他好脸色,嘟囔一句:“我又没拦着你。”
萧青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现下就学。”
她拂开他的手,但还是好奇跟过去。
萧青棠真叫了侍女来,对着窗外的光,学着穿针引线。
姜溶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好奇盯着他手里的线看:“你能穿得过去吗?”
他笑着冲她挑了挑眉,手里的线听话穿进针孔。
姜溶眼瞳一下圆了,抓住他的大掌左看右看:“你是不是使什么法术了?”
“你猜。”他嘴角高高扬着,抽回手,先学了最简单的针法,然后剪裁布料。
姜溶盯着他手里的布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侍女见状,不敢再打搅,悄声退出房门。
姜溶院里的侍女每日都要去姜夫人那里禀告,今日也不例外。
姜夫人听她来说完,有些愕然,放下茶盏,轻声询问:“他真在绣香囊?”
“奴婢走时还在绣呢,娘子似乎很开心,没前几日那样强硬了。”
“那就好。”姜夫人稍稍放心一些,“你继续去守着,有何事再来禀告。”
姜淮看向走远的侍女,哼笑一声:“未料到小妹还有些手段。”
“你小妹能有什么手段?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若换了旁人早怀恨在心了。”姜夫人瞅他一眼,“不许去他们那儿,也不许在你小妹跟前说什么。她越发倔了,若说了什么她不爱听的,她又要生气。”
“我知晓了,我心里有数的。”
姜淮又不是不知晓萧青棠中秋夜宴陈情,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敌视他。他只是好奇,小妹和那个男人在一块儿时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悄悄往姜溶的院子走,跨过门槛,悄声往窗边靠了靠,里面的人正在说话。
“看做好了。”萧青棠给线打了个结,将布料一翻就是一个素色的香囊。
姜溶接过香囊,左看右看,忍不住感叹:“你好厉害。”
知晓她忘记生气了,萧青棠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能弯着唇看她。
“可这光秃秃的,又没有花纹,你会刺绣?”
“不会。”萧青棠拿出砚台,轻轻将墨条磨开,“但我可以在上面作画。”
姜溶将香囊递过去。
他接下,寥寥数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兔子后是几根桂枝,枝头挂着朵朵小桂花。
“有雌黄颜料吗?”
“啊?不知道呀,我去问问。”姜溶提着裙子往外跑,“小糕!小糕!有雌黄颜料吗?”
听墙角的姜淮吓得直往外跑。
“您这里似乎没有,奴婢去问问大郎君。”小糕转身也往外跑,一头撞见门外的姜淮。
姜淮佯装望天:“有何事?毛毛躁躁的?”
小糕躬身道:“娘子要雌黄颜料,奴婢正要去寻您。”
“我那里还有一些,你随我去拿吧。”姜淮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糕拿了颜料,又快速跑回,将颜料呈上。
萧青棠未语,默默将颜料化开,在枝头的桂花上点了色,瞬间,似有阵阵桂花香传来。
他默默将画好的香囊递出,好笑看着她眼里的光:“喜欢?”
姜溶连连点头:“喜欢。”
萧青棠眼中的柔光快要溢出,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头。
她抬眸,对上他温柔的双眸,眼中多了几分羞意,但,旋即,她想起他们还在吵架,脸又垮下:“不许摸我!”
萧青棠有些无奈,但仍旧未说什么,只道:“一个够装吗?要不要再做一个?”
姜溶瞅他一眼,凶道:“还要两个,你快做出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布料,正要裁剪,突然想起什么,又将布料递出去:“你要不要试着剪剪?”
姜溶晃了晃脑袋,坐在他身旁,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拿过布料,认真剪裁。
“剪成小花,可以缝吗?”
“可以。”
她放心大胆地剪出五个瓣儿的花,交给萧青棠。
萧青棠还真给她缝出来了,虽然不太好看:“你来画?”
“你画,你画得好看。”
他弯起唇,默默提笔。
姜溶赶紧找补一句:“我不是夸你噢。”
“要画什么?”他也不生气。
“就画花,好多好多桂花。”
整个香囊上画满了花,点上许多黄色,花里胡哨的,她却喜欢得不得了,当即佩戴在腰间,原地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萧青棠含笑看她。
她又想起什么,脸又垮下,垂着脑袋颓丧坐在椅上,轻声道:“我不该喜欢你,你是个坏人。”
萧青棠深吸一口气,牵住她的手:“我知晓自己错了,不管我和她们睡没睡过,我都不该将她们纳回府,是我给了她们机会,我认我改,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其它的不好的,只要你说,我都改。但你要判定我和别的女人睡过,我不认。”
“那你和她们亲过吗?”
“从未。”
“抱过吗?”
“若更衣不算,那便是没抱过。”
“手碰到过吗?”
萧青棠沉默。
姜溶一把推开他,高声怒骂:“混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像是这样抓手腕,捏下颌,掐脖子也算是碰到过吗?那你不也跟旁人这样过?”
“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你碰别人!就是不许!”姜溶大吼起来。
萧青棠叹了口气,将她搂回怀里:“好好好,溶宝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只是手碰了一下,并没有那种旖旎心思。”
她气得捶他拳:“你别以为我不知晓,向妙仪是我去你那儿后你才带回家的!”
“是,是你来后我才带回家的,可是那是因为她是苏绍钦塞给我的,我想弄明白苏绍钦到底想做什么才将她带回来。后来便发现是苏绍钦是想要你,你早背着我和他眉来眼去,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苏绍钦是谁了。”
她翻旧账翻不过,开始不讲道理:“你现在是在怪我冲我发火吗?”
“我冲你发火了吗?”萧青棠抓住她的肩膀,直直看着她,“苏绍钦的事,我是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说我对你发火?”
她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萧青棠抿了抿唇:“要是你亲手抓住我和旁的女人私会,早不要我活着了,我能好生生坐在这儿?”
“我没那么凶。”她嘀咕一声。
萧青棠深吸了好几口气,又将她搂回来,亲亲她的额头:“向妙仪的事是我处置不当,我也有错,我们不翻旧账,只论当下,我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只爱你,也只和你睡过,你能信吗?”
“那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她还是垂着头。
“从未,只喜欢过你一个。不过和皇帝顶嘴时说过要尚公主或娶长嫂,除此外,便没有别的了。”
“你对长嫂……”姜溶一脸震惊。
萧青棠皱了皱眉:“没有的事,我都说了是为了气陛下,你别跑出去乱说,尤其别在兄长面前乱说。”
姜溶抿住扬起的嘴角:“我就说你怕他。”
“老侯爷死得早,我不愿承袭爵位,他便过继到老侯爷这一脉。他又比我大几岁,一直管着我,跟我爹差不多,要真动起手来我总不能还手。”
姜溶轻哼一声:“没别的了?”
他知晓这问的是什么,接着说:“最后一件,我从前常和苏绍钦他们出去厮混,他们热爱狎妓,也就是和外面的妓女睡觉。”
“什么是妓女?”
“就是做皮肉生意的。”
“什么是皮肉生意。”
萧青棠不知还该不该说了,但话已至此,他想闭嘴也来不及了:“就是和别人睡觉换钱的。”
“噢。”
“你不要给我噢,甘愿出卖身体换钱是下贱的做派,若非走投无路没几个愿意做这种生意。我先前可不是骗你的,做多了后会生病,下面会长虫子的!别给我想一些有的没的!”
“我没想。”她不服气撇嘴,“我见过的男人还没有你后院的女人多!要长虫子也是你先长!”
萧青棠一时无言以对。
姜溶气急,又补充一句:“而且我连什么是妓女都不知道,你还天天和别人去那种地方!”
“我的错。”萧青棠垂了垂眼,“我的确去过,可我真没碰过她们,我就是觉得他们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的模样十分滑稽有趣,仅此而已。”
“你这话说出去谁信?反正我不信,我又不是傻子!”
第64章
萧青棠有些为难, 微微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回答:“我并非正人君子,也并非洁身自好, 第一回 被叫去那种地方时出于好奇也并未拒绝, 只是去了才发觉自己对那样的场景并无半分反应。”
他第一次与人袒露这些,实在有些难为情,可又怕姜溶觉得他是心虚, 不敢避开眼。
“我总觉得那些人的叫声要么十分矫情做作像在演戏, 要么尖锐刺耳像是遭受了什么酷刑, 故而从前对这种事并不热衷。后来再去,是因旁人都如同野兽无法自抑,而我却能不动如钟,我觉得我才是人……”
姜溶盯着他的双眼端详许久, 未见任何异样,但还是有些犹豫:“我再想想。”
“好, 你慢慢想, 不着急。”他伸着脖子要亲她的脸,却被她用手挡住,吻在了她的掌心。
“先不许亲我!”
萧青棠悄自叹息一声:“好, 先不亲你。”
姜溶推开他:“我要去晾花了,不许你跟着我!”
他没跟过去,就站在窗边,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 把桂花放在簸箕里搁在廊下晾着。
现下这样才是好的, 她原本就该这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萧青棠是真知错了。
天黑, 他想跟进卧室,又一次被人拦在外面。
他仰头, 看着明月,无奈笑笑,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姜溶倒是一反常态睡得很好,像从前那样躺下就能睡着,怀里还抱着那只没有来得及装上花瓣的兔子香囊。
小雪,下过几场雨,天更冷了些,丝丝凉意已能钻进衣衫里了。
姜侍郎生辰,叫姜溶和萧青棠过去用晚膳。
他们还未举行婚礼,可婚事早定下了,也早有了夫妻之实,虽还在吵架,但姜家众人都心照不宣将萧青棠当作姜家女婿了,一口一个姑爷叫着,没什么不习惯。
只是姜侍郎不敢自称岳父,还尊称一句郎君,更拘于与他交谈,席上安安静静的。
“有刺。”姜溶戳戳碟里的鱼肉。
姜夫人看她一眼,温声道:“叫侍女来给你挑。”
“我来。”萧青棠插话,挽了挽衣袖,将碟子挪到跟前,拿着筷子挑刺。
他哪儿干过这样的活儿,鲫鱼刺又多,挑着挑着脸就沉下来。
姜侍郎看得连连冒冷汗:“要还是叫侍女来吧。”
“不必。”他冷声回复一句,挑完最后一根刺,将碟子推回姜溶跟前,语气柔和不少,“好了,吃罢。”
姜溶没瞧出父亲的紧张,也早习惯了萧青棠这样的语气,一点儿不怕,开心将鱼肉送到口中嚼嚼嚼。
吃完,还要懵懂问一句:“你们怎么都不吃呀?今天的菜挺好吃的呀。”
“吃,都在吃,你吃你自己的。”姜淮给她夹了筷子菜,试图堵住她的嘴。
“阿兄,你在喝酒吗?”
姜淮觉得神奇:“你都知晓酒了?”
“嗯,他给我喝过的。”她指指萧青棠。
姜淮瞥萧青棠一眼,没好说什么,只能把姜溶教训一顿:“小孩子不许喝酒。”
“我不是小孩子!”姜溶气得叉腰,“你给我喝一口,快点儿!”
“真是被某些人惯坏了。我不给你喝,你问爹让不让你喝。”姜淮按住酒杯。
“爹,我能喝吗?”
姜侍郎犹犹豫豫,将问题又抛出去:“你问你娘。”
“娘,我能喝吗?”
“不许饮酒。”
姜溶不满意这个回答,在萧青棠跟前敲敲:“我能喝酒吗?”
“你想喝便喝吧。”
她挺了挺腰:“我要尝尝!”
姜淮又瞅他们俩一眼,咚得一声将酒壶放下:“你就跟着他不学好吧!”
“哼。”姜溶打开酒壶盖子,嗅了嗅,嘀咕一声,“好香呀,桂花味儿的。”
没人愿意和理她,她看了一圈,只好跟萧青棠说:“你喝不喝?”
“倒吧。”萧青棠将酒杯放过去。
她开心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小口,惊喜道:“甜的。”
“嗯。”萧青棠应一声,一饮而尽,将酒杯又递出去。
姜溶自觉给他倒满:“但是没有葡萄酒好喝。”
他弯了弯唇:“想喝葡萄酒了?”
“不想。”姜溶别开眼。
桂花酒甜中带辣,她喝不了多少,只饮了小半杯便不喝了,低头默默吃菜。
萧青棠倒是一杯接着一杯,直到那壶酒见底。
桌上的菜都冷了,姜溶有些醉了,趴在桌上打盹儿,姜侍郎终于有借口叫散。
“都用好了吧?天不早了,都早些回去。”
“早说不能喝酒,非要喝!”姜淮低斥一声,要将姜溶抱起来。
萧青棠上前拦:“我来。”
他俩毕竟是夫妻,姜淮不好说什么,只能退让。
萧青棠将人打横抱起,还是与人打了招呼才缓步离去。
醉酒的人似乎知晓他是谁,主动抱住他的脖颈,不觉呢喃一声:“夫君……”
姜夫人微微垂下眼,姜淮也叹息一声:“小妹心里还是有他。”
“若是没有,也不至于生那样大的气。”姜夫人也觉感慨,“可你小妹是个直肠子,脾气又倔,不懂夫妻之道,也不知前路到底如何。”
姜淮眉头紧了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萧青棠抱着人往回走,垂首在她额头亲了亲,轻声答:“夫君在。”
她枕在他肩头,突然哽咽起来:“萧青棠是大坏蛋。”
“是,萧青棠是大坏蛋。”萧青棠轻轻踢开房门,将她放在床上。
“可我好喜欢萧青棠。”
萧青棠手一顿,在她唇上碰了碰:“溶宝,萧青棠只喜欢你。”
她强撑着眼皮,捧着他的脸,贴过去,又将眼闭上:“亲。”
萧青棠将她放下,双臂撑在她上方,咬住她的唇。
她双臂越缠越紧,忽然道:“要。”
萧青棠喉头重重滚动一下,哑声答:“我去叫人送热水,洗洗再弄。”
“好,你去。”姜溶说罢,往后一倒,似乎又睡着了。
萧青棠急忙去叫水,生怕错过这一回便再寻不到这样的时机了:“快拎些热水来,再叫人多烧些备着。”
幸好厨房里一直有热水,仆妇转头就拎来,他转头就拎进房中倒进盆里。
“睡了?”
“没,嘿嘿。”姜溶笑眯眯掀开裙子,“洗。”
萧青棠眼神越发幽暗,拿着湿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洗干净。
她有些受不了,扭成一条麻花,要抓他的手腕,哼哼唧唧:“吃。”
萧青棠一愣,胡乱擦了一把,埋下头去。
她指尖几乎插进他的发里,脚踩在他肩头,脖子往后高高仰起,一声高过一声。
片刻,萧青棠扬起红润的唇,明知故问:“可以了吗?”
姜溶拽住他寝衣的袖口,急急催促:“你来。”
他抱着人滚了好几圈,到了最里面,拱在被子里,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姜溶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忘情迎合,不停唤他:“二郎,二郎……”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脖颈上、脸上,萧青棠哑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应:“我在、我在。”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
“只喜欢我一个?”
“只喜欢你一个。”
她双手抓住他的耳朵,凶狠狠瞪他:“不许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别人,我就咬死你!”
萧青棠以为她只是放狠话,不想,脑袋被按下,脸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颊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咬我?”他将她的双手钳在头顶,又凶又狠起来。
姜溶眼前一阵金星,哇哇乱叫,连连求饶:“我快死了,快死了!”
“死不了。”萧青棠紧紧扣住她的肩,低喘几声,长呼出一口气,顶着那口牙印,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好了吗?”
姜溶眼角渗出几滴泪,小脸红扑扑的,委屈点点头:“嗯。”
“可我还没好,怎么办?”萧青棠在她眼角亲亲,“再来一回,让我也舒服,好不好?”
“好,那你来。”她慷慨松开腿。
萧青棠笑着在她臀上拍了一下:“溶宝真好。”
她麻得有些没有知觉了,腿酸软的也抬不起了,只剩迷迷糊糊地哼哼声。
不止这一次,明明都已叫了水洗过,回到卧室后又开始了。
姜溶欲哭无泪:“你还没好呀?”
萧青棠低低笑出声:“快了快了,最后一回最后一回。”
半个时辰后,姜溶气得推他:“骗人!根本不是最后一回!”
他又亲又哄:“这回真的是最后一回,不骗你。”
“那你要说话算话……”姜溶都要哭了。
“好,我说话算话。”
……
日上三竿,已过午膳时辰,不见他们用膳,姜夫人往他们院子走,迎面碰见小糕。
“娘子呢?”
“还在睡呢。”
姜夫人有些惊讶:“还在睡?”
小糕低垂眉眼,微红着脸解释:“估摸着还得再睡一阵子,昨夜叫了好多次水,最后一次叫水时天都快亮了……”
姜夫人放心一些,只要不是又吵起来了就好:“你继续守着,待娘子醒了,叫她来我这儿。”
“是。”
果真如小糕所料,快至傍晚时分,两人才幽幽转醒。
姜溶先醒来,萧青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也缓缓睁开眼,然后就挨了一记眼刀。
他一惊,立即清醒了,以为她要翻脸不认人又不肯和好,赶忙忐忑询问:“怎么了?”
“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是最后一回的!”
他松了口气,在她发顶亲了亲:“怪我,太久没有过,一时没忍住……弄疼了?”
姜溶白他一眼:“没有!”
“没有就好,那是哪儿不舒服?”
“腿酸。”
他往后坐坐,将她腿抱在怀里,轻轻按摩:“这样揉着可会好些?”
姜溶靠在软垫上,微微眯着眼,眉头舒展开来:“嗯,还行吧。”
萧青棠扬着嘴角:“饿不饿?”
“有点儿,几时了?”
“我也不知,我喊侍女来?”
“好。”
不需他喊,小糕听见里面有说话声,靠近问:“娘子,您可醒了?”
姜溶嗓子有些不舒服,搡了搡萧青棠:“你回。”
“醒了,送些吃的来。”
“是,姑爷。”小糕听是他的声音,立即拘谨许多,也不多问了,急忙让人去备膳食。
不多时,吃的一一送进卧房,他们俩只着寝衣起身,一起坐着用膳,看着像是已和好了。
小糕偷偷打量一眼,轻声道:“娘子,夫人叫您一会儿过去一趟。”
“做什么?”
“没说。”
姜溶微微点头:“好吧,我吃完饭就去。”
“我跟你一起去。”萧青棠道。
“随你。”
他脸上的那个牙印还没完全消下去,浅浅的一圈,小糕略过一眼,惊讶低下头,不敢多看。
萧青棠自己也能察觉那个牙印还在,他也嫌这时出门丢人,但他们刚合好,他怕姜溶出去走一趟就要出尔反尔。
第65章
吃罢饭, 他跟着姜溶往外走。
他上前要捉她的手,却被躲开:“为何不让我牵?”
“累,不想牵着。”
“我抱你?”
“也不是不行。”她停步, 抬头望天。
萧青棠笑了笑, 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前走。
姜淮远远瞧见他们,眉头紧锁:“怎么现下自个儿走路都不肯了, 还要人抱着, 这像话吗?”
姜夫人也往外看了一眼, 心中也觉得不好,但未说什么,等人到了跟前,才道:“你下来, 娘有话单独跟你说。”
“好。”她被轻轻放在地上,挪着步子慢慢往房中走。
姜夫人看她一眼, 低声问:“身上不舒服?”
“腿有些酸。”
“你现下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了, 有时弄得不舒服了也得学会拒绝,不能让他胡来,身子是你自个儿的, 弄出毛病了也是你自个儿难受。药膏拿着,去屏风后抹抹。”
姜溶看着递过来的小药罐,脸一下红了,才晓得母亲原来什么都知晓。
她连连摆手, 磕磕巴巴解释:“不是, 不是, 不疼,他没弄伤我, 我是累的……”
姜夫人握了握手里的瓷罐,缓缓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既然已经打算跟他和好,以后就不要再翻旧账,总拿这事拿捏人家,否则是谁听了都会心烦。”
“嗯。”她默默垂下头。
“还有,陛下指婚的事儿,他是逃不过去的,这住一块儿久了,就是条狗他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感情,莫说是人,你心里要有打算。”
姜溶一点儿也不想听这些,她不要做什么打算,她只知晓,萧青棠若是敢和别人怎么样,她就要休了他。
但她也知晓,她拦不住母亲的想法,也阻止不了母亲教训。
“他现下对你还不错,家里的账本也都要你管,你要把握住了,看仔细一些,不要出岔子。平时多跟侯夫人走动,对府里的侍女随从也大方一些,往后他们心里才会向着你。还有,以后不能对他动手,尤其是在外面……”
她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已在数屏风上的花纹有几瓣了,只有脑袋时不时点点,免得挨骂。
姜夫人看她听不进去,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又唠叨几句,放她出门。
萧青棠在外接她:“说什么了?”
她轻哼一声:“说要休了你。”
萧青棠抬了抬眉:“你还知晓什么叫休?”
“别挨着我!”她一跺脚,走得快了一些。
萧青棠赶忙追上去:“是你娘又跟你说了什么?不是说了吗?不用听他们的,你想如何就如何。”
“真的?”她停下。
“真的。”
她微微抬着下颚:“那我能打你吗?”
萧青棠眉心微紧:“我做错什么了?”
“我也没做错什么,你昨晚不也打我屁股了吗?”
萧青棠一把捂住她的嘴,揽着她快步往回走,压低声音:“这个事儿回去再说。”
她扭着要停下,但是停不了,只问:“那我能不能也打你。”
“可以可以,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那你回去要让我打。”
“行行行,先回去。”
天微暗,她倒坐在萧青棠的腰上,啪啪往他臀上拍,一边拍一边骂:“让你有感情!让你有感情!让你有感情!”
萧青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到底对谁有感情了?把你气成这样?”
“我娘说的!”又是一巴掌,“说就是条狗也有感情了!你和她成亲了也会对她有感情的!”
萧青棠轻松将她撑起,面对着她:“你就当我是条狗,不着家的那种,有不了什么感情。”
她瞪他一眼:“你是狗?那你叫两声我听听?”
“汪汪。”
姜溶没想到他真会这样,眼睛瞪圆了,呆呆愣在那儿。
他凑过来,在她脸上蹭蹭,又“汪汪”两声,他觉得自己有时是挺贱的……
但姜溶开心得不得了,捧着他的脸到处乱亲:“我的小狗我的小狗!”
“不生气了?”他搂住她的腰。
“嗯,不生气了。”
“那明日跟我回去?”
“行。”姜溶立即爬起来收拾行李,“早点儿走,在家我娘老是说我,烦死了!”
萧青棠没动,看着她收拾:“原先定好的婚期都过了,我们再新选一个日子成亲?”
“你和那个谁什么时候成亲?”
萧青棠一噎:他就不该提这事儿。
姜溶扭头看:“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我没接那圣旨。”
“噢。”姜溶收行李的手顿了顿,“她喜欢你吗?”
“她先前都没见过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姜溶转身,看着他:“那她也是因为迫不得已嫁给你的?”
“我倒没看出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命都要紧,要她嫁谁她就嫁谁了,她恐怕连什么是迫不得已都不会写。”
“噢,那她没有喜欢的人吗?”
“我哪儿知晓?我拢共也就见过她一回。”
姜溶抿了抿唇,没再问了。
她也没什么行李,就只有先前从乌金院偷出来的地契玉佩等物件。
“给。”她将东西拿过去。
“都说了,是你的,你自己收好就行了。”
她没拿开,又将手腕伸出去:“这个镯子也是从库房拿的。”
萧青棠看一眼:“成色不错,衬你,戴着吧,莫取了。”
“她比我聪明,以后家里的账本是不是要给她管?”她试探问一句,见萧青棠皱眉,立即解释,“我娘说的,让我以后看账本仔细点儿,不要算错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外面的产业别人肯定插不了手,他院里的东西别人也管不了,但是侯府里……他不知道。
“我先前便差招福去置办宅子了,我们以后搬去外面住。”
“不再回侯府了吗?”
“不回了。”萧青棠往后一躺,“那宅子置办还要一段时日,我们明日先回侯府,将院里的东西都收拾好,等宅子置办下来后立即收拾东西走。”
姜溶点了点头,神色迟疑。
萧青棠看向她:“你舍不得侯府?”
她摇了摇头。
萧青棠收回眼,他就知道这个傻瓜可能连什么是侯爷都不知晓,哪儿会舍不得侯府?
“那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也要喊你夫君?”
萧青棠又没法回答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又不是什么没有家世背景的小妾,别人要喊他也没法。
“我们不回侯府,也见不着她。”
“可你不找她,她或许会找你呀。而且你不老是被叫去皇宫出席什么宫宴?她是你妻子,是不是要和你一起去?那你就会见到她,见到总不会不说话,那时她就会唤你夫君了。”
萧青棠缓缓起身,静静看着她。
“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你的妻子,要和你一起去宴会,要给你管家,我什么也不是……”她垂下眼,眼睫微颤。
萧青棠紧紧抱住她:“她嫁的是嘉和郡主之子,平南侯之弟,皇帝宠臣,萧家第二子,你嫁的是我,我娶的也只有你。”
“嗯,我喜欢的是青棠。”她在他脸边蹭蹭。
“宫里的宴席,我能推就推,侯府我也不会再来。你放心,我不会和她接触,我时时刻刻都待在你眼皮子底下。或者,若你愿意,过几日我们离开京城。总归我那日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我的妻子只有你,我们才是名正言顺的。”
“好,我暂且相信你。”
萧青棠笑着捏捏她的脸:“还暂且相信我。”
“就是暂且,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咬死你。”
“好好好,我要是骗你了,你咬死我。”
她哼一声,一口咬在他手上,一点儿没留情。
脸都让她咬出印子了,咬咬手而已,萧青棠脸色都没变一下:“睡觉,明日回家。”
“嗯,回家。”她枕在他肩上,紧紧闭上双眼。
翌日一早,他们整装回府。
临走前,姜夫人免不了又要叮嘱一番。
姜溶不想听,鞋尖蹍着地面的泥土,几乎要钻出一个坑来。
姜淮实在看不下去:“行了行了,您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倒是这门口的地都要被她耕出来了。”
姜溶瞅他一眼,没说话。
“罢了,你去吧,路上多注意,天冷,别又要往窗外看,当心风吹了着凉。”姜夫人最后嘱咐一声,送她上了车。
她转身挥挥手:“我走了,过年再回来。”
姜夫人弯了弯唇:“好,你慢些。”
她点点头,钻进车厢。
萧青棠没急着上车,朝姜家人微微颔首:“小婿先行告辞。”
姜侍郎有些惊讶,怔愣半晌,人都要上马车了,才想起上前相送,却也只有一句:“路上慢些。”
“好。”萧青棠探出车门,回一声,打发车夫赶马。
马车缓缓行驶,姜溶抱住他的胳膊,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想喝葡萄酒了。”
“不知家里还有没有,回去瞧瞧。若是没了便叫人想法子再去买些回来。”萧青棠摸摸她的脸,“还想吃什么?等回家了吩咐侍女就是。”
她仰着脑袋畅想:“要吃马蹄糕、杏仁酪、醉鹅、鱼糕,还有狮子头!”
萧青棠捏捏她的脸上的软肉:“这样多,吃得完吗?”
“我不管!我就是都要!”
萧青棠笑笑:“行,慢慢吃就是。”
日午前,马车抵达平南侯府,要进侯府侧门时,被人拦了下来。
“何人?”他挑帘去看,是个眼生的内侍。
内侍道:“是陛下派奴来的,还请郎君下车说话。”
他皱了皱眉,跨下马车,转身将姜溶也接下紧紧护在身后,又问:“何事?”
“陛下吩咐了,您以后回不了侯府了,也不能在京城里待着了。”
第66章
萧青棠抬了抬眉, 等着人将话说完。
内侍悄悄打量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您的那些铺子也不归您管了,钱庄里的银子您也不能用了, 还有官职, 也暂且罢免。”
“罢黜官职,贬为庶人,查抄家产, 流放出京。”他顿了顿, “可是此意?”
内侍抬袖擦了把汗:“应、应当是……”
“行, 我不进去了。”他转身要走。
“您稍待。”内侍拦,“您头上的发冠、腰间的玉勾,都得都得……”
萧青棠垂眸笑了笑,卸掉玉勾, 拆下发冠,抬步走至侧门外的一棵枯树下, 折下一段枯枝, 插入发髻中,转身牵住姜溶的手,往马车上去, 淡淡道:“我们走。”
内侍又追:“您这马车也不能用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吓得内侍以为他要打人,连连后退几步。
“我先前住过的卧房中有一张书桌, 桌边的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个木匣, 匣中有一块破玉佩, 劳你帮我拿出来。”他抬手指向府中,又补充一句, “那玉佩不值什么银子,是我母亲送与我的,我带着做个念想。”
内侍暗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奴这就去为郎君取来。”
萧青棠眼一转,扫见手上的菩提串,缓缓道:“这手串是寺里里的老和尚给的,也不值什么钱。”
内侍又尴尬点点头,随口应了两声,进府门拿东西了。
皇帝这回的旨意并非当众颁布,看着像闹脾气似的,内侍也不敢太为难萧青棠,怕往后这两人重归于好,就要找他的麻烦。
内侍本想着若萧青棠强硬些,他就立即回宫禀告,让皇帝和萧青棠当面说,以后再找麻烦也找不到他头上,可谁知,萧青棠竟然这样配合。
他没敢碰其余物件,只拿了玉佩便匆匆跑出来,为自己找补几句:“郎君现下要去何处?”
“陛下不是命我离开京城?我现下便去城门。”萧青棠将那块玉佩塞进姜溶袖中,牵着她往前走。
内侍跟在一旁,谄媚道:“此处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郎君若不嫌,不若由奴送郎君一程?”
萧青棠抬手要拒绝,可垂眸一看身旁的人,又犹豫了:“你是宫里出来的,能四处乱走?”
“盯着郎君离开京城本就是奴的职责,不算四处乱走。”内侍朝车夫招招手,冲萧青棠笑道,“郎君与夫人上车,奴这马车下,您与夫人坐车内便好,奴坐外头,也好吹吹风,清醒清醒。”
“那好,难为你了。”萧青棠说得轻松,毫不犹豫扶着姜溶踏上马车,语气柔和不少,“来,进车里。”
内侍目光偷偷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没敢说什么。
萧青棠随后也上了车,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吩咐一声:“走吧。”
小马车摇摇晃晃往前,姜溶仰头看向萧青棠,轻声问:“出什么事了?皇帝不许我们在京城住了吗?”
萧青棠摸摸她的脸,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亲:“等出了城门再说。”
“好。”她靠在他肩上,脑袋里琢磨着方才内侍说的话,可越琢磨越乱。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内侍在外面请:“郎君,城门到了。”
萧青棠缓缓下车:“多谢。”
“郎君客气了。”内侍忍不住多嘴一句,“其实陛下并未将话说得那样死,甚至圣旨也未下,只是吩咐让奴来。许是有什么误会,郎君何不进宫与陛下当面解释解释呢?”
“多谢告知,但不必了。”没什么误会,他绝无可能低头去成什么亲。
萧青棠往周围看了一眼,牵着姜溶大步朝前去。
姜溶看他:“我们去哪儿?”
“去庄子,看看还能不能进去。”
“那要是不能呢?”
他没说话。
一路行至庄子正门,有一个内侍在门前候着。
“陛下有言,此处庄子不再归郎君所有。”
萧青棠笑了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只是……他转头看向身旁那双懵懂的眼眸。
一瞬间,他心里想好了无数个说法:这些以后都还会有的,他能凭自己挣回来……
可一开口,却是:“我请人写封信送去姜家,让你父亲来接你回去。”
“为什么?”她仰着脑袋。
萧青棠垂眼看她,仍旧笑着:“皇帝没收了我的财产,不许我再京城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以后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她晃晃他的胳膊。
“你家在京城里,他们不会放我进城门,去不了。”
“那你要去哪儿?”
萧青棠不敢再和她对视,胡乱看了一圈,停在远处天空的一朵白云上:“去寺里吧,我和那里的住持见过几回。”
“寺在哪儿?”
萧青棠看向远处一望无尽的路,眼中血丝遍布,抬手指了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姜溶瞧不见他的眼神,往他跟前走了走:“那你还回来吗?”
“或许吧,我现下不能保证。”他别开脸,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姜溶乘着马车离开,高兴跟他挥手告别的模样。
姜溶盯着他看了许久,踮起脚尖,将他的脸掰回来,小声道:“你哭了?”
“没。”他扬唇一笑,眼泪全迸出来。
姜溶红着眼,瘪着嘴,给他抹掉眼泪,在他眉心亲了亲:“你别哭呀,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弯着腰,捧着她的脸,哽咽道:“没有葡萄酒了,没有肉丸子了,也没有鱼糕了……”
姜溶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小孩子不可以这样贪吃。”
他扯了扯嘴角:“以后没有好看的首饰了,也没有漂亮衣服了。溶宝,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跟着我,就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了。”
“噢……”姜溶茫然点点头,“噢……”
萧青棠抱住她,无声落泪。他不生气,也不后悔,往常他最憎恶唯利是图的人,可现下只恨自己没有利让眼前的人可图。
“我们这就去前面寺里,若是走得快早些将信传回去,你家里人还能在天黑前赶来接你。”
说罢,他毫不犹豫牵着人往前走。
“方才已走了很久了,累不累?我背你好不好?”
“好。”
萧青棠弯身,稳稳当当将她背起,大步朝前走去。
那土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往前走了许久也不见寺庙。
姜溶不知道萧青棠累不累,但她趴在他背上被颠簸得有些累了。
“还没要到吗?”
萧青棠的心被剁成碎末,扔在捣药罐里碾磨成稀泥了——他明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
“还有些路程,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了。”
“我睡不着,我饿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庙山寺里应当有斋饭,到了就有得吃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表达不满,可萧青棠听了,只觉得难受。
身后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姜溶扭头,兴奋指指:“有牛车!有牛车!我们可以坐牛车!”
萧青棠也往后看一眼:“估摸是要收铜板的,我的钱袋子早被他们收去了。”
“那用我的手镯换!”
“不行,不能动你身上的东西。”萧青棠命令后又解释一句,“你身上的东西都很值钱,用来换坐一次牛车不划算。”
姜溶皱了皱眉,喃喃一声:“可是我想坐牛车。”
萧青棠抿了抿唇:“那我问问他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他停下,站在路边,等着车来,朝人道:“晚辈和内子身上财物被恶人洗劫一空,想前往前方寺中借助,不知您顺不顺路,可否载我们一程?”
大爷盯着他上下打量两眼,有些迟疑。
他眉头不皱着了,眼中的狠戾也早没了,可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姜溶急了,连声唤:“爷爷!爷爷!您能载我们一程吗?我们走好久了,又累又饿,我可以陪您说话的,爷爷!”
大爷乐呵呵看着她:“行吧,反正也是顺路。”
她立即挣扎几下,从萧青棠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铺满干草的牛车上,笑眯眯和人说话:“爷爷,你这是去哪儿呀?”
萧青棠看她一眼,坐在她身旁,默默掀开大氅,将她裹住。
“早起去城里了,现下回家。”
大爷一甩草鞭,牛哞哞叫两声,抬着蹄子往前走。
“去城里做什么呀?”
“快到下雪的日子了,去城里把家里种的粮食收的菜拿出去卖一卖,再买些年货好过年,免得过段时日下雪了,路封了就走不了了。”
“种的什么菜呀。”
……
萧青棠不插话,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
牛车走了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全是些琐碎小事儿,但萧青棠觉得有趣极了。
车转了弯,隐隐能瞧见寺庙的影子了,萧青棠嘴角的笑慢慢散去。
他抬头,半辈子的经历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流转,忽然觉得那些爱恨情仇与他都没有关系,所有一切他轻蔑的厌恶的,若是他不再轻蔑厌恶,不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吗?
人生太短,他该把所有的时光都用在他喜欢的向往的事上才对。
只可惜他知晓的太晚了。
他捉住身旁人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姜溶正在和大爷说话,愕然转头看他,哑声问:“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直至牛车抵达寺门,他又开口:“到了,下车吧。”
姜溶跳下车,朝大爷挥挥手:“爷爷,你路上慢些,我们先走了。”
“好、好,你们慢走。”老头笑得眯起眼,也挥挥手,驾着牛车慢慢悠悠离去。
寺中的小和尚迎出来:“萧施主?不知所来为何事?”
萧青棠淡淡道:“陛下将我赶出京城了,不知我可否在此借住两日?”
“啊?”小和尚有些诧异,“施主随小僧进门与住持说罢。”
“好。”萧青棠牵着姜溶往里去,“还有一事,内子不便跟我在外流浪,能否劳烦小师父替我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请姜家来接人?”
“这个好说,寺里有笔墨,稍后贫僧为施主寻来就是,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恐怕只能明日去送了。”
萧青棠稍稍皱眉:“也好,多谢。”
“主持在大殿后面,您来过,应当知晓路,从此处进就是。”小和尚让开一步。
萧青棠微微颔首,牵着姜溶从门帘下穿过,走到大殿后。
一张桌,两张椅,一座佛龛,住持跪坐在蒲团上,缓缓敲着木鱼。
“主持。”萧青棠唤一声,不觉多了几分恭敬。
主持缓缓起身见礼:“萧施主有何事?”
“被陛下赶出京城了,想在您这里借住几日。”
“这样。”住持喃喃一声,道,“施主住在寺里恐怕不便,不过寺庙后山有一处草房,施主若不嫌弃,可在那处暂住,不论日期。”
“有暂住的地方已十分幸运了,不敢嫌弃。”
说话间,小和尚已拿了信封纸笔来:“师父,萧施主请我们送信去京城。”
“好,那施主来写。”主持引人进内室坐下。
萧青棠提笔快速在纸上写明缘由:因陛下圣旨缘故,小婿恐不能留京,还请岳杖亲自来城郊寺庙将姜溶接回府中安置,萧青棠留。
写完,他将纸笔递给姜溶:“你也写几句。”
“噢。”姜溶点点头,接过纸笔,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认真书写。
萧青棠转头看向小和尚:“我与夫人一早赶路,已一日未进食,不知寺中可有斋饭,能否施舍两碗。”
“刚巧,后厨正在煮,要不了多久,施主写完信随贫僧去就是。”
“多谢。”萧青棠回头。
主持又道:“施主在此借住期间也可来寺中用膳,不过快过冬了,寺里的柴火不够烧,得施主从山上多砍些柴火背下来。”
“好,我记下了。”萧青棠浅声应下,看向姜溶,“写好了吗?”
“写好了。”姜溶拿起纸张,鼓起脸颊吹了吹,将信叠起来塞进信封里,“要给谁?”
小和尚上前一步:“明日送便明日再给贫僧便好,免得放在贫僧这里弄丢了。”
“好,那我们自己先收着。”萧青棠将信封塞进姜溶袖中,牵着她跟小和尚往外走。
出了大殿,从旁边的小道往里走,后面便是灶房,灶房后是一座高高的山头。
小和尚指指山头:“施主瞧见了吗?就是那个崖头,那里有个草房子。”
萧青棠抬头望去,轻轻笑了笑:“瞧见了。”
姜溶跳起来看,没太看清,感叹一句:“好远,怎么上去?”
“沿着灶房后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就是了。”
“那得走多久哇?”
小和尚笑笑:“吃罢饭就出发,应当能在天黑走到。”
姜溶看了一眼天,又问:“天还有多久黑?”
萧青棠知晓说了她也未必明白,只道:“等走过你就知晓了,先去吃饭,不是饿了吗?”
“对,我好饿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晚膳应当好了,里面已有人端着碗了,施主来这边的小间吧,您与夫人在此不方便。”小和尚伸手邀两人进门。
萧青棠又道多谢,和姜溶一起进了隔间,稍待片刻,小和尚便将吃食端来:一小桶粥,两张胡饼,一碗菘菜。
他皱了眉,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好饿好饿好饿!”姜溶撸撸袖子,吸溜一大口粥,喟叹一声,又咬一大口饼子,呲牙咧嘴地嚼,“好吃,就是有些硬。”
人饿了,自然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萧青棠默默垂眼:“慢些,当心噎着。”
“好,你吃呀。”姜溶跟那饼子斗得不亦乐乎,一点儿没想那样多。吃饱,她终于松了口气,“吃好了。”
萧青棠笑看她一眼,默默将饼咀嚼完,收起她剩下的半张饼:“走吧,再不走天要黑了。”
她牵住他的手,斗志昂扬:“好!走!”
没一会儿,她泄了气,蔫儿哒哒地垂着脑袋,唉声叹气:“怎么还不到?”
“走累了?”萧青棠停下看她。
“嗯。”她拖着调子,可怜极了。
萧青棠将饼子和竹灯交到她手中,往后退了几步:“拿好,我背你。”
她爬上他的背,往后看一眼,吓得收回眼:“这么高,会不会摔了?”
“摔不了,我就是把自己摔了,也不会把你摔了。”萧青棠紧紧勾住她的腿。
她手腕牢牢握在一起,身子紧紧贴在他后背上,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口:“夫君,你真好!”
萧青棠扬了扬唇,加快步伐:“抱紧了,天要黑了,得快点儿走了。”
“好,我抱紧了。”
沉重的步伐夹杂着竹灯晃动的哐哐声在树林密布的山间窄道中回荡,太阳渐渐落下,树林先一步知晓,越发暗沉,已完全黑透,到达崖边的草屋时却还有一层淡淡光亮。
萧青棠出了一身热汗,早将大氅脱了,此时迎着微寒的晚风,他抬头眺望山下,将衣裳着上:“走吧,进屋。”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儿光亮也无,只能闻见一股灰尘味儿。
“好黑呀。”姜溶喃喃一声。
“点上灯了会好一些。”萧青棠举着竹灯笼往里照了照,依稀可见凹凸不平的土炕和落满灰尘的破旧桌椅,“摸摸信还不在袖子里。”
姜溶摸了摸袖口,点点头:“还在,但可不可以不让人送信?”
“为何?”萧青棠吹了吹桌面的灰,竹灯笼放下,脱下竹罩。
“这里好黑,你会害怕,我想在这儿陪你。”
萧青棠转身看她,从袖中摸出那块破玉佩塞到她手心里:“我不害怕,你明日乖乖和你家里人回去。这块玉佩你拿着,若是遇见危险便亮出来。”
她仰起头,盈盈泪眼里烛火跳动:“骗人,你怕黑,你以前都要点着灯睡觉。”
第67章
萧青棠弯身抱住身前的人, 不敢与她对视:“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你看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上了。这里又脏又冷,你跟着我要吃很多苦的。你先回去, 回家待着。”
“那你以后要去哪儿?去多久?还回不回来?”
“我也还没想好去哪儿, 要去多久。”
姜溶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哀伤问:“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会回来的, 你在家等我, 我会回来的。”
“可我舍不得你, 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他捧着她的脸,和她额头相抵,笑着抹掉她眼角的泪珠:“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姜溶连连摇头:“不够不够,要是你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连去哪儿找你都不知晓。你总喜欢骗人, 是不是这回也是骗我的?”
“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我不信。”
萧青棠叹息一声:“溶宝, 你只是刚来这儿觉得新鲜, 多住两日便会受不了。你看这里什么也没有,想弄些吃的回来还要走很久的山路,你留在这儿没法过以前的那种日子的。”
“你没让我试过, 怎么知晓我不能呢?”姜溶晃晃他的手臂,“先不要送信好不好?你让我先留下来试试。”
萧青棠与她对视良久,还是遵从内心深处最幽暗的想法。他想要溶宝留在身旁,何况若将溶宝放在京城里也并不是万无一失, 皇帝若召溶宝进宫做威胁, 他只能就范。
他点了点头:“好, 你先住几日,若是不想跟我走了, 也不要勉强自己,与我直说就是。”
“好!”她一下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收拾东西?”
“是,你站在这儿,我先地上挖个火坑,多点些火,让屋子里亮堂一些。”
“好。”她乖乖蹲在一边儿,看着萧青棠从屋里寻了破烂的锄头,在炕边的地上挖小坑,好奇问个不停,“那我们一会儿要去砍树吗?”
萧青棠挖好坑后又去翻看土炕:“对,要去后面砍些柴火,要点火堆,炕里也得烧火。”
“什么是炕?”
“就是在床底下挖个洞,洞里用柴火烧着。”
“炒熟我们?”姜溶惊讶瞪大眼。
萧青棠将炕上的杂草理理,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这炕厚得很,我们熟不了,还会很暖和。走,砍柴去。”
她被揽着朝前走:“那就是地笼一样,是吗?”
“差不多。”萧青棠微微低头,跨出门,看向远处的月亮,“总归很暖和,就是有些干燥。也幸好干燥,炕上铺着的干草都还是好好的,没有潮湿发霉。”
姜溶也看着月亮,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兴奋乱叫:“好亮好亮!”
“是很亮。”明如白昼,几乎不用挑灯。
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杵在前面,姜溶跳着去踩:“我们去哪儿砍柴?”
“就在前面吧,亮堂。”萧青棠稍稍挽了挽袖子,提起砍刀,提醒一句,“你站远点儿,别伤着你了。”
“好嘞!”她就在不远处站着,手对着月亮,做出各种动物的影子。
萧青棠抽空看她一眼,嘴角忍不住扬起,手中的砍刀似乎都轻了不少。
天不早了,来不及细致劈柴,他砍了两三棵歪脖子树,拖到草屋前的空旷院子里,随手跺成几段,往屋里抱。
姜溶跟在他身后,进进出出,一点儿不嫌累。
土坑的火点亮,屋子瞬间又暖又亮起来。
他用木棍捶打土炕上的破旧被褥,灰尘腾空而起,漂浮在空中,姜溶在他身后用影子做了一只燕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
“燕子来咬你咯~”
萧青棠笑笑,铺好草褥子,转头做了一只小狗:“小狗来咬你了。”
“燕子会飞,小狗咬不着的。”她做的燕子快速溜走。
萧青棠做的小狗在后面追。
她一下慌了神,晕头转向,撞在他胸膛上,脸颊被咬了一口。
“咬着了。”萧青棠低头看着她,眼里星星点点的,全是笑意。
“不行!”她气歪了脑袋,“你犯规!”
萧青棠抓住她的手,在唇下亲了亲,声音像儿时外祖母唱童谣哄她睡觉那样轻柔:“哪儿犯规了?”
“你咬的是我,不是燕子。”
“好,那我让你咬回来?”他伸着脖子,将脸递过去。
“呸!才不要!”姜溶在他唇角呸一口,又觉得好笑,弯着眉眼笑个不停。
他看着她弯起的眉眼,忍不住也觉得开心,感觉连周围的草房子都变成了仙境。
“床大致收拾了一下,但肯定没有家里的舒服,先将就睡两日,我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换一床有些的来。”
“好!”姜溶张开双臂,大大抱住他。
他侧身,将人抱起放在炕上:“水也不好烧,暂且不洗漱了,待明日再说。”
姜溶点头:“好。”
“你先坐一会儿,我来烧炕。”他弯头在方才咬过的地方亲一口,将柴火抱进来,塞进土炕灶门,往里添上柴火。
没过多久,炕燃起来,阵阵暖意燃出来。
姜溶摸摸褥子:“好像热起来了。”
“一会儿会更暖和。”萧青棠将脱下的大氅铺在褥子上,抱人放在大氅上,“垫着会好一些,免得杂草扎人。”
她挪了挪,拍拍大氅:“你也躺在这个上面。”
萧青棠弯了弯唇,除去靴子,用屋外檐下积的冷水冲了冲,和她挤在一块儿。
她拽来他的胳膊,枕在脑袋下:“你抱着我,这样我们就都能在你的衣裳上啦。”
萧青棠微微侧身,轻轻搂着她:“这样呢?”
她够着脖子,在他下颌亲了一口:“这样也行。”
“冷不冷?”
“不冷,炕好暖和,你也好暖和。”
“被子硬不硬?”
“不硬呀,挺软和的。”
的确比萧青棠想象得要好一些,被子褥子被暖烘烘的炕烤过,又蓬松起来,除了有些破旧外,盖着倒还是那么回事。
天还没亮,炕里的火小了,怀里的人应当是察觉到冷,无意识缩了缩。
萧青棠缓缓睁开眼,悄声起身,给她盖好被子,出门又砍了些柴火添进炕里。
清晨的风冰冷刺骨,走一趟,睡意全无,他干脆不睡了,将门拴好,提着砍刀下山,在临近半山腰砍了一大捆柴火背到庙里去。
到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寺庙灶房的炊烟已袅袅升起。
他放下柴火,转头撞见小和尚。
小和尚有些惊讶:“施主这样早便去砍柴了?”
“嗯。”他微微点头,“刚好下来给夫人带些斋饭回去。”
“原是如此,斋饭快好了,这里也有食盒,施主可以在此用完再给夫人带一些去。”
“这样也好。”
他与寺中小僧坐在一块儿用了早膳,拎着食盒要走时,想起信的事,又与小和尚说上几句。
“对了,信先不送了,多谢师父费心。”
“不送了?”
他垂眸笑笑,总觉得自己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内子非闹着要和我一同离京,不肯回京城。”
小和尚恍然明了,笑着作揖:“原是如此。想当初施主还想拜入空门,幸好是师父拦住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姻缘。”
“是得多谢主持。”萧青棠面向日出方向,虔诚一拜,“只是内子从前没吃过这样的苦,说不定过几日便又闹着要回去了,届时还是得劳烦师父派人去送信。”
“好说好说,施主若有需要与贫僧说一声便是。”
萧青棠稍稍颔首,与人道别,稳稳当当提着食盒回到山上。
许是昨日累着了,人还在睡着,不见要醒的样子。
他往炕里又放了些柴火,将食盒放在炕上温着,转身出门忙活。
原本他打算送走姜溶后便离开此处,索性他独自一人,路上随意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可现在姜溶要留下,便不能这样随意了。
昨日那赶牛车的老头说了,快下雪了,若是姜溶要跟他一起走,怎么说也得等雪过了,挑个天晴的日子再走,那就得在此多住几日了。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一个人凑合凑合就行了,可他的溶宝没法凑合。
草房子外有一个土灶,灶上有一个破旧的吊锅,从屋后不远处拎些水来烧上就有热水了,但这水没法喝。
不过后山有竹子,砍两棵粗一些的,做个竹筒杯,倒些水放在火旁烧,等烧开就能喝。
房中堆放了些干草,将干草抱出来清理干净,简单编一个草席,到时隔在薄褥子和杂草中间,便不会那样扎人了。
还有房顶,也该加固加固。
直接用几根竹子卡在一块儿,上面铺上稻草就行,这般,除非是狂风大作,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
“萧青棠……”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他不自觉弯了唇,放下砍刀,洗了把手,朝里走:“醒了?”
“你在做什么?”姜溶揉揉眼,睡眼惺忪看他。
他坐在炕边,语气不觉放轻许多:“把外面收拾了一下,饿不饿?饭在食盒里。”
姜溶打开食盒看一眼:“粥有点儿干了。”
“我煮了水,往里添点儿应当会好些。”
“煮了水?用什么煮的?”
“用竹子。”萧青棠起身,将晾在草檐下的竹筒拿进来,“渴不渴?这水是干净的。”
姜溶好奇看过去:“好神奇呀,我想把粥倒进这里面吃。”
“也行,可以放在里面,拿去再煮煮。”
姜溶跳下炕,蹬上小皮靴,接过竹筒跑出漱了口,又跑回来趴在炕边,兴致勃勃将碗里的粥往竹筒里倒,用筷子搅了搅,满眼期待往嘴里送一口。
“嗯?好像是不太一样。”
哪儿能有什么不一样?萧青棠觉得好笑:“要不要拿去热热?”
“行!”
萧青棠拿着装着粥的竹筒放在火堆上,将吊锅提过来:“你的帕子呢?拿出来洗脸。”
姜溶有好多帕子,分不出最喜欢哪个,每日要带好几条在身上,现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随手摸出一条,让萧青棠用水浇湿,混乱擦了把脸,闹着给萧青棠擦:“你坐好坐好,我给你洗洗。”
萧青棠被按着坐在木墩上,仰着脸无奈笑笑。
姜溶倒是认真得好,捧着他的脸,给他一点一点擦干净。
“好了!”
“你的粥也好了,现下不干了,快吃吧。”萧青棠将竹筒套进一个更大的凉竹筒里,递给她。
“好!”她拿着竹筒,迎着太阳,一口又一口往嘴里喂,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嘿嘿,真好吃!”
高高挂起的太阳落在她脸上,罩出一圈金灿灿的光芒。
第68章
没过几日, 果真下雪了。
外面大雪泼盆,路都已遮盖住,也砍不了柴了, 只能在屋里躺着。
白得发亮的雪从窗子透进, 姜溶正对着光编草帘子。
她这几日一直吵着无聊,萧青棠只好找了个事儿给她做,有了玩的, 她就不吵了, 安安静静待着。
萧青棠在一旁睡觉, 前几日还没察觉,这两日闲下来了,他才感觉全身酸疼,应当是干活儿累的, 刚好趁不能出去,好好休息休息。
他只穿了条衬裤, 其余的衣裳洗了, 挂在火堆旁的竹竿上烤着,烤了快两日,也不滴水了。
姜溶也只穿了身寝衣, 披着他的大氅,又有炕和火,暖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冷。
睡到快午时, 他缓缓睁开眼, 看一眼桌上自制的简易更漏:“午时了, 饿不饿?”
姜溶摇摇头,手里还在编着草帘:“不饿, 但我想吃芋泥饼。”
萧青棠微微撑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现下算是弄不来了,等雪停了我去山下看看,好不好?”
“嗯。”她没抬头。
萧青棠想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可又想她若是真后悔一定会说出来。
他起身,纠结这事便纠结了半晌。
“编好啦。”姜溶举着帘子给他看,笑意吟吟的。
原来只是编草帘太过入神了,他松了口气:“那把它挂在门口吧,好挡风。”
“好,你挂,我够不着。”
他跨下炕,穿上烤干的衣裳,将草帘系在门框上:“我煮些粥,你多少吃一些,免得一会儿又喊饿。”
姜溶也下炕,搬个小木墩坐在他身旁:“可我不想吃那个粥,不好吃。”
本就是粗粮粥,难以下咽,觉得不好吃才是正常,看来是新鲜劲儿过去了。
萧青棠摸摸她的脸:“现下弄不到什么好吃的,我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弄点儿好吃的。”
他并不是没法子赚钱,即便是他再无能,扛个货卖个苦力也是能弄来些银钱。只是这里离京城不远,许多京城人士会来此处烧香拜佛,若是见他在此,恐怕会生出什么岔子。
“噢……”姜溶垂着脑袋,蔫儿哒哒看着竹筒,跟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萧青棠往竹筒里多添了些水,打算将粥煮得再软烂一些,也好下咽一些。
可姜溶盯着那粥,脸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我不想吃这个……”
萧青棠摸摸她的脑袋,快速将粥吃完:“你给我们再编个草帘,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大的雪,你去哪儿?”
“出去看看山里有没有什么猎物,再去砍几捆柴存着,等雪停了扛下去看看能不能换些吃的回来。”他边回答边系好衣裳。
姜溶起身抱住他:“你别去了,外面好冷的。不用理我,我饿了就能吃了。”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即使心中再想要她留下,可还是轻声道:“等雪停了,我便叫山下的小和尚去你家送信,让你娘来接你。”
“不要。”姜溶紧紧抱着他,“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他抿了抿唇:“这几日大雪只能留在此处,我又不好出去,京城里有不少人认识我,等离开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会让你一直吃这个的。”
“我知晓,雪好大,外面好冷,不能出去的。”
“你还跟我走吗?”他没敢看她。
姜溶却仰起脸:“我要跟你在一块儿的。”
他垂首,认真看着她:“等雪停了,我就去砍柴,这附近应当有樵夫,我可以用柴火跟他换些吃的。”
“好,雪停了再出去,现下不要出门。”姜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亲。
“好,溶宝。”他笑着将她抱回炕上,“不想吃就不吃吧,让它多煮一会儿,软了会好一些。”
姜溶点点头,按着他躺下,脑袋枕在他肩上:“那你还睡觉吗?”
“不睡了,睡醒了。”
“那你陪我玩儿。”
“好,我陪你玩儿。”萧青棠微微侧身。
这儿没有别的玩的,无非就是和她用两个干草编成的小人扮家家酒,要不就是给她讲故事。
玩着玩着,累了,竹筒里的粥也煮软了,她终于能将那满满一筒粥伴着庙里给的酱菜全吃了,吃完还要咂咂嘴,感叹一声也没有那样难吃嘛!
天黑了,雪还没有停,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窗外没有雪色,屋里只剩火堆跳动的暖黄色。
姜溶趴在萧青棠身上,轻轻蹭了蹭。
“怎么了?”方才在聊什么萧青棠忘了,一晃神姜溶就不说了,脑袋还埋在他脖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想……”
他没听清,微微抬头:“什么?”
姜溶抓住他的一只耳朵,在他另一只耳旁悄声道:“想要。”
他微愣,来不及回答。
“想要你……”姜溶红着脸轻声补充。
萧青棠咽了口唾液,将她往腿上放了放,微微曲起膝盖,让她隔着衣裳来回轻轻磨蹭。
“这里脏,没法儿弄,这样好不好?”
她埋头在他脖颈里,不敢抬头,只有腰肢扭扭,瓮声瓮气答:“好。”
萧青棠搂住她的腰,在她背上轻轻抚抚,小声问:“是不是月事快到了?”
她有些喘:“不、不知道呀……”
萧青棠听得心底痒痒,眼都憋红了,没什么心思再问了。
她哼哼唧唧过几声,很快好了,瘫软着小口呼吸,湿热的气息全喷洒在萧青棠的脖颈上。
萧青棠被惹得呼吸也有些乱,哑着嗓子问:“好了?”
“嗯。”姜溶低低应一声。
“拿帕子擦擦。”萧青棠抚摸抚摸她的发。
“不想动,一会儿再去。”
萧青棠稍稍翻身,将她放下:“我去。”
她也撑起身,长发垂落,有几缕慵懒躺在肩上。
萧青棠从竹竿上取了帕子,用热水烫了烫,待稍凉后,坐在床边,拿着帕子轻轻帮她把微微泥泞擦去。
她半撑在炕上,目光缓缓下移,盯着他看。
萧青棠有些尴尬,但一时又收不回去,耳廓整个红了。
“一会儿就好了,不用理会。”他给人整理好衣裳,洗了把帕子顺手挂回竹竿上晾着,回到炕上坐着。
姜溶从身后抱住他,从后探出个脑袋来,一把握住。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能乱玩儿的,松手。”
姜溶还想捏捏,但见他眉头皱着,只能将手松开。
“上回月事是何时来的?”他不动声色拽拽上衫,微微遮挡一些。
“好久没来了,回家后就没来过。”姜溶靠在他手臂上,眼睛还盯着那儿看。
他没留意,在心里算日子。
应当不是怀孕了,上回大夫还说过的,溶宝身子难以有孕,那一定就是太冷了,又吃得不好。
萧青棠虽不懂医理,但也明白本该来却没来定是不好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变小了。”
“嗯?”他转头,对上好奇的眸子,顺着那道目光移动,额角微抽,知晓这是在瞧什么了。
姜溶看着他,好奇问:“为什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想要你便会变大。”
“你现下不想要我吗?”姜溶跪在褥子上,慢慢直起身,双臂缠绕在他脖颈上。
他往后仰了仰:“想,但特别想时才会变大,否则一天到晚都是这样大,会死人的。”
“那你想要别人时会变大吗?”
“我没想过别人。”
“噢。”姜溶坐回去,盯着他的脸,“你以前没有变大过?”
他松了口气,时不时就充血,他真会死的:“有过。”
“你不是说只有想要我时才会变大吗?你以前又不认识我?”
“它自己也会变大,你没发觉罢了。”
“什么时候?”
萧青棠看她一眼,知晓她今日问不出结果肯定不会罢休,只能答:“晚上睡着时,还有早起时。”
她眨眨眼:“那我今夜晚点儿睡。”
“有那样稀奇吗?你又不是没见过变大的样子。”萧青棠觉得好笑。
“反正我要看。”她伸手跃跃欲试,“我能摸摸吗?它变小的时候我没摸过。”
萧青棠有点儿想躲,但这里没可躲的地方:“就摸一下?”
“好。”姜溶翘首以盼。
萧青棠深吸一口气:“你来。”
“嘿嘿。”姜溶咧开嘴,伸手隔着衬裤覆盖住,轻轻抓了抓,眼里是稀奇古怪的光芒,“好软!像小虫子!”
萧青棠急忙退开:“行了行了,说了就只摸一下的。”
姜溶追过去,一脸不满:“可你先前总摸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摸你。”
他有些头疼:“你的摸不坏,我的会摸坏的。”
“谁说摸不坏的?我现在就感觉它坏了,你赔我!”姜溶往后一倒,抱着肚子滚来滚去。
“你别胡来……”萧青棠欲哭无泪,“真不是好玩儿的东西,真会坏掉,以后就不能变大了……”
“真的?”她又爬过来。
萧青棠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姜溶轻哼一声:“那你以后也不许摸我的了,我的摸多了也会坏掉,也会不能变大,”
萧青棠哭笑不得看着她:“你那儿怎么变大?”
“你别管我,你不懂。”她一扭,滚去炕里边儿了,“我睡了,不许吵我!”
萧青棠叹息一声,只能暂且如此。
夜半,他被渴醒,迷迷糊糊打算找水喝,一睁眼却瞧见一颗脑袋,吓得他心一颤。
“你做什么?!”
“我在观察它会不会变大。”
萧青棠吐出一口浊气:“大晚上的不睡觉……行了,早些睡,早上也会变大的,你早些起来看不就行了?”
“噢,好吧。”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不喝,我要睡了,明早起来看。”
第二日,她没能起得来。
她起不来自然要算在萧青棠头上:“你早上怎么不喊我?”
萧青棠无奈:“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你睡得正香,我喊你做什么?况且不是你自己昨夜不肯睡的吗?”
她不占理就开始撒泼打滚儿:“你的意思是怪我?”
“我哪儿敢?不怪你,怪我怪我。”
“明日我一定要起来,你醒来得喊我!”
“好好好,我喊你。”
萧青棠答应得好好儿的,可下了两日的雪停了,他不能再在屋里躺着,只能食言。
姜溶还在睡着,他往被窝看一眼,往炕里丢了些柴火,悄声退出门。
昨日半夜雪就停了,现下已化了些,他拿着竹竿将屋顶上的雪扫落一些,提着砍刀带着竹扫帚往山下走。
一路下山一路开道,快到山下时又砍柴,全身暖烘烘的,倒是不怎么冷。
小和尚见他从山上拖着柴火下来时都惊了:“寺里的柴火还够用的,这样厚的雪,施主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我想卖些柴火。”
“卖柴火?”
“不是我自己去,我想问问周围有没有樵夫?我将柴火低价卖给樵夫。不过师父放心,我会给寺里留一半。”
小和尚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住持说了,寺里的柴火够用了,不用你砍了。你若是要卖,就全拿去卖吧。”
萧青棠微微点头:“好,多谢,还劳烦师父让守寺门的小僧费心多盯着些,瞧瞧有没有樵夫经过。”
小和尚一口应下:“好,这个没问题。”
没两日,有樵夫拉着柴火从寺庙门前经过,萧青棠正在后院砍柴,听到消息立即赶了出去。
“你说要换?咋个换法?”樵夫问。
“我看的这些柴火全给你,你给我几个鸡蛋、一小块棉布和一些红糖,可行?”
樵夫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有多少柴火?你看着也不是做这个的人啊?”
“生计所迫,我已在这里借住了好几日了,住持和和尚都能为我作证。柴火都在后院,你可以去看看。”
樵夫不信他,但信这寺里的和尚,当即随他进了后院看。
“这样多,你只要那些多少有些亏了。”
“若是可以,您再买些芽糖与我换也行。”
樵夫应下:“不过我今日是拉不下了。明日,明日我来拉,再将你要的东西交给你。”
翌日,樵夫如约到达,将东西带到:四个鸡蛋,一包红糖,两块麦芽糖,还有一捧碎棉布。
萧青棠拿着东西去了灶房,请人帮忙蒸了碗鸡蛋羹,又问人借了针线,稳稳拎着食盒往山上去。
太阳出来了,积雪开始消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萧青棠避开檐下的水滴,推开门往里走。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姜溶坐在炕上张望。
“给你带了好吃的。”他笑着走过去,将食盒放下,“你打开看看,我烤烤手,外面好冷。”
姜溶掀开被子:“你来,到床上来暖。”
“行,那我冲个脚。”
“好,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姜溶打开食盒,眼一下亮了,“鸡蛋羹!”
萧青棠笑笑,擦去足上的水,钻到被子里:“是不是冷了?要不要我放火边热热?”
“我自己放,你躺着吧。”她跳下床,小心翼翼把鸡蛋羹放在火旁,“你去哪儿弄来的?”
萧青棠将她也搂进被子里:“和樵夫换的,就是卖柴的人,他还给我了我一些碎布,可以给你做月事带。”
她瞪大眼。
萧青棠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悄声道:“你这两日不是总想同房吗?应当是月事快到了,要早些准备着。我问寺里借了针线,一会儿我给你缝。”
“不不不!”她摆手又摇头,“不要,我自己会缝。”
萧青棠弯眸盯着捏捏她泛红的脸颊,揶揄道:“你还知晓害羞?”
她瞪他一眼:“再说把你嘴缝了。”
萧青棠笑得开怀:“行吧,那你自己缝吧。我换了不止一个蛋,明日想吃什么样的?炒蛋?煎蛋?水煮蛋?”
“炒蛋!我要吃炒蛋!”
“好,那我明日叫山下的小和尚给你炒。”
“行,我要来缝布了,但我穿不进线。”
萧青棠撑起身,接过针线,对着窗外的雪光:“我来。”
姜溶凑在他身旁,盯着他手看。那线到了他手里就乖觉得很,轻而易举穿了进去,没费一点儿力气。
“唉。”姜溶接过穿好的针线,拿着碎布,唉声叹气。
“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还是比我聪明。”
萧青棠偏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溶宝很聪明,比我聪明。”
她知晓这是哄她开心的,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要是有尾巴,早就翘起来了。
“溶宝。”萧青棠侧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肩上。
她下意识回眸看一眼:“嗯?怎么啦?”
“没什么。”萧青棠笑笑,“我爱你。”
第69章
姜溶莞尔:“我也爱你呀, 青棠。”
“还要了一些红糖,等你月事来了,可以煮红糖鸡蛋。”萧青棠蹭蹭她的脸。
她扭了扭:“胡子扎我。”
“等离开这里, 有刀了就刮掉。”萧青棠往后退了退, “对了,还有芽糖,吃不吃?”
“有糖?!在哪儿?!”姜溶眼瞳都明亮了几分。
“忘了与你说了。”萧青棠笑着打开食盒, 将最底层的芽糖拿出来, 掰一块儿喂进她口中。
她眼一下就笑弯了:“好甜!你要不要吃。”
萧青棠看着主动送过来的唇, 喉头微微攒动一下,轻声道:“别招我了,我忍了好几日了,快忍不住了。”
姜溶眨眨眼:“什么忍不住?”
他靠近一些, 垂首在她耳旁悄声道:“想和你睡觉。”
姜溶抿住弯起的嘴角,仰头在他薄唇贴了贴, 眼睛亮晶晶的, 小声道:“我也想和你睡觉。”
他呼吸一紧,双臂收紧,搂住她的腰肢, 密密麻麻往她脖颈上落下许多吻。
“别弄别弄……”姜溶忍不住低喘几声,“我在忙呢!”
萧青棠低低笑出声:“好,你忙。”
她拿针的样子有些笨拙,缝出来的线有些歪歪扭扭, 总归是不齐整, 但模样认真极了, 全神贯注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雪化了, 只有未经清扫过的树梢枝头还是白的,窗子支开,新鲜的日光和冰凉的雪风一起灌进来。
过几日,天彻底放晴,萧青棠不懂天象,也不知还会不会下雪,打算下山去问问人,顺路再给寺里砍些柴火。
快至晌午,姜溶听见外面有人声,开心跳下床,蹬上靴子往外跑。
“他先前那样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可不是,此处是真难走,爷的腿都要断了。若不是为看那小娘子,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
“你回来啦?”
门一开,却是两个陌生男人,男人听见声音,都朝姜溶看来。
她一惊,慌忙退回房中,嘭一声关上门,紧紧拴好。
“哟,还真在这儿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露出一抹奸笑,大步往门前去。
“小娘子?”
姜溶用背紧紧抵住门,不敢说话。
“听闻你最喜欢用奶糕,我这儿带了些,你要不要出来尝尝?”
“我不吃,你们快走!”她声音有点儿发颤了。
外面的人正在兴头上,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又道:“好看的首饰,要不要?”
姜溶连连摇头:“我不要!”
“欸?三郎不是说这小丫头挺好骗的吗?”
“这还不够好骗吗?你瞧除了她谁还会应声?”
“也是。”
男人开始敲门:“我这里有好吃的,你开门,让我们进去说。”
木门经不起推搡,已开始摇晃,姜溶心慌得厉害,浑身忍不住颤栗:“你、你们别过来,萧青棠一会儿就回来了,他看见你们在这儿会揍你们的……”
男人讽笑:“他都被赶来这里了,你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萧二爷?即使他来了,爷也不怵!快开门!我可不是苏绍钦,没那么多耐心跟你在这儿耗!”
他说得嚣张,心底还是有些怕的。
听闻萧青棠废了苏绍钦一只手,他去看过,没那样严重,但有几根手指不太好用了。若不是苏绍钦把这丫头说得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他们绝不会来触这个霉头。甚至方才他们都是叫随从绊住寺庙里的和尚后,偷偷从山底爬上来的,就怕被人发觉。
不过,幸好来了,方才惊鸿一瞥,他瞧清了,这小娘子长得的确不错,不怪萧二平时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沦落至此。
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开门,他有些恼了,与同伙对视一眼:“将这门撞开。”
“可行。”同伙压低一些声音,“早办早走,萧二就算回来了知晓了,但不知是谁干的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好!”男人抬了抬眉,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两人相视一眼,一同往门撞去。
姜溶不察,被撞出去好远,踉踉跄跄稳了几步,一头摔在炕边,前日萧青棠给她洗的裙子沾满了灰泥,掌心也陷进去好些碎石子。
“早些开门也不用受这罪。”男人大步走近,像拎小鸡崽一样将她拎起来。
她头在炕边碰了一下,红了一块儿,额头上全是灰,往下落一些,堆在眼睫上,半掩住泛红的眼。
男人捏住她的下颌,将她脸抬起,肆无忌惮打量:“生得不算太出众,但别有一番趣味,刚巧爷还没玩过这样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罢了,还是一起吧。”
另一个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包精致的点心,拿出一块儿塞到她口中:“吃,不许大喊大叫。”
姜溶从没这样怕过,微红的鼻尖翕动,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滚落,全落在酸甜的奶糕上,多了一丝咸味。
可她的眼泪只让这人更兴奋,男人拎着将她扔在炕上,左右嫌弃扫视一眼,扯了腰带,朝她走去,冲另一人道:“你在前面还是后面?”
“后面吧,也不知萧二用过没有。”另一个男人也解了腰封。
“这还真不知,说来似乎他从没和我们一起玩儿过?”
“说这做什么?干正事儿。”
“也是。”
……
萧青棠远远见门开着就觉不对,快步跑近便见两个男人站在炕边,正是长公主之子和国公之孙。
他顾不上那样多,扔了手中食盒,提着拳头就往人身上砸。
两人未察觉他来,都被掀翻在地,怔怔看着他。
长公主之子先一步反应过来,急忙道:“二郎手下留情,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没有旁的意思……”
萧青棠扫一眼炕上放着的两条腰带,再看一眼满脸泪痕的姜溶,哪儿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当即怒发冲冠,一脚将人踢得飞撞在土墙上。
“二郎,二郎。”国公之孙知晓逃不过,赶忙跪地求饶,“二郎你回来得及时,我们还未做什么,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你我若是闹翻了,我外祖那儿过不去……”
“还未做什么?”萧青棠勾了勾唇,紧紧握拳,“你还想做什么?我看你是找死!”
他毫不犹豫将人拎起,一拳砸在人脸上。
那人要说些什么,可来不及,又是一拳落下,两边的脸一块儿肿了起来。
轻微的呜咽从身后传来,听得萧青棠心痛,一把将人摔在地上,按着脖子一拳又一拳打下去。
一幕幕没来得及发生过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他牙关越咬越紧,拳头也越来越重,打得那人满脸青肿,口吐鲜血,已分不出是人是鬼。
很快,那人眼一闭,头一歪,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萧青棠心中怒气未散,钝钝转头,看向正在往门口爬的另一人,缓缓起身,将人提回来扔在地上,一脚踩在人脸上,面无表情看向远处,狠狠来回碾压。
他后悔了,不该那样轻易弄死那人,这一个,他要留着慢慢杀。
长公主之子怕了,连声求饶:“是是苏绍钦唆使我来的,是苏绍钦,是他,他说你身边的这个这个、十分有趣,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二郎你放过我,今日之事我绝不会说出去,我就跟国公说,是我们半路遇到劫匪……”
萧青棠垂眸,冷冷看着地上的人:“不会说出去?”
“是是是,我绝不会说出去!我起誓,我跟你保证!”
“可你若是也死了,不就无人知晓是谁干的了吗?”
地上的人咽了唾液,动动挨在地上的脸:“二郎、二郎你别,我、我,你想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要什么都能给?”萧青棠嗤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砍刀,往下一摔,正好落在男子胯间。
男子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萧青棠掀起衣摆重重擦了擦,转身朝炕边走去。
姜溶看着他,颤颤巍巍起身。
他瞥一眼炕上的奶糕,抓起她的手腕:“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吃旁人给的东西,为何不听?”
姜溶早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挂在脸上,只会摇头。
“不听话。”萧青棠重复一声,红着眼往她手心里狠狠打,“叫你不听话!叫你贪吃!”
“我没、我没……”她疼得往后缩,眼泪一下又全涌出来,“我没要,是他们、是他们……”
她看着门,抽噎解释:“门、门……门撞开了……”
萧青棠回头,看见摔落在地的木门,霎时悲泗淋漓。
“我没要吃的,是他们塞到我嘴里的,我没有要吃的……”
萧青棠将她紧紧抱住,止不住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溶宝,是我没弄清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动手……”
她也哭得厉害,整个屋子都是她的哭声:“我害怕,我好害怕,我栓了门的,可是他们还是闯进来了。”
“我知晓,我知晓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冤枉你了,是我的错。”萧青棠捧着她的脸,亲亲她灰扑扑的脸颊,轻声问,“伤到哪儿没有?”
她抽出手,指着额角:“摔倒了,这里,还有腿上……”
萧青棠轻轻掀开遮挡住的她额头的碎发,看见了那块红痕。他轻轻吹了吹:“莫怕,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给你买些药膏抹上。”
她连连点头,吸了吸鼻子:“腿、腿也好疼。”
“我看看。”萧青棠将她放在炕上,蹲身轻轻卷起她的裤腿,她膝盖那处的确青了一块儿,“还能走路吗?”
她扶着萧青棠的胳膊在地上来回走了两步:“能,就是有点儿疼。”
萧青棠又将她放回去:“这两日不要跑跳,不要碰到。”
“好。”她点点头。
萧青棠瞥一眼炕上的奶糕:“这东西不要吃,不知晓里面有没有掺药。”
姜溶用力摇头,眼泪又要出来:“不吃了,我再也不吃了……”
萧青棠呼出一口浊气,摸摸她的脸:“对不起,是我没弄清原委,我冤枉了你,我不该打你,手心疼不疼?”
她仰着泪涟涟的脸:“疼,好疼……”
“对不起,溶宝。”萧青棠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饿不饿,我还带了饭回来。”
“饿了。”她蹙着眉,泪光还在眼眶里打转。
“我去看看摔坏了没。”萧青棠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将摔在地上的食盒拿回来。
食盒里的饭菜都倒了,只有煮的鸡蛋还好好儿的,只是壳碎了。
萧青棠洗了把手,将鸡蛋捡回来,吹了吹,剥去外壳递给她。
“洗洗脸,流了这样多眼泪,一会儿吹了风,脸上要被吹裂的。”
“嗯。”她捧着鸡蛋小口小口吃,眼珠子跟着萧青棠动。
萧青棠弄了些水,将帕子浸湿了边给她擦脸边解释:“这两人不能再留了,他们家里人都是当朝的大官儿,若是被他们家里人知晓,我们会惹上麻烦。”
“那要怎么办?”
“把他们烧了,最好是烧完再下一场雪,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好,我都听你的。”
萧青棠笑了笑,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一会儿我要将他们拖去那边的林子里烧了。”
姜溶腾一下站起:“我跟你一块儿去。”
萧青棠将她按回去:“是要和我一块儿去的。是不是吓坏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外。”
“嗯。”她抱住他的腰,脑袋枕在他怀里,瞬间安心多了,嘴里一直嚼个不停。
“还好这里还有些米,一会儿煮上,将就吃一顿,明日即便是下雪我们也要离开这里。”
“好,青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在他怀里蹭蹭,“好了,我们走。”
萧青棠轻轻拍拍她的头,转身去处理地上那两人。
他本不想轻易放过昏死过去的那个,可溶宝在此,他不想他的溶宝被吓着。
他随手拿起一块儿破布,揉成团,塞进昏死那人口中,将一个扛在肩上,一个夹在臂中,腰间还别了把砍刀,弯身出了门,回头叮嘱:“你就紧紧跟在我后面,盯着有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免得以后被人发觉。”
姜溶应声,紧紧跟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身后的路面,生怕掉了什么东西她没发现。
走至树林密集的地方,他将人扔下,用刀在地上刨了个浅坑。
弄得袖口上都是泥,他朝姜溶伸手:“溶宝,将我袖子往上挽一挽。”
“噢。”姜溶小跑来,给他挽好袖子。
他弯背亲她一下,弯身将那两人腰间的钱袋子和玉佩取下来。
“里面的银子拿出来,钱袋扔回他们身上。”他将钱袋交给姜溶,对着日光看了看那玉佩,将上面的绳扯断,也交给姜溶,“这玉不错,没有什么特别的纹迹,我们拿去当铺当了。”
姜溶用衣裳兜着一堆碎银子和两三个银锭,好奇打量那玉佩,没瞧出他是如何看出没有特殊纹迹的。
“你稍站远些去看,当心烧着你。”萧青棠提醒一声,将两人五花大绑着扔进铺满干草枯枝的坑里,又往上架满柴火,用火折子点燃。
不一会儿,熊熊大火燃起,没死透的那个缓缓睁开眼,吓得想逃,可他手脚都被绑住了,能逃到哪儿去?只有被布塞住的嘴还能发出些声音,可也被柴火燃烧的破裂声遮住。
萧青棠站在火光外,居高临下与那惊恐的双眸对视,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是冰冷刺骨的笑。
“青棠,你怎么看出来没有特殊纹迹的呀。”
清澈的一声将他从混沌中抽离,他眼神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朝人走去,并排坐在木头上,细细解释。
没用多久,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萧青棠没敢让姜溶过去,自己去处理干净周围的柴火,将先前刨上来的土埋好。
“走。”他喊一声,边走便将他们来时的脚印遮盖住,一路回到草屋之中。
门得修好,倒不是很难,重新栓回去就是,不须多少功夫。姜溶正在炕上数钱,他修好门,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数明白没?”
“嗯嗯。”她将碎银子分成两份,用帕子包起来打了个结,“这些留着用,这些收好,还有这三个银锭你揣在怀里。”
“好,先放在床头,明日走时我好好揣着。”萧青棠轻声笑,“溶宝真是蕙质兰心。”
她转过身,依偎在他怀里,没像往常一样臭美:“我还是有点儿害怕。”
萧青棠闭了闭眼。
若是他今日稍回来晚一些,会发生什么?
那些人平日里玩得多过分,他不是不知晓,溶宝在他们手里会被玩死的。
但那两人胆子不大,绝不敢和他作对,恐怕他们说得都是真的,的确是苏绍钦唆使。
他后悔,当初他就该不管不顾弄死苏绍钦,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溶宝,溶宝,我在呢,莫怕,莫怕。”他悄悄呼出一口气,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后背。
“你这样抱着我,我心里就没那样慌了。”姜溶仰着脑袋看着他。
他垂首,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弯眉、盈盈水眸、俏挺的鼻梁、冰凉的脸颊、柔软的唇。
姜溶抱住他的腰身,缓缓闭上眼。
像春日的绵绵细雨,带着点儿清爽的暖意,丝丝浸入大地。
姜溶睁开朦朦杏眼,往上够了够,双臂缠住眼前人的脖颈,倚在他脸边轻声呢喃:“青棠……”
“嗯,青棠在这儿呢。”萧青棠揽着她躺下,将她腿弯勾起放在腿上,“原先用柴火跟樵夫换了些铜板,本是想着再筹一些,晚点儿走。现下不必愁了,明日就走。想吃什么?我们明日便去吃,或者明日来不及,那就后日。”
“想吃好多好吃的,好吃的都想吃。”她歪着脑袋想。
萧青棠笑着捏捏她的鼻尖儿:“好,溶宝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不行,你得说一个。”她微微抬头。
萧青棠也抬头,抱着她一滚,撑在她上方,碰碰她的额头,悄声道:“想吃溶宝。”
她嘿嘿傻笑,抬头撞回去:“我也想吃糖宝。”
萧青棠眼中笑意要漫出来,低头在她嘴角啄吻几下:“好,等安顿下来让你吃。”
“它变大了,抵着我了。”她眨眨眼。
“不必理会,一会儿就好了。”萧青棠躺回去,继续将她的腿抱住,“等离开这里,我们得换一身行头,在赶路,不能穿得那样张扬。”
她贴在他的坚实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好。”
“以后在外面少与生人说话,尤其是不要看着人家的面相好,长得和善说话温吞,就以为那就是个好人……”
姜溶就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声,默默将那些话全记在心里。
夜里下过一场湿雪,早起时地上的痕迹全没有了,萧青棠特意出门去看过,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他快步回到屋里,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喊醒还在酣睡的人:“走,我背你下山,你在我背上睡。”
姜溶揉揉眼,配合穿好衣裳,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跟他下了山。
第70章
他早前说过要走, 看他下来,小和尚也没太惊讶,只道:“昨夜刚下过雪, 这两日路恐怕不好走。”
“其实前两日晴着时好走, 我一直又下雪,一直没走,现下一想, 还不如果断一些。”他回眸看看背后的人, 语气轻了几分, “山上没什么吃的,又没什么玩儿的,内子早有些待不住了。”
小和尚含笑:“也好。施主是否要给姜家留书信一封呢?”
萧青棠微微颔首:“是要留的,岳父岳母若不知内子跟我离开, 恐怕会心急。”
“那施主随贫僧来。”小和尚往前引路,边走边闲聊几句, “对了, 昨晚长公主府的随从寻来,说他们郎君上了山,却不见了踪迹, 要上山去寻。施主半日都在山上,可有瞧见?”
萧青棠眼眸微闪,淡淡道:“倒是没有瞧见,是哪个长公主?”
“嘉和长公主。不过施主未见过便是了, 贫僧昨日也未瞧见有人上山, 便以寺庙戒地将人打发了。”
“原是如此, 我的确未见人来,且这后院一直有人在, 总不能连有人过去都瞧不见。”萧青棠稍稍垂眼。
“贫僧也是如此作想。”说话间已到了门口,小和尚退让一步,“施主,请进。”
萧青棠背着姜溶进门,轻轻将她晃醒,低声提醒:“先下来,给你母亲写信,一会儿再睡。”
她打了个哈欠,慢慢落地,拿着笔趴在桌上慢慢悠悠写完。
萧青棠略扫一眼,又简单解释几句,将信交给小和尚,躬身一拜:“多谢诸位师父收留,在下铭记在心,这便告辞了,往后有缘再会。”
小和尚回礼:“愿施主一路顺遂。”
“多谢。”萧青棠背上姜溶,转身离去。
小和尚未离开,一直送到寺门,远远看着人坐上牛车,才往回走,进了大殿,跪在住持身后的蒲团上。
“人走了?”
“走了。”小和尚忍不住感叹,“萧施主转变许多。”
主持徐徐道:“兴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那长公主府那边?”
“拦一拦,又要落雪了,落过便过去了。”
走时眼都睁不开,一上牛车,姜溶立即清醒过来,兴奋东张西望。
萧青棠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冷不冷?”
“有点儿,但还不是太冷!”她现下做什么都是新鲜的,“我们去哪儿?”
“去最近的县城里,寻个客栈住下,休息两日再说。”
“县城是不是就有很多好吃的了?”
萧青棠浅笑点头:“不如京城多,但有一些吃的。”
“那我要吃好多好吃的!”她扬着笑颜,垂着的小腿一摇一摇的,裙摆跟着车轮一起动,“你看,那边山上好白,那是雪是不是?”
“是雪,覆盖在山头,还没消融,这两日说不定还要落雪。不过没什么大碍,咱们可以待在客栈里,什么都有,总不会比在寺庙山上更差。”
她连连点头,望着两旁掠过的冬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忽然,有两三片雪落下,正落在她发顶。她伸手摸了摸,捻捻手指:“是不是下雪了?”
萧青棠抬头朝远处望去:“似乎是下了。”
没多久,雪越来越大,白茫茫一片,地上很快铺上一层银白,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赶车的大伯眯着眼睛,迎着风雪,高声道:“恐怕去不了县城了,雪太大了,我只能改道往我们村那边走了。”
“在何处?”萧青棠将身旁的人紧紧搂在怀里,为她遮住风雪。
“也在前面,就这条小路去,不远。”大伯回眸看他们一眼,“你们可以在村子里找户人家借住,我家里有妻儿老小不便利。”
“好。”萧青棠点点头,仰面看着飘落下的鹅毛大雪。
他不是没见过雪,只是从未像现下一般体会到雪的逍遥,就如同他也是这雪花里一片一般。
“去哪儿?”姜溶被护得严严实实,没有听清。
萧青棠将她的脑袋按回去,隔着兜帽在她耳旁道:“去村子里借住两日。”
“啊?那没有好吃的啦?”
“雪太大了,去不了县城了,村里应当也有些吃的,莫慌。”
姜溶耷拉着脑袋,长长叹息一声,化成一缕白烟盘旋而上。
萧青棠觉得好笑,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总会有的,再等等,还是你这条小命要紧。”
牛车摇摇晃晃,伴着她的长吁短叹声,飞奔往乡间小路去,在雪积之前抵达。
“这是孙婆婆家,她一个人住,子女都在外寻生计,你们可以在她这儿借住几日,等雪停了再走。”
石墙小院,干净整洁,鸡鸭成群,看着还不错,应当是正经人家。
萧青棠收眼:“多谢。”
“不用谢,你们进去吧,我先走了,”大伯转身,冒着风雪离开。
萧青棠和姜溶对视一眼:“走吧,进去。”
姜溶点点头,好奇往里打探。
萧青棠往前走几步,叩了叩门,里头立即应声。
三两句说清楚,婆婆热情将他们招呼进屋,倒了热水来:“我们这里离县城不远,但离京城有些距离,许多从京城的人会来此落脚,都是在老婆子我这儿。外面那个屋是专门给落脚的人住的,只是还没生火,等我将火端过去,你们在那儿歇息就行,你们先烤烤火。”
姜溶双手抱住热水,皮靴踩在火盆上,好奇道:“客栈?”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婆婆笑着从火盆里夹出燃好的柴挪到另一盆里。
呛人的黑烟滚上来,直冲姜溶面门,惹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萧青棠赶忙捂住她的口鼻,挥手将黑烟扇走。
婆婆不好意思看他们一眼:“这烟子是有些大,那屋里是炕,没有烟子出来,会好些。”
“无碍。”萧青棠轻轻皱眉,看着烟子随人走远,才松开手。
姜溶得了自由,第一句便是:“饿了。”
萧青棠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一会儿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婆婆刚巧拿着铲子从外进来:“有,什么吃的都有。我自己养了鸡,前两日外面杀了猪,我也买了一些,青菜什么的,园子里种着。”
“那劳烦你做些吃的。”萧青棠从袖中摸出一个碎银子,放在木椅上。
婆婆瞥一眼,连声道:“这太多了,我这村里的,吃住没那样好,要不了这样多。”
萧青棠徐徐道:“雪大,不知要下几日,恐怕要多耽搁一段时日。您先收着,多了再退。”
婆婆点点头,将碎银子收起来:“成!炕烧上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去!你们等一会儿啊!”
“先在这儿烤一会儿,等身上的水干了再去那边屋里。”
方才一路赶过来,身上落了不少雪,一进门便化了,头上斗篷上都是湿漉漉的。
萧青棠摸摸身旁人的小腿:“腿冷不冷?”
“不冷,烤火好暖和。”姜溶笑眯眯的。
“说要吃饭了就开心了。”萧青棠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揶揄。
“嘿嘿。”她不好意思笑笑。
身上水渍渐干,萧青棠牵着她去了外面屋里。
灶房里噼里啪啦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袅袅炊烟没入茫茫大雪之中。
姜溶趴在窗缝往外看:“我想去帮忙。”
“你是想去凑热闹吧?”萧青棠一眼拆穿她,“外面冷得很,别去胡闹,快来,到炕上来,你站那儿不冷吗?”
她叹了口气,还是畏惧屋外的大雪,跑回炕上,趴在炕边的窗缝往外看。
窗外是村中蜿蜒向前的土路,路上早已积了一层雪。路边,一棵柿子树挺立在大雪之中,挂着几颗金灿灿的圆柿子,像几盏小灯。
“那是什么?”
萧青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柿子。”
“原来柿子长在树上呀。”她恍然明了,“那我能不能吃?”
“那不知晓是谁家的,雪又下得这样大,摘不了。你若想吃,等会儿问问这里的婆婆,看看她家有没有。”
姜溶点了点头,还在眼馋那几个柿子。
没一会儿,婆婆端着饭菜进来,放在炕上的小桌上,客套几句:“乡里的菜就是这样,比不得城里的,你们将就吃。”
萧青棠没说什么,只问:“您这里有柿子卖吗?”
“新鲜的柿子没有,不好保存,柿饼倒有一些,你们要吗?”
“好,柿饼也行。”
婆婆快步将柿饼拿来,放在桌上。
柿饼晒得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有的鲜亮色彩,姜溶瞥了一眼,默默拿起碗筷吃饭。
萧青棠一眼瞧出她的小心思,却也没告诉她柿饼是甜的,怕她尝了后不肯好好吃饭了。
“这菜真好吃!”她端着碗,拿着筷子往嘴里赶,眼泪汪汪,“我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了。”
萧青棠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往她碗里又添了些:“以后不会让你跟着我过那种日子的。”
她连连点头,又扒两口:“我要吃三碗。”
“能吃多少吃多少,你别把自己撑着,这儿可不好找大夫。”
“撑不着,撑不着,我饿好多天了。”
三盘子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饭也一点儿没剩,只有那盘柿饼一动不动。
她吃饱了,敲着腿,挺着小肚子躺在床上,懒洋洋眯着眼。
“吃好了?”萧青棠斜卧在一旁看她。
“差不多吧。”她一副老成的模样,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萧青棠扬了扬唇:“我方才没说,柿饼只是看着不好吃,其实是甜的。”
“嗯?”她一下坐起身,“什么?”
“不过,你都吃饱了应当吃不下了,晚上再说吧。”
她爬过去,伸着胳膊够来一个柿饼:“什么吃不下了?我肚子里还有柿饼的位置。”
“你肚子里还有好几个不同的位置?”
她咬一口柿饼,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有米饭的位置,糕点的位置还有水果的位置。嗯,真的好甜,又甜又软!你要不要吃?”
“我不吃,你也少吃些,方才吃了那样多,当心腹痛。”萧青棠没什么口腹之欲。
“好!我吃半个就不吃了。”姜溶咔咔咬完半块儿,在嘴里嚼着,躺去他身旁,拉开他的手臂当枕头,环抱住他的腰,“困了,睡觉。”
“刚吃完就睡?”他怕她积食,默默躺下,轻轻在她小腹上按摩。
姜溶舒服得哼哼几声,眼一闭,轻而易举睡着,再睁眼时屋子里已有些暗了。
被窝里热得不太正常,她混沌着撑起身也没吵醒身旁的人。
“青棠?”她推了推睡熟的人,却没有得到回应。
姜溶有些慌了,又用力推推:“萧青棠?”
还是没有反应。
她慌乱摸摸他的脸……烫、好烫……
“萧青棠、萧青棠!”她拼命搡了人几下,还不见有反应,急忙踩上靴子往外跑。
天还未全黑下来,张婆婆正在灶房煮饭,她急急忙忙冲进去,慌张求救:“婆婆,我夫君他发热了!你知不知晓大夫在哪儿?我要去寻大夫!”
“啊?”张婆婆一愣,手往身上擦擦水,往客房走去,一探萧青棠额头,惊讶道,“还真是发热了,中午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晓,我一觉睡醒他就这样了……”姜溶快急哭了,“你知晓大夫在哪儿吗?”
张婆婆快步出门,站在院门往外指:“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下就是,不过我也不知大夫在不在家。”
“好,我去。”她毫不犹豫冒着大雪往外跑。
婆婆见风雪太大,怕她迷路,急忙拿了伞跟上:“姑娘,你慢些,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抿了抿唇,略停一会儿,等人跟上来,又匆匆往前去。
幸好,郎中在家。
孙婆婆和郎中相熟,两句话便解释清楚,领着人又往回赶。
姜溶脑子乱糟糟一片,将大夫迎来,又将大夫送走,连药味儿都闻不到了,就蹲在炕边、握住萧青棠的手,一直守着他。
夜色渐深,外面的雪似乎停了,壶里的药翻滚冒泡,苦涩的气味弥漫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沉睡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皮。
“你醒了?”姜溶腾得站起来。
“嗯?”萧青棠用力睁开眼,仔细瞧了瞧她,“为何哭了?”
姜溶连忙擦掉眼泪:“你发热了,大夫说你染上风寒,要吃药。”
“我是感觉不大舒服,原来是风寒了。”他挤出一个笑,抬了抬手,“莫怕,只是风寒而已,歇两日便好了。”
姜溶轻轻扶住他的手,缓缓蹲下,哭着道:“大夫还说你手上和耳朵上都生了冻疮,得抹药。”
“噢。”他眨眨眼,“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呢,你手上长没长?”
姜溶哭得更厉害了,摇了好几下头,眼泪都甩出来:“没、我没有,你有,你手上都长满了……都怪我,我只会吃只会玩儿,我是傻瓜,我一点儿都没察觉……”
“莫哭,不怪你,我自己也没察觉,溶宝不是傻瓜。”萧青棠反握住她的手,“我是不是要吃药了?”
“我去给你端来。”她快速起身,往火炉旁走。
萧青棠放心不下,微微仰起脖子,忍不住叮嘱:“你慢些,莫烫着了,多垫几层帕子。”
“好。”姜溶擦擦眼泪,小心翼翼拎起药罐,倒进碗里,端来炕边,放在小桌上晾着,“烫,等冷冷再喝。”
“溶宝?”
“嗯。”
萧青棠笑笑,又抓住她的手:“你怎么请来大夫的?”
“我问婆婆,婆婆跟我去的。”
“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
“没,我找到大夫就回来了,然后就一直在屋子里。”
萧青棠稍稍放心一些,往后躺了躺:“我这两日没法陪你玩儿了,不要乱跑,想要吃什么就跟外面的婆婆说,你知晓银子在哪儿的。”
姜溶有些害怕:“我知晓,我都记住了,我会听话的,你快好起来。”
“放心,会好的,我只是有些困。”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莫怕,溶宝。”
“好,我不怕。”姜溶端来药碗,“我喂你。”
萧青棠摇摇头,接过药碗:“一口喝完就行。”
姜溶盯着他喝碗,拿来柿饼:“你吃,能淡淡味儿。”
他摸摸她的脑袋:“我不怕苦,你留着慢慢吃。”
萧青棠把好吃的都留给她了。姜溶鼻尖忍不住泛酸:“那你睡觉,你要多休息,我在旁边守着你,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天这样晚了,不要守着,你也早些睡。”
“好,我睡。”她脱了靴子往炕上爬,“我睡,你也快睡。”
萧青棠看她一眼,终于安心闭眼。
可姜溶睡不着,一直盯着他看,轻轻托着他的手,时不时往抹一些药,吹一吹。
或许是暖和了,他手上和耳上的冻疮开始逐个成熟,一个挨着一个,连成一大片,有的甚至裂开,露出红通通的血肉。
姜溶看得心上似乎也长满了冻疮,又酸又疼,她眼红了又红,血丝没有消减过。
她不想吃什么好的了,也不想玩什么玩具了,每顿煮好药,就坐在炕边给他抹药,呼呼伤口。
萧青棠喝过两三回药,身上不发热了,但还是困顿得很,却放心她不下,睡一睡,总要迷迷糊糊睁眼,见她在跟前了,又合上眼接着睡。
雪不下了,天渐晴了,早起萧青棠还在睡,姜溶摸摸他的额头,抱着药罐子出门。
昨日大夫来瞧过,换了副药方子,她得将先前的药渣倒了,换副新的。
孙婆婆在外面晾衣服,看她出门,招呼一声:“煮药啊?”
“嗯。”她点点头,“你在洗浣衣呀。”
“是啊,天终于晴了,又快要过年了,我干脆把这些都一遍,图个好兆头。”婆婆随口和她闲聊,“你相公呢?好些没有?”
她往罐子里接上水,朝屋里走:“好一些了,就是要睡觉。”
“是,人生病了就得多休息。”
她没答话,进门将药罐子放到炉子上,抱了萧青棠的衣裳出去。
“婆婆,你的盆能借我用吗?”
孙婆婆看她一眼,哎哟一声:“这水可冷,别把你冻着了。”
“没事,我不怕冷。”她走过去,将衣裳放下,撸撸袖子。
“那行吧,你随意用。”
“好。”她拿起墙上挂着的水瓢,往桶里装水。
她提不动,只能小半桶小半桶往盆里倒。
指尖没入冰凉刺骨的冷水,她打了个寒颤,才想起孙婆婆说的话,可犹豫一瞬后,她还是咬着牙将手伸进水里,拿着衣裳轻轻揉搓。
最里面的衣裳萧青棠要穿着,外面的衣裳太厚,洗了不一定能干,她洗得是中间的,还有萧青棠的袜子,都不算太厚,轻轻搓几下便能干净。
只是她力气小,拧不干水,衣裳挂在竹竿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孙婆婆看不过去,过来帮她又重新拧了一把。
她道声谢,又进屋去拿萧青棠的靴子。
萧青棠穿着那双靴子上山下山,已磨得看不出样子了,上面绣的暗纹都不见了。
她拿起靴子正要往外走,身后的人突然醒了:“溶宝?”
“你醒啦?”她咧开嘴,放下靴子跑过去,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尖,“饿不饿?想吃什么?”
萧青棠缓了缓,视线清晰一些,盯着她的脸看:“你去哪儿了?脸冻得这样红?”
“我在给你洗衣裳。”她扬起脸,等待表扬。
可萧青棠却皱了眉:“洗衣裳?”
“对啊。”
他目光下移,看见那双通红的手,心口紧紧揪起,忍不住发怒:“你去洗衣裳做什么?天这样冷,你洗什么衣裳?”
姜溶愣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外面出太阳了,孙婆婆也在洗。”
“你不要胡闹了,不许洗了,在屋里好好待着。”萧青棠要去牵她。
她躲开,委屈发问:“我给你洗衣裳你不愿意就算了,还要凶我!”
萧青棠闭了闭眼,眼尾微红:“我不是凶你,我是……我看见你冻成那样,我心里难受。你冷不冷?快把手放进被子里来。”
姜溶别开眼,赌气不语。
“溶宝。”萧青棠微微坐起身,牵住她冰冰凉的手,将她往被子里放,“都冻成这样了,你还洗什么?”
“可是你不是也给我洗衣裳了吗?”在寺院山上,她的衣裳都是萧青棠洗的,内衬、小衣、袜子全都是萧青棠洗的,“我想给你洗。”
萧青棠看着她的眼睛:“我知晓,可天这样冷,你冻生病了怎么办?宝宝,听话,不许洗了”
她眼中的泪光开始闪烁。
看得萧青棠更心疼了:“不许哭,我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我知晓你想对我好,是不是?”
她瘪着嘴,点点头。
“我明白,可我不忍心看你受冻。宝宝,不洗了,好不好?”萧青棠握起她的手,在她手上亲了亲。
她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可我看你手上的冻疮,我心里好难过……”
萧青棠皱着眉,轻轻给她抹掉眼泪:“我知晓,你心疼我,你爱我,我很高兴,可我也心疼你,我看见你手冻成这样我心里也难过。不洗了,没什么好洗的,你拿银子去问孙婆婆给我买两身新的。旧的也行,只要是干净的。”
“好。”她抿抿唇。
萧青棠弯起唇:“先上来暖暖,暖和了再去。”
她爬上炕,躺在他身旁。
萧青棠将她搂在怀里:“你给我买的抹手的药放在哪儿?”
“窗台上。”她去拿来。
萧青棠打开药罐,从里挖了一团,牵起她的手,均匀抹在她手背上:“要防着点儿,免得也生了冻疮。”
她只盯着他微肿的大手,喃喃道:“它先前又细又长的。”
“不碍事,这两日已好了许多了,没那么痒也没那样疼了。”萧青棠放好药罐,将她手捧在轻轻放在褥子上,“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给我抹药。”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大哭道:“我好难过,我看见你手这样就好难过,我就想,这要是长在我手上,而不是长在你手上的就好了……”
萧青棠轻呼出一口气,轻轻抱住她,抚摸她的后颈,在她耳旁亲亲:“宝宝,我明白,你有的体会我都有。我爱你,我也爱你,我也舍不得你去碰那冷水,尤其姑娘家更碰不得冰水,你每次月事来时都会肚子疼,更是不能碰。你想照顾我,可以去做些别的,好不好?”
她抬起头,眉毛皱着,眼睛皱着,鼻梁也皱着:“你不是在嫌弃我没用,是不是?”
萧青棠笑着撞撞她的额头:“你怎么会没用呢?这几日不都是你在给我煮药?我手上耳上的药膏不也是你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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