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抿了抿唇, 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双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我给你做个帽子好不好?有帽子挡住寒风,耳朵就不会冻伤了。”
“好, 你只要不伤到自己做什么都好。”萧青棠也笑着看她。
“可我以前没做过, 可能做的很丑,你会不会不喜欢?”
萧青棠捧着她的双手,在她指尖上亲亲:“你做的我都喜欢。”
“好。”她扬着唇, “那我一会儿就去问孙婆婆买布。”
她真不会针线活, 是母亲担心她, 才教了她缝月事带,其余她一律没怎么碰过。
正如月事带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一样,她做的帽子上的针脚也是歪歪扭扭的。
孙婆婆偶尔来看一眼,每回看不过去就想帮她缝, 可她不肯,偏要自己缝。
还好, 针脚被藏在里面, 一点儿看不见,只能瞧见水波纹一样的帽檐。
萧青棠就顶着水波纹帽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牵着她往前赶路。
他们打算去前方县城里,经由孙婆婆介绍,又将陆路改为水路,从一条山间小道穿过去, 走到尽头就是一条小河, 河边有专程搭人过河的小船, 只是花费比坐牛车稍贵一些。
临近年关,天却晴好了, 日头高挂,顶着人头皮,晒得有些发烫。
从小路穿来,前方越过一个小山头,便是小河。
山头边长了一棵树,树上长满了扇状红花。
“那棵树开花了!”姜溶指着花树低呼一声,提着裙子跑几步到了花树前,“这花怎么长得毛茸茸的?”
萧青棠不徐不疾跟上,淡淡道:“有些像合欢花,只是合欢是夏日盛放,应当不是。”
“合欢?”姜溶拽来一枝,轻轻一吹,柔软的花瓣毛毛滚动起来。
“是,青棠便是合欢的别称。”
她瞪大眼:“你的名字是花的意思,不是什么糖果?”
萧青棠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你一直以为我叫青糖?”
“对呀,我还以为是什么我没吃过的糖呢。”抠抠峮5②4⑨零819贰,天天更新
“哪有人会叫这样的名字?”萧青棠笑道,“合欢别称青棠,寓意夫妻恩爱忠贞。”
姜溶眨眨眼:“噢,那你爹爹肯定很爱你娘亲啦?我都不知晓,你爹爹去世了,那你娘亲呢?”
“我爹?”他自嘲笑了笑,“去世的老侯爷并非我生父。”
“啊?”姜溶震惊,无意识松开手,花枝从她手中溜走,在空中来回弹了好几下,花瓣险些弹落。
萧青棠看着满树红花,缓缓道:“我生父是当今陛下。”
“啊?”姜溶不会说别的了。
“我小时也以为我父母恩爱有加,直至亲眼看见母亲和舅舅在一起。
我父亲是平南侯,母亲是嘉和郡主,从出生便是风光无限,备受瞩目,又从小能文善武,更是天之骄子,风头无两。
那时我总以为,父亲是这天底下最英武的男人,母亲是这天底下最纯善的女人,舅舅这个最有权势的人唯独最疼爱我,而我便是这天底下最风光的人,我轻而易举地睥睨一切,以为这天底下甚至没有人能比得过我的一根发丝,即使父亲总是板着脸从未对我笑过,母亲也常常称病,似乎总不喜欢见我。
直至瞧见那桩不能为外人言的皇家秘辛,我才明白到底为何。这看似霁月风光的恢宏皇宫只不过是一个大染缸,而我也并未干净到哪儿去。
我曾与他们置气,闹到要剃发为僧,我手上的这串菩提珠便是寺中主持给的。
主持不肯给我剃发,我便自己拿剪子将满头的长发剪得稀碎,他们都吓坏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哪个像我这样离经叛道的。
后来,我想通了,不再为难自己,整日吃吃喝喝四处游玩,什么能让他们没有脸面,我就做什么。
我跟京城的纨绔子弟出去鬼混,与他们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却从未碰过那些女人,并非我本性纯良,只因我觉得恶心,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纯真的感情吗?
世人大概都是如此,总喜欢用一些美好的名头来掩盖自己污浊的行迹,向世人表演,演着演着,便真以为自己有多高洁,其实面具之下不过是更令人作呕的存在。”
这话太长了,姜溶理不太清楚,可她看那双平静如井的眼中似乎总带着一点儿哀伤。
她走过去,抱住他:“可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呀,你看这些花很漂亮,你也很漂亮。”
萧青棠轻轻推开她,弯下背,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笨蛋,旁人听了这话定会在意我和皇帝的关系,有没有机会被皇帝认回去,你怎么不问?”
“噢,可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她眨眨眼。
“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他是我父亲。”
“那你不要认他不就行了?你开心就好嘛。”
萧青棠弯着嘴角:“可是我要是认了他,说不定有机会当皇帝,等我当了皇帝,就能给你买很多亮晶晶。到时用亮晶晶给你盖一座宫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亮晶晶做的,床是,桌子是,柜子也是。”
姜溶脱口而出:“可是你不喜欢这样,我不想你不开心。”
萧青棠微愣,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紧紧抱住身前的人,不停重复:“溶宝,我爱你。”
姜溶不停回应:“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呀。”
“我们成亲,好不好?”
“在哪儿?”
“在这儿。”
萧青棠折下几支花枝,将花枝重叠在一起,编成一个火红的圆环,戴在她头上。
她抬着眼睛看,摸摸满头的合欢花,也去摘下一支:“你来。”
萧青棠低下头,那支花被插在他的发髻中。
他牵着她跪在合欢花树下,对着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虔诚叩拜。
“苍天在上,弟子萧青棠,六亲缘薄,两袖清风,然却有妻姜溶不弃弟子一无所有,愿与弟子相守。
弟子在此恳请皇天后土作证,今,弟子愿与妻姜溶结为夫妻,愿与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钟情一人,白首不渝,青山可平,黄河可枯,此誓不违。”
他一字一顿说完,含笑看向身旁的人。
姜溶一直在看他,见他笑,也忍不住笑。
她学着他的模样朝前拜拜,认真又庄重道:
“萧青棠对姜溶的好,姜溶都明白,即使不明白也能体会到。姜溶愿意嫁给萧青棠,做他的妻子,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他们相视一眼,一起朝上苍拜了三拜。
“来。”萧青棠扶着她起身,拿着防身用的砍刀,割一缕发。
姜溶立即学着将发梢递过去,让他也割一缕自己的。
两缕发丝缠绕在一起,他摘下一朵合欢花,将发丝系在花梗上,浅笑解释:“这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姜溶喃喃学一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阵风拂来,萧青棠仰头笑笑,鬓发迎着风纷飞:“起风了。”
他松手,艳丽的如絮的合欢花随着风起舞,飞到了天边。
“走吧,午时船就要走了,再不走赶不上了。”他牵着人往前跑,头上的合欢花欢快跳动,几乎要活过来。
姜溶跟着他跑,粗布裙摆摇曳,迎风傻笑个不停:“萧青棠!”
“怎么了?”他停下,转身看。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姜溶推推他,“快走,要赶不上船啦!”
他笑着摇摇头,接着往前奔。
姜溶仰着脑袋大喊:“姜溶是萧青棠的妻子啦!”
萧青棠又尴尬又感动,还觉得有些好笑:“姜溶本就是萧青棠的妻子啊。”
站岸边等客的船夫朝他们看来,不理解地抓抓脑袋,朝他们喊一声:“你们是来坐船的?”
萧青棠立即停下,正色几分:“正是。”
船夫上下打量他们几遍,确认他们俩是正常人,才往旁边让了让:“一人三文钱。”
萧青棠从袖子摸出几个铜板交出去,先一步踏上小船,转身去扶人:“来,慢一些,莫怕。”
“我不怕。”姜溶往船上一跳,踩得小船摇摇晃晃。
萧青棠吓得不轻,急忙将她按着坐下,小声教训:“这水可冷,若是掉下去,即使我能将你救回来,你也得冻坏。”
“不要生气嘛。”她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
萧青棠慌忙左右看一眼,没见船夫看过来才松一口气,又小声教训:“在外面不能这样。”
“噢,好。”姜溶不生气也不顶嘴,笑眯眯的,倒弄得他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包裹住她的双手,轻声道:“等以后银钱充裕了,我答应过的要给你买的喜服头面都会给你补上,还有婚礼和嫁妆。”
“嘿嘿,好。”姜溶咧着嘴笑。
“傻瓜,就会傻笑。”萧青棠笑着捏捏她的脸,“到了那边我们便不耽搁了,直接坐船走。”
“你说过啦,傻瓜。”
萧青棠拍拍她的脑袋:“我不是怕你这小脑瓜记不住?”
“我记得住,我脑袋可不小。”她摇头晃脑的,猛得又朝船边趴去,“是不是快到了,我看到岸啦!”
萧青棠怕她掉下去,紧紧抓住她:“是,快到了。”
船夫也应和:“上了岸,往前走一段有一个茶棚,茶棚偶尔会有车送客去县城,若是运气好,应当能碰上。”
“好,多谢。”
船缓缓靠岸,萧青棠扶着姜溶下船,被她拽着往芦苇荡外跑。
“我看见茶棚啦!好像有车!我们运气真好!”
枯燥的冬日里,她头上的那一圈红格外显眼,原打算启程的车夫瞧见她,朝她挥挥手:“坐车吗?”
“坐的坐的,我和我夫君两人!”
“坐得下!快来!”
她兴奋拽着萧青棠往前奔,坐着载满人的牛车往县城去。
“伯伯,县城坐船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进城门不远,你们要去哪儿啊?”
她转头看萧青棠一眼,朝人道:“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青棠忍住笑,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她回头,左眼眨眨:我是不是很聪明?
萧青棠佯装看不懂,左右看看,就是不夸她。
她抱着双臂,一脸幽怨,一直忍到下车,进了县城,才闷闷不乐道:“你怎么不理我?”
“什么?”
“我让你夸我呀。”
“夸你什么?”
她一瘪嘴,委屈极了:“你说的,不能把什么事儿都告诉别人的,我记住了,你不夸我。”
第72章
看样子是要哭了, 萧青棠连忙又哄:“好好好,我知晓了,我夸你, 我这就夸你, 溶宝好棒好聪明好记性。”
她骄傲地扬扬脸:“这还差不多。”
县城人不少,萧青棠没好意思笑出声,强忍着牵住她的手:“走, 奖励你吃好吃的。”
“这不算奖励, 原本就说好要吃好的, 我记不住也要吃好吃的。”
萧青棠实在没能忍住,低低笑出声:“好,你说得对,这不算奖励, 走,去吃你原本就要吃的好吃的。”
“走!”姜溶抓住他的手, 晃荡着, 背着挎包往前走。
她嫌包袱不好看,做了个小挎包,上面让萧青棠作了一幅兰草图, 里面装着她的小东西。
但小挎包装不下那样多东西,还是要背包袱,由萧青棠背。
萧青棠怕船赶不上,去渡口先预订了位置, 就在渡口附近的馆子用膳。
馆子不大, 也没什么稀奇菜, 但饭菜口味很不错,最重要的是有很多糕点点心。
姜溶已经好久没吃点心了, 直往嘴里塞。
“吃不完也能带走的,笨蛋。”萧青棠敲一下她的脑袋。
她恍然大悟:“对噢,那我慢慢吃。”
萧青棠看着她就忍不住扬起唇:“船上吃的不多,一会儿咱们去给你买些零嘴带上,离开船还有一段时辰,应当来得及。”
她咽下一口肉,担忧:“咱们的银子够吗?”
“还学会省钱了?”萧青棠揶揄,“放心,那块玉佩也能当一些钱,够的。”
“那就好。”她安心嚼嚼,“我们没钱啦,要省着点儿,我得管账掌家的。”
“那你以后管钱?”
她想了想,摇摇头:“算了,我怕算错了。”
萧青棠道:“无碍,我和你一起记,待会儿就去买些纸笔,免得你在船上无聊。”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也会无聊。”
姜溶点点头,觉得有道理:“那还是买点纸吧。”
纸要买,吃的也要买,玉佩拿去换银子,一趟忙完已到开船时辰,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往船上赶。
在船角的一个小小的卧室,光线不算太好,坐在窗边,再点一盏烛灯才能看得清。
姜溶将银子全堆在桌上,掰着手指算。
“三个银锭是十五两,八个银角是八两,一共是……二十三两,加上玉佩当了五十两,是七十三两,再加玉勾十五两……”她苦思冥想,“是、是七、八十八两。”
她铺好纸,沾上一点儿墨汁,又念叨一遍,将数字记下,接着一边磨墨一边又想:
“在孙婆婆那儿花了一两,坐船花了六文,牛车四文,一共十文,馆子吃饭一百零八文,就是一百一十八文,乘船是八十文,一百九十八文。一两是一千文……”
嘟嘟囔囔算完,她将账目都写好,递给萧青棠看:“你看,算得对不对?”
萧青棠听着她念叨完的,但还是略看过几眼,道:“对的。”
她笑眯眯叠好几张:“怎么收,要不要装订起来?”
“我去问人要针线。”
萧青棠拿了针线,和她并排坐在桌前,一起将纸张一页一页装订起来。
“叫人送些热水来沐浴?”他装着装着忽然道。
“船上有水吗?”姜溶随口问。
他转眼,朝她笑了笑:“有。”
“噢,那行呀。”
“沐浴完睡觉。”他凑过去,悄声在她耳旁道。
姜溶眨眨眼,看着他那双含笑的双眸,忽然明白了什么,也压低声音:“你想啦?”
他弯着眼眸:“嗯,可以吗?”
“可以呀。”姜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快速装好书册,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让人送水来。”
姜溶害羞抿抿唇,低垂下眉眼,默默将书桌收拾好。
船上热水不多,但只要多花些银钱很快就能弄来,甚至浴桶都能用来。
水已放进小屏风后的小浴桶里,姜溶先洗,萧青棠没法和她挤在一起,也要在旁边帮她。
她倒好,洗完就要走,萧青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留在这儿,帮我洗。”
“噢”她眨眨眼,红着脸拿起帕子,“你怎么已经……”
萧青棠往后躺了躺,大大方方露出来:“你要用的,你不督促我洗仔细些?”
“噢。”姜溶觉得有道理,也不害臊,大大方方握住,仔仔细细清洗,每一个角落都要搓到。
却是萧青棠先受不住了,呼吸一下乱了,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又啃又咬:“不洗了。”
“还没洗好。”她胡乱推他的脸。
萧青棠没法,握住她的双手,从浴桶跨出来,托着她边亲边往卧房走:“再洗就要出来了。”
她哼哼几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生怕摔了。
萧青棠将她放下,正要俯首时瞧见自己腹上的浅浅血迹。
她眨眨眼,也瞧见了,又往自己身下看了看,茫然道:“月事来了。”
“嗯。”萧青棠暗自泄了口气,“我去给你月事带。”
“噢。”姜溶盯着他直戳戳的物件,眼睛一眨不眨。
他顺手擦了腹上的血迹,将东西递给她,奇怪打量一眼:“看什么呢?”
姜溶指指:“它怎么办?”
“一会儿看吧,消不下去便要自己解决了。”他披上衣裳,“肚子疼不疼?我去冲些红糖水。”
姜溶穿好衣裳,跟在他后面:“用手吗?”
“嗯。”他搅了搅杯子里的红糖,端去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有些烫,冷一冷再喝。”
“那我帮你。”姜溶撸撸袖子,跪坐在床边。
萧青棠挑了挑眉:“你帮我?”
她点点头,双手握住:“怎么弄?”
萧青棠强忍着没哼出声,低哑着嗓子道:“来回动一动。”
“噢。”姜溶看他一眼,双手试探着动动,“这样吗?”
“嗯。”萧青棠喉头滚动一下,垂眸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
她认真极了,像是在做什么古老的仪式,满脸严肃,眉头还微微蹙着。
“舒服吗?”
“舒服。”
她咧咧嘴,仰头和他对视。
萧青棠弯背,掌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下去。
她手一下不会动了,呆愣愣握在那儿。
萧青棠空虚难耐,握住她的手滚动起来。
这可比她那慢慢悠悠的劲儿快多了,她感觉手都要秃噜皮了,手腕酸得都抬不起来了,开始后悔刚才的话,急忙要挣开手:“不了不了不了。”
萧青棠在她耳廓上咬了一口,嗓音暗哑道:“不是你说要帮我的吗?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我手好累了。”她委屈巴巴抬着眼。
萧青棠眼尾微红,如同即将出山的猛兽,哪儿还能顾得了那样多:“再忍忍,快好了。”
“还要多久?”
“你唤我,唤得好听些,便能快些。”
“二郎?”
萧青棠亲亲她的脸:“妩媚一些。”
“什么叫妩媚一些?”
“扭一扭。”
她仰着脑袋思索思索,扭着腰,九转十八弯地喊一声:“二~郎~~~”
萧青棠一下笑出声:“算了,我自个儿来。”
姜溶不满看他一眼:“你笑什么?我不是扭了吗?”
他眉眼都是笑意:“你别惹我笑了,我再笑真是要废了。”
姜溶哼一声,气得扭在一边不理他了。
他坐床头,背靠着软枕,一声声唤她的名字:“溶宝,溶宝……”
那嗓音浓稠得不像话,好似一罐子蜂蜜倒在姜溶身上,黏糊糊甜滋滋地将她紧紧包裹住,怎么也化不开。
她抿了抿唇,转头悄悄看他。
萧青棠一眼瞧见,冲她招招手:“过来。”
她爬过去,被他薅去跟前,弄乱了衣衫,脖颈留下许多红痕。
她受不了这样的痒,哼哼唧唧叫起来:“不亲了不亲了,青棠……”
萧青棠眯了眯眼,动作越发迅速,低喘几声,松了手。
“嗯?”姜溶倒在他怀里,垂头看一眼,又抬眸看一眼。
萧青棠亲亲她,低声道:“拿个帕子来。”
她摸出一个最不喜欢的,塞到他手心里。
萧青棠擦擦手上身上的污浊,起身去清洗。
姜溶好奇戳戳留在褥子上没来得及被清理的星星点点,萧青棠走回来,见她这般,火气又要往上冒。
“做什么呢?”
“看看。”
“肚子不疼?”
姜溶将手指上的污浊蹭在他胸膛上:“现下还不疼。”
他躺下:“你蹭我身上,一会儿又要躺在这儿,还要亲我,还不是被你吃进嘴里了。”
“哼。”姜溶枕在他心口,“我又不怕,你不是也吃过我的?”
他哼笑一声,端来红糖水:“不烫了,喝。”
红糖水甜甜的,姜溶一口就能喝完,唇上还留着一些亮晶晶的水渍,凑过去要人尝:“好甜。”
萧青棠狠狠咬她一口:“不许招我了。”
“噢。”她乖乖躺回去,“热水花了多少铜钱?”
“明日再说,你早些休息,休息好了肚子就不会疼了。”
她缓缓闭上眼,一会儿又兴奋地睡不着:“船在晃!”
“晃得睡不着?”萧青棠将她搂紧一点儿。
“没,我就是觉得好玩儿。”
“中午才能到呢,明早起来再看,乖,好好休息。”
姜溶往上爬了爬,趴在他身上:“这样睡就感觉不到了。”
“那你便这样睡。”萧青棠亲亲她的额头,“睡吧。”
一早起来,她肚子开始疼了,疼得在床上打滚儿。
萧青棠又是给她揉肚子,又是给她倒红糖水,折腾半晌才好一些。
甲板风大,萧青棠不敢让她去,便将窗推开一些,让她趴在窗缝边上看。
“河好大呀。”
萧青棠好笑看着她,时不时应上两句。
船抵达襄州,她一边皱着脸忍着疼,一边又欣喜地四处乱看,眼馋人家河边卖的小食。
萧青棠带她去买了一些,叫了车往客栈里走,寻了个客栈落脚。
他们都没来过襄州,对这一带并不十分熟悉,还是打算先住几日,等年过了再决定去向。
刚巧,住进客栈没多久,襄州也开始飘飘摇摇些雪花来,倒是可以猫冬了。
皇城中也下了雪,深夜,皇帝处理完最后一项政务,突然开口:“那逆子呢?”
内侍一惊,当即明了这问的是谁,缓缓答:“萧郎君去了城外的寺庙里。”
“你明日去寺里瞧瞧。”
“是……”
不需去寺里瞧,内侍早叫人多盯着了,就怕皇帝问起,他答不上来。
他转头出了殿门,听闻消息立即又回到殿中,犹犹豫豫半晌,试探开口:“陛下,郎君现下已不在寺中了。”
皇帝翻书的手一顿,缓缓抬眼:“去哪儿了?”
“暂且不知去向,听人说是离京了。”
“噢……”
内侍偷偷打量皇帝一眼:“陛下,可要派人去寻?”
皇帝慢慢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第73章
下了几日雪, 一直在客栈里猫着,有萧青棠陪着,姜溶倒是不觉得无聊。
过了年, 雪停了, 路上有舞龙舞狮子的,姜溶肚子不疼了,非闹着要看, 萧青棠只能背着她在路上游玩。
“等过完年, 我前面的客栈当账房先生, 你觉得如何?”
“好呀。”她眼睛再乱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我们现下的银钱够买个小院子了,但放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去客栈先住一阵子,能带着你一块儿, 等将这里摸熟了,我们也自己弄个营生做做。”
姜溶只想凑热闹, 听到他这长篇大论的, 一点儿都不耐烦,敷衍往他脸上亲了一两口:“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你快往那边走,我要去看画糖人。”
他长呼一口气:“行,那我安排了,以后你要是不满意可就没用了。”
“没什么不满意的, 我很满意, 去看画糖人。”
萧青棠无奈, 只能听着指挥往前走,背着她到处乱逛。
年一过, 他们便往招账房的客栈里去。
店里包住,但掌柜见他身旁还有女子跟着,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太妥。”
“工钱可以少一些,一两五钱银子只需一两。”
掌柜眼珠子转了转:“你们住一块儿?”
“嗯,住一块儿。”
“那行那行,我这店里的厨子小二都在后院住,你不介意便好。”
“好,那多谢。”
掌柜乐呵呵请两人往里走,打开后院排屋正中的一间:“这,你看看行不行?”
房间布置简单,里面只有一张炕一张桌和一张椅,但窗子大,还算明亮。
萧青棠扫过一圈,又看向后院的校门:“这个门平常开着吗?”
“平常不开的,就算开了,有人走,也是走到前面那条路去,坐在店里就能瞧见。”
萧青棠放心了:“好,那便在此。”
掌柜将钥匙递上:“这是钥匙,你收好,就这一把,掉了可就没了。”
“好,多谢。”萧青棠收好钥匙,“待我收拾一番,一会儿就去前面收账。”
“不必不必,人不算多,你今日先休整,明日再去前面便好。”
萧青棠不再争说,与掌柜告别后,带着姜溶在屋里收拾。
屋子干净整洁,倒不用怎么打扫,只是将被子褥子打了打,又将衣裳行礼收拾齐整罢了。
姜溶往后一倒,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半只鞋翘在空中,咂咂嘴道:“饿了。”
萧青棠瞥一眼她鞋面上的灰,默默将鞋取下,给她换了双干净的,朝她伸手:“走,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嘿嘿。”她抓住他的手,赖着不肯动,“你拽我起来。”
萧青棠哼笑一声,轻松将她拎起来:“走了,不是饿了吗?”
她也哼哼一声,抱住他的胳膊一起往外走。
还未到晚间,吃饭的人不多,厨子在厨房里备菜,听闻来意有些犹豫:“这……你的饭是包,但你这个……况且也没到吃饭的时辰,要不你还是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我按售价付银子。”萧青棠淡淡道。
“噢、噢噢……”厨子连眨了好多下眼,起身擦了手,麻溜揭开锅盖,“你们要吃点儿什么?”
萧青棠轻轻推了推身后的人,轻声道:“你说。”
“弄个青菜,再炒个鸡。”
萧青棠还在等着她往下说,半晌没听见音儿,才转头又看:“就这?”
“当然就这啦。”她瞪他一眼,又看厨子一眼,将他拉远一些,揪着他的耳朵,踮着脚尖在他耳旁小声教训,“我们现在没那么有钱了,以后不许大手大脚!”
萧青棠觉得好笑,但还是点了头:“是,夫人教训的是。”
姜溶抿了抿唇,松了手,还在他被揪的耳朵上揉了揉:“好啦,你知晓就好了。”
“但还是再来一个素汤吧,否则噎着了该如何?”
“嗯,有道理。”姜溶郑重点头,“要蛋汤。”
萧青棠轻笑出声,洗菜的厨子转头:“咋?”
“再要个蛋汤。”萧青棠含笑答。
“巢菜蛋汤行吗?”
“行行行,我最爱吃这个啦!”姜溶连声答。
厨子看她活泼,觉得好玩儿,也笑一声:“那得了,我这就开始弄,你们出去等着吧。”
萧青棠没动:“我在这儿瞧瞧。”
姜溶也不动:“那我也在这儿瞧瞧。”
“这儿烟大,你们瞧什么呢?”厨子随口闲聊。
“来偷偷师,内子不会厨艺,以后恐怕都要我来煮饭了。”
“噢,这样。”厨子笑着看他们一眼,“成,你愿意看就看,咱这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厨,也没什么独门秘方。”
萧青棠往旁边让一让,眼神真是没从灶台上离开过,偶尔问一句调料、火候之类的。
姜溶看不懂,只盯着他看,待端着饭菜进了他们自己的屋子,才开口问:“你真要给我做饭吃呀。”
他轻飘飘瞥她一眼:“那不然该如何?我们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你又不会煮饭,我不煮谁煮?”
“噢,但你煮得好不好吃呀?”
“你个小没良心的,给你煮就不错了,还嫌弃这嫌弃那。”
姜溶笑眯眯道:“我逗你玩儿的,笨蛋,还生气。”
萧青棠无奈,笑着摇摇头:“我哪儿生气了?我也逗你玩儿的。”
“哼哼,还嘴硬……”
萧青棠懒得和她吵,往她碗里夹了两筷子菜:“快吃,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也往他碗里夹:“你也吃,你都瘦了,要多吃点儿。”
萧青棠弯着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心中欣慰至极,像一锅煮熟的红豆,咕嘟咕嘟冒热泡泡。
“明早你跟我一起去前面看账。”吃完饭,收拾收拾天差不多黑了,萧青棠提了热水来,让人泡脚,“我看那前面的的柜台挺宽敞,你坐在我旁边看书也不影响什么,前几日买的书不是还没看完吗?”
“好。”姜溶扯扯他的袖子,“你和我一起洗。”
他挽挽裤腿,搬了个凳坐在她对面,双脚放在水中,然后姜溶就小心翼翼踩在他的脚背上。
“烫?”他问,“我去加些冷水。”
“不不不,不加冷水,加了一会儿就冷了,我踩着你就行。”姜溶说完,在他脚背上踩了好几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问,“你烫不烫?”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我要是觉得烫,脚现在已经熟了。”
“嘿嘿。”姜溶不好意思笑笑,牵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你觉得烫你要说呀,我不会故意烫你的。”
“我知晓,我不烫,你放心吧。”
姜溶放心了,继续踩他的脚背玩儿,踩得水微微溅起,弄得炕边湿湿嗒嗒的,烧炕屋里燥,他也没拦。
洗完,他坐在炕边将弄湿的地面稍稍清扫一下,姜溶突然凑过来,趴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他微微回眸。
姜溶抵着他的额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要那个。”
他没想太多:“哪个?”
姜溶用额头撞他一下,脸颊的热气冒出,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就是那个呀!”
他有点儿懵,瞧见她眼里的一汪春水才恍然明了,笑着道:“刚好还有些热水,洗洗再弄。”
姜溶满意了,但又害羞,抿住扬起的嘴角,藏进了被子里。
萧青棠也忍不住扬起唇,却没敢打趣她,只抓出她的脚腕,默默拿着帕子给她仔仔细细清洗一遍。
她臊得全身红得如同虾子一般直冒热气了,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萧青棠吹了灯钻进被子后,也不抱她,就躺在那儿装睡。
她不见动静,自己就将脑袋探出来了,气得在他肩上捶一下,委屈嘟囔:“说好的,骗人!”
萧青棠一下翻身,将她困在身下,故意逗她:“自己要蒙在被子里,还怪我?”
“哼。”她说不出话,别开脸真生气了,“那不要了,你让开。”
“怎么不要了?你惹得好事,现下又不要了?”
滚烫的触觉传来,她脸又红了,气立即消了,小声道:“你让开,我要在上面。”
萧青棠轻笑一声,配合老老实实躺好。
姜溶爬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慢慢悠悠坐下,双臂撑在他两侧,垂着脑袋看着他:“舒不舒服?我厉不厉害?”
他一下笑出声,整个宽厚的肩都笑得颤抖起来:“你从哪儿学的这些?”
姜溶险些没坐稳,不满捏住他的脸:“快说,我厉不厉害!”
他笑得越发厉害,狭长的眸子眯起来,像两轮新月:“厉害厉害。”
姜溶低头亲他一下,嘘一声:“小声点儿,不要被他们听见了。”
“好好,我小声些。”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缓缓推动,“宝宝,你不累吗?要不要我来?”
“是好累,你来。”
萧青棠勾了勾唇,一阵猛得颠簸,捏着她的脸反问:“夫君厉不厉害?”
她咽了口唾液,眼中还是失神的,愣愣点头:“厉害……”
萧青棠紧紧抱住她,哑声笑着,在她脸颊边亲吻:“难不难受?有没有弄疼你?”
“没……”她埋首在他颈窝里,“你是比我厉害。”
萧青棠忍不住又笑出声,抱着她翻转半圈,在她要出声时,及时堵住她的嘴:“嘘,小声些,不要被人听见了。”
她连连点头,勾着他的脖子索吻:“亲,夫君,亲。”
萧青棠哪儿经得住这样的撩拨,一下失了理智,堵住她的嘴,也不管动静到底大不大了。
窗子、桌子、房梁似乎都在晃动,一阵天旋地转,姜溶顶着微湿的鬓发,愣愣盯着房顶。
萧青棠拿了帕子给她洗完,又将她脸上的汗珠擦去,在她眉心亲了两口:“舒服了吗?”
她呆呆点头,翻身抱他的胳膊:“夫君,睡觉。”
萧青棠扔下帕子,紧紧搂住她,在她后脑轻抚几下:“好,夫君抱溶宝睡觉。”
她困得厉害,眼一闭就昏昏沉沉睡去。
萧青棠见她这样累,早起本没想叫她,不想她自个儿醒了,跟着一起去了前面。
第74章
记账、入账对萧青棠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偶有人多的时候也不手忙脚乱,仍旧井然有序条条有理。
掌柜本对他带着人一起收账有些不满,可一对账本, 发现毫无错处, 便没多说什么。
姜溶有些累,举着书看着看着,脑袋一歪靠在萧青棠腿上睡着了。
萧青棠不动声色给她盖好披风, 继续和客人打交道, 心里却想了许多。
这客栈的掌柜店员都还算好相处, 掌柜不会不许他带着姜溶,厨子那里他偷了不少师,总的来说,住在此处还算安全。
可溶宝是姑娘家, 还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姑娘家,他即使再信店中的人, 也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后院房间里。
还有她的衣裳, 尤其是贴身衣裳,洗了后也不敢晾在外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略盘算一些时日后, 他和人商议:“我们也开个店吧,或者去乡里种种地也成。”
“我们开糕点店!”姜溶一下站起来,“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卖糕点,一边吃。”
萧青棠笑着将她搂回怀里:“可我做糕点就那个水准, 你觉得好吃吗?能卖得出去吗?”
“好吃呀, 萧青棠做的糕点最好吃啦。”她捧着他的脸, 重重亲一口,“我们就卖糕点, 我能尝出来好不好吃,你相信我。”
“好吧,那就开糕点店,卖不出去了,你还能吃。”
“对嘛对嘛,卖出不去了就给我吃。”
萧青棠敲敲她的脑袋:“好,那我们去摸摸糕点店的情况,弄清楚了就从这里搬出去。”
夏末秋初,待客栈掌柜寻到接班的后,他们叫了马车,将最后的行李搬出去,住进不算繁华的商街小院。
开糕点店不需要太大的门面,一个小窗口就好,萧青棠自己写了门匾对联贴上,再放一挂鞭,也就算是开张了。
街上晌午以后才有生意,不用起太早,按平时一般早起将糕点蒸上就来得及。
这条街人不是很多,生意一般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姜溶要出门吆喝,萧青棠倒是觉得挺好,不许她去。
不是不愿她抛头露面,只是怕被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盯上,招来祸端。
天气好,糕点在厨房蒸着,萧青棠在院子里洗衣裳,姜溶抱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手臂上。
他动动手:“到后面抱去,洗不了衣裳了。”
姜溶默默将凳子搬去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背上晃来晃去:“我们什么时候养鸡?”
“等鸡笼装好,我洗完衣裳就装。”
“我还想养兔子。”
“你什么都想,你看看院子里被你摆的。”
略抬眼,院里是萧青棠给她挖的小花圃,萧青棠给她架的秋千架子,萧青棠给她安置的鱼缸……
她弯着唇,小声埋怨:“怎么了?你嫌我烦了?”
“我可没这样说,别给我扣帽子。”萧青棠笑着起身,将拧干的衣裳晾在竹竿上,见人要去碰衣裳,赶紧叮嘱一句,“我来晾,你月事都没走,不许碰凉水。”
“那我去拿铲子做鸡笼。”她蹦蹦跳跳跑回屋,拿了铲子出来,挑中一块儿地方,让人动工。
她本来想养鸭子,鸭子比鸡可爱,但鸭子得有池塘,他们家小,没法儿再弄个池塘出来,只能养鸡。
用石头摞几面墙,上面盖几个木板,外面在围一圈竹篱笆,鸡窝就算建成了,她又搬石头又砍竹子,像在扮一个大型的家家酒,一点儿不觉得累。
萧青棠擦了把手上的泥,起身往厨房去:“快中午了,今日没空去买小鸡崽了,明日再说。”
“行。”姜溶没抬头,继续铲篱笆边土堆,打算在篱笆边种一排喇叭花,等到了夏天,喇叭花藤就会缠绕着篱笆长上去。
萧青棠没喊她,但烟囱里的菜香味儿传出来了,她放下小铲子,跑进屋里:“我来帮忙啦!”
“喏,桌上的菜叶子要摘。”萧青棠特地给她留了点小活儿干。
她高高兴兴洗了手,认认真真掰下菜叶子,将叶子里的泥洗得干干净净,掐成小段小段端去灶台旁等着。
萧青棠涮完锅就炒她洗好的菜叶子,菜叶下锅,滋啦一声,白色烟雾腾起,一阵香味袭来。
“好香呀!”她伸着脖子嗅嗅。
萧青棠弯起唇,盛好菜递给她:“端去放着,慢一些当心烫。”
她咧着嘴笑,小心翼翼将菜端去放在桌上,萧青棠顺手洗了锅,将另两盘菜也端上。
“我想吃山药泥,还想喝葡萄酒。”
“山药可以去看看有没有,葡萄酒平常人买不到的,旁的酒好不好?野梨酒的口味不错,味甘清甜,石榴酒也还行,微酸爽口。”
她点点头:“好,这些也行。”
萧青棠给她夹了些菜:“一会儿我去看店,你要不要去小憩一会儿?”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天冷了,你再在外面打瞌睡要着凉的。”
“我不打瞌睡。”
她信誓旦旦保证,到了店里却又开始打起瞌睡了。
萧青棠轻轻推推她,小声道:“去屋里睡。”
“我想抱着你。”她不肯动。
萧青棠没法,只能拿了毯子给她盖上。
街上的人不多,不见有客人要来的样子,萧青棠就在柜台后打磨木簪。
木簪上雕刻的是桂花,小朵小朵的,比雕牡丹雕菊花还要费劲,但姜溶喜欢这个。
如今不比从前,再没法买那样多首饰衣裳了,他只能自己动手做。木簪、竹簪、绢花,他都做了许多了,手法也越发娴熟,看着和外面卖的没什么区别。
“写信吗?”有人在店门问。
“写的。”他抬头,放下木簪,从边柜抽出纸笔。
店里生意不繁忙,他挂了牌子出去,还给人写信、润笔,也能赚一些,尤其是襄州有好几个书院,里面的书生需要代写文章,出手很是阔绰。
那人说完要写的内容,瞥一眼柜上的桂花木簪,问:“这木簪不错,多少铜板?”
萧青棠写完信,晾了晾,不紧不慢道:“是给内子做着玩的,不售卖。”
“原是如此。”那人没再说什么,收了信离去。
萧青棠没理会,收了铜板继续打磨簪子。
这是一枝用白桃木做成的簪子,打磨后,往上点一些明黄翠绿颜料会更好看。
姜溶醒了,手肘支在他腿上看:“好漂亮。”
“等我研究研究,再加个流苏。”
“夫君。”姜溶仰着脸看他。
“嗯?”他垂眸。
姜溶弯着眉眼:“你真厉害。”
他扬起唇:“要不要吃板栗糕?蒸笼里还有热的。”
“吃!”姜溶一下坐直。
萧青棠将木簪递给她,净了净手,从小蒸笼里夹出两块冒着热气的板栗糕递给她。
板栗糕是栗子的形状,是姜溶喜欢,萧青棠研究着做了几个模具,往上一按就能出来一个栗子的模样。
糕点又沙又软,带着栗子的清香,一口下去,姜溶喜欢得眯起眼睛。
有人刚巧从路边经过,瞧见她吃得那样香,也忍不住犯馋:“她吃的什么,给我也来一份。”
萧青棠起身,拿了纸包好糕点,打包好交出去。
打包的纸上垫了装饰的画卡,卡上画着几颗板栗,有带壳的,也有不带壳的,让人一看就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也是姜溶喜欢,要弄上的。
那人拿了纸包看了好几眼,才装起来,嘀咕一声:“这样精致,竟然不算贵。”
姜溶立即咽下板栗糕,趴在柜台上朝人喊:“不贵不贵,可便宜了,又便宜又好吃,都是我夫君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尝?我们还有山楂枣泥糕,可好吃啦!”
“那行吧,我尝尝。”那人又回头。
姜溶笑眯眯就要给人拿,萧青棠不动声色挡住,接过她手中的竹夹。
她也不恼,盯着人喂到口中,一脸期待:“好不好吃?”
“不错。”
“那买一些吧,不贵的。”
“行。”
姜溶接过铜钱,热情和人道别,欢喜将钱收起来:“又赚钱啦。”
萧青棠好笑看着她,为她递上一杯水:“吃得那样快,不噎吗?”
“是有点儿。”她喝一大口水,水渍糊了嘴一圈,“嘿嘿。”
萧青棠坐下,牵着她到跟前,拿着帕子给她擦擦水珠:“肚子疼不疼?要不要去屋里休息一会儿?”
她摇摇头,翻出书册:“不疼,我想看一会儿书。”
“那你看。”萧青棠将桌上收拾出一个空位,给她装了个汤婆子,让她抱在怀里看书。
她看书,萧青棠看她,怎么也看不够。
糕点做的不多,按照客流来的,晚上关门时没剩下多少,收了摊吃了晚饭再略微洗漱,也到了该睡的时辰。
她小日子来了还非要招惹人,最后还是被按着亲了一顿才老实。
“胡茬扎人。”她摸摸他的脸。
萧青棠垂首看着她,又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你明日给我刮?”
“好,我给你刮。”她点点那些刺人的胡茬,一点儿也不慌。
她给萧青棠刮过好多次胡子了,还好,没伤到过他。
还是照常,萧青棠躺在榻上,她跪坐在榻边,神色庄严轻轻刮掉他脸上的胡茬。
她给人刮胡子也极其认真,先前萧青棠还逗过她,故意和她说话,被她凶了两顿后,只能抬着眼,盯着她的认真的双眸一动不动。
待给他擦完脸,说完一个好字,萧青棠才敢出声:“去看看有没有小鸡崽和山药?”
“好。”姜溶整理整理发髻,挽着他的胳膊出门,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我想要一个门帘。”
他握住她的手:“什么样的?”
“就是用绳子穿起来,串了很多小星星的。”
“那种有珠子能响的?”
“不要珠子不要珠子,珠子太贵了,咱们买不起,要布缝的星星就行……”
萧青棠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道:“好,一会儿回去看看,再去买些果子做酒。”
酒不难做,萧青棠以前尝尝出去喝酒,感兴趣时也学过一些,将果子洗净切块装进瓶子里等待发酵就行。
姜溶却是看愣了,惊讶问:“这样就行了?”
“对,但要等着它发酵。”
“你怎么这个也知晓?”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我以前不在家时,大多是去喝酒了,日日去喝酒自然知晓一些酿酒的法子。”
姜溶想了想,点头肯定:“是,你每回回来时身上都是酒气,你这样喜欢喝酒吗?”
“也不是喜欢。”萧青棠放好酒坛子,坐在榻上,仰头看她,“我总因为我母亲和陛下的事心烦,尤其是,每回想起他们的事我便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和兄长,只有酗酒才会暂且忘却。”
姜溶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你娘喜欢陛下吗?为什么不和离后再和陛下在一块儿呢?”
他望着前方,视线凝聚成一个虚点,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偷情的感觉让他们觉得更刺激吧。”
姜溶不明白,萧青棠知晓她不明白,没有解释,接着道:“我那时不想成亲,也有他们二人恶心到我的缘故。在我说要和你成亲前,你在我心里已经是我妻子了。”
“他们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呀,你可以离他们远些。”姜溶抱住他。
“是,我也是如今才明白此理。”他蹭蹭姜溶的圆脑袋,“我此生都不想再回京城,只是你,你想不想家?想不想你家里的人?等过了冬,给你家里人传封信,让他们来看看你,好不好?”
“好。”姜溶微微起身,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我外祖母家原先好像是江南的,她和我娘有时会回去探亲,但我没去过,不知是在哪儿。”
萧青棠盯着她的眼睫,眼前的景象又缓缓浮现:“那等我们问问你母亲,以后便搬过去。那边有你族人在那儿,想必你家里人也会放心一些。”
“好,我想去那边,那边的点心可好吃啦!”
“我就知晓你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萧青棠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好,等确定了地方我们就去。”
第75章
今年冬季的襄州城不算冷, 年关,飘过一层小雪花后又放晴了,太阳圆得跟桂花饼似的。
购置年货的人多, 糕点一会儿就卖完了, 萧青棠便关了门,和姜溶去郊外爬山。
草没枯完,树叶也没落完, 还有大片大片的绿意, 路上人不少, 走累了便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歇歇脚,喝几口水,看看风景。
远处的腊梅开了, 一片连着一片,红艳艳的, 风一吹, 香味几乎能传到几里外。
“我们一会儿回去时摘一些吧,可以做香包。”
“好,做些梅花酒也行。”
姜溶眼睛一下亮了:“我们上次做的果子酒呢?是不是好了, 能喝了?”
萧青棠拍拍她的手:“一会儿回去瞧瞧就行了。”
她迫不及待起身,拉着他要往前跑:“那我们快爬,爬完就回去,不休息了!”
萧青棠不紧不慢跟上, 他一步顶姜溶两三步, 根本不用急。
山坡不算高, 一会儿便到了,往远处眺望一番后, 他们换了条小路往回走,边走边折梅花,到山脚时手里已抱了一大捧,人都要腌出味儿了。
“好香,你说我用这个泡澡身上会不会和腊梅一样香?”
“那大抵是没什么效果。”萧青棠笑答。
姜溶瞪他一眼:“我就要试试。”
他无奈笑笑:“不是你要问我的?这样也瞪我?”
“怎么?你不满意?”姜溶微微抬起下颌。
萧青棠立即笑着赔礼:“好好好,是我的错,你试便试,我和你一块儿试。”
姜溶头低下了,脸颊微微泛红,比梅花映在脸上的红还要红。
萧青棠牵住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嘴角压也压不下去。
绕过一颗高大的柏树,快要走上大道,一个不速之客窜出来,一脸谄笑:“郎君别来无恙啊。”
是皇帝身旁的小太监。
萧青棠微微皱眉,只是顿了一瞬,牵着身旁的人便要绕开。
内侍急忙上前拦住:“郎君,传陛下口谕,召郎君回京进宫面圣。”
“不去。”萧青棠沉着脸。
“郎君,这是圣旨。”内侍跟上。
萧青棠往前又走了几步。
陛下若是想捉,即便天涯海角都能将他们捉回去。
他停下,轻轻搂住姜溶的肩,淡淡道:“好,我去收拾收拾行李。”
内侍没敢再拦,也想去看看他暂住的地方是何种模样,免得皇帝问起时答不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他们的家产并不多,一包银子几串铜钱,和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
姜溶却非要将那些小玩意儿带上:他亲手做的绢花,木簪,纸扇……
“不带了,带上麻烦,以后我再给你做。”
此一去,生死未卜,停步的那一瞬他早已想好,若真要罚,他全扛下来便是。既是如此,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也没必要带上了,往后只会睹物思人徒增伤悲。
姜溶只觉得可惜,可又看看跟着他们的那个内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萧青棠摸了摸她的头,背上她做的小包,牵着她往外去:“走吧。”
她看向院墙边的笼子:“鸡怎么办?”
“让邻居抱去养吧。”
萧青棠牵着她跨出门,敲响邻居家门,交待好那一笼鸡崽后,跨上返京的马车。
内侍不敢和他们一起挤在车厢里,迎着冷风坐在车外,一路直往码头去。
上了床,他们单独一间房,姜溶才问:“我们是要回京城吗?”
萧青棠撑着身子侧卧在她身旁,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嗯,皇帝要我们回去,我们得进宫。”
“叫我们做什么?”她澄澈的眸子盯着他的看,眼中是他的倒影。
“莫担心,有我在呢。”萧青棠包裹住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今日走了这样久,累不累?要不要睡觉。”
她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在他胸膛上蹭蹭:“睡觉,你也睡。”
萧青棠整整她耳边的碎发,轻声道:“我还不困,你先睡,我守着你。”
“好,那我先睡。”她闭上眼,纤长的眼睫几乎要垂在脸上。
萧青棠就着窗棂透进的清冷月光盯着她看,想摸摸她的脸,还想抚抚她的发,可又怕吵醒她,手抬了抬,只能作罢。
她心思简单,装不下那样多东西,或许不要多少时日就能忘了他。
也好,姜家待她不错,她又曾跟过自己,应当没哪个敢招惹,往后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待在家中一辈子也好。
只是,只是……
萧青棠缓缓垂下头,轻轻抵在她的脑袋上,眼泪慢慢渗入她的发丝中。
天光熹微,萧青棠抬眼看向窗棂上的日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船外敲门声响,他轻轻推了推怀里的人,柔声道:“得起了,要走陆路了。”
姜溶抱紧他的腰,赖了一会儿,慢慢悠悠起身。
待人洗漱完全,他才推开门,朝候了半晌的内侍淡淡道:“走吧。”
内侍见人没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郎君先行。”
萧青棠没说话,微微抬袖挡住风,揽着姜溶下了船。
一路狂奔,抵达京城时已月上中天,内侍亮了令牌畅通无阻进了皇宫。
又是天明,萧青棠亲亲怀里人的鼻尖:“到了。”
姜溶迷迷蒙蒙睁眼,扶着他跳下马车,一瘸一拐朝前走。
“腿麻了?”萧青棠看着她嘴角便不自觉弯起。
“有点儿,还好,还能走。”她抬眼好奇望四周看,撑着坚实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萧青棠没拦她,也没随她去看,只慢慢朝前走去。
姜溶还好,穿得一身纹绫罗衣,头上簪了银簪花式,不算太违和。倒是萧青棠一身灰突的粗布麻衣,头上一根破布系带,双眼疲惫,看着很是落魄。
刚进寝宫外殿,皇帝只看他一眼,眉头便忍不住蹙起。
他没抬眼看,牵着姜溶一起叩拜:“参见陛下。”
皇帝神色淡淡,没叫他们起来,径直出了殿门。
人走远后,内侍立即上前低声解释:“陛下要去早朝,郎君在此稍待片刻。”
萧青棠未接话,只轻声问身旁人:“膝盖跪得疼不疼?”
皇宫庄严肃穆,皇帝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姜溶一直不敢抬头,这时才轻轻点了点头。
“来。”萧青棠扶着起来,“你先蹲着,他没那样快回来。”
内侍头越垂越低,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姜溶如言蹲起,仰着脑袋打量宫殿里的装饰,小声道:“这里金灿灿的。”
萧青棠笑了笑,大掌轻轻在她膝盖上揉揉:“都是金子做的,能不金灿灿吗?”
“皇帝这样有钱吗?”她有些惊讶。
“嗯。”萧青棠按着她坐在地上,“饿不饿?”
她眼睛还盯着头上的匾看,脑袋缺点了点:“饿。”
萧青棠转头看向内侍,内侍一个没留神和他目光对上,只能硬着头皮道:“点心还有一些……”
“有劳。”他一点儿没客气。
内侍匆匆忙忙取来点心,跪坐在两人身旁,低声提醒:“您快些用,若是陛下回来瞧见……”
“我知晓。”萧青棠答应得爽快,转头看向姜溶时却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姜溶用手接着,傻笑着点头:“好好吃,你要不要吃?”
他摇摇头:“我不饿,你吃,要不要喝水?”
姜溶连连点头。
这下不须萧青棠说,内侍急忙倒了茶水来,又催促一遍:“不是每回朝会都会很久的……”
萧青棠又不答,端着水喂到姜溶口边,等她用完,才道:“多谢。”
内侍长呼出一口气,快速收拾好残局,战战兢兢继续站在门口。
快至中午,外面有脚步声,萧青棠快速晃醒臂弯里的人,扶着让她跪好。
果然,不一会儿,皇帝迈着大步朝里走,脱了朝服坐在上首,静静看着他们两个。
皇帝不说话,萧青棠也不说话,过了许久,皇帝先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草民不知陛下何意。”萧青棠语气淡淡。
“朕以为这一年在外足够你悔改,不想你仍旧这般冥顽不灵。既如此,朕也无话可说,来人,将他二人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且慢。”萧青棠叩首,“此事皆系草民所为,所有一切与姜氏无关,请陛下放姜氏归家。”
皇帝嗤笑一声:“你为了一个女人顶撞天子,顶撞生身父亲,是为不忠不孝,朕看皆是此女蛊惑,也不必听候发落,斩了就是。”
姜溶吓得一抖,萧青棠察觉,悄悄握住她的手,回:“陛下明知她什么都不懂,无非是借她敲打草民,要她的命便是要草民的命,陛下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要草民的命就是,堂堂天子也不必如此算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
“萧青棠!”皇帝气得拍案而起,“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认错是吗?”
“陛下要草民认什么错?”萧青棠缓缓直起身,也搂起身旁的人护在怀里,“要听从陛下所言嫁娶?可草民不是没说过,草民不娶,陛下非要草民娶,那草民唯有一死。”
第76章
皇帝怒目而视:“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朕的儿子, 朕便会无限包容你?”
“草民从未这样想过。”萧青棠微微垂眼,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这样想过。
“你……”皇帝有些哽咽,“你恨朕, 你要报复朕, 所以故意弄来一个傻女人气朕,看到朕生气了你就满意了。”
他眼睫微动:“从前的确是如此,我的确厌恶你们, 我嚣张跋扈惹是生非就是为了气你们, 我就是要看你们能忍我到何时。
可现下了不了, 我突然明白了,你们如何与我无关,我要如何也与你们无关。我不想再厌恶谁报复谁,我喜欢姜溶, 只想与她平平淡淡一生。
我知晓自己忤逆,但与她无关, 是我将她掳来侯府, 是我要娶她,是我为了她不肯另娶,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要杀便杀我,我但求一死,只求放她回家。”
“你还是不肯低头吗?那好,我放她回家, 但会给她另指一门亲事……”
“你要我如何低头呢?听从你的安排去娶那个什么钟家的女子吗?可我已跟妻子承诺过, 此生不会另娶。”萧青棠抬眼, 眼眶微红。
姜溶听到他的哽咽声,抓紧他身前的衣裳, 要抬头看他,却被他按回怀里:“我们之间的事何苦非要扯到一个小女子身上?她什么都没做错,何苦要为难她?”
皇帝看着他:“你但求一死,无怨无悔?”
“九死无悔。”
“即便是她以后将你忘却九霄云外。”
他跪得板正,一字一顿道:“不论发生何事,我无怨亦无悔。”
皇帝闭了闭眼,连说了好几声好,最后只是叹息一声,有些乏力:“传姜侍郎进宫接姜家娘子归去,将萧青棠押去大牢,听候发落。”
“草民。”萧青棠松开姜溶,俯身叩拜,“叩谢皇恩。”
内侍上前几步,不敢押他,只在一旁等他起身跟在后头。
他牵着姜溶缓缓往前走,在宫道上却停了,道:“我等姜家人来,亲手将夫人交到姜侍郎手中后,再随你去大牢。”
内侍不敢不应,垂首在一旁候着。
姜溶抬眸看向他,眉眼间俱是愁思。
他低头,笑了笑,眼中却含满了泪:“愁什么呢?”
“我不回家,我跟你一起。”姜溶瘪着嘴,泪从眼角滑落。
“这样久不回家了,你不是想他们了吗?回去看看也好。”
姜溶抱住他,仰着头哭:“你是不是回不来了?”
他扶着她的脸颊,垂头抵着她的眉心,良久,没有说话。
空旷的宫道上车轮滚动声传来,惊起绯红宫墙上蹲着的一排飞鸟,振翅声齐响,回荡在宫墙之中。
他轻声道:“跟你父亲和阿兄回家。”
“内侍,郎君。”姜侍郎已领姜淮下车匆匆奔来。
萧青棠缓缓抬头,看向天际刺目的白光,眯了眯眼,藏住其中的血丝:“去吧。”
姜溶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他,只剩清泪两行。
那些争执的话她并不能全然听懂,可隐隐能明白,萧青棠也是无计可施。
她扭着身子,一步步走远,被兄长推着上了马车。
兄长还未上,站在马车下等他们说完话,可萧青棠没看他一眼,只道:“走吧。”
车夫调转车头,宫墙换了个面,她急急换了另一边车窗又探出身子去看,却见人已转过身。
起风了,好像有雪花飘落,马车缓缓行驶,连背影都有些看不清了,只能看见萧青棠发髻上、她做的那条碎布发带随风飞扬。
她眼泪又一下涌出,着急要跳车,姜淮慌得急忙按住她。
“不要命了不成?莫胡闹!”
她抬袖擦了把眼泪,放声大哭:“萧青棠,我不会忘记你的!我等你回来!”
萧青棠闭了闭眼,迎着风雪缓步朝前走去,眼下的泪几乎要凝结成冰,紧紧贴在脸上。
内侍不敢说话,默默在前引路。
行至大牢,二人身上皆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内侍赶紧与狱卒交代:“快端碗热水,拿个毛毯来。”
狱卒有些为难,小声道:“您来得迟了一些,方才陛下又来口谕了,叫我们不许“优待”。”
内侍微愣一瞬,也压低声音:“毛毯算优待,喝水不算,还是弄些热水来,若真出什么事儿,陛下不一定不生气。”
“诶诶,您说得是,我这就去办。”狱卒赶忙倒了碗热水,递至牢门跟前。
可萧青棠却未接,只道:“多谢。”
内侍皱着脸,上前轻声劝:“陛下并非是要处决郎君,郎君何不留得青山在呢?”
萧青棠靠坐在墙边,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囊,没有回答。
“其实……”内侍看得焦急,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其实郎君大可先迎娶了钟家的娘子,只要您娶了,给陛下这个台阶下,一切都好商量不是?”
若是从前,娶了便娶了,将人留在后院慢慢折磨就是,可现下不行了。
莫说是溶宝知晓会跟他闹,就是他有了溶宝这个软肋,他在此事上退一次步,便会被逼退无数次。
有了平妻这一说,便会有留一个健全的子嗣这一说,一退再退,还是要溶宝委曲求全,还不如一次做个了断。
内侍见他仍旧不愿说话,叹息一声,将水往前放了放,最后劝一句:“郎君若是需要什么,与狱卒吩咐便是。”
他不语,往后一躺,倒在草堆上,握着那只香囊。
这几日赶路,又想着后事,他一直没怎么睡,这会儿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虽睡了,杂七杂八的梦却多,扰得人睡不安稳。
雪越下越大,烤着火都忍不住哆嗦,狱卒见他睡得不安稳,又想起内侍的话,悄声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或许是被褥的作用,他没有发热,只微微有些咳嗽。
狱卒送了饭菜来,菜色不错,他没有吃,仍蜷缩着坐在角落里。
他胃口本就不好,心情又不佳,哪怕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旁人却以为他在和陛下置气,皆是忧心忡忡。
大雪下了两三日,他未曾进食过,只喝了几回水而已。
很快,他咳嗽得越发厉害,手上的冻疮也开始发作,又痒又疼,似有无数蝇虫在里涌动。
早起,雪停了,狱卒又端来饭菜来,照例唤他一声,未见他应答,也没有多想。直至晌午还未听见咳嗽声,狱卒心下一慌,立即掏出钥匙进门去看,才发觉他浑身滚烫。
“郎君?郎君?”狱卒猛唤几声,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急忙冲出门喊人,“快去禀告!萧郎君发热了!”
大殿外守门的内侍一听是萧青棠生病,哪儿敢耽搁,慌忙传话进去。
“陛下,萧郎君病了。”皇帝的身边的内侍低声传达,偷偷抬眼往上打量。
皇帝眼还盯着条案,手中的笔却停了:“病得如何?”
“早前一直是咳嗽不止,今早发热了,昏睡不醒。”内侍又偷偷打量一眼,“生死难料……”
皇帝啪一声放下笔:“传太医。”
内侍立即起身:“是。”
“慢着,再叫人将他抬来这边,快去!”
内侍一顿,又迅速退下,跑去让人办。
萧青棠被人送来时已气若游丝,匆匆忙忙便被送进殿中,等缓过神来,众人才就着灯光瞧见他手上脸上的冻疮。
脸上的还不显,耳朵和脸颊有一些,手上的却极其严重,疮已破开,在往外冒水。
“这才没几日,怎就生了冻疮了呢?”内侍喃喃说出皇帝心中所想。
太医答:“或许是曾冻伤过。冻过一回的人再冻伤总比未冻伤过的容易。”
“可郎君一直好生养着,能在何时冻伤呢?”内侍悄悄瞥皇帝一眼,自问自答,“兴许是去岁在城外寺中冻伤的,寺庙后山山高天寒,难免冻着……”
“为了个痴傻的女人违抗圣旨,他咎由自取。”皇帝皱着眉头看着那伤口,低斥一声。
没人敢接话,太医挪跪至床边,扶起萧青棠的手腕:“劳烦内侍您将郎君手扶着,臣为郎君上药。”
内侍托起萧青棠的手腕,那手中握住的香囊也随之被带起。
香囊针脚又松又散,不必多想,便知是哪儿来的,皇帝看得恼火,怒声道:“将他手里的破东西扔了!”
内侍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掰萧青棠的手指,却不慎碰到他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皱,脸色微白。
“要不罢了?”内侍试探一句,“这样也是能涂抹药膏的。”
皇帝未说话,已是顺着台阶下了。
内侍识眼色,紧忙叫太医上药,又闲话几句:“郎君这伤何时能好?”
“说不准,若是养着,不出两三日疮口便能结痂转好,若是不养着,再严重一些,这双手恐怕都不能再用了。”
内侍一怔,屏息凝神,分明察觉身后气压陡然低了一些。
“快上药!”皇帝急声吩咐,往床前又走近两步。
“是。”太医低垂头颅,仔仔细细将药膏抹上。
那药膏温润,化入伤口后像一层温暖的棉花护着,萧青棠病糊涂了,意识不清,还以为回到了去岁,姜溶给他抹冻疮药的时候。
他挣扎着想要睁眼,恍惚之中好似瞧见姜溶坐在床边掉眼泪。
他赶忙抬手,指尖似乎已经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轻声哄:“溶宝,莫哭了,我无碍……”
第77章
那一句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听见了,再一看,却见他眼还闭着, 只是渗出些泪来。
自个儿伤成这样都没哭, 却因心疼女人落泪……
内侍怕皇帝又要发脾气,赶紧和太医找了话说:“郎君这是?”
“应当是烧糊涂了。”
“可有大碍?”
“须得退热,药应当已煮好了, 喝了药, 再扎针试试。”
太医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 回了话才缓缓起身去端药,皇帝看得焦急,忍不住骂:“动作快些!”
“是。”太医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一下。
扎针、喂药, 慢慢地,人不再稀里糊涂说话了, 眉头也松开, 睡得安稳了。
外面风雪小了许多,但天却更冷了,殿中炉火灯光未曾断过, 略有一两日,床上的人睁眼了。
他有些迷糊,以为在那个乡间小院里,撑着眼皮看了一圈, 没寻到姜溶, 只见内侍站在跟前, 才缓缓记起事来。
“郎君,您醒了?”内侍弯着身看他。
他闭了闭眼, 动了动干涸的嗓子,沙哑着声音问:“几日了?”
内侍端了水来:“初二,前日是除夕。”
初二?他们是二十到京城的,快有小半个月了……他不曾见溶宝。
他动了动手肘,要撑坐起身,内侍急忙来扶:“郎君,您慢些。”
“咳咳……”他欲以手挡唇,抬手却瞧见上面的纱布。
内侍解释:“郎君手上的冻疮太严重,太医说这般多裹些药膏能好得快一些。”
萧青棠没接话,又轻咳两声,接过杯,喝了几口水。
“奴去请陛下来。”内侍要起身。
他摇了摇头。
内侍又跪回去,等着他发话。
良久,他问:“我夫人呢?”
内侍垂着头:“姜家娘子在家中好好歇着,没什么信儿传来。”
“嗯。”萧青棠顿了顿,扶着床架子缓缓站起身。
内侍一惊,急忙跪起身:“郎君去哪儿?”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牢里。”
“回牢里?”皇帝恰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半日的好心情又一散而尽,“你这样喜欢在牢里待着,不如一辈子待在牢里。”
他未言,垂着眼,缓缓跪拜。
皇帝越发生气:“太医说了,你这手再冻下去便不用要了!”
“是。”他没有旁的话可说。
“你非要与朕置气吗!”
“并非置气,只是圣旨不可违,而草民之心也不能退,只好领命受罚。”
皇帝走近几步,指着他骂:“你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脸,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想你八岁便会骑射,十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可现如今呢?与你同般年岁的早已成家立业,你却整日游手好闲,偏要作茧自缚自甘苦吃!你到底要做何!”
他缓缓答:“我心甘情愿,亦乐在其中,不觉得苦。”
“好!好!”皇帝来回踱步几趟,怒骂,“你从前不是非要出家为僧?朕今日成全你,即日起你便给朕去寒英阁去诵经念佛,无召不得外出!”
寒英阁远离后宫和宫门,在皇宫偏角处,还未修缮完成,又小又简陋,这跟幽禁了没什么区别。
内侍悄悄看皇帝,又悄悄看看萧青棠,不知该不该劝。
萧青棠倒好,不紧不慢叩首:“谢主隆恩。”
皇帝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侧着身脸沉着,未回头看。
萧青棠也未再说什么,慢慢起身,静静朝外走去。
天晴了,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掉冷水,风一吹,刺骨得冷,仿佛要将他脸上刚愈合的冻疮再吹裂。
他微微低头,顶着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孤静的宫道上走去-
初夏,寒英阁巴掌大的小院里的玉兰花开了,开得已不能再开,过于成熟的一苞忽然坠落,轻轻砸在萧青棠脚前。
他盯着地上的花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扫帚靠在花树上,弯身捡起那一大朵花,轻轻放在凳上箩筐里,拿着扫帚继续清扫破旧的石板地面。
“师父,用膳了。”内侍轻扣宫门,将食盒从厚重宫门上的小门递进去。
萧青棠接过食盒,放在一旁的地上,端起食盒里的饭碗,却未动筷。
他盯着碗里的素菜看了一会儿,问:“我夫人如何了?”
“师父,陛下说了,出家之人应忘却前尘,不问俗事,您早没什么夫人了,也不该再过问。”
是,他早剃了发,着了僧衣,只是还未点戒印,除了心中并不虔诚,与真的和尚无有二致。
可这样的对话每日都要上演一回,他照问,上了锁的宫门外的内侍照答。
他没再说什么,吃完饭将食盒递出去,接着清扫破旧的地面。
直至每个屋里扫完,他将框里的玉兰花护送回屋中,打开破旧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手缝的册子,小心翼翼将玉兰花夹在空白的书页中。
他想,溶宝应当会喜欢。
其实他并不喜欢肉麻的话,也不喜向人表露感情,只有在姜溶跟前时才说得出口,让他写下来,他实在做不到。
但他见到什么好看的树叶、花卉、石头会捡回来,收起来,他想,她会喜欢。
收集不起来的,他也只能略写上一两句,比如:某日,墙边察觉一窝蚂蚁,蚂蚁顺着墙爬出去了,搬了个虫子回来。
他翻着书页,将从前收集的树叶花草又看一遍,放册子去桌角,拿出佛经誊抄。
这是他的任务,每三日要上交一回,三藏十二部他已抄完好几遍。
抄写佛经时或许是他最虔诚时候,他的念头只有一个,保佑吾妻姜溶平安喜乐。或许是也是最不虔诚的时候,出家人,不问俗事,没有妻子。
这样不虔诚的时刻,几乎占据他整日的时光。
天渐暗,寒英阁没有多余的烛火,他睡不着,收起佛经,缓步走至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天底下只有一个月亮,他想,或许溶宝也正好在看月亮,他们看的是同一个。
风又吹,一朵白玉兰又掉落,砸在他的肩上,落在地上。
他弯身,将这一朵也捡回去-
夏末,日头最烈的时节,玉兰花早谢了,只有满树巴掌大的绿叶。
寒英阁地处偏僻,周围有水有树,不算太热,只是不知城中如何,盛暑可算好熬。
他将誊抄的佛经递出去,接过食盒,端起碗筷,往碗里夹了筷子素菜,朝外问:“外面暑气盛不盛?”
“啊?”内侍第一次听到旁的问题,微愣后才答,“今岁还好,暑气不盛。师父怎突然问起这个?不问姜家娘子了吗?”
他靠在宫墙上,望着四方的蓝天,弯了弯唇:“已问过了。”-
秋去冬又来,树上的绿色枯萎,徒留孤零几片在枝头摇摇欲坠。
下雪了,宫人送来的炭火不算好,冒着黑烟,有些呛人,但衣裳被褥还算暖和,他身上的冻疮并未复发。
他坐在窗边,抱着那本册子,面对着院子,用墨水画下鹅毛大雪。
午时,宫门声响,他慢慢出门,接过食盒。
“天冷,师父在屋里用吧,晚上再将食盒递出来便好。”
“好。”他应声,照例问,“我夫人可好?”
内侍顿了一息,缓缓道:“陛下让奴给给师父带话,姜家娘子成亲了。”
他瞳孔微缩:“成亲了?”
“是。”
“是谁?”
“听说是白家的……五郎。”
他摇了摇头:“不会,她不会愿意做什么平妻。”
“这奴倒是不知了,不过前些时日是闹挺大,白家五郎与原配和离了才娶的姜家娘子。”
“这样……”他喃喃一声,眼神有些涣散,手不自觉握紧食盒手柄,“这样……”
内侍见他有些失神,劝:“姜家娘子都已成亲,师父还有何必要惦念着?不如与陛下认个错,总归师父并未点戒印,还是能还俗的。这寒英阁凄冷,住久了容易心志郁结,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摇着头怔怔转身,拖着步子往宫殿里走,在地上留下两行齐整的脚印。
内侍却没走,搓了搓手心,继续在宫殿外守着,直至晚膳时辰,又叩响宫门。
里面没有声音。
内侍慌了,猛得拍门,焦急呼唤:“师父!师父!”
还是没有反应,内侍紧忙掏出钥匙,正要开锁时,人到了门后,递出一沓佛经。
内侍咽了口唾液,接过佛经:“今日不到交佛经的时候。”
“我知晓。”
内侍看不见他的神情,又试探问:“师父,中午的食盒呢?”
萧青棠没说话,将食盒递出去。
内侍来不及递饭,先看一眼食盒,盒中饭菜少了一些,但不及平日少得多。
他松了口气,将晚膳递进去:“师父回殿中用吧,明日交还便好。”
“稍待。”萧青棠突然开口。
“还有何事?”内侍停步。
“他们何时成亲的?”
内侍道:“已有些时日,陛下怕您知晓承受不住,便没有告知您。但最近天冷了,我师傅说,陛下约摸是心疼师父,给师父一个台阶下,所以才让我将此事告知您。”
“我知晓了。”他垂下眼。
他原还以为是皇帝故意如此说,现下想来,的确并无如此必要。
他又道:“可否给我几柄蜡烛?”
内侍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皇帝吩咐过,他要什么便给什么,便很快寻了蜡烛来。
蜡烛被他带进殿中,而后便是一亮一夜。
内侍奉旨在外守着,连眯一会儿眼都不敢,生怕出什么事儿,但第二日萧青棠全须全尾走了出来,昨夜的饭菜也稍动了一些。
“这是今日的午膳。”内侍将装了新鲜饭菜的食盒递进去。
“多谢。”他没问那个问题。
内侍偷偷往里打量一眼,仍旧没瞧见他的脸:“师父不问了吗?”
“不问了。”他闭了闭眼,“不须我过问了。”
白家五郎为人不错,本也是溶宝的未婚夫,如今不过是一切回到正途。
内侍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但仍旧不敢离去,足有小半月,见他仍旧如常,不过饭用得少一些,经书抄得多一些,便去与皇帝复命。
“他真是这样说?”皇帝稍有些惊讶。
“是,奴不敢说谎。”
皇帝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要那蜡烛是去抄写经书了?”
“应当是。”
“必定是。看来脑子还没算全坏掉,朕还以为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去。”皇帝欣慰许多,转身坐下,“去传朕的口谕,解了他的禁足,随意他离去,与钟家的婚事也随他去。”
内侍匆匆退出宫殿,又匆匆跑回复命。
“陛下,郎君叩谢圣恩,可说哪儿也不去,就在寒英阁里。”
皇帝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捏了捏眉心,摆了摆手,有些无奈:“随他去吧,叫人多送些炭火去,要好的。”
“是……”
第78章
御寒的物品都送到, 萧青棠没有推诿,样样都用上了。
寒英阁的门打开了,内侍放心不下, 时常进门瞧上一眼, 每回不是见他在抄写经书,便是见他在摆弄花草。
春天又到了,院子里的白玉兰又结上一个又一个花苞, 他看着花树, 突然道:“给我烫上戒印吧。”
“啊?”内侍惊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收回眼神,淡淡重复一遍:“给我烫戒印吧。”
“这、这、这……”内侍不敢说要去禀告皇帝,生怕他知晓他每日的动静都被自个儿传去了皇帝那儿,倒时两人吵架要怪在自己头上, 只能拖延,“这里恐怕烫不了。”
“那便去郊外的寺里。”他转身, 缓缓朝殿门外走, 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只有腕上带来的那一串菩提珠而已。
内侍急急跟上,还要再劝, 可口张了又张,不知说什么好,毕竟陛下也下过旨许人随意外出,只眼见着他出了宫门, 乘上马车往外去了。
简陋的马车慢慢行驶, 抵达寺庙停下。
他跨下马车, 抬首仰视寺门许久,缓缓收眼, 踏入寺门之中。
守门的小僧看清他的脸,惊了好一下:“萧郎君?”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郎君这是……”
“我来请寺中的师父为我烫戒印。”
“这、这……”小僧不敢应,急忙往殿里跑,“郎君稍待,等贫僧去问问主持先。”
他没追,就站在香火炉旁静静等着,默默看着前处,眼前的人来人往没有实相。
一辆又一辆马车从寺庙侧门进入,直至一辆简朴的马车车帘挑起,他瞳孔缓缓放大,看清车里的人。
姜溶抬眸,也正好瞧见他,一时愣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娘子!娘子!”侍女喊了她几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愣在原地。
她双手抓紧窗框,眼泪无声掉落。
萧青棠依旧双手合十,依旧微微躬身,长睫遮挡住眼中的湿润。
他想明白了很多,他本就是错的,一切都与姜溶无关,是他非要拉她入局。
将姜溶掳来是他一厢情愿,力排众议娶她是他一厢情愿,这本是他的因果,不该由姜溶来承受。
听闻姜溶成亲,他虽心伤,但竟还有一丝释然。
不成亲难道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吗?这样也好,这才姜溶该走的路,他难道拆散旁人一回,还要拆散第二回 吗?
罢了,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郎君,主持叫您进去说!”小僧气喘吁吁跑来。
他微微颔首,转身与小僧一同往前去。
“萧青棠!”
身后突然一声大呵,他停住脚步,转身那一声“施主”还未唤出口,便被人抱住了。
姜溶仰头看着他,一脸担忧:“萧青棠你怎么没头发了,我差点儿没有认出你。”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此生逃不脱。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姜溶歪着脑袋看他。
“我……”他闭了闭眼,往周遭看去,忽然什么又都看得清了。
有人在烧香,有人打量他们,还有人正往寺门外去……
他一眼盯住姜淮手里牵着的那匹马,一把抱起跟前的人,大步上前夺马翻身而上狂奔离去。
姜溶还未反应过来,吓得紧紧抱住他,生怕摔了。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但将她护得紧了些。
什么狗屁该走的路,他就是她该走的路,他既然能拆散一回,便能拆散第二回 !
“吁——”他猛得拽紧缰绳,停在郊外的庄子前,抱着人大步径直往房中去。
仆妇侍女还未看清,只听有人小声问“那是不是二爷”,便无人敢上前拦。
萧青棠畅通无阻进了房门,握住姜溶的肩头,低头便狠狠亲去。
姜溶有些懵,茫然睁着眼被带着走。
“不是说会永远记得我吗?”
“不是要等我一辈子吗?”
“不是说只跟我生宝宝吗?”
……
一连串问题砸得她晕头转向,醒过神时已然躺在褥子上……
“疼!”她惊叫一声,回过神来,在人脸上胡乱糊了好几巴掌。
萧青棠顶着微红的指印,喉头重重攒动一下,托起她的后腰,埋首而下。
她连连推拒,又叫起来:“我没洗澡!我没洗澡!”
萧青棠哼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忍了太久太久,数息后,再忍不住,直起身,将人往跟前一拽……
“嗯……”他闷哼一声,一串酥麻从头蹿到尾,“还疼吗?”
“不、不……”姜溶轻喘着答,紧紧抓住他手臂,还在盯着他的脑袋研究,“你的头怎么光秃秃了。”
他看她这副好奇的模样,就忍不住弯唇:“陛下要我出家。”
“啊?那你现在是和尚啦?”姜溶瞪圆眼。
好可爱。萧青棠好久没有亲眼见过了,再没什么心思与她说这些废话,俯身便堵住她的嘴,似要将她口里所有的空气都掠夺,让她只能依附着自己。
一回过后,他稍解了渴,慢慢悠悠开始第二回 ,居高临下盯着她问话:“你和谁一起去的寺里?”
“我娘和我阿兄呀。”姜溶抓住他的手,看着他。
“你表兄呢?”
她眨眨眼:“不知道。”
萧青棠挑了挑眉:“你整日跟他一块儿,你不知晓?”
“他在他家呀,什么时候整日跟我一块儿了?”
“陛下说你和他成亲了。”
“啊?我怎么不知晓这事儿?”
萧青棠一下笑出声,俯身去亲吻她:“看来是我弄错了。”
“弄错什么?”
“先不说这个。”萧青棠抱着她翻了个身,“我都忍了一年多了,今日非全讨回来不可。”
天黑,萧青棠斜卧在她身后,缓缓退出,轻声在她耳旁问:“不行了?”
她眼已睁不开了,轻哼了一声,沙沙软软的,带着一点儿鼻音,听得萧青棠喉头又开始发紧。
“可我还想。”他垂首,在她圆润的肩头亲了一口,“该如何?”
“不如何。我要睡了!”姜溶嫌他吵,气得扭头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别说话了!还有你这光脑袋太亮了!赶快裹住,吵着我睡觉了!”
他笑得弯了腰,拿了她的小衣将脑袋裹住:“好好,你睡,我不吵你。”
姜溶这才满意一些,瞪他一眼,往他怀里一躺,彻底睡着了。
他心情好极了,累是累点儿,可一点儿睡意都无,只想看着她,一直唤她。
可若真唤了,恐怕又要挨打,他只能在心里喊。
喊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都忘了,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不知时辰。
他没动,又盯着身旁的人。
姜溶揉揉眼,迷迷糊糊看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要抱:“忘了你回来了。”
他笑着亲亲她的脸颊:“想不想我?”
“嗯,想你,好想你。”姜溶坐起身,“每天都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
他一下红了眼:“我也想你,我也好想你,每天都想,想得睡不着觉。”
姜溶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在做什么?怎么瘦了这样多?为何才回来?”
他抓住她的手,紧紧贴在她温暖的手心里,一个一个答:“皇帝将我关在皇宫之中,命我出家,我每日都在抄写经书,打扫院落。直至前些日子陛下口谕放我离去,我才得以出来。”
“他们都说,你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姜溶缓缓低头,抵在他肩上。
他轻轻将人抱住,脸颊在她脑袋上蹭蹭:“我也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你呢,宝宝,你怎么突然去寺里了?”
“我想进宫寻你,母亲不让,我便闹脾气。他们没法,只说皇宫不能乱闯,让我去寺庙烧香祈福,说不定能管用。”
“宝宝,都是你的功劳,定是你祈福虔诚,被上苍所见,我才得以生还。”
她仰着脑袋弯着唇,眼尾还挂着几颗晶莹泪珠:“真的?”
萧青棠捧住她的脸,笑着答:“真的。”
她笑弯了眼,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
“饿坏了吧?”萧青棠心疼得不得了,“怪我,昨日回来后便一直在床上,忘了让人送些吃的来。你去沐浴,我去让人送吃的来。”
“好,我想吃好多好吃的。”她扶着他的肩起身。
萧青棠跟了几步:“能走吗?”
“能走,你去叫吃的。”姜溶推推他。
他没跟过去,站在原地看着人走进浴室,才随意套了件衣裳往外走。
推开房门,他正要说话,将好对上院子里坐着的姜淮。
姜淮看他一眼,微微别开脸,有些不忍直视:他穿了件薄衫,领口大敞着,脖颈上全是淡淡的吻痕,配上那颗光头,像极了话本子里写的不正经的花和尚。
“内兄怎在此处?”他倒适应得好,姜淮比他还小几岁,他丝毫不别扭,张口便唤。
姜淮却有些不大习惯,起身往前走几步,眼神始终没好意思和他对上:“昨日小妹跟你走后,母亲十分担忧,叫我来瞧瞧。”
“原是如此。昨日是我走得太急,未与岳母招呼过。”他道,“溶宝还在洗漱,待收拾妥当后,我便和她一同归去,内兄可要留下用完午膳与我们一同走?”
这都已经过了午时许久了,姜淮看看日头,拒绝了:“妹婿庄上的侍女已招待过了,我怕母亲担忧,还是先行回府回禀。”
萧青棠系了系衣裳,往外走了几步,指派两个侍女:“你们送内兄出门。”
庄上的侍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他这般客气,更是不敢怠慢,恭敬将人送了出去。
他没太放在心上,叫了吃食后,回到卧室与姜溶一同洗漱。
“你阿兄来了,说你娘担心你,叫他来看。我们得稍快一些,赶在天黑前回你家中。”
“啊……”姜溶眨眨眼,想起昨日的事,脸颊微红,小声道,“下回不能如此了,要跟娘说一声再走……”
萧青棠现下也觉不妥,的确应当说一声再走。
“好,我记住了,待会儿我亲自去赔礼。”他轻轻搂住身前的人,“我们得快些,赶在天黑前进城,天黑城门有宵禁。”
他如今不想再那样张扬,诸如闯宵禁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一些好,免得给旁人留了把柄。
姜溶听他这样说,也不磨蹭了,快速吃完饭,催促上了马车。
“春天到了。”她双手扒在窗框往外看。
萧青棠从身后抱住她,下颌放在她肩上,轻声应和:“是,春日了。”
风拂来,掀起她的碎发,吹得她的额头有些凉,她扭头,盯着身后光秃的脑袋看:“你没头发了,冷不冷?”
“刚剃时有些冷,现下已习惯了。”萧青棠牵着她的手往头上放,“你要不要摸摸?”
其实她昨日已摸过了:“还是热的,就是没头发,不好抓着了。”
萧青棠双目含笑,在她耳旁悄声道:“以后受不了时抓我手臂。”
“你胳膊硬邦邦的。”
“那如何?我带个念珠让你抓着?”
她问:“念珠是什么?”
“就是和尚脖子上戴的那串珠子,我有一串,不过放在宫里没带出来。”
“这个挺好,就抓这个也行。”
萧青棠忍不住笑,垂首在她脖颈上咬了两口:“我给你写了本册子,也放在宫里没带出来。”
她被弄得痒痒,缩着脖子躲:“什么册子?”
“我在的那个宫殿里有一棵玉兰花树,我走时已结苞了,去岁我捡了些花瓣夹在书册里,你不是总喜欢这些?”
“嗯,我喜欢,你给我瞧瞧。”
“恐怕拿不出来了,我怕再去,又会被关起来。”
“啊?”她眨眨眼,“那还是别去了,那你走时怎么不带走?”
萧青棠看着她,轻声答:“陛下说你和你表兄成亲了,我信以为真,便打算真出家了,昨日去寺里便是要请住持为我烫戒疤的。”
“可我说过呀,我会等你回来的,你不信任我。”她眉头一下蹙着了。
萧青棠抚平她的眉:“不是不信你,只是觉着你表兄比我好太多,你要与他在一块儿也是人之常情。”
她一脸认真:“虽然表兄比你脾气好,比你有耐心,比你宽宏大度……”
萧青棠额角抽了抽:“能不能跳过这一堆,直接说后面的。”
“好吧。”姜溶抿抿唇,接着认真道,“但是我喜欢的是你呀,他再怎样好都和我没有关系呀。”
他一下又开心了:“宝宝,我也是,旁人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只喜欢你。”
姜溶趴在他胸膛上,轻轻抓住他的肩:“那我不要了,你也别去宫里拿了。我想好你,想你一直在身边,不想你再被关起来了。”
“莫怕,他既然放我出来,应当不会轻易再将我关回去。我以后行事也会谨慎些,不与他起冲突了。”
“好,你知晓就好。”
“溶宝,我还有哪里不好,你说,我都改。”他忽然认真道。
“你大多数时间还是很好的,就是有时脾气太急了,总爱发脾气。”姜溶捏捏他的脸,“不能总这样发脾气,会和别人吵架,还会气到自己。”
他闭了闭眼,认真记下:“好,溶宝说得对,我改。”
“你知道就好啦。”姜溶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跪坐在他腿上,静静看着他。
他安静回望,时不时拨弄拨弄她脸上被风吹乱的碎发。
马车到达姜府时,天还未黑,知晓他们要来,府里早准备好了,只是他顶着个光脑袋,旁人总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姜侍郎和姜夫人也在厅中候着,听外面有动静,立即起身迎接,一看姜溶完好无损,齐齐松了口气。
姜侍郎还是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正在尴尬纠结时,却见他上前一步,道:“岳丈,岳母。”
“噢……”姜侍郎微愣,很快回过神,“一路奔波,先进屋坐着喝些茶水吧。”
“好。”萧青棠微微颔首,牵着姜溶进厅入座,侍女奉上茶水,他也接过浅呷过一口才放下。
又没话说了,姜夫人接着道:“菜都备好了。只是不知郎君口味,不知菜色可否趁郎君心意。”
“溶宝用什么,我便用什么,岳母往后唤我二郎便是。”
“啊,是……”
“饭既好了,便先用膳吧,我们怕赶不上宵禁,来得匆忙,溶宝没吃多少,这会儿应当已饿了。”
姜夫人点点头:“好,那便用膳吧,偏厅便是。”
几人一同往偏厅走,除了邹氏因有些怕他没来,其余人都在,依次落了座。
饭菜很快端上,姜溶先给萧青棠夹了些菜,道:“你瘦了好些,是不是在宫里吃了苦头了?要多吃些。”
姜侍郎和姜夫人对视一眼,没有插话。
“没吃什么苦,只是陛下叫我出家,日日得吃素,自然便瘦了。”
这是哄人的话,但姜溶却信了:“啊,那你多吃点儿肉。这个鸭肉好吃,炙猪肉也好,还有虾……”
她夹了虾放在碗里,挽了挽袖口,直接上手剥。
姜淮一直看着她,饭都没吃一口:“你会剥虾?”
“剥虾这样简单的事儿,我还能不会啦?”说话间,她已剥好了一只放去萧青棠碗里,又继续剥下一只,“看,不是很容易嘛?”
姜淮没话说了,也不好反对什么,他心里清楚,萧青棠为娶他小妹吃了不少苦。
没剥几只,萧青棠倒拦了:“我也吃不了那样多虾,不用剥了。”
“噢,好。”姜溶侧身净了手,又夹了鱼肉,“那你吃鱼,我给你挑鱼刺。”
萧青棠知晓拦不住,也不拦了,快速吃罢饭,放下碗筷:“我吃好了,我给你挑。”
“这么快就吃好啦?你也没吃多少呀。”
“在宫里吃得少,这会儿出来猛然吃多才不好。”萧青棠将她碗接过来,接着挑碗里那块鱼肉的鱼刺。
她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没有拒绝:“好吧,这样也行。”
萧青棠吃完了,边挑鱼刺边闲话起来:“陛下说了,不管我的婚事了,还请岳丈岳母看看日子,我和溶宝好早些完婚。”
姜夫人看姜侍郎一眼,见他点头,便道:“那钟家的娘子如今已在侯府中了。”
萧青棠皱了皱眉。
姜夫人瞧见,立即补充:“去岁,你们归京好些时日前,你与钟家娘子的婚事按照圣旨所说如期完成。你不在,侯府称你身体有恙,大概是圣上的意思,派了萧氏旁支一个未婚的郎君去帮你迎亲的。”
“噢。”怪不得他在外过得好好儿的,皇帝莫名其妙又将他捉回去,想必是以为他故意不回京城,可他连那圣旨看都没看一样,哪儿知晓什么婚期,“不碍事,陛下既已发话,我明日去找她签了和离书就是。”
姜夫人心中有些抱愧,钟家娘子因她家溶宝遭了无妄之灾,白白耽搁了好几年……不想萧青棠却道:
“此事本不怪她,我会商议给她一些补偿,足够她后半生花销。除此外,她若想回家便回家,想另嫁便另嫁,若是不想回家,我便帮她立个女户,也乐得自在。”
“这样好,这样好。”姜夫人连声道,“这补偿姜家也愿出一部分。”
萧青棠微微点头:“也好。明日说清楚后再商议补偿的事,待商议妥当我再与岳丈岳母说。”
“我明日也去。”姜溶突然道。
“你去做什么?”姜淮实在是怕她这脾气,别明日见了人又要闹性子,钟家娘子可不是从前萧青棠后院那些没名没姓的女人。
她一叉腰:“我怎么不能去啦?”
姜淮瞥她一眼,叹息一声,不知如何说是好。
她见兄长不理她,又看向萧青棠:“我就是要去!”
萧青棠连忙哄:“好好好,你去就是,我又没叫你不去。”
“噢,让我去就行。”她抿了抿唇,“我吃好了。”
“天也暗了,若是累了便早些去歇着。”姜夫人接话。
“那我们先走了。”她起身,也没牵萧青棠,径直往外走。
萧青棠快步跟上:“怎么了这是?”
她轻哼一声:“我就是要去,去盯着你。”
萧青棠笑着圈住她:“好,我不是说了?你想去便去。”
“我还没见过那什么钟家的娘子呢。”
“我也没见过。”
“你撒谎!”她停下,转身瞪他,“不是说皇帝当面指婚的吗?”
萧青棠拍了拍光脑袋:“噢噢噢,是是是,是见过,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暂且信你。”姜溶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这事儿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我和你先认识的,也是我与你先定下亲事的,现下说的倒像是我欠她的了。”
“是是是,不是你的错,没谁说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欠她的。”
她停下,抬抬下颌,又看他:“那就是你的错,你欠她的。”
萧青棠无奈苦笑:“这也不能怪在我头上吧?我也不想娶她啊,也不是我去提亲的……”
“那你说,怪谁?”
“那只能怪下圣旨的了。”
姜溶磨了磨牙,接着走:“对,就怪那个死老头!”
萧青棠禁不住笑出声:“对,都怪他。但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便行了,可千万莫要在外头说。”
姜溶白他一眼,不冷不淡哦了一声:“回去睡觉了。”
“睡觉?”他凑过去,又抱住她。
“就是睡觉而已。我困了,你不许碰我。”
“好好,昨日是折腾太久,你好好睡,我不碰你。”
姜溶撇撇嘴,挽住他的手臂:“这还差不多。”
第79章
翌日, 姜溶跟萧青棠一起回了平南侯府。
萧青棠戴了帽子,将光头遮起来,旁人看到他只是惊讶一下, 没有多瞧。
“二爷, 奴婢这就去禀告大夫人。”侍女行礼。
“先不必。”萧青棠抬手拦住,“钟家的娘子在何处?引我去见。”
“二夫……”侍女偷偷看他一眼,又偷偷看姜溶一眼, 将称呼咽了回去, “钟家的娘子在东侧院。”
他淡淡道:“走吧。”
侍女默默在前引路, 心里却已经开始思量出接下来会发生何种场景,紧张得不得了。
“她怎么不住乌金院?”姜溶突然开口问。
“大夫人安排的。”侍女咽了口唾液,总觉得姜溶话里有股火药味儿,不由得更紧张了。
姜溶没说什么, 也没再问什么,默默朝前去。
东侧院她没去过, 走了好一段, 见侍女进院门了,才知晓跟进去。
跨过垂花门,里面便是小院, 院中有一处小鱼池,一位妇人正在鱼池前喂鱼,应当就是什么钟家娘子。
“夫人。”侍女轻声提醒。
钟嘉柔回首,目光只在姜溶脸上停了一瞬, 便迈着小步子款款而来:“夫君, 妹妹。”
姜溶被这一句“夫君”气得不得了, 却没法儿发作,只别开脸, 偷偷用手狠狠在萧青棠胳膊上拧了一下。
萧青棠吃痛,强忍着才没低呼出声,面上仍旧镇定:“我来和你谈和离的事。”
钟嘉柔微怔,随即又露出那副笑脸:“夫君和妹妹不若先进屋再说?”
“不了。”萧青棠一口回绝,“我已得了陛下的准许,今日便是来和你谈和离之事的。你我本就情不投意不合,所谓的成亲后又不在一块儿,实在做不了夫妻,早些和离也是你为了你好。”
“嘉柔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得夫君如此对待。”钟嘉柔微微垂首,脸上伤怀之色尽显。
萧青棠没接话,只说自己的:“你我和离后,我会给你一些补偿,包括金银、田宅和铺子。你若是担忧无法面对家人,我还可以托人为你立女户,以后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钟嘉柔也不接话,又问:“夫君是心意已决吗?”
萧青棠牵着姜溶坐在院中石凳上,虽未答话,态度已然明了。
“夫君虽长久不在家中,可妾身并未怠慢,恪守妇道,侍奉兄嫂,除家业长嫂不允妾身操持外,妾身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夫君要与妾身和离。”钟嘉柔缓缓上前几步。
萧青棠未答,他知道眼前的人在演戏,他没什么心思陪她演,也懒得再说这些车轱辘废话。
钟嘉柔接着道:“七出中,妾身并未犯过一条,若说没有子嗣,夫君也应当知晓,子嗣之事并不是妾身一人能决定的。”
她知晓萧青棠不会回答,又往下说:“至于夫君与妹妹的事……妾身早有耳闻,也知夫君心系妹妹,愿与妹妹和睦相处,不让夫君为难。”
姜溶听得脑袋都快冒烟,只能掐萧青棠手臂泄愤。
萧青棠就这么忍着,沉默不语。
“夫君是铁了心要与妾身和离吗?”钟嘉柔眼中渗出几滴泪来,缓缓跪倒在地,“那妾身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姜溶正在掐人胳膊,恍然听到这一句,愣了好久,惊讶道:“怎么就要死啦?”
钟嘉柔以为她在阴阳怪气,脸青了一截。
“还不至于吧?”姜溶走过去,蹲在她跟前,一脸担忧,“你说说,你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你犯不着为了这事儿就要死呀。你要实在想不开,不如出家吧。”
“妾身对郎君之心,天地可鉴。”
姜溶思索两息:“啊?你喜欢他?你又没和他一起待过,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喜欢他什么?”
“我……”钟嘉柔有些答不上来。
“他脾气不好,又不近人情,还总喜欢和人吵架……”
萧青棠正在憋笑,一听这话,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默默扶额,强忍着才没上前打断。
钟嘉柔缓声:“陛下旨意,父母之命,妾身既嫁与夫君,此生便是夫君的人,夫君不要妾身,妾身只有一死。”
“啊?可他都不喜欢你呀。”
“喜欢与不喜欢,并未有那般重要,妾身只知家族教训,礼义廉耻。”钟嘉柔微微直身,端得一副贤良淑德。
她指桑骂槐得太隐晦,姜溶没听懂,只觉得她奇怪:“那他要是对你不好,欺负你、打你、骂你,你也要跟他在一块儿吗?”
“是,无论夫君如何,妾身都会不离不弃,与他一同共渡难关。”
“唉。”姜溶叹了口气,脸皱着一块儿,轻轻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嘉柔啊,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去寺庙里念几天经试试吧,我总觉得你的脑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去庙里待待或许会好些。”
“你!”钟嘉柔气得脸有些发红,“你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只懂情情爱爱,哪里会明白什么叫家族的名声与荣耀!”
姜溶慢腾腾在心里捋了一遍,得出结论:“你是说,你家里人叫你和他成亲的?可是他都对你不好,你家里人还让你和他成亲,你父母是不是喜欢你呀?”
萧青棠快笑疯了,钟嘉柔却是被气哭了:“你不就是善妒吗?不就是想将我赶出去吗?我偏不遂你意!”
“你就为了跟我闹脾气,委屈自己?”姜溶歪着脑袋反问。
“你……”钟嘉柔咬了咬牙,抹掉眼泪,缓缓起身,“你且记住,我才是明媒正娶,你再嚣张也比不过我这个正妻,你如此这般拆散旁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
姜溶抬头看着她:“可是是我先跟萧青棠认识的呀,也是我先和他定亲的呀。他一直都说不想和你成亲,去皇帝跟前求了好久,还因为这个剃光了头发。”
钟嘉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微微抬起下颌,颤着唇道:“你少在我跟前炫耀……”
“我只是说事实,没在炫耀呀,你别哭别哭呀。”姜溶急忙站起身给她擦眼泪,“你为何要浪费时光在一个对你不好的人身上呢?”
钟嘉柔有些恼羞成怒,目光中已带有些恨意。
萧青棠眉头一皱,急忙起身,上前一步将姜溶护在身后,缓缓道:“我们今日并非是来跟你炫耀,也并未要挑衅你,只是希望好聚好散。先前圣旨无法拒绝,现下得了陛下首肯,为何还非要待在一块儿?”
“那我耽搁的三年呢!我明明可以选得一门好亲事,谁来赔我那三年!”钟嘉柔突然大吼。
萧青棠不徐不疾道:“那三年并非我耽搁的,想必你也清楚,陛下下旨后我当场便拒绝了,甚至还叫你一起去求情,可最后是我拒绝不成。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已耽搁三年,难道要为了这三年将这一辈子都搭进去吗?”
钟嘉柔紧握手帕,垂着眼没有说话。
萧青棠又道:“我想你也知晓我的脾气,我不愿的事任何人相逼都无用。若你不愿与我和离,我大不了便是再不回侯府,对我能有何影响?至多不过被人非议几句,可我这些年又何曾惧怕过非议?
而你,你独自一人在侯府后院,家不归你管,人员安置你也插不上手,只是被囚在这里一辈子罢了,又是何苦?
可你若是愿意与我和离,我先前说过了,你要回家便回家,要独立门户便独立门户,也不必担忧会遭什么祸患,只要平南侯府在一日,便有你一日安稳,更何况本朝和离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钟嘉柔仍垂着眼,脸上的泪珠被风吹干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萧青棠不再劝说,牵着姜溶转身离去,只留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出了院子,姜溶挣脱,不许他牵着。
“怎么了?”萧青棠跟上去。
“我生气了。”她抱臂撇嘴。
萧青棠好笑:“生什么气?”
“她喊你夫君了。”
“不是我叫她喊的,她自己要喊,我总不能缝了她的嘴。”
“哼。”
萧青棠揽住她:“走,去兄长那里坐坐。”
她不想在别人跟前吵架,瞅他一眼,暂且按捺住了。
萧长聿和徐氏都在家中,听闻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坐。”
萧青棠牵着姜溶走进,还没坐稳,便听他问:“去钟氏处了?”
“是,去和她谈和离的事,刚说罢。”萧青棠答。
“她也是无辜,你和她说清楚,态度要放好些,莫说些不中听的……”
“二郎没对她态度不好,都说给她补偿的!”姜溶突然打断。
萧长聿微愣,徐氏也微愣,随后微微起身,笑着问:“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开心?”
姜溶抿了抿唇,嘟囔一句:“弄得像我们做错什么了似的。”
“自然不是你的错,也算不上是二郎的错,钟家娘子亦无错,故而此事才复杂,得仔细处置妥当,否则以后会留有祸患。”徐氏缓声安抚,“兄长没弄清便教训二郎是他的错,但他也是为二郎担忧。”
姜溶垂着头,不说话了。
徐氏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看向萧长聿。
萧长聿接着问:“你是如何跟她的说的。”
萧青棠将处理的法子说了一遍,萧长聿微微颔首,还算满意:“伯爵府势力也不小,你从前没有牵挂,想如何任性便如何任性,旁人也拿你没法。可现下不同了,他们对付不了你,还针对不了区区一个姜家吗?”
“是。”萧青棠轻轻垂眸。
“待此事了结,便叫你嫂子去和姜夫人谈清楚,让你和弟妹早些完婚,不要再拖了。”
“是。”
“闹了这么一通,也算是合了你的意,你也不是小孩了,以后莫要再胡闹了,好好操持你手里的产业,也够你和弟妹用的。”
“是。”
他这般好说话,萧长聿一时顿住,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徐氏接上话:“你们走后,我原想差人去给你们送些银子,可你兄长说若你们真安心受了我们的东西,往后陛下回过神后反而会更加严厉处置你们,故而我们也只是打探了,知晓你们无事便未轻举妄动。
你们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没人动过乌金院,现下安心歇息在那处便是。不过你柴房里关着的那个叫素雨的侍女,我安排去当粗使丫头了,你看看要如何处置?”
他早忘了这事,略思索一息后,淡淡道:“那便让她去做粗使丫头罢。”
姜溶看他一眼没说话,在萧长聿他们院里用完晚膳出来后,萧青棠主动提起了。
“那个什么素雨,虽是未来得及害过你,可此人心思极深,罚她去做粗使丫头也是应当的。”甚至应当直接拖出去发卖了才是。
姜溶瞥他一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没错,她会来盯着你吗?”
他张了张口,缓缓道:“我没为自己开脱,我知晓我自己有错,我就不该让她们进乌金院,我是混账。可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是我自己心虚,不知如何与你说,现下能说了,我一定要说,你莫要再相信她了。”
“她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个臭蛋!”姜溶磨了磨牙,瞪他一眼,“不过她说了,她没跟你睡过。”
萧青棠牵住她的手:“我跟你保证,我对她们未曾动过半分心思,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不是见色眼开的人。总归,你想自己处置她也行,只是莫要留她在身边了。”
“我知道了。”她慢慢往前走,接着道,“她说,要我讨你欢心,跟钟家娘子争宠,早点生下孩子,好有理由来管钱。”
“她这般说不过也是为了私心,不过是看我喜欢你,想要你做主母,以后好控制你谋得好处。她明知我不是什么好人,若真为你好,怎么会将你往我身边推?”
“嗯。”姜溶点点头,“可若不是她说,我就不会知道后院里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萧青棠哑口无言。
“算了,给她点儿钱,放她离开吧。”
萧青棠稍松了口气:“好,你只别留她在身旁就好。”
“嗯。”姜溶又挣脱他的手。
他急忙追上去,重新牵上:“怎么了?”
“我一想起你后院那么多人,我就生气。”姜溶脾气突然上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先一步进了房门,“我就觉得,不该原谅你。”
萧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追上:“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这几年是不是表现挺好的?一直和你在一块儿,哪儿也没去……”
“我知道,但我还是生气。”姜溶站在床上,“所以,你今天不许睡床。”
萧青棠松了口气:“好、好,我睡脚踏,你莫说方才那样的话便好。”
他转身便要去抱被褥,姜溶叉着腰喊住他:“慢着!你听我骂完再走!”
“好,我听着。”他回头,站在床下,仰着头看她。
“还有就是,那个钟家娘子喊你夫君!”
他有些无奈:“这总不能怪我头上。”
“那我怪谁?我就怪你!就怪你!就怪你!”姜溶在他胸膛上踩了好几脚。
他没动,任由她踩:“好好好,怪我怪我。”
姜溶指着他骂:“你!不许睡床!以后都不许睡床!”
他有些心塞,但知晓这是在气头上,只能顺着些:“好好,我都听你的,你说要如何便如何。”
“哼!”姜溶一掀被子,往里一趟,“睡觉!”
萧青棠无奈叹息一声,默默抱着被褥躺在脚踏上。
他很不习惯,怀里少了点什么,独自一人在寒英阁住了那样长的时日,每夜都想抱着她,可现下回来了人就在身旁,却不能抱。
“溶宝。”他微微坐起,轻唤一声,“想不想我。”
姜溶闭着眼:“你不就在我身边儿?想什么想?”
他伸手,放在她腰上:“不是这个想,是这个想……”
姜溶缓缓睁眼望他:“做什么?”
“不想吗?”他哑声问。
姜溶咽了口唾液,拂开他的手:“不想!”
“宝宝,没必要忍着,弄完我再回脚踏上睡就是。”他低声蛊惑。
姜溶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行吧,那你上来。”
萧青棠勾了勾唇,迅速爬上去,抱着便要吻她,却被她拦住。萧青棠不解:“怎么了?”
“不亲嘴。”
“什么?”萧青棠懵了。
姜溶双肘撑在身后,微微仰起身,发丝垂落在身后的褥子上:“就光弄,不许亲嘴。”
萧青棠觉得荒谬得好笑:“那我成什么了?男娼?”
“你弄不弄?不弄下去。”
“弄。”萧青棠扑过去,一口叼住她的脖颈上的软肉,四处亲吻。
她这会儿倒是不推拒了,眯着眼睛舒舒坦坦享受起来。
萧青棠盯着她,看她眼神已乱得不行了,低头便去吻她,谁知她一下捂了住嘴,眼睛一下亮起来。
“干嘛!”
萧青棠笑了:“不干嘛,罢了,你说不亲便不亲罢。”
“噢。”她又躺回去,到激动时抱着啃萧青棠的脸也不肯亲他,在他脸上留下一圈牙印。
他闷哼几声,将人松开,侧卧在一旁:“去洗洗?”
“擦擦就好了。”姜溶累得闭着眼。
萧青棠起身,给她擦完后,不动声色往床上一趟。
“你干嘛?”姜溶立即睁开眼。
萧青棠微微抬头:“嗯?”
姜溶皱着眉看他:“你不是说弄完了就睡脚踏的吗?”
“还记得呢?”
“你说话不算数?”
“算、算。”
萧青棠无可奈何,只得躺到脚踏上去。可他睡不着,双眼睁睁合合半晌,想唤她时,人已睡着了。
他坐起身,将被子给她掖好,垂首抵在她肩上,轻轻呢喃一声:“溶宝。”
姜溶睡得香,什么也没听见。
他无奈笑了笑,在她脸颊亲了亲,轻声躺回脚踏上。
清晨,日光微微透过窗棂,萧青棠睁开眼就见人坐在床边看自己。他皱了皱眉,急忙坐起,握住踩在自己腰间的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姜溶垂眸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将那只足塞进怀里:“将袜子穿好,不冷吗?”
“你冷不冷?”
“还好。”他站起来,坐在床边,抱住她,“就是不抱着你,睡不好。”
姜溶看他一眼:“那你在宫里的时候呢?也睡不着?”
他脸搁在她肩上:“嗯,是。”
姜溶抿了抿唇:“起床吧。”
“好。”萧青棠起身,给她拿了衣裳来,转身叫人送热水来洗漱。
乌金院里的侍女换过一批,昨日他叫长嫂换的。新来的侍女都是在兄长院里伺候多年的,做事稳重心思也少,见他不要人服侍,便默默退让在一旁,垂着头眼神盯着地面。
姜溶也起了,站在他身旁,刚好瞧见他挽起衣袖下的青紫。
“我掐的?”
“嗯?”萧青棠抬眸,瞧见胳膊上的一块淤青,“应当是?”
姜溶蹙了蹙眉:“疼不疼?”
萧青棠放下衣袖:“还好,没觉着疼。”
“算了。”姜溶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到床上睡吧。”
萧青棠觉得好笑:“怎么又准我上床了?”
“你再笑就别上了。”姜溶瞪他一眼,又想起他手臂上的伤,气又消了一些,“你手上得涂些药膏。”
萧青棠让开一些:“先洗漱,洗漱完再涂。”
姜溶也不要旁人服侍,自己拧了帕子洗脸,额上的软毛发被弄得湿哒哒的:“我们是不是没有药膏?”
“似乎是。”萧青棠已穿戴好,坐在一旁看侍女给她梳头,“叫个大夫来,在家里备些常用的药膏,免得要用时又没有。”
“好。”她一边专心致志看着自己的发簪,一边还能抽出空答话。
“你想想,家里还需要些什么?”
她一转头:“我想养鹅!”
“养鹅?”萧青棠无奈笑笑,“好吧,总归外面有湖,养几只鹅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要不养几只天鹅?”
“天鹅?那也行。”
“不过要看能不能弄到,若弄不到就只能养普通的鹅了。”
姜溶摸摸头上的发饰,提着裙子起身:“好,都行,”
萧青棠牵着她去用膳,又道:“一会儿去库房瞧瞧,将库房里的东西盘点一下,心里好有个数,你往后管账也清楚些。”
“好。”她往他碗里夹了些菜。
萧青棠都没瞧清是什么,便往口中送了:“这院子里的东西也得清点一遍,还有咱们许久未回来,是不是得重新打扫装修一遍?按照你喜欢的来。”
“好!那我想要葡萄架,还有秋千架!”她颇为激动。
萧青棠笑笑,给她舀了些汤:“好,你想弄成什么样便弄成什么样。你慢慢想,我给你画个图,慢慢装。”
她笑眯眯的:“这样最好啦,我可以自己慢慢弄,但你要和我一起。”
“定是要和你一起的,我又没什么事儿要做,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姜溶满意得不得了,往他碗里夹了块儿肉。
她就是想萧青棠陪她玩儿,天天都陪她玩儿。但也不一定是真的玩儿,卖糕点、扎鸡笼、算账在她眼里都是在玩儿。
盘点算是枯燥无味的事儿,可在她哪儿却变得极有意思起来,总要问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还从库房里捞出许多件好看的首饰和摆件。
上回被皇帝没收的地契也劝放回库房了,她略略算算,忍不住感叹一声:“我们好有钱啊。”
萧青棠将她记好的东西又誊抄一遍,手上没停,笑着道:“还行。”
“不过也不可以乱花钱哦。”她现下已知晓银钱的概念了,在襄州时没少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
“知晓了,不过你要是喜欢那些宝石也是可以买的,那些东西往后若是应急能卖得出去。”
姜溶走过去:“那衣裳呢?”
萧青棠抬眸,笑着看她:“也可以,做衣裳又不贵。”
“那我就放心啦。”她从身后抱住他,盯着他写的字上,忧愁一句,“夫君,你写的字真好看。”
萧青棠蹭蹭她的脸:“你好好练,也能写好的。要不给你请个书法先生?”
“不要,你教我就好啦。”
“也好。”萧青棠垂眸继续誊写,“再清点一会儿便休息吧,明日再说。”
“好!”姜溶又有精神了,“我想去给鹅做窝!”
萧青棠无奈摇摇头,他想想自己的年岁,又想想姜溶的,有些担忧:他现下正值壮年还能折腾得动,再过几年,等他老了,溶宝还年轻,他会不会没力气陪她了?
他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得开始保养了?
第80章
早睡早起, 戒酒锻炼。锻炼……蹴鞠,骑马,射猎, 打马球……
“溶宝, 想不想踢蹴鞠?”
“嗯?”姜溶又凑过来,“什么是蹴鞠?”
萧青棠放下笔,收好册子, 边牵着她往外走边解释:“就是竹子编的小球, 可以用来踢着玩。过几日踢吧, 今日先做鹅窝。”
她想了想,没想出有多好玩,心里也不惦记,开开心心去砌鹅窝了。
毕竟是在侯府里, 得弄整洁些,萧青棠早联系人送来了上好的石料, 专门用来做鹅窝。
钟嘉柔来时, 他挽着袖子,手上全是泥,正在撘砌石头, 姜溶在一旁帮忙。
她看着姜溶脸上的笑容,脚步一顿,默默垂下眼,往后退了好几步, 退出了院门。
“娘子……”随行的侍女担忧唤一声。
她缓缓摇了摇头, 轻声问:“你说, 若我问她,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傻子, 她会如何作答?”
侍女抿抿唇,没有说话。
钟嘉柔沉默半晌,也想不出姜溶会如何作答,但还是开口:“你去跟萧青棠说罢,我愿与他和离,但我要补偿,还要与他和平南侯立下字据,平南侯府要护我一生周全。”
“是。”侍女迈着小步子,绕进影壁,说明来意。
萧青棠看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稍待,等我将最后几块石头砌完,净了手后去与你取和离书。”
侍女垂首候去一旁,本不想多看,可听他们说话,还是忍不住抬头。
“那我们在这里做葡萄架好不好?葡萄架下面做个石桌石椅,我们能乘凉。”
“葡萄藤蚊虫多,坐在这儿恐怕会被蚊子抬走。待我去寻人问问吧,若是没有蚊虫便做一个。”
……
侍女越听越觉得前几日劝自家娘子放下是对的。
前日她劝,萧家二爷就不是什么善茬,又何必和他纠缠在一块儿,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只自个儿,姜家娘子犯傻便叫她犯去。
可她今日一瞧,犯傻的可不只是姜家娘子一个,萧二爷显然是真将姜家娘子当成了妻子的,留在这儿更没什么好处。
……
不过半盏茶时光,萧青棠起身洗了手,将事先备好的和离书拿出。
“随后我会差人送去补偿的银钱。”
“是。”侍女微微福身,“不过我们娘子说,要侯爷见证,您与我们娘子立下字据,平南侯府要护我们娘子一生周全。”
“好,可以,若是你们娘子方便,现下便能去立字据。”
侍女应声,转身往外去与钟嘉柔说了清楚。
下午,两拨人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将和离事宜办妥了。
钟嘉柔没再犹豫,收了银钱后,便打算回住处收拾行礼离去。
她一个姑娘家,行李又多又贵重,还要独立门户,徐氏实在担心,便劝:“叫侯爷和二郎送你一程吧。”
钟嘉柔张口便要拒绝,却听姜溶道:“我也去我也去。”
“也好,那有劳侯爷了。”钟嘉柔以为姜溶是在争风吃醋,故意应下。
可姜溶一心想着出去玩,得了同意后,挽着萧青棠的胳膊蹦蹦跳跳往外走,小声讨论:“我们一会儿出去逛逛,好不好呀。”
“去哪儿?”萧青棠垂头低声回,“去哪儿玩?我们还得去你家商量成亲的事儿呢。”
“可我想出去玩儿,我都好久没出去了。”
“商量完成亲的事儿再出去玩,好不好?我们去游湖?”
她连连点头,快速爬上马车:“那我们快走。”
萧青棠笑着跟在后面上了马车,钟嘉柔和萧长聿随后也登上同一辆马车。
马车大得很,几个人坐在里面也不拥挤,都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只有姜溶要萧青棠和她一起往窗外看,手撑在人腿上。
“京城真热闹哇,比襄州热闹好多。你看,路边有卖酥饼的,我想吃。”
萧青棠回眸看了一眼车里的另外两人:“那我下车去给你买,一会儿骑马赶上就行了。”
姜溶急忙摇头:“不不不,一会儿再吃,你别去,我不着急的。”
“娘子以后也算是平南侯府的人了,再在外头如此可是上不了台面的。”钟嘉柔突然冒出一句。
姜溶皱紧了眉头,高声反驳:“怎么上不了台面啦,我又没影响到旁人,我怎么开心就怎么着。况且我也不是平南侯府的人,我就是我自己的,侯府不喜欢我,就把我赶出去好了,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
“是是是。”萧青棠怕她一会儿又怪到自己头上,赶紧安抚,“溶宝这样就很好,我只要溶宝平安快乐,其他的都不要紧。”
“这还差不多嘛。”她瞅他一眼,消了气。
倒是钟嘉柔一口气堵在心头,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思绪复杂。
她还以为人人都要遵循世俗的这一套法则,没想到这世上有人可以不遵守……
马车浩浩荡荡往前,萧靖川到家时刚好瞧见最后一辆马车出门,忍不住扬头看去。
他性情温和,侍女随从最爱在他身旁服侍,见他好奇张望,便解释一句:“二爷和钟氏和离了,钟氏今日搬出侯府,听说往后要独立门户。”
“二叔回来了?”他对钟氏不钟氏的不感兴趣,只急急往里走,“我去看看二叔。”
“二爷不在家中,侯爷也不在,大夫人叫两位郎君去送钟氏一程,方才随着马车一块儿走了。”
萧靖川脚步一顿,张了张口:“那、那二……我等二叔回来再去探望吧。”
那句“二叔母在不在”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调转步伐又往母亲那儿去。
日头正好,院里站了一堆侍女,徐氏站在花坛旁,边剪花枝边一个个吩咐安排婚宴事宜。
露影在一旁抱着册子记录:“奴婢听闻二爷剃了头,只是没瞧见,倒还好奇得紧呢。”
徐氏弯了弯唇:“我也没瞧见,但听侯爷提起过。大致是他宁死不愿听从圣意娶钟氏,陛下恼怒又舍不得真要了他的命,气上心头让他真出家去了。”
“二爷也真是不怕,万一陛下要真要了他的命呢?”
“他从小便是这般,一身反骨,恐怕早抱了死志了。”徐氏缓缓叹息一声,“只是你我都低估了他,你瞧他耳上手上留下的疮痕,又看他冷静温和许多,便知他不是一时兴起,是真心想娶溶宝。”
“是,奴婢是瞧二爷“慈眉善目”许多……”
徐氏笑瞅她一眼:“你呀,可别乱说,他要真恼了我可护不住你。”
露影也笑:“奴婢看二爷可不在意旁人说不说他的闲话,只怕旁人说二夫人的。”
“你是机灵,往后多敬着些二夫人,二郎定赏你们。”
“不必二爷赏,二夫人脾气好,奴婢们都喜欢,心里不由自主就敬着了。”
徐氏点了点她的额头,揶揄道:“这话留着去二郎跟前说去。”
露影捂着额头,笑着对侍女们道:“你们可听见了,多说二夫人好话是有好处的……”
松树盆栽后的萧靖川抿了抿唇,缓步走出:“二叔要娶二叔母了吗?”
徐氏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不见,淡淡瞥他一眼:“一路回来定累了,早些去歇息,晚上再来用膳。”
他微微蹙着眉,躬身行礼:“是。”
自从那年过后,父亲便将他送去外面书院里读书,有时一旬半年才能回来一回,他无从打探姜溶的消息,一直不知出了那事后到底如何了,心中一直抱着一丝念头:若是他们不在一块儿就好了。
现下他听到如此消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即便是二叔愿意娶姜溶了,他还是想去见她。
他按捺住,一直等着,可天都黑了,还未听闻他们回来。
萧青棠要去谈成亲的事,去得晚,天不早了,索性就和姜溶一起住在姜家了。
他从前总觉得很多话没必要解释,他也不喜跟人解释什么,要误会便去误会好了,可如今却以为还是说清楚得好。
“还是按照先前说的,溶宝的嫁妆我会添上一部分,成亲不要陪嫁丫鬟。添的嫁妆不是用来换不要陪嫁丫鬟的,是我心甘情愿给的,不要陪嫁丫鬟是源于我本也不需人伺候,如今房中的侍女都是专程服侍溶宝的。
陪嫁丫鬟多多少少有送过来当妾给主母固宠的意思,我不喜欢,也不需要。我这人脾气便是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他说得这样直白,姜家人也不再跟他藏着掖着,开诚布公也道:“我们姜家并非想要拿捏你,一直以为所做一切只是担心溶宝。你也说了你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了便是不喜欢了,我们只是怕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喜欢溶宝了,会弃她如敝履。”
姜溶紧紧抿着唇,微微直起身,看看家里人,又看看他。
他微微垂眼:“是,我也知晓自己脾气不算好,不论作下何种承诺都难以让人信服,你们担忧也是有理的,我只能给溶宝多添些嫁妆,至少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归她一个所有。”
“我们也清楚你为迎溶宝为正妻吃了不少苦头,陪嫁侍女的事不算什么大事,不要想便不要吧。只盼以后若再遇到什么事,也能都静下心来慢慢说,我们并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那是自然。”萧青棠答,“那些算不得什么苦头,也不全是为了溶宝,也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想娶她,为此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且她也吃了苦,我此生都不会忘却她是跟着我一起离开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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