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停在路边，这个时间外面已经没什么车了，偶尔亮起星星点点的车灯一闪而过，消失在道路尽头无边的黑暗和寂寞里。
不过那不算太黑。
比起每年独自一人带着三支强效抑制剂，藏身进巢穴里强度不见天日的发情期，那真的不算什么。
“云老师。”宋川在外面叫他，听声音被吓得不轻，“需不需要通知段、段……”
云予眼里的墨色沉了几分，缓缓开口：“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段霖。”
宋川推门登上星舰，满脸愁色，从不离手的小本本不知扔哪去了，只剩一支几近变形的笔攥在手里：“可是这太危险了……足足提前了两个月！”
omega发情期来临之际通常都会有迹象，譬如信息素外泄，体力大幅下降等，大多提前一周到半个月。
越是提前产生发情反应，代表这一次的发情期越是凶险，稍有不慎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严重的甚至危及生命，充满了不可控因素。
提前整整两个月，饶是云予和宋川成天在研究院和奇人异事打交道，这种状况也是谁都没见过的。
“慌什么，把浓度计拿过来看看。”云予口气依旧淡然，像是这点危险系数他还不放在眼里。
宋川拿出测试信息素浓度的仪器，硬币大小，通过红外灯的明暗程度显示检测到的信息素浓度，此时恰好“滴”的一声，宋川的手都在颤抖，云予还是面无表情，但两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结果。
三秒过去，浓度计像枚灰色的纽扣，静静地躺在云予掌心。
云予手掌一卷，将浓度计收进口袋。
“虚惊一场！”宋川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看向云予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敬佩之情再次加深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愧是云老师！
然而只有云予自己知道，他西装下的躯干紧绷得像一具木头。
作为浓度计的开发参与者，没人比他更清楚浓度计的精度虽然很高，但仍然有一个阀域，0.000001%就是这个界限。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脚冰凉，刻意不去想却又无可避免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他无限趋近于0的信息素浓度无法被机器检测到，但被段霖嗅到了。
狗鼻子。
云予食指敲着额头沉思，敲破了都想不明白是什么原理，只能把一切都只能归结于两人近乎玄学的百分百信息素匹配度，他眯了眯眸子，第一次觉得段霖很危险。
“宋川，安排人把公寓里的东西都搬到研究院的起居室去，还有，通知安防部门近期加强监管，严查访客，不允许任何alpha入内。”
“哈……？明白！”宋川对云予突如其来的要求迟疑了一秒，没找到小本本，果断用笔在掌心记下来。
没一会儿，云予又补充道：“尤其是后门，偏门，四周墙体外围全部用铁丝网加高，通上高压电，大楼施工电梯全部停运。”
宋川用笔头挠挠后脑勺，他怎么觉得这要求指向性这么强呢？
“还有，准备打申请给军区附属医院，今年需要双倍的强效抑制剂。”
“……是。”话题转向，宋川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难过，仿佛亲眼目睹一颗星星从天边陨落，一朵玫瑰自根系枯零。
他在替云予难过。
不过很快就连难过的心力也没有了，他们忽然接到秘电，前方战事告急，元帅命令云予立即加速ecima计划。
近期议院开会讨论得最多的，除了如何操控媒体安抚民心，就要数研究院忽然加强了好几倍的的安防措施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研究院上下关没日没夜地轮轴转，甚至统一在大厅辟出一块地方供夜间搭帐篷，从资深研究员到实习生从未如此统一，全都是顶着鸟窝头，双眼布满红血丝的流浪汉的造型，却没人叫苦不迭，只顾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
他们是和平首都星里离战争最近的人群，最能窥见粉饰太平下的暗流涌动。
只有云予还算得上仪容端庄，衬衫白净，袖子规矩地挽在手腕上，露出一截清秀的腕骨，只是衣料上也不少褶皱就是了。
他是全院待机时间最长的人，四五天下来休息时间共计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毕竟不是铁打的，工作足以让他心力交瘁，所以在收到段霖提出想和他谈谈的消息时，只能匀出一秒的功夫把人拉黑，然后便把一切私事抛之脑后，以至于当他又一次在研究院看见段霖时，惊讶和不快一时不知哪一种情绪在脑子里占比更多。
云予站在电梯口，视线移到走廊另一端，段霖支着腿站在一群alpha当中，高挑，英俊，被人群簇拥时崭露出一种头狼气质。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和他们说话，段霖微微俯耳，没什么表情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冷，眉宇深刻，唇线抿得直直的。
几个路过的ob研究员频频回头，对着“野人”同事看了好几天，这个时候天降帅哥简直是老天对他们的赏赐，不多看几眼都算暴殄天物。
忽然有一瞬，段霖像是有所感应，猝然抬起头向走廊顶端看来。
说来很离奇，但短短一秒内，云予确实看见了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继起。
慌乱，纠结，失落……他嘴唇动了动，像是马上就要上前来打招呼，下一秒，云予步履不停，上了电梯。
宋川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看得出来云老师很不高兴。
“那些alpha是怎么回事？”
果然，刚一进电梯云予就发问了，还好宋川早有准备：“是卡特教授带来的学生。”
“卡特教授？我知道了。”云予轻描淡写一句话揭过，内心却波澜陡生。
三天前研究院闭门谢客，可当帝国军校的卡特教授上门拜访时云予却不得不接见，因为他是云予敬重的恩师。
卡特教授负责了几个要紧的项目，又恰逢学校有几台大机器进行年检维修，他想借研究院的用两天，云予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教授说届时会带几位本科生过来帮忙，云予应好。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段霖也是卡特教授的学生，算起来是他同门师弟。
金属门映射出云予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比金属门还要生硬。
防来防去，旁门后门，严防死守，就是没想到人会从正门进来。
白忙活了。
这段日子，研究院的午休时间被强制缩短了，除去食堂，要数茶水间最人满为患，全都是排队靠冲苦咖啡吊着一条小命的。
a区的茶水间就在会议室旁，云予开完上午场的会出来，正要回办公室准备下午的会议资料，迎面对上了靠在茶水间门口排队的段霖，两人皆是一愣。
“……”
段霖见了他瞬间弹射站直，机械地眨眼，手脚像还没驯服一样，简直不知往哪儿放，活像被查了岗一样。
他上前迈出半步：“云……”
“k组来我办公室把下午要用的会议资料领一下。”
“好的，云首席。”
云予自顾和身边的人说话，目不斜视地绕过了茶水间。
段霖收回步子，脚尖局促地在原地点了两下。
回到办公室，云予修改好下午开会的幻灯片后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感觉头有点沉。
omega越靠近发情期，体能和精力都会也来越差，云予感觉体力快到极值了，可他一刻也不能停下。
因为他是帝国的首席研究员，他和前线日夜奋战的战士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云予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想了想后还往里面加了点冰块。
“云老师，各组已就位。”宋川来汇报。
“好，准备开始。”
会议到中途，云予觉得不太对劲。
身上的血液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四肢发麻，额头上甚至发起了虚汗。
汇报的研究员停了下来：“云首席，是不是会议室空调温度太高了？看您好像出汗了。”
“没事，继续。”
云予抬了下千斤重的食指示意，随后不动声色地拔掉钢笔笔帽，用手掌握住了笔尖，钝感的刺痛和黑墨水一同在掌心晕开，大脑总算清明了一些。
三个小时的会议，中途愣是一次也没有休息，战况愈发紧急，他们在和时间赛跑，没人敢停下喘息。
会议结束，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岗位投入新一轮的战斗，云予单独把黎墨留了下来。
“新实验体参数分析得怎么样了？”
黎墨翻出资料：“数据中心那边还没出结果，不过……前面几次都不太理想，新型战甲和驾驶者连接度确实大幅提升了，但同时对驾驶者提出了更高的精神力要求，否则容易遭到反噬。”
云予蹙了蹙眉，一个小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不能再凝重了。
“我知——”
云予刚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阵发白，紧接着腿脚发软跌回座椅上，不省人事。
“云予！”
“云老师！”
宋川和黎墨多米诺骨牌似地撞倒了一连片椅子也没有理会，急着上前查看状况，黎墨想把云予扶起来，谁知还没碰到他的衣角，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嗡嗡”的凄鸣声！
“别碰他！”
宋川惊掉了下巴，只见段霖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把两人挤到一边，双手从后颈和后腰两处穿过去将云予抱住了。
起身的那个瞬间，段霖收紧了点环在云予脊背上的手臂，心里没由来地泛酸。
原来刚刚在外面他没有失眼看错，云予是真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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